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夫人又遞和離書來了。」謝珩捏著那封燙金帖，
冷笑看著院中練劍的楚明瀾——她紅衣翻飛時像極了他死去的白月光，卻不知她嫁他，
不過因他像極了她墳冢中的青梅竹馬。「告訴她，」他碾碎信箋，眼底猩紅，
「本侯娶她本為報復(fù)，如今戲才開場。」檐下風(fēng)鈴叮咚，
掩住楚明瀾劍鋒刺入他肩頭的聲音：「巧了，我嫁你，也只是為了圓一場舊夢。」
1暮春時節(jié)，侯府庭院里的海棠開得正盛。楚明瀾站在正廳中央，
素白長袍被穿堂風(fēng)掀起一角，腰間佩劍泛著冷光。她指尖微微發(fā)顫，
卻將那份和離書攥得更緊。紙箋邊緣已滲出細汗，墨跡卻依舊清晰如刀刻——「立書人楚氏，
情愿與謝珩和離，自此各不相干」。三年前那場荒唐婚事，原就是一場錯。「侯爺若無事，
便請落印吧。」她嗓音清冷，目光掠過案幾后那道玄色身影。謝珩執(zhí)筆的手頓了頓，
狼毫懸在硯臺之上，一滴墨悄然墜下，在宣紙上洇出漆黑的痕。他抬眸時，
眼底似有寒潭深不見底。「楚姑娘當真想清楚了？」「自然。」楚明瀾唇角微揚，
笑意卻未達眼底。「三載夫妻，侯爺與我皆心知肚明——」她忽而向前半步，劍穗掃過青磚，
「您娶的是楚明瑤的影子，我嫁的是亡故故人的殘夢。」謝珩指節(jié)驟然收緊。
窗外忽有驚雀掠過，扯碎一樹海棠紅。三年前大婚當夜，他掀開蓋頭時眼底的失望，
她至今記得分明。那時滿室紅燭高照，
他卻在看清她面容的剎那冷笑出聲：「果然……只是像罷了。」像她早逝的姐姐楚明瑤。
而楚明瀾自己，何嘗不是望著這張與青梅竹馬七分相似的臉，在喜服下掐破了掌心。
「此物歸還侯爺。」她從袖中取出半枚白玉環(huán)佩，輕輕擱在案上。這是大婚次日謝珩所贈，
如今斷口處仍能拼合成雙——可惜另一枚永遠葬在了北疆雪原，
隨著那個為她折梅墜崖的少年。謝珩目光掃過玉佩，忽然起身逼近。玄色衣袂帶翻茶盞，
瓷片碎裂聲里，他一把扣住她手腕：「你以為和離書能斬斷什么？」
「至少能斬斷侯爺?shù)膱髲?fù)。」楚明瀾迎著他戾氣橫生的眼睛，「這三年來，
您每次喚我『阿瑤』時，眼底的恨意都要溢出來了。」她猛地抽回手，「可惜我不是姐姐，
更不會替她贖罪。」話畢轉(zhuǎn)身便走，卻在門檻處被一聲冷笑釘住腳步。「楚姑娘可知……」
謝珩拾起和離書，朱砂印重重按在署名處，「你姐姐當年并非病故？」楚明瀾霍然回首。
暮色透過雕花窗欞，將謝珩半邊臉染成血色。他慢條斯理地疊起文書，
聲音輕得像毒蛇吐信：「她死前留了句話——『阿瀾要小心……』」佩劍突然出鞘三寸！
「侯爺最好把話說全。」楚明瀾劍尖直指他咽喉，卻見他忽然低笑出聲，
抬手撫上她繃緊的指節(jié)。「這么像……」謝珩摩挲著她虎口薄繭，眼神恍惚，
「連握劍的姿勢都像。」他忽然撤步轉(zhuǎn)身，將和離書拋入香爐。火舌竄起的剎那，
聲音陡然轉(zhuǎn)冷：「滾吧。」紙灰紛揚如黑蝶時，楚明瀾已踏出侯府正門。
她沒看見身后謝珩踉蹌扶住楹柱，也沒聽見那聲淹沒在風(fēng)里的「阿瀾」。
更不知曉此刻西廂閣樓上，有人正用她姐姐慣用的紫毫筆，
在密信上添了最后一筆——「楚氏女已離府，可按計行事。」城南舊巷，
楚明瀾推開塵封的院門。這是她與姐姐幼時習(xí)武的別院，如今荒草叢生。
她跪在青石板上擦拭長劍時，忽聽梁上傳來窸窣響動。「跟了一路，不嫌累？」
她頭也不抬地問。瓦片嘩啦作響，謝珩的貼身侍衛(wèi)灰頭土臉地摔下來，
懷里還抱著個鼓囊囊的包袱。「夫人明鑒！」少年哭喪著臉，「侯爺讓屬下送這個來……」
包袱攤開，竟是滿滿一匣金瘡藥。楚明瀾怔住——她今晨更衣時，
確實發(fā)現(xiàn)左肩舊傷又滲了血。「他還說了什么？」侍衛(wèi)欲言又止，
最終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條。「阿瀾肩傷忌冷酒。」熟悉的字跡刺得眼眶生疼。
這是姐姐的筆跡，可落款處卻分明是謝珩的私印。楚明瀾猛地攥緊紙條，
耳邊嗡嗡作響——若姐姐之死另有隱情，若謝珩并非真兇……那這三年，他們究竟在恨什么？
2晨光微熹，朱雀大街的薄霧尚未散盡。楚明瀾站在新漆的匾額下，指尖拂過「驚瀾武館」
四個鎏金大字。木屑沾了滿手，她卻渾不在意，
只望著門前兩尊石雕貔貅出神——這是姐姐生前最愛的鎮(zhèn)宅獸，如今眼眶里嵌著的琉璃珠，
還是她連夜從舊物箱里翻出來的。「東家，吉時到了！」身后傳來粗獷的喊聲。
楚明瀾轉(zhuǎn)身時，正撞見趙鐵柱扛著三丈長的鞭炮往槐樹上掛。
這憨厚漢子昨日跪在武館門口死活要拜師，此刻粗布短打被晨露浸得半濕，倒襯得胸前「瀾」
字繡紋愈發(fā)鮮明。「說過多少次，叫師父。」她屈指彈飛落在肩頭的海棠瓣，
袖中忽有銀光一閃。趙鐵柱還沒反應(yīng)過來，系鞭炮的麻繩已被匕首齊根切斷。
「師父教訓(xùn)得是！」?jié)h子撓頭大笑，卻見那匕首打著旋兒飛回楚明瀾掌心。
他瞪圓了眼睛：「這、這莫非是傳說中的『燕回旋』？」楚明瀾唇角微勾。
這手飛刀絕技原是青梅竹馬所授，如今倒成了招攬門生的活招牌。她正要開口，
忽聽街角傳來清脆擊掌聲。「好俊的功夫！」人群自動分開，走出個絳色騎裝的少女。
金絲馬鞭纏在腕間，發(fā)梢還沾著城外帶來的野花香。陳云三步并作兩步躍上臺階，
腰間玉玨叮當作響：「楚姑娘這武館，缺個管賬的嗎？」楚明瀾瞇起眼睛。
京城陳氏嫡女的名號她自然聽過——十三歲單挑西山大盜，去年更在御前比武中奪了魁首。
這樣的人物，怎會甘愿屈居賬房？「陳姑娘說笑了。」她不動聲色地擋開對方伸來的手，
「驚瀾武館收的是刀口舔血的弟子，不是繡樓里的金枝玉葉。」「巧了。」
陳云忽然壓低嗓音，「我這兒剛得了消息，說有人要砸楚姑娘的場子……」
馬鞭梢頭挑起楚明瀾一縷散發(fā)，「酉時三刻，西市胡商帶來的波斯力士。」話音未落，
長街盡頭果然響起駝鈴聲。正午的日頭曬得青石板發(fā)燙。楚明瀾抱臂立在演武場中央，
看趙鐵柱帶著新收的二十來個弟子扎馬步。汗珠砸在夯土上立刻蒸出白煙，
卻沒人敢偷懶——方才有個富家子抱怨半句，立刻被她用劍鞘抽紅了掌心。「東家，喝茶。」
陳云不知何時挨到身側(cè)，捧來的冰鎮(zhèn)酸梅湯還浮著碎冰。見楚明瀾不接，
她干脆自己灌了一大口：「別瞪我，你肩上舊傷未愈，今日若硬碰波斯力士……」
「你怎知我肩傷？」楚明瀾猛地扣住她手腕。瓷碗墜地碎裂的脆響里，
陳云疼得倒抽冷氣：「松、松手！是謝侯爺府上小廝傳的話！」她揉著泛紅的手腕嘟囔，
「兇什么，人家侯爺這半月天天在對面茶樓盯梢……」楚明瀾倏然轉(zhuǎn)頭。
隔著三十丈寬的街面，醉仙樓雕花窗后果然閃過半張熟悉的臉。玄色衣角還沒看清，
那人就慌得碰翻了茶盞。「無聊。」她收回目光，卻摸到袖中不知何時多出的紙團。
展開一看，是謝珩狗爬似的字跡：「波斯人善絞技，忌近身。」正待撕碎，
忽聽武館大門被撞得轟然作響。「驚瀾武館的楚娘子！」虬髯胡商用生硬的官話叫陣，
「可敢與我這奴仆過三招？」人群嘩然分開，露出個九尺高的巨漢。精鐵鎖鏈纏滿赤裸上身，
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半寸深的腳印。楚明瀾冷笑一聲，解下佩劍扔給趙鐵柱。「三招？」
她赤手空拳走向場中，紅衣被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一招足矣。」暮色四合時，
楚明瀾正在后院給傷口涂金瘡藥。白日那波斯力士確實了得，
最后一記肘擊到底震裂了她剛結(jié)痂的舊傷。藥粉觸到血肉時她悶哼一聲，
忽然聽見墻頭瓦片輕響。「侯爺若是來看笑話的……」她頭也不回地甩出銀簪，
「不妨再近些。」簪子釘入榕樹的悶響后，傳來重物墜地的撲通聲。
謝珩揉著膝蓋從草叢里爬起來，玄色錦袍沾滿草籽：「阿瀾，我?guī)Я擞t(yī)……」「閉嘴。」
楚明瀾扯過外衫掩住肩膀，「胡商是你引來的？」謝珩僵在原地。
月光照出他眼底翻涌的情緒，半晌才啞聲道：「我查到些線索……你姐姐的死，
與西域商路有關(guān)。」他從懷中掏出一卷羊皮紙，「三年前胡商進貢的龍涎香，
被混入了南疆蠱毒。」夜風(fēng)突然變得刺骨。
楚明瀾盯著羊皮紙上熟悉的字跡——那是姐姐最后一封家書，邊角還沾著褐色的藥漬。
她伸手去奪，卻被謝珩趁機握住手腕。「當年下毒的不是我。」他掌心燙得驚人，
「但我知道誰換了貢品。」院墻外忽然傳來陳云的呼喚聲。
謝珩匆匆塞了張名帖給她：「三日后酉時，醉仙樓天字閣……」話未說完便翻墻而逃，
活像被捉奸的姘頭。楚明瀾低頭看那名帖，竟是當朝戶部尚書的手筆。而名帖背面，
有人用朱砂畫了朵細小的海棠——那是姐姐閨閣妝匣上的紋樣。檐下風(fēng)燈突然爆了個燈花。
她想起陳云白日里詭異的熱絡(luò)，想起波斯力士出手時熟悉的套路，
更想起謝珩方才那句「西域商路」。若這一切都不是巧合……「師父！」
趙鐵柱慌慌張張沖進來，「陳姑娘她、她留了封信就跑了！」粗糲的掌心里，
靜靜躺著一枚鎏金鈴鐺。楚明瀾瞳孔驟縮——這是姐姐赴宮宴前夜，
她親手系在對方劍穗上的護花鈴。3暮春的雨絲斜斜掠過檐角，在青石板上敲出細碎的聲響。
楚明瀾?yīng)氉漯^后院的涼亭里，指尖摩挲著那枚鎏金鈴鐺。
陳云留下的信箋已被雨水暈染得模糊不清，唯有末尾那句「勿尋」二字，
像把鈍刀反復(fù)割著她的心。姐姐的遺物，波斯力士的蹊蹺，
謝珩的欲言又止——這些碎片在她腦中翻攪，卻始終拼不出完整的圖景。「東家，
新收的賬冊到了。」趙鐵柱粗獷的嗓音打斷了她的思緒。楚明瀾抬頭，
卻見這憨厚漢子身后還跟著個青衫書生。那人撐著一柄素白油紙傘，
傘面微抬時露出張清俊如玉的臉。「驚瀾武館的賬目，在下斗膽重謄了一遍。」
書生躬身行禮，袖間散出淡淡的松墨香，「原冊第三十六頁有十七兩銀錢對不上，
恐是前日采買兵器時被人做了手腳。」楚明瀾瞇起眼睛。雨水順著亭檐滴落在石桌上，
濺濕了書生遞來的賬本。她隨手翻開，只見朱砂批注如行云流水，
竟是將武館半月來的收支都重新理得清清楚楚。更奇的是，
那些兵器圖譜邊還添了小楷注釋——「柳葉刀宜配西域寒鐵」「紅纓槍頭淬火時辰當減半刻」
。「讀過《兵器譜》？」她屈指叩了叩桌沿。書生唇角微揚：「幼時隨家父走鏢，略知一二。
」傘柄輕轉(zhuǎn)，雨珠在他肩頭綻開細小的水花，「在下林音，原在城西墨韻書院執(zhí)教。」
楚明瀾忽然想起什么，從袖中抽出一卷詩稿——這是昨日武館弟子在街市上搶來的手抄本，
上面「塞上曲」「從軍行」字字金戈鐵馬，全然不似尋常文人矯揉造作。
「『黃沙百戰(zhàn)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你寫的？」林音眸光微動：「讓東家見笑了。」
雨勢漸急，他的青衫下擺已濕透大半，卻仍保持著行禮的姿勢。
楚明瀾望著他發(fā)梢滴落的水珠，恍惚間想起多年前那個為她折梅墜崖的少年。
也是這樣的雨天，那人臨行前笑著將祖?zhèn)鲃ψV塞進她懷里：「阿瀾若想我，就照著練。」
「留下吧。」她突然開口，「武館缺個文書先生。」趙鐵柱瞪圓了眼睛：「師父，
這小白臉——」「每月二十兩銀子。」楚明瀾打斷他，目光卻鎖在林音臉上，「白日理賬，
夜里……」她指尖劃過詩稿上「醉臥沙場君莫笑」那句，聲音低了幾分，「陪我喝酒。」
林音怔了怔，忽然撩袍跪下：「承蒙東家不棄，林某愿效犬馬之勞。」檐下風(fēng)鈴叮咚作響，
混著遠處傳來的打更聲。楚明瀾沒看見，墻外老槐樹后，謝珩捏碎了半塊青磚。
半月后的望月夜，武館后院擺開了梨花木案。林音執(zhí)壺斟酒時，腕間露出一道陳年箭傷。
楚明瀾已有七分醉意，忽然伸手按住那道疤痕：「走鏢時傷的？」
「三年前護送一批貢品入京。」林音任由她觸碰，聲音輕得像嘆息，「在落鷹峽遇伏，
只有我活下來。」楚明瀾指尖一顫。落鷹峽——正是姐姐當年遇害的地方。
她猛地攥住林音的手腕：「什么貢品？」「龍涎香。」林音望進她眼底，一字一頓道，
「混著南疆蠱毒的龍涎香。」酒壺砰然落地。楚明瀾霍然起身，
劍鞘已抵住林音咽喉：「你是誰派來的？」「東家且看。」
林音不慌不忙從懷中取出一方帕子，展開是半幅染血的輿圖，「這是當年劫匪遺留的路線圖，
背面……」帕子翻轉(zhuǎn)的剎那，楚明瀾如遭雷擊——那歪歪扭扭的「瑤」字，
分明是姐姐瀕死時用血寫的！「令姊臨終托付此物，求我轉(zhuǎn)交楚家二姑娘。」
林音輕輕推開劍鋒，「她說……小心胭脂虎。」夜風(fēng)突然變得刺骨。楚明瀾踉蹌后退，
撞翻了案上酒盞。胭脂虎是姐姐的閨中密友，更是當朝戶部尚書之女！若真如此，
陳云的突然消失、波斯力士的挑釁、謝珩提到的西域商路……「東家！」院門突然被撞開，
趙鐵柱滿臉是血地撲進來：「不好了！陳姑娘她、她在醉仙樓被人綁了！」
林音迅速卷起血帕塞入楚明瀾袖中：「東家若信我，此刻該去查查戶部尚書的私庫。」
他湊近她耳畔，呼吸溫?zé)幔溉昵澳桥暺罚詈蠖歼M了裴府。」
楚明瀾握劍的手青筋暴起。她沒看見林音望向她時眼底的憐惜，
更沒注意墻頭掠過的玄色衣角。謝珩攥著剛從裴府偷來的賬本，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那上面明明白白寫著「驚瀾武館」四字，竟是列為「待清除」之首！
三日后，畫舫悠悠蕩過太液池。楚明瀾斜倚在軟榻上，看林音執(zhí)筆為她畫小像。
書生腕間沾了墨，卻將她的眉目描摹得格外鮮活。舫外忽然傳來琵琶聲，
伴著歌女婉轉(zhuǎn)的唱詞：「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東家有心事？」
林音擱下筆。楚明瀾望著水中倒影。自那夜血帕現(xiàn)世，她已暗中派人盯住了裴府。
可陳云下落不明，謝珩又接連五日不見蹤影，只剩眼前這個來歷成謎的書生……「林音。」
她突然傾身逼近，「若我養(yǎng)你作面首，你待如何？」畫筆啪嗒掉在宣紙上，暈開大團墨跡。
林音耳尖泛紅，卻穩(wěn)穩(wěn)接住她拋來的荷包：「求之不得。」指尖劃過繡著蘭草的紋樣，
他輕聲道，「東家可知，送男子荷包在我們家鄉(xiāng)意味著什么？」畫舫猛地一晃。
楚明瀾尚未答話，忽聽岸上傳來熟悉的冷笑：「楚姑娘好雅興。」謝珩玄衣墨發(fā)立在柳樹下，
腳邊躺著個昏迷的裴府家丁。他手中長劍尚在滴血，
目光卻死死鎖在林音攬住楚明瀾腰肢的手上：「三更天私會戶部暗探，
楚姑娘這是要自投羅網(wǎng)？」「侯爺慎言。」林音將楚明瀾護在身后，「在下不過是——」
「不過是個面首？」謝珩劍尖直指他心口，聲音卻啞得不成調(diào)，「阿瀾，你寧可找個替身，
也不愿信我查到的真相？」楚明瀾拂開林音的手，徑直走到船頭。
月光將她的影子投在水面上，與謝珩的剪影相隔三尺，卻仿佛隔著生死鴻溝。
她緩緩舉起那方血帕：「謝珩，你可知胭脂虎是誰？」謝珩臉色驟變。就在這電光石火間，
林音突然縱身躍入水中。楚明瀾還未反應(yīng)過來，岸上的謝珩已瘋了一般沖進畫舫——「小心！
」玄色大氅將她兜頭裹住時，三支淬毒弩箭正釘在她方才站立的位置！
4五更天的梆子剛敲過，驚瀾武館的朱漆大門上已映出一道修長人影。
謝珩玄色錦袍被晨露浸得發(fā)暗，指尖在門環(huán)上懸了半晌，終究沒敢叩響。
三日前太液池那場刺殺后，楚明瀾當著他的面挽著林音揚長而去，連個眼風(fēng)都沒留給他。
「侯爺，楚娘子卯時才會起身。」暗衛(wèi)從墻頭翻下，懷里還抱著個食盒。
謝珩掃了眼里頭精致的荷花酥——這是楚明瀾從前最愛的點心，南巷王婆子每日只做三十籠。
他啞著嗓子問：「昨日送的血燕窩，她可用了？」
暗衛(wèi)頭垂得更低：「楚娘子轉(zhuǎn)贈給了街口乞兒……」話音未落，大門突然吱呀一聲開了條縫。
謝珩慌忙后退，卻見鉆出來的是個扎著沖天辮的小丫頭。
女童揉著眼睛打量他：「叔叔又來找?guī)煾副任鋯幔俊顾e起木劍比劃，「師父說您這樣的，
她一次能打十個。」謝珩喉結(jié)滾了滾，忽然單膝蹲下與小丫頭平視：「告訴叔叔，
你師父近日……咳，與那位林先生可好？」「林先生教我們背詩呢！」女童掰著手指頭數(shù)，
「『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還有『愿我如星君如……』」「住口！」謝珩猛地起身，
袖中匕首已釘在身后槐樹上——那里不知何時停了只信鴿，腳環(huán)上赫然刻著裴府徽記。
他扯下鴿腿上的竹筒，里頭絹條只有八個字：「驚瀾有異，速除林音。」
暗衛(wèi)倒吸一口涼氣：「侯爺，要提醒楚娘子嗎？」「不必。」謝珩將絹條碾成粉末，
眼底泛起血色，「去查查裴尚書那位嫡女近日動向。」他最后望了眼武館二樓亮起的燭火，
聲音輕得像是自語，「本侯倒要看看，誰敢動她的人。」暮春的雨說來就來。
楚明瀾執(zhí)傘走過長街時，總覺得有視線黏在背上。自太液池遇刺后，
林音堅持每日護送她往返武館，今日卻突然說要去查什么古籍。「東家小心！」
趙鐵柱突然拽著她急退三步。方才站立的地面上，
正釘著三枚熟悉的淬毒弩箭——與那夜畫舫上的如出一轍。楚明瀾冷笑一聲，
佩劍已然出鞘：「裴家的狗倒是忠心。」「師父，那邊！」順著弟子所指，
街角閃過一道鵝黃身影。楚明瀾瞳孔驟縮——那分明是陳云失蹤前穿的衣裳！她顧不得多想，
縱身躍上屋檐急追。雨水打在青瓦上騰起白霧，那道身影卻總隔著三丈遠，
最后竟消失在戶部尚書府的后墻外。「楚姑娘好身手。」含笑的女聲從頭頂傳來。
楚明瀾抬頭，只見裴府繡樓上倚著個華服女子，正用染了蔻丹的指尖逗弄籠中金絲雀。
胭脂虎——姐姐閨中密友，如今裴尚書最寵愛的嫡女裴玉嬌。「我姐姐的血帕。」
楚明瀾劍指高樓，「是你調(diào)包的？」裴玉嬌突然捏碎了鳥籠金鎖。雀兒驚叫著飛向雨幕，
而她紅唇輕啟：「阿瑤到死都護著那半塊輿圖，你說她傻不傻？」絹帕輕飄飄落下，
正好蓋住楚明瀾的劍尖，「三年前她若乖乖交出西域商路的地契，何至于被活埋在北邙山？」
驚雷炸響的剎那，楚明瀾的劍已刺到裴玉嬌咽喉前三寸！「東家不可！」
林音不知從何處沖出來抱住她的腰。就這么一滯，數(shù)十名家丁已持弩將屋頂團團圍住。
裴玉嬌撫著頸間血痕嬌笑：「楚姑娘還是這般急躁。」她突然掀開袖口，
露出手腕上與陳云一模一樣的鎏金鈴鐺，「你猜，那位陳姑娘的舌頭還在不在？」
楚明瀾渾身發(fā)抖，劍穗上的護花鈴叮咚亂響。正要拼命，
忽聽墻外傳來整齊的馬蹄聲——「圣旨到！」謝珩一襲紫袍玉帶策馬而來，
手中明黃卷軸在雨中格外刺目。他看也不看楚明瀾，
只對著裴玉嬌冷笑：「裴小姐好大的陣仗，是要抗旨不成？」裴府家丁慌忙撤下弓弩。
趁這間隙，林音突然在楚明瀾耳邊低語：「酉時三刻，醉仙樓天字閣有你要的答案。」
說完竟縱身跳下高墻，轉(zhuǎn)眼消失在巷弄間。楚明瀾怔怔望著謝珩的背影。
他官服肩頭濕了一大片，想必是策馬疾馳時淋的雨。三年前那個雪夜，
他也是這樣冒雪給她送手爐，卻在聽見她夢中喊「阿瑜」時摔門而去。
「楚姑娘還愣著做什么？」謝珩突然轉(zhuǎn)身，眼底是她看不懂的情緒，「等著本侯抱你下來嗎？
」華燈初上時，楚明瀾?yīng)氉酝崎_了醉仙樓天字閣的房門。屋內(nèi)沒有林音，
只有謝珩對著滿桌佳肴自斟自飲。見她來了，男人喉結(jié)動了動：「坐。」「侯爺這是何意？」
「三年前的事，該說清楚了。」謝珩推來一封信，火漆印著楚明瑤的私章，
「你姐姐臨終所書。」信紙展開的剎那，楚明瀾指尖發(fā)顫。
姐姐的字跡比血帕上工整許多：「阿瀾勿悲，姐赴黃泉非謝珩之過。
當年裴氏父女為奪西域商路，以蠱毒害我性命……」「我趕到落鷹峽時，阿瑤只剩一口氣。」
謝珩突然抓住她發(fā)抖的手，「她求我別告訴你真相，怕你沖動報仇反遭毒手。」
他掌心燙得驚人，「這三年我故意冷落你，就是怕裴家對你下手……」
楚明瀾猛地抽回手：「所以侯爺娶我，真是為了報復(fù)？」「一開始是。」
謝珩仰頭飲盡杯中酒，「可那日你遞和離書時，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早把你刻在了骨頭上。」
他苦笑著摸出塊玉佩，「你總說這是阿瑜的遺物……可它分明是我十四歲那年，
在靈隱寺求來的平安符。」玉佩翻轉(zhuǎn)的剎那，楚明瀾如遭雷擊——內(nèi)側(cè)「珩」
字被她摩挲得模糊不清，卻還能辨出輪廓。窗外忽然傳來打更聲。
謝珩臉色驟變：「林音是裴家死士！他故意引你來此——」話音未落，樓板突然塌陷。
楚明瀾墜落的瞬間，看見謝珩毫不猶豫地跟著跳了下來，玄色大氅在火光中如展翼的鷹。
「阿瀾別怕。」無數(shù)碎木砸下的剎那，他把她嚴嚴實實護在了身下。
5子時的更鼓剛敲過三響，驚瀾武館的檐角便掠過幾道黑影。趙鐵柱正抱著長槍在院中打盹，
忽聽墻頭瓦片輕響。他瞇起眼睛，
正瞧見寒光一閃——三支淬了毒的袖箭已釘在他方才倚靠的柱子上！「有賊！」
粗獷的吼聲驚醒了整個武館。陳云第一個踹窗躍出，手中雙刀在月光下劃出兩道銀弧。
她剛斬落一個蒙面人的面巾，瞳孔便驟然緊縮：「是趙峰府上的死士！」后院頓時亂作一團。
二十余名武館弟子持械迎戰(zhàn)，卻架不住黑衣人訓(xùn)練有素。趙鐵柱左肩中了一箭，
仍掄著狼牙棒死守庫房大門：「狗娘養(yǎng)的！這可是師父的兵器譜——」話音未落，
庫房窗戶突然爆裂。火把的光亮里，有個戴青銅面具的男人正翻檢楚明瀾的私物。
他指尖劃過那本《燕回旋》刀譜時，喉間發(fā)出古怪的嗤笑：「楚家余孽，果然藏著好東西。」
「放下！」陳云騰空踢翻兩個攔路的黑衣人，雙刀直取面具人咽喉。眼看刀尖就要見血，
那人卻鬼魅般側(cè)身，反手拍向她天靈蓋！千鈞一發(fā)之際，院門轟然洞開。
「我驚瀾武館的物件，也是你能碰的？」楚明瀾紅衣獵獵立在月下，腰間軟劍已如銀蛇出洞。
面具人急退三步，仍被削去半截衣袖——里頭露出的手腕上，赫然紋著只浴火鳳凰。
「南朝趙家的鳳火紋……」楚明瀾劍尖微顫，「趙峰那條老狗，終于按捺不住了？」
面具人突然摘下面具。月光照亮一張布滿刀疤的臉，右眼還戴著黑皮眼罩。
他舔了舔匕首上的血，聲音像鈍刀磨石：「楚姑娘好記性。三年前令尊臨刑前，
也是這般盯著我的眼罩看。」這句話像柄燒紅的鐵釬，狠狠捅進楚明瀾心口。
父親被腰斬那日，她躲在刑場外的槐樹上，親眼看見有個獨眼劊子手在父親耳邊說了什么。
父親突然暴起掙扎，卻被一刀斬成兩截……「我殺了你——」軟劍突然暴長三尺，
招招直取要害。獨眼龍顯然沒料到她武功精進至此，轉(zhuǎn)眼被逼到墻角。正要拼死一搏，
忽聽屋頂傳來尖銳的哨響。「撤！」黑衣人頓時如潮水退去。獨眼龍趁機擲出煙霧彈，
臨走前卻回頭獰笑：「楚姑娘不妨猜猜，當年是誰把通敵密信塞進令尊書房的？」
濃煙散盡時，院中只剩滿地狼藉。陳云捂著流血的手臂挨過來：「東家，庫房里的……」
「《燕回旋》刀譜還在。」楚明瀾從袖中抖出本薄冊子，眼底寒意森森，
「三日前我就讓林先生謄抄了副本。」她突然攥緊劍柄，「但趙峰既然敢來，
就該知道要付什么代價。」五更天，武館廂房里彌漫著濃重的藥香。
趙鐵柱赤著上身讓郎中包扎傷口，嘴里還不忘罵罵咧咧：「那獨眼龜孫的箭上抹了瀉藥！
老子一邊打一邊竄稀，這他娘算什么好漢！」「閉嘴吧。」陳云往他嘴里塞了塊帕子，
轉(zhuǎn)身卻見楚明瀾對著銅鏡出神。鏡中人紅衣未換，領(lǐng)口卻沾著獨眼龍的血。「東家，
趙峰這次沒得手，定會再——」「他不會。」楚明瀾突然打斷她，「那老賊最擅借刀殺人。」
銅鏡被啪地扣在桌上，「三日后太后壽宴，我要你混進獻舞的伶人里。」陳云倒吸一口涼氣。
太后壽宴歷來由趙峰操辦，若能混進去……她突然想起什么，
從貼身的荷包里摸出塊碎玉：「獨眼龍?zhí)优軙r落下的。」碎玉在燭光下泛著詭異的藍。
楚明瀾用銀簪輕挑，竟從裂縫里剔出幾粒朱砂似的小丸。林音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外，
手中還捧著本《南疆異物志》：「是蠱卵。」他指尖在書頁某處點了點，
「與三年前毒殺楚大小姐的同源。」夜風(fēng)突然變得刺骨。楚明瀾望向窗外漸白的天色，
想起姐姐血帕上那句「小心胭脂虎」。若趙峰與裴玉嬌早有勾結(jié)，
若父親冤案背后另有主謀……「師父！出大事了！」小弟子慌慌張張沖進來，
手里攥著半張燒焦的紙條。楚明瀾展開一看，是謝珩的字跡：「趙已察覺西域地契在你手中，
速離京城。」紙條背面還粘著片鳳凰紋身的碎皮，邊緣參差不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