魯王對那道士愈發(fā)敬重,索性留他在王府中長住。道士卻常搖頭苦笑:"貧道生就野鶴心性,這青磚碧瓦的宮殿在我眼中不過是一座鑲金嵌玉的藩籠,遠(yuǎn)不及秀才家竹籬茅舍來得自在。"每到夜半三更,他必披衣踏月而去,回自己棲身的草廬。魯王若強(qiáng)留他,他便在錦榻上闔目而眠,睡姿如古松盤根,任人如何相勸也不挪動分毫。
魯王宴請賓客時,常邀道士為上賓,宴席間常有奇景。但見道士袍袖輕拂,案上花木方才還是春桃灼灼、李花如雪,轉(zhuǎn)眼荷香四溢的碧葉便托著并蒂蓮;待涼風(fēng)掠過,金菊又綻滿雕欄,最后竟落下一樹梅花,冷香沁入燭光搖曳的暖閣。
魯王撫掌稱奇,忽而問道:"常聞仙人亦不能忘情,這話可是真的?"道士垂眸輕笑:"那是仙人的事,貧道不過一介凡胎,早將七情六欲煉作爐中灰燼,如今心如止水,了無波瀾。"
這夜道士宿在府中,魯王暗遣兩名擅媚的少妓前去試探。輕紗帳內(nèi),燭影如游魚般在屏風(fēng)中穿梭。二女蓮步輕移,指尖蘸著玫瑰香膏輕撫道士腕脈,呵氣如蘭喚他"真人",聲音酥軟似化春雪。見其閉目趺坐如枯木,妓女膽壯,又以溫玉般的掌心貼其面頰,卻觸到冰霜般的冷意。燭臺湊近一照,只見他睫毛凝霜,面如寒玉,呼吸間竟無半分暖意。二女壯膽搖其身軀,那道士喉間忽發(fā)出悶雷般的鼾聲,推搡間竟順勢仰倒,酣睡如磐石沉淵。二女指尖彈其額,竟迸出金石相擊的錚鳴,驚得玉腕發(fā)顫。
次日清晨,魯王親往查看,卻見道士斜倚床下,發(fā)髻散亂如蓬草。其人揉眼笑道:"昨夜醉臥,翻身跌下床榻竟渾不覺,倒叫王爺見笑了。"眾人暗驚,那床榻離地足有六尺,他睡夢間墜下竟無半分傷痕。
自此王府內(nèi)便生出趣事:女子們常在他坐臥時悄悄相試,初按時肌膚尚溫軟如云絮,指尖稍加力道,便覺硬冷漸生,恍若觸到千年寒冰封住的玄鐵。有大膽者喚來十余人合力推搡,那身軀竟如青銅鑄就的巨鼎,任人如何使力,無法移動道人半寸,反震得眾人虎口發(fā)麻。
道士在秀才尚生家中借住,常常半夜不歸。尚生鎖了房門,次日清晨啟扉時,道士竟已安臥在床榻之上,仿佛從未踏出半步。
說起這尚生,原有一戀人名叫惠哥,二人竹馬青梅,情愫深種,曾對月盟誓,非卿不娶。惠哥生得芙蓉面,柳葉眉,最擅撥弦而歌,一曲《霓裳羽衣》唱得滿城傾倒,連檐下燕雀都斂翅靜聽。偏那魯王耳目靈通,聞其名后,遣人入府供奉。自此紅綃帳里添新寵,青石板外斷舊約,尚生空對繡枕淚濕衾,相思如毒藤纏心。
這夜,尚生見道士榻前焚香,忽叩其案:"道長可見過惠哥?"道士閉目掐訣,慢悠悠道:"魯王府千姬百妾,皆曾入我眼,卻不知何人名喚惠哥。"尚生急描其貌:"杏眼含露,指若蔥根,年方十六,歌聲能裂金石......"道士忽撫掌大笑:"原是那弦上仙子!"
尚生撲通跪地,懇求道人帶其與惠哥一見。道士忽展廣袖,袖口霎時如云霞綻開,內(nèi)里竟大如屋宇。尚生窺見其中,但見玉階鋪就,雕花榻懸鮫綃帳,紫檀案上瓊漿玉液未冷,更有奇花異草自生光暈,恍若仙家洞府。道士笑道:"若真心切,且入此間。"尚生伏身鉆入袖中,初時隘如蟻穴,待得全身沒入,頓覺天寬地闊。袖內(nèi)乾坤別有日月,琉璃燈高懸似星斗,地毯軟若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