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籃球場上的暗戀熱浪裹著橡膠與汗水的濃烈氣味,撲面而來,
一下又一下撞在體育館的墻壁上,又被籃球撞擊地板的砰砰巨響生生蓋過。
云市一中高二年級籃球賽總決賽。空氣黏得令人窒息。高二(7)班對高二(9)班,
比分牌上鮮紅的數字死死咬著42:45…陸思程一個漂亮的帶球突破,
卻在一片混亂的包夾中脫了手。籃球斜飛著朝場外滾去,精準地停在替補席我的腳邊。
我彎腰拾起球,指尖觸到那還帶著場上溫度的粗糙表皮,心不在焉地拍了兩下。
目光掠過場中焦灼的人影,輕飄飄地,像一片羽毛,不受控制地落向了對面觀眾席。
高二(1)班的區域。歐陽琪就坐在靠走道的位置。她穿著干凈的白色短袖校服,
洗得微微泛藍的牛仔褲包裹著纖長的腿,一雙白色帆布鞋隨意地踩在低一階的臺階上。
她微微歪著頭,束起的馬尾辮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幾縷不聽話的碎發貼著白皙的脖頸。
她正側著身子,和旁邊的王若希說話,嘴角彎著淺淺的弧度,眼睛亮亮的,
像盛著體育館頂燈細碎的光。“顧澤!看球啊!”場上傳來一聲焦灼的嘶吼。
我的名字猛地扎進耳膜,我一個激靈,
本能地望向聲音來源——場上的劉牧川正焦急地指著籃下。可是晚了。
一道身影帶著風聲呼嘯而過,輕松斷下了7班傳向內線的球。
對方后衛電光火石般運球過中線,急停,高高躍起。籃球在空中劃出一道流暢的弧線,
空心入網。刺耳的哨聲隨之響起。第三節結束的哨音。42:47分差被拉大到了5分。
“靠!”替補席上響起一片懊惱的咒罵。我如夢初醒,手心里全是冷汗,
心臟在肋骨后面擂鼓般狂跳,一半是因為丟球,
一半是因為……我下意識地又朝那個方向飛快瞥了一眼。歐陽琪正和王若希說著什么,
用指尖輕輕點了點自己的臉頰,似乎在評論剛才那個進球。那目光,從頭到尾,
沒有一絲一毫投向替補席這個角落。理所當然地,也掠過了我。
一股熟悉的、帶著微酸的失落感無聲地漫上來,沉甸甸地墜在胃里。三年了。
高二(1)班耀眼奪目的歐陽琪,高二(7)班沉默寡言的顧澤。我們之間,
除了偶爾在走廊狹窄的相遇需要側身避讓,除了每次收作業時她那句固定而客氣的“謝謝”,
再無其他。她的世界陽光明媚,我的存在,不過是墻邊一縷可有可無的影子。
2 器材室的邂逅“顧澤!顧澤!”呼喊聲再次傳來,這次是班主任劉老師,
他站在替補席最前面,皺著眉,額頭上全是汗。“愣著干嘛?快!
搬一箱水給場上的隊員送過去!就在器材室門口!”“哦……好!馬上!
”我像被彈簧彈起來一樣跳起,快步離開喧鬧的中心,走向相對安靜的器材室通道。
沉重的紙箱壓在手臂上,冰涼的瓶身隔著薄薄的紙殼滲出寒氣。我深吸一口氣,調整著呼吸,
抱著箱子正要轉身往回走。“顧澤?”清凌凌的女聲,帶著一絲不確定。我的腳步釘在原地,
像被無形的釘子楔住。血液瞬間涌向頭頂,又倏地褪去,
只留下耳膜里嗡嗡的轟鳴和臉頰上突如其來的滾燙。就在器材室門口幾步開外,
歐陽琪站在那里。光線從通道頂部的窗戶斜斜地照下來,
給她纖細的身影勾勒出一道毛茸茸的金邊。她額前幾縷碎發被汗水微微濡濕,
貼在光潔的額角,臉頰帶著運動后的紅暈,眼睛睜得大大的,直直地望著我,
帶著純粹的、毫無雜質的詢問。“啊……是我。”我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
舌頭笨拙地在嘴里打了個結。她走近了一步。
我甚至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干凈的洗衣粉清香,混合著一點點汗水的微咸。
“劉老師讓我來幫忙拿水。”她指了指我懷里的箱子,聲音清晰悅耳,
像在陳述一個最簡單不過的事實。“哦……哦對。”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只能機械地點頭。
慌亂中,我的視線胡亂掃過紙箱里整齊排列的礦泉水瓶,
透明的塑料瓶身上凝結著細密的水珠。其中一瓶,藍色的瓶蓋,
標簽上印著一個小小的、被我用指甲刮出的、不仔細看幾乎無法察覺的“7”。
那是我自己的。“給你這個。”幾乎是出于某種無法解釋的本能,我伸出手,
將那個標著“7”的藍色瓶蓋的水瓶,遞了過去。指尖在遞出時微微顫抖了一下,
瓶子差點滑落。“謝謝。”她似乎完全沒注意到這微小的標記,
很自然地從我手中接過了那瓶水。她的手指不可避免地短暫擦過我的指尖,
那一點微涼的、短暫的觸感,卻像通了電一樣,從我手指的神經末梢一路噼啪作響,
直竄到心臟,帶來一陣猝不及防的酥麻和悸動。我猛地縮回手,仿佛被燙到。她握住瓶子,
擰開瓶蓋,仰頭喝了幾口。水流滑過她的喉嚨,脖頸拉出一道優美、帶著生命力的弧線。
陽光下,她脖頸側邊那枚小小的、淺櫻色的胎記,像一片飄落的花瓣,清晰可見。“唔,
有點涼。”她放下水瓶,舒服地吁了口氣,指尖抹去唇角的水漬。她看向我,眼睛彎起,
露出一個純粹屬于感謝的微笑,那笑意直達眼底,清澈得像云市初秋的天空。“辛苦你啦,
顧澤同學。”她記得我的名字。不是錯覺。她清清楚楚地叫出了“顧澤同學”。這四個字,
像帶著某種神奇的魔力,瞬間擊潰了我所有笨拙的掩飾。
胸腔里那顆不安分的東西跳得快要沖破束縛,熱流毫無預兆地涌上眼眶,
一種混雜著巨大驚喜和卑微酸楚的情緒猛烈地沖刷著我。“不……不辛苦!
”我幾乎是喊出來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變調。我慌忙低下頭,不敢再看她明亮的眼睛,
唯恐里面藏不住的東西會暴露無遺。我抱著剩下的水,幾乎是同手同腳地、僵硬地轉身,
逃也似的快步走回那片喧鬧的球場中心,把箱子重重地放在地上。隊友們涌過來拿水,
吵吵嚷嚷。我背對著那個通道的方向,大口地喘著氣,試圖平復劇烈的心跳和發燙的臉頰。
背后仿佛還殘留著她指尖那微涼的觸感和那清泉般的聲音。“顧澤同學”。
那短暫得如同幻覺的交匯,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漾開的漣漪卻在心底一圈圈擴大,
攪動得整個下午都彌漫著一種不真實的微醺感。直到夕陽的金輝涂抹在教室窗欞上,
將桌椅和堆疊的習題冊拉出長長的影子,那微醺才沉淀下來,
化為一整頁密密麻麻、只有自己能懂的心事。
3 秘密日記曝光晚自習的鈴聲像是解除了某種封印,
教室里瞬間被收拾書包的窸窣聲和壓抑了一整天的談笑聲填滿。我習慣性地磨蹭到最后,
看著歐陽琪和王若希并肩走出后門,消失在走廊拐角的樓梯口,才慢吞吞地收拾好書包。
剛把鼓鼓囊囊的黑色硬殼筆記本塞進書包最里層,拉好拉鏈,肩膀就被人重重一拍。“嘿!
澤子!”劉牧川的大嗓門在空曠下來的教室里格外洪亮,帶著一股籃球場上的汗味兒,
“還磨嘰啥呢?走啊,老地方,炒粉!陸思程那家伙請客,他說了,
今天輸球全賴他最后手滑,得謝罪!”他咧著嘴,露出兩排白牙,
手臂大大咧咧地搭上我的肩,那分量壓得我肩膀一沉。旁邊,陸思程也走了過來,
沒什么表情,但眼神里帶著點不言而喻的邀請。“好,就來。”我應了一聲,
扯了扯嘴角算是回應,心里那點因為“顧澤同學”四個字而發酵的隱秘甜意,
被這突如其來的哥們兒義氣沖淡了不少。我背上書包,跟著他們一起融入放學的人潮。
所謂的“老地方”,是學校后門那條背街小巷盡頭一家招牌油膩膩的小店。
一盞昏黃的白熾燈勉強照亮門口幾張折疊桌。
嗆人的油煙味和鍋鏟碰撞的鏗鏘聲就是最好的招牌。
我們三個占了角落里一張油膩膩的小方桌。陸思程果然悶著頭去付了錢,
三盤堆得冒尖的炒河粉很快端了上來,油光晶亮,散發著濃郁的鑊氣。“媽的,
9班那個中鋒,胳膊肘真黑!”劉牧川一邊狼吞虎咽,一邊含糊不清地抱怨,“裁判眼瞎啊?
”“技不如人,不用找理由。”陸思程聲音平淡,低頭把一根豆芽挑出來放到一邊,
“手感太差,好幾個空位都沒進。”我機械地用筷子戳著盤子里的河粉,
心思卻像不受控制的風箏,總想往下午器材室門口飄。她遞水時指尖的溫度,
喝水時脖頸的弧線,還有那個清晰的胎記……畫面亂糟糟地閃回。直到陸思程突然問了一句,
才猛地把我拉回現實。“對了,澤子,”他抬頭看我,眼神帶著點探究,“下半場開始前,
看著你跟歐陽琪在通道那兒?怎么回事?”我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捏著筷子的手都緊了緊。
“沒……沒什么,”我低著頭,聲音有些發虛,“劉老師讓我搬水,她正好也過來幫忙拿。
” 我頓了頓,試圖讓語氣聽起來更自然,“就……遞了瓶水給她。”“哦?
”劉牧川頓時來了精神,一臉促狹地湊過來,“嘖嘖嘖,可以啊澤子!近水樓臺……哦不,
近水得月了屬于是!跟女神說上話什么滋味?是不是心跳一百八?
”他用手肘使勁捅了捅我的胳膊。“別瞎說!”我臉上燒得更厲害,下意識地反駁,
聲音都有些急促,“就是遞瓶水而已!”“切——”劉牧川拖長了調子,顯然不信,
還想繼續調侃。陸思程倒是沒再追問,只是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平淡無波,
似乎什么也沒看穿,又似乎什么都了然于心。他低頭繼續吃他的炒粉,
把那根挑出來的豆芽撥到盤子最邊上。后來他們又聊了些別的,關于球賽,關于某個老師,
聲音在我耳邊嗡嗡響,我卻像隔著一層毛玻璃,聽不真切。盤子里的炒粉漸漸涼了,
凝成油膩的一團。回到狹小的四人宿舍,只有頭頂一盞慘白的節能燈亮著。
顧澤和劉牧川還在聊著球賽的某個爭議判罰,聲音在水泥墻壁間撞來撞去。
我疲憊地把書包甩在自己靠門口的下鋪床上,沉重的硬殼筆記本隔著布料硌了一下我的背。
“我去洗個澡。”我悶聲說了一句,抓起水桶和毛巾就往公共洗漱間走。冰涼的水兜頭淋下,
激得我打了個寒顫,也暫時沖散了腦子里那些紛亂的影像。等我擦著濕漉漉的頭發回來,
宿舍里意外的安靜。顧澤戴著耳機在看手機,劉牧川則拿著我的黑色硬殼筆記本,
眉頭擰得死緊。“這啥玩意兒?”他翻著那厚厚的內頁,語氣滿是困惑,“顧澤,
……‘她今天穿白裙子’、‘作業本上字真好看’、‘她好像不喜歡吃芹菜’……誰啊這是?
”嗡——仿佛一顆炸彈在腦子里炸開!血液瞬間凍結,手腳冰涼!那是我的日記本!
記錄著關于歐陽琪所有點點滴滴的迷幻夢境!怎么會在劉牧川手里?“還給我!
”喉嚨里擠出的聲音嘶啞變形,帶著我自己都陌生的尖銳和恐慌。我像一頭被激怒的幼獸,
猛地撲過去,動作快得連自己都吃驚,劈手就要搶。劉牧川大概被我的反應嚇住了,
下意識一縮手。就在這一瞬間,筆記本脫手飛出。“啪嗒!”沉重的本子不偏不倚,
正好落在剛推門進來的王若希腳邊。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王若希顯然是來找劉牧川的,
她站在門口,目光帶著一絲被打擾的茫然,
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落在自己帆布鞋旁邊的黑色筆記本。攤開的那一頁,
正是昨天下午那場籃球賽的記錄。密密麻麻的文字中間,一行字被不知何時滴落的汗水暈開,
墨跡有些模糊,卻依然清晰到刺眼:「2020年3月17日,晴。她接過了我遞的水,
指尖碰到我。她還記得我的名字,叫我“顧澤同學”。她脖子旁邊,有片很小的櫻花胎記,
像春天落下的花瓣。」空氣凝固了。宿舍里只剩下節能燈管發出的細微電流聲。
王若希慢慢彎下腰,她的動作很輕,指尖觸碰到攤開的紙頁。她沒有立刻撿起,
目光停在那暈開的“顧澤同學”和“櫻花胎記”的字跡上,凝固了足足有兩三秒。然后,
她抬起頭,視線越過呆若木雞的劉牧川,直直地鎖定了我。她的眼睛一點點睜大,
震驚、困惑,最后凝聚成一種難以置信的了然。“顧澤?”她的聲音不高,卻像一根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