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下得沒完沒了。冰冷的雨線抽打在落地窗上,蜿蜒扭曲,
將窗外華燈初上的城市夜景暈染成一片模糊而陰郁的光斑。雨聲隔絕了外界的喧囂,
書房里只剩下中央空調低沉的嗡鳴,以及我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聲。
我站在宋知聿寬大的紅木書桌前,指尖冰涼,幾乎要嵌進掌心。
空氣里浮動著雪松與皮革混合的冷冽香氣,那是他慣用的須后水味道,
此刻卻像無數細小的冰針,扎得我鼻腔發酸。桌上,一份文件靜靜攤開,像一塊寒冰。
白紙黑字,標題刺眼——《離婚協議書》。宋知聿就坐在寬大的皮質轉椅里,背對著我,
面朝著窗外那片混沌的雨幕。昂貴的黑色絲絨睡袍襯得他肩背線條愈發挺拔冷硬,
像一座拒絕融化的冰山。他手里端著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體在剔透的水晶杯里輕輕晃蕩,
冰塊撞擊杯壁,發出清脆又孤寂的聲響?!昂灹税??!彼K于開口,聲音沒什么起伏,
平淡得像在討論一份無關緊要的合同。他甚至沒有回頭看我一眼。
我的視線艱難地從那份協議書上移開,落在他指間那枚冰冷的鉑金婚戒上。戒指樣式極簡,
卻價值不菲,如同我們這段婚姻的象征——昂貴,精致,沒有溫度。三年了。
三年前那場轟動全城的婚禮,盛大奢靡得如同一個虛幻的泡沫。泡沫底下,
是同樣攤開在婚房床頭的婚前協議,條款清晰而冷酷:三年為期,各取所需。沈家瀕臨破產,
需要宋氏這棵大樹遮風擋雨;而他宋知聿,需要一個名義上的妻子,
替他擋掉家族催婚的聒噪,也為他心里那個白月光——林薇,筑起一道暫時的、安全的屏障。
我是他精心挑選的擋箭牌,一個簽了賣身契的演員。他給我宋太太光鮮亮麗的外殼,
給沈家注入續命的資金。協議的最后一行寫著:期滿離婚,沈家持有的宋氏集團2%原始股,
歸我所有。那是沈家東山再起的唯一希望,是我父親躺在病床上,渾濁眼睛里最后的光亮。
喉嚨里堵著棉花,又干又澀。我張了張嘴,發出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好?!币粋€字,
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拉開書桌的抽屜,里面躺著我常用的那支簽字筆,旁邊,
是幾張隨意散落的單據。我的指尖無意識地擦過抽屜深處一個硬硬的角落——那里,
藏著一張被我體溫熨得微熱的折疊紙片,一張孕檢單。“懷孕,約8周”。
B超單上那個模糊的小小孕囊影像,曾讓我在冰冷的醫院走廊里,捂著小腹又哭又笑。
但現在,這張單子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我指尖猛地一縮。宋知聿似乎終于耗盡了耐心,
轉椅發出輕微的摩擦聲,他緩緩轉過身。英俊的臉上沒什么表情,深邃的眼眸像兩口古井,
幽暗得望不見底。他放下酒杯,修長的手指點了點協議書下方一處空白,
那里用加粗字體標注著:“附加條款”。我的目光隨著他的指尖落下。
【自愿于離婚手續完成后,立即履行腎臟捐贈協議,受贈方:林薇?!垦涸谀且粍x那,
徹底凍結,凝固。耳邊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尖銳的耳鳴,
還有自己心臟被無形巨手狠狠攥緊、幾乎要爆裂開來的窒息感。腎臟捐贈?給林薇?
原來如此。原來這才是他提前結束這場戲碼的真正砝碼。三年夫妻,一千多個日夜,
在他眼里,我沈晚不過是一件可以物盡其用的工具,
一個連身體器官都被算計進去的完美零件庫!指尖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嚨。我死死咬住下唇內側的軟肉,鐵銹味在口腔里彌漫開,
才勉強壓住那股幾乎要沖破胸膛的悲鳴和質問。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尖銳的疼痛帶來一絲病態的清醒?!霸趺矗俊彼沃驳穆曇粢琅f平淡,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誚,他微微傾身,強大的壓迫感瞬間籠罩下來,“沈家的股份還不夠?
還是覺得,為我宋知聿擋了三年麻煩,委屈你了?”他靠得很近,
身上冷冽的雪松氣息混雜著淡淡的酒意,撲面而來。曾經,這種氣息會讓我心悸。此刻,
卻只讓我感到徹骨的寒冷和惡心。我甚至能看清他濃密睫毛下,
那雙漂亮眼睛里冰冷的、審視的光,像在估價一件即將脫手的商品。委屈?呵。
我猛地低下頭,長發滑落,遮住瞬間通紅的眼眶和搖搖欲墜的淚水。不能再看他,
再多看一眼,我怕我會控制不住撲上去撕碎他那張道貌岸然的臉。手,抖得厲害。
我幾乎是憑著本能,摸索著抽出那支筆。冰涼的金屬筆身,像握住了一塊寒冰。
筆尖懸在“乙方簽名”處,那點空白像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簽下去。沈晚。簽下去,
沈家就能活。至于這顆心,這副身體,
連同里面那個剛剛萌芽、注定不被期待的小生命……都不過是這場交易里,
早就被標好價碼的、微不足道的犧牲品。我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
眼底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筆尖落下,劃過紙張,發出沙沙的輕響。每一筆,
都像是用刀子在心口刻字。沈。晚。最后一筆落下,力透紙背。有什么滾燙的東西,
終于掙脫了束縛,重重砸落在簽名的旁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絕望的水痕。我猛地直起身,
將筆扔回桌面,發出“啪”的一聲輕響。不再看宋知聿一眼,也吝嗇于再對他說任何一個字。
挺直早已僵硬酸痛的脊背,我轉過身,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提線木偶,一步一步,
朝著書房門口走去。腳步虛浮,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身后,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愈發凄厲的雨聲,敲打著冰冷的玻璃,也敲打著我早已千瘡百孔的世界?;氐街髋P,
那間寬敞、奢華、卻從未真正屬于過我的房間。
空氣里似乎還殘留著宋知聿身上那種冷冽的氣息。巨大的落地窗外,
城市的霓虹在雨幕中扭曲變形,像一張張模糊而嘲諷的臉。身體里的力氣仿佛被徹底抽空,
我靠著冰冷的門板滑坐在地。昂貴的手工地毯柔軟得過分,卻無法帶來一絲暖意。小腹深處,
那隱秘的、微弱的牽拉感再次傳來,帶著一種新生命特有的、固執的悸動。
我下意識地用手緊緊捂住,仿佛這樣就能護住什么。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了一下,
屏幕自動亮起。是林薇的朋友圈更新提醒。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攫住,
我幾乎能預感到那是什么。指尖帶著細微的顫抖,點開。一張照片躍入眼簾。
背景是某個頂級珠寶品牌VIP室的柔光。畫面中心,是一只纖細白皙、保養得宜的手,
慵懶地搭在鋪著絲絨的展示臺上。無名指上,一枚璀璨奪目的粉鉆戒指熠熠生輝,
光芒幾乎要刺破屏幕。那戒指的款式……我認得。三年前,我和宋知聿去挑選婚戒。
他全程心不在焉,目光掃過柜臺里琳瑯滿目的鉆戒,
最后卻停在一枚設計繁復、主石是粉鉆的戒指上,看了很久。
導購小姐熱情地介紹那是限量款,寓意“永恒摯愛”。當時他什么也沒說,
只是淡淡地移開了目光。原來,他記得。他只是覺得,那枚戒指不該戴在我的手上。
配圖的文字,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陪聿哥哥來取戒指啦~他說舊的那只尺寸有點不合適了呢,
重新訂了新的給我。尺寸剛剛好,他說…就像命中注定一樣【愛心】【害羞】。
”舊的那只尺寸不合適?呵……我低頭,看向自己左手無名指。那枚素圈鉑金戒指,
尺寸其實一直有點偏大。戴著它,我總怕會不小心滑脫。原來,他都知道。
他不是不知道尺寸不合適,他只是從未想過要為我調整。
心臟的位置傳來一陣劇烈的、尖銳的絞痛,痛得我瞬間彎下腰,蜷縮起來,
額頭抵著冰涼的門板,大口喘息。原來心真的可以痛到無法呼吸,
痛到讓人恨不得把它挖出來丟掉。“舊戒指尺寸小了,
要給我訂新的……”“重新訂了新的給我,
尺寸剛剛好……”林薇嬌俏得意的聲音仿佛就在耳邊回響,
與宋知聿在書房里那冰冷無情的“簽了吧”重疊在一起,形成一把巨大的、不斷旋轉的鈍刀,
反復地切割著我早已血肉模糊的神經。
小腹的墜痛感似乎也因為這劇烈的情緒波動而變得清晰起來。不行……不能這樣。
我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肉里,用更尖銳的疼痛來壓制內心的崩潰。我扶著門板,
艱難地站起身,踉蹌著走向衣帽間最里側的角落。那里有一個嵌在墻壁里的保險箱,
是我唯一能存放一點私密東西的地方。密碼是我偷偷改的,宋知聿不知道。輸入密碼,
沉重的金屬門彈開。里面東西很少,只有幾份我母親留下的舊首飾,
一本翻舊了的《小王子》,還有一個巴掌大的硬殼日歷本。我拿出那本日歷。
深藍色的封面已經有些磨損。翻開來,里面不是尋常的日期記事,
而是密密麻麻、觸目驚心的紅色記號!從三年前那個婚禮結束的夜晚開始,
我就在這本日歷上,一天不落地劃著叉。每一個叉,
都代表著我在宋知聿這座冰冷墳墓里熬過的一天。從最初的遲疑、酸澀,
到后來的麻木、絕望,再到如今……只剩下一種行尸走肉般的慣性。翻到今天這一頁。
11月7日。我拿起放在保險箱里的那支紅色記號筆——這支筆,只為畫叉而存在。
筆尖落在今天的日期上,停頓了一下。手依舊在抖,但這一次,
落下的筆跡卻異常沉重、決絕。一個巨大的、幾乎要撕裂紙張的紅色叉號,
覆蓋了“7”這個數字。像是給這一天,也給這三年,打上了一個鮮血淋漓的句點。
做完這一切,我像是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背靠著冰冷的保險箱門滑坐在地。
將日歷緊緊抱在懷里,連同里面那個無人知曉的秘密。臉頰貼著粗糙的封面,
淚水無聲地洶涌而出,迅速浸濕了紙張。窗外,雨聲更急了。冰冷的寒意無孔不入,
滲透了昂貴的地毯,滲透了單薄的睡衣,一直冷到了骨頭縫里,冷到了心底最深處。
我蜷縮在衣帽間角落的陰影里,緊緊抱著那本劃滿紅叉的日歷,
像抱著一塊僅存的、無法提供任何暖意的浮木。***雨下了一夜,清晨時分才漸漸止歇。
天空是鉛灰色的,沉甸甸地壓在頭頂,濕冷的空氣帶著泥土和落葉腐敗的氣息。
我坐在那輛低調的黑色賓利后座,車窗緊閉,隔絕了外面濕漉漉的世界。
司機老陳沉默地開著車,車廂里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低氣壓。宋知聿坐在我旁邊。
他穿著剪裁完美的深灰色高定西裝,一絲不茍,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冷峻氣息。從上車到現在,
他一直在翻閱手中的平板電腦,處理著郵件,側臉線條緊繃,下頜線清晰得像刀刻。
仿佛昨晚書房里那場冰冷的交易,以及我這個人,都不過是窗外掠過的、無關緊要的風景。
我靠在椅背上,目光空洞地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被雨水沖刷得格外干凈的街道。
小腹的墜脹感比昨天更明顯了些,隱隱的不安像藤蔓纏繞著心臟。
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放在腿上的包帶,那里面,裝著我的身份證件,
還有那張薄薄的、卻重若千斤的孕檢單。車子駛離繁華的市區,拐上通往城郊墓園的山路。
路兩旁高大的松柏蒼翠依舊,在陰沉的天空下顯得格外肅穆壓抑。今天是爺爺的忌日。
宋家規矩大,人丁也多。每年的祭拜,都是一場無聲的較量。我作為宋知聿名義上的妻子,
這三年從未缺席。只是今年,心境早已天翻地覆。車子在墓園外的停車場停下。剛推開車門,
一股夾雜著松針和泥土清冷氣息的山風就撲面而來,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寒噤?!爸哺绺?!
”一個甜得發膩的聲音帶著雀躍響起。我抬眼看過去。
林薇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米白色羊絨大衣,襯得她肌膚勝雪,長發精心打理過,
柔順地披在肩頭。她像一只輕盈的蝴蝶,從一輛剛停穩的紅色跑車上下來,
臉上帶著明媚的笑容,快步朝宋知聿走來。她手上那枚粉鉆戒指,
在陰沉的天氣里依舊光芒四射,刺得人眼睛生疼。她像是才看到我,腳步頓了一下,
臉上的笑容收斂了幾分,換上一種恰到好處的、帶著一絲疏離的禮貌:“沈小姐,你也來了。
” 眼神卻飛快地掃過我左手光禿禿的無名指,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
宋知聿很自然地朝林薇走了兩步,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變得親昵。他甚至微微側身,
擋住了些許吹向林薇的山風,語氣是罕見的溫和:“山里風大,怎么不多穿點?
” 那關懷的姿態,與昨夜書房里的冷酷判若兩人?!皼]事啦,我不冷。
”林薇嬌嗔地笑了笑,順勢靠近了他一點,目光越過宋知聿的肩頭落在我身上,
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憐憫,“倒是沈小姐,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呢。昨晚沒休息好嗎?
” 她刻意放慢了語速,每一個字都像是精心計算過的軟刀子。我胃里一陣翻滾,
小腹的墜痛似乎也因這刺耳的聲音而加劇。喉嚨發緊,我勉強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弧度,
聲音干澀:“還好,謝謝關心?!薄稗鞭币彩顷P心你?!彼沃驳仄沉宋乙谎?,
那眼神里沒有任何溫度,只有一絲顯而易見的不耐煩,
仿佛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不合時宜的打擾,“走吧,別讓長輩們等?!?他不再看我,
很自然地朝林薇伸出了手臂。林薇臉上立刻綻開甜蜜的笑容,像只驕傲的孔雀,
伸手挽住了宋知聿的臂彎。兩人并肩朝墓園深處走去,姿態親昵而登對,
仿佛他們才是一對真正的璧人。而我,像個多余的道具,被孤零零地晾在原地。
山風卷起我單薄風衣的衣角,寒意瞬間穿透了骨髓。宋家的長輩們已經到了。
黑壓壓的一群人站在宋老爺子的墓碑前,氣氛莊嚴肅穆。當宋知聿和林薇挽著手臂出現時,
幾道目光立刻投了過來,帶著探究、了然,甚至還有一絲看好戲的意味。宋知聿的母親,
那位一貫雍容華貴的宋夫人,看到林薇,臉上露出了毫不掩飾的欣慰笑容,
親熱地拉過林薇的手拍了拍,低聲說著什么。那親昵的態度,與三年前對我的客套疏離,
天壤之別。祭拜的儀式冗長而沉悶。香燭的氣味彌漫在空氣中,混合著泥土的潮氣。
我站在人群的邊緣,像一個格格不入的影子。每一次彎腰鞠躬,
小腹的牽拉感都讓我心驚肉跳,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我死死攥著拳,指甲掐進掌心,
用疼痛來保持清醒和站立的姿態?!爸哺?,你扶一下薇姐,這邊地滑。
”一個宋家的小輩殷勤地提醒,語氣諂媚?!班??!彼沃驳统恋貞艘宦?,手臂微微用力,
將林薇護得更緊了些。林薇則回以一個依賴而甜美的笑容。我站在他們身后幾步遠的地方,
看著那兩道依偎的背影,聽著周圍人刻意壓低的、關于林薇手上那枚“新戒指”的議論,
心臟像是被泡在冰水里,又被無數細小的針反復扎刺。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儀式結束,
人群開始三三兩兩地散去。“薇薇,坐我的車回去?”宋知聿的聲音清晰地傳來,帶著詢問,
更帶著一種宣告。“好呀!”林薇的聲音清脆歡快。“沈晚,”宋知聿終于回頭,
目光落在我身上,依舊沒什么情緒,“你自己讓老陳送?!?是陳述句,沒有商量的余地。
說完,他便護著林薇,徑直朝著他那輛黑色邁巴赫走去,沒有再看我一眼。
山風呼嘯著穿過松林,發出嗚嗚的悲鳴。我獨自站在原地,
看著那輛線條流暢的豪車絕塵而去,尾燈在灰暗的山路上劃出兩道刺目的紅痕。
冰冷的雨水似乎又落了下來,砸在臉上,分不清是雨,還是別的什么。小腹的疼痛陡然加劇,
像有一把鈍刀在里面狠狠攪動。我悶哼一聲,再也支撐不住,身體晃了晃,眼前陣陣發黑。
我慌忙伸手扶住旁邊冰冷的墓碑,粗糙的石面硌得掌心生疼。冰冷的雨水順著額發流下,
模糊了視線。不能再待下去了。我咬著牙,拖著灌了鉛般的雙腿,一步一步,
艱難地朝著停車場的方向挪動。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每一次抬腳都牽扯著小腹深處尖銳的痛楚。終于走到車邊,老陳已經拉開了后座車門,
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太太,您沒事吧?”我搖搖頭,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幾乎是跌進后座。車門關上的瞬間,世界仿佛被隔絕開來。我蜷縮在柔軟的座椅上,
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發抖。小腹的疼痛非但沒有減輕,反而像洶涌的潮水,
一波強過一波地襲來?!瓣愂濉蔽姨撊醯亻_口,聲音嘶啞得厲害,
“麻煩……送我去醫院。” 冷汗已經浸濕了鬢角的頭發。
老陳從后視鏡里看到我慘白的臉色,神情一凜,立刻發動了車子:“太太您撐住!
”黑色的賓利平穩而快速地駛離了陰森的墓園,匯入山下濕漉漉的車流。
窗外的景物飛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動的灰色。我閉著眼,手死死按著絞痛的小腹,
意識在劇烈的疼痛和冰冷的絕望中浮浮沉沉。突然!“吱嘎——?。?!
”一聲尖銳到撕裂耳膜的剎車聲毫無預兆地響起!
巨大的慣性讓我整個人不受控制地狠狠向前摜去!安全帶瞬間勒進皮肉,帶來窒息般的劇痛!
緊接著是震耳欲聾的撞擊聲!車身劇烈地顛簸、旋轉!天旋地轉!
世界在眼前瞬間翻轉、破碎!
金屬扭曲的刺耳呻吟、還有我自己短促而驚恐的尖叫混合在一起……時間仿佛被拉長、凝固。
意識被劇烈的震蕩撕扯成碎片。在徹底陷入無邊黑暗的最后一瞬,
我似乎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還有……汽油泄漏的刺鼻氣味。
***意識像是沉在冰冷渾濁的深海,無數破碎的光影和尖銳的噪音在黑暗中翻涌、撞擊。
“滴……滴……滴……”單調、急促的電子音,像一根冰冷的針,固執地刺穿著厚重的黑暗。
它穿透了模糊的痛感,穿透了混沌的感知,一下,又一下,固執地敲打著我的意識邊緣。
好吵……眼皮重得像被焊死,每一次試圖掀開都耗盡全身力氣。
身體像是被拆散后又胡亂拼湊起來,每一塊骨頭,每一寸肌肉,
都在發出尖銳的、沉悶的抗議。最清晰的痛楚來自小腹,那里仿佛有一團火在燒,
又像有一把冰冷的鈍刀在反復切割、攪動??諝饫飶浡瘫堑南舅畾馕?,冰冷而濃烈。
還有……淡淡的血腥味,揮之不去。我在哪里?
路……刺耳的剎車聲……天旋地轉的撞擊……老陳驚恐的喊聲……玻璃碎裂的聲音……老陳!
一個激靈,混沌的意識被強行撕開一道口子??只潘查g攫住了心臟,壓過了身體的劇痛。
我猛地掙扎起來,喉嚨里發出嘶啞模糊的嗬嗬聲?!皠e動!你傷得很重!
”一個冷靜而略顯急促的女聲在耳邊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緊接著,
一只戴著無菌手套的手輕輕按住了我的肩膀,“保持冷靜!你現在在手術室!需要馬上手術!
”手術室?手術?混亂的思緒被強行拉回現實。我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視野模糊不清,
只有一片刺目的、慘白的光。無影燈?消毒水的味道更濃了。
“陳……陳叔……”我費力地擠出破碎的音節,每一個字都牽扯著胸腔的疼痛,
“他……怎么樣……”“放心,你的司機已經送去搶救了?!弊o士的聲音冷靜依舊,
但動作沒有絲毫停頓,飛快地檢查著我身上的各種管線,“你的情況更危急!多處骨折,
腹腔有內出血跡象!必須立刻手術!”腹腔內出血……這幾個字像冰錐,狠狠扎進我的大腦!
我猛地想起了什么,巨大的恐懼瞬間淹沒了所有感官!小腹!我的孩子!
“孩……孩子……”我用盡全身力氣,掙扎著想去摸自己的小腹,手臂卻沉重得抬不起來,
只有指尖在冰冷的床單上無助地抓撓,“我的……孩子……”“孩子?
”護士的聲音似乎頓了一下,帶著一絲職業性的確認,“你懷孕了?幾周?
”“八……八周……”我幾乎是嗚咽著吐出這個數字,淚水瞬間涌出,
混合著臉上的血污和冷汗,一片狼藉,
“求求你……救救他……救救我的孩子……” 絕望的哀求從喉嚨深處擠出,破碎不堪。
護士沒有立刻回答,似乎在快速記錄著什么。
手術室里只有儀器單調的滴答聲和金屬器械碰撞的冰冷聲響。這份沉默,像凌遲的刀,
切割著我最后的希望。就在這時,手術室厚重的自動門滑開的聲音響起。
一個高大的、裹挾著冰冷雨氣和濃重血腥味的黑影,像一陣失控的風暴,猛地沖了進來。
皮鞋踩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發出沉重而急促的回響,打破了手術室里緊繃的寂靜。
是宋知聿。他身上的高級西裝外套沾滿了暗紅色的污跡,肩膀處甚至撕裂了一道口子,
昂貴的面料皺巴巴地貼在身上。向來一絲不茍的頭發凌亂不堪,幾縷發絲被汗水黏在額角。
那張英俊到近乎完美的臉上,此刻布滿了驚惶、震怒、還有一種近乎瘋狂的戾氣。
他深邃的眼眸里布滿紅血絲,像燃燒著兩簇地獄的火焰,死死地盯在我身上。
他的視線掃過我臉上縱橫的血污淚痕,掃過我身上連接的各種儀器管線,最后,
如同淬了毒的冰錐,狠狠地釘在我無力護著的小腹位置。那眼神里沒有一絲一毫的關切,
只有滔天的怒火和被冒犯的冰冷。“沈晚!”他低吼著我的名字,聲音嘶啞破裂,
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暴怒,“你搞什么鬼?!”他幾步沖到手術床前,
強大的壓迫感幾乎讓人窒息。
他一把奪過護士手中剛剛遞過來的、需要家屬簽字的同意書和風險告知書,
紙張在他手中發出不堪重負的嘩啦聲?!八蜗壬?!患者情況危急,需要您立刻簽字同意手術!
”主刀醫生戴著口罩,露出的眉頭緊鎖,語氣急促而嚴厲。宋知聿卻像根本沒聽見。
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我,那眼神像是要把我剝皮拆骨,聲音冷得掉冰渣:“懷孕?
八周?沈晚,你告訴我,這是誰的孩子?!”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
帶著徹骨的寒意和羞辱。我的世界在那一刻徹底崩塌。身體的劇痛,小腹的絞痛,
都不及他這句話帶來的萬分之一!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捏爆,碎成齏粉。
原來……在他心里,我不僅是個工具,一個擋箭牌,更是一個可以為了利益、為了報復,
不惜給自己丈夫“戴綠帽子”的下賤女人!巨大的悲憤和絕望如同海嘯般瞬間將我吞沒。
喉頭一甜,一股腥熱的液體猛地涌上口腔。我死死咬著牙關,硬生生將它咽了回去,
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淚水洶涌而出,沖刷著臉上的血污,視線一片模糊。我看著他,
看著這個我愛了十年、用盡全部力氣去靠近卻永遠捂不熱的男人,眼底最后一絲微弱的光,
徹底熄滅了?!八沃病蔽矣帽M最后一絲力氣,聲音嘶啞得像破舊的風箱,
帶著刻骨的絕望和冰冷的嘲諷,“你……真讓我……惡心……”話音未落,
身體深處一陣劇烈的、無法抗拒的痙攣猛地襲來!眼前驟然一黑,
所有的聲音、所有的光線、所有的痛楚……都在瞬間被無邊的黑暗徹底吞噬。
意識如同斷線的風箏,墜入冰冷死寂的深淵。“沈晚?!沈晚??!
” 宋知聿驚怒交加的吼聲仿佛從極遙遠的地方傳來,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驚惶。
緊接著,是護士急促尖銳的聲音:“患者血壓驟降!心跳加速!快!準備搶救!
腎上腺素1mg靜推!通知血庫備血!O型!快!”“宋先生!”主刀醫生的聲音穿透混亂,
帶著不容置喙的急迫和一絲冰冷的質問,如同審判的錘音,“現在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
患者腹腔內出血嚴重,隨時有生命危險!而且她懷孕八周!你必須立刻決定:保大人,
還是保孩子?!”“保大人還是保孩子?”這七個字,像七道裹挾著冰碴的驚雷,
狠狠劈在宋知聿的頭頂。他握著筆的手指猛地一顫,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死白。
懷孕八周……保大人還是保孩子……沈晚那張慘白如紙、布滿淚痕血污的臉,
和她最后那句“你真讓我惡心”的回音,還在他腦中瘋狂沖撞,攪得一片混亂。
她怎么可能懷孕?她怎么敢……用這種方式來報復他?這個念頭如同毒藤,
瞬間纏緊了他的心臟,勒得他幾乎無法呼吸?!八豢赡軕言?!”宋知聿幾乎是嘶吼出來,
聲音因極致的震怒和某種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恐慌而扭曲變形。他猛地抬起頭,
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著醫生,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
“這一定是……”他想說“這一定是她的詭計”,想說“她在騙人”,但后面的話,
卻在醫生那雙冷靜到近乎冷酷、帶著職業性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鄙夷的目光下,
硬生生卡在了喉嚨里。手術室里刺目的無影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