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夜入宮我永遠記得入宮那天的雨。冰冷的雨水順著我的脖頸流下,
混合著淚水浸透了粗布衣裳。十四歲的我跪在宮門前,
聽著內侍尖細的嗓音宣讀圣旨:“沈氏一族謀逆,男丁流放,女眷沒入宮中為婢。
““抬起頭來。“一雙繡著金線的宮鞋停在我面前。我顫抖著抬頭,看見一張妝容精致的臉。
后來我知道,她是掌管浣衣局的李嬤嬤。“模樣倒還周正。“她冷笑一聲,
“可惜在這深宮里,美貌是最無用的東西。“她說的沒錯。在浣衣局的三年里,
我的雙手被冷水泡得皸裂,指甲縫里永遠嵌著洗不凈的污垢。那些華美的宮裝在我手中流轉,
卻與我永遠無緣。“清歌,把這些衣裳送到長春宮去。“王嬤嬤扔來一疊衣物,“小心著點,
這可是淑妃娘娘的衣裳。“我低頭應是,小心地捧著衣物離開。
長春宮是四妃之一的淑妃居所,聽說這位娘娘最是仁慈寬厚。穿過重重宮門時,
我的腳步不自覺地放輕。這里的一磚一瓦都透著威嚴,讓我這個浣衣局的小宮女喘不過氣。
“站住!“一個尖利的聲音突然響起。我嚇得一哆嗦,
看見一個穿著粉色宮裝的女子攔在面前。她打量著我手中的衣物,眼中閃過一絲嫉妒。
“這是要送到長春宮的?“她伸手就要翻看。我下意識地后退半步:“回姐姐的話,
是淑妃娘娘的衣物,奴婢不敢耽擱。““好大的膽子!“她揚手就要打我,
卻被另一個聲音打斷。“住手。“一個身著淡紫色宮裝的女子緩步走來。她容貌不算絕色,
但通身的氣度讓人不敢直視。“淑妃娘娘!“粉衣宮女立刻跪下行禮。我也慌忙跪下,
額頭抵著冰冷的青石板。原來這就是淑妃。“起來吧。“淑妃的聲音很溫和,
“你叫什么名字?““奴婢...沈清歌。“我聲音發抖。
淑妃的手指輕輕抬起我的下巴:“沈?可是禮部侍郎沈明之女?“我心頭一震。
父親被處死后,已經很久沒人敢提起他的名字了。“回娘娘,正是家父。“我強忍哽咽。
淑妃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會兒,突然道:“明日開始,你就來長春宮伺候吧。
“我驚得說不出話來。浣衣局到長春宮,這簡直是天大的恩典!回到浣衣局,
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好友小桃。“你瘋了?“小桃臉色煞白,“淑妃娘娘最恨貌美的宮女,
去年有個叫翠柳的,去了長春宮不到三個月就投井了!
“我握緊手中的木盆:“可我不能再待在浣衣局了。王嬤嬤說,
下個月就要把我配給膳房的瘸腿太監...“那晚,我躺在硬板床上,望著窗外的月亮。
父親生前常說,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我的福氣,會不會就在長春宮?
長春宮比我想象中還要華麗。白玉鋪地,金絲為帳,連空氣中都飄著淡淡的龍涎香。
我跪在殿中央,聽著淑妃的訓誡。“清歌,從今往后你就是長春宮的人了。
“淑妃的聲音從高處傳來,“本宮最看重忠心二字,你可明白?““奴婢明白。
“我額頭觸地。“抬起頭來。“我順從地抬頭,卻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淑妃忽然笑了:“果然是個美人胚子。李嬤嬤,帶她去梳洗更衣,
這副模樣可不像我長春宮的人。“沐浴更衣后,我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幾乎認不出來了。
淡粉色的宮裝襯得肌膚如雪,簡單的發髻上簪著一支銀釵。“娘娘賞的。
“李嬤嬤意味深長地說,“好好珍惜。“我的工作很簡單:整理淑妃的妝奩,伺候她梳妝。
淑妃確實如傳言般“仁慈“,從不打罵宮女,賞賜也大方。但很快我就發現了異常。
每當皇帝臨幸其他妃嬪,淑妃的仁慈就會消失。她會讓我一遍遍地梳理她的長發,
直到我的手臂酸得抬不起來。“清歌,你說皇上為什么喜歡德妃那個賤人?“某天夜里,
淑妃突然問我。我手一抖,玉梳差點落地:“奴婢...奴婢不知。““因為她會裝。
“淑妃冷笑,“裝清高,裝柔弱。“她轉身抓住我的手腕,“從明天開始,
你要多去御花園走動。“我困惑地看著她。“德妃每日申時都會在梅林賞花。“淑妃松開手,
笑容溫柔得可怕,“你只需要...讓她摔一跤就好。“我渾身發冷。
原來這就是她調我來長春宮的目的——讓我做她害人的棋子!我站在梅林外,
手中捧著淑妃命我送給德妃的“賠罪禮“——一盒摻了滑石的香粉。
“德妃娘娘最善調制香粉,你送去,她必定會當場試用。“淑妃的話在我耳邊回響。
我的手在發抖。德妃若用了這香粉,輕則起疹,重則毀容。而我,就是那個遞刀的兇手。
“你是哪個宮的?“一個清脆的聲音突然響起。我抬頭,看見一個穿著鵝黃色宮裝的小姑娘,
約莫十二三歲,眉眼間與皇帝有幾分相似。“奴婢長春宮沈清歌,
參見...“我遲疑著不知該如何稱呼。“我是永寧公主。“小姑娘驕傲地昂著頭,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我急中生智:“回公主,是淑妃娘娘讓奴婢丟棄的舊香粉。
“永寧公主皺起鼻子:“那還不快扔掉?站在這里鬼鬼祟祟的。““奴婢這就去。
“我如蒙大赦,轉身就要離開。“等等。“一個低沉的男聲突然傳來。我僵在原地。
這個聲音...是皇帝!“皇兄!“永寧公主歡快地跑過去。我跪伏在地,額頭緊貼地面,
心跳如鼓。“抬起頭來。“皇帝的聲音很近。我顫抖著抬頭,看見一張俊美卻威嚴的臉。
蕭景煜,當今圣上,二十五歲登基,如今在位已有七年。他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香粉盒上,
眼神突然變得銳利:“這是何物?““回皇上,是...是舊香粉。“我的聲音細如蚊蚋。
“是嗎?“他伸手拿過香粉盒,輕輕嗅了嗅,臉色驟變,“來人,傳太醫!“我癱軟在地,
知道大禍臨頭。我被關進了慎刑司的暗室。黑暗中,我蜷縮在角落,
回想著皇帝的每一個表情。他會怎么處置我?凌遲?杖斃?還是...株連九族?
門突然開了,一個太監提著燈籠走進來。“沈姑娘,皇上要見你。
“我戰戰兢兢地跟著太監來到一處偏殿。皇帝獨自坐在案前,香粉盒就放在桌上。
“沈明是你父親?“他開門見山。我撲通跪下:“罪女知錯,請皇上責罰!
但此事與家父無關...““起來。“皇帝的聲音出乎意料地平靜,“朕問你,
這香粉是誰讓你送給德妃的?“我咬緊嘴唇。供出淑妃是死,不供也是死。
“是...是奴婢自己的主意。“我閉上眼睛,等待雷霆之怒。殿內一片寂靜。
“你可知欺君是何罪?“皇帝突然笑了,“沈明一生耿直,沒想到生了個會撒謊的女兒。
“我愕然抬頭。“這香粉里的滑石,是江南進貢的珍品,你一個宮女如何能得到?
“皇帝把玩著香粉盒,“是淑妃指使你的,對嗎?
“我的眼淚終于落下:“皇上明鑒...奴婢不敢不從...“皇帝沉默良久,
突然道:“你父親曾教導朕讀書寫字。他...是個忠臣。“我再也忍不住,伏地痛哭。
三年了,終于有人為父親說一句公道話!“起來吧。“皇帝的聲音柔和了些,
“朕會派人送你回浣衣局。記住,今日之事,不得對任何人提起。
“我重重磕頭:“謝皇上恩典。“回到浣衣局的那晚,小桃抱著我哭成了淚人。
“我以為你死了!“她抽噎著說,“長春宮來人說你偷了淑妃娘娘的簪子...“我苦笑。
這就是淑妃的手段——讓我背上偷竊的罪名,既除掉了不聽話的棋子,
又保全了她仁慈的名聲。夜深人靜時,我摸出藏在袖中的玉佩。這是皇帝臨走時塞給我的,
上面刻著“景煜“二字。“若有急事,可持此物來見朕。“他的話猶在耳邊。
我將玉佩貼在胸口,第一次感到這深宮中,還有一線生機。回到浣衣局的第七日,
我發起了高熱。小桃用冷水浸濕帕子敷在我額頭上,聲音里帶著哭腔:“清歌,
你撐住啊...我去求王嬤嬤請太醫...““別去...“我抓住她的手腕,
“她們巴不得我死...“恍惚中,我仿佛看見父親站在床前,還是那副嚴肅卻慈愛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