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死亡還有三厘米冰冷的金屬觸感,像一條毒蛇的信子,
已經舔舐到我袖口下裸露的手腕皮膚。那里,偽造的基因編碼環正緊貼著我真實的脈搏,
瘋狂地搏動著。空氣凝滯了,仿佛整個斯德哥爾摩音樂廳被抽成了真空。幾千雙眼睛,
那些屬于定制精英們的、瞳孔顏色經過精心挑選、眼神銳利如手術刀的眼睛,
牢牢釘在我身上,也釘在臺上那臺緩緩逼近的銀白色基因掃描儀上。它在萬眾矚目中,
優雅而冷酷地滑向我的手腕,
履行著人類最高榮譽殿堂那不容置疑的入場儀式——驗證獲獎者基因的純粹與卓越。
我是林遲,本世紀最年輕的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得主,聚光燈下唯一的焦點。然而,
在那層精心粉飾的、屬于“精英科學家林博士”的外殼之下,我的血肉骨骼深處,
流淌著這個時代最不堪的烙印——一個未經基因編輯的“殘次品”。
一個本該在收容營里耗盡生命,或者被基因稅榨干最后一滴血汗的“自然人”。
我臉上肌肉的每一絲抽搐,都需要耗費巨大的意志力去壓制。額頭沁出的細密汗珠,
在頂燈強光下一定亮得刺眼。我強迫自己的嘴角維持那個弧度,
那個被媒體稱為“天才的謙遜微笑”,可它此刻僵硬得像焊死在臉上的鐵面具。視野邊緣,
掃描儀光滑的金屬外殼映出我扭曲變形的倒影,像一個在深淵邊緣掙扎的幽魂。
我能感覺到袖口里那枚偽裝環核心的微型發生器,正以超出設計極限的功率瘋狂運轉,
發出只有我皮肉能感知到的、灼熱的震顫。它在哀鳴,在崩潰的邊緣。
它承載著偽造的、足以亂真的基因光暈編碼,是我偷竊人生的唯一憑依。但現在,
它快要撐不住了。呼吸變得奢侈而艱難。每一次吸氣,都像在吞咽玻璃碴。臺下前排,
那些身著昂貴定制禮服、佩戴著彰顯家族基因序列徽章的要員們,
他們的面孔在我模糊的視野里晃動、扭曲。那些優雅的微笑,此刻看來充滿了冰冷的審視。
他們的眼神里沒有祝福,只有一種近乎貪婪的期待,
期待著掃描儀最終亮起象征頂級基因的璀璨藍光,
好為這個由他們制定的完美世界再添一個耀眼的注腳。
他們需要我這個“最年輕的天才”來佐證基因編輯的絕對正確。我的存在價值,
僅僅在于被這臺冰冷的機器蓋上一個“完美”的戳記。“咔噠。”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響,
像骨頭斷裂的聲音。袖口內的偽裝環核心發生器,徹底停轉了。
一股冰冷的絕望瞬間攫住了我的心臟,將它捏成一團死肉。完了。最后的屏障,碎了。
掃描儀的探頭,終于穩穩地、不容置疑地,貼上了我腕部的皮膚。那冰冷的觸感,直刺骨髓。
死寂。絕對的死寂,連時間都仿佛被凍結了。然后——“嗚——!!!
”凄厲的、足以撕裂耳膜的警報聲毫無征兆地爆發!刺眼的、象征致命缺陷的猩紅光芒,
如同決堤的血海,瞬間從掃描儀的端口噴涌而出,蠻橫地吞噬了臺上所有的聚光燈,
將整個宏偉的音樂廳浸沒在末日般的紅光里!“啊——!”臺下爆發出驚恐的尖叫,
像受驚的鳥群炸開。我的世界,只剩下那片吞噬一切的猩紅。刺耳的警報是唯一的背景音,
單調、尖銳、永不疲倦地宣告著我的死刑。那紅光灼燒著我的視網膜,穿透眼皮,
在腦海里烙印下永恒的印記。時間感徹底消失了,
仿佛被拉長成一條黏稠的、通往絞刑架的黑暗甬道。血液在耳朵里轟鳴,蓋過了一切嘈雜。
沒有憤怒,沒有不甘,甚至恐懼也消失了,只剩下一種近乎麻木的、塵埃落定的解脫。
結束了。這場漫長而危險的扮演,終于走到了盡頭。
我甚至能想象出下一秒的景象:冰冷的金屬手銬鎖住我的手腕,
藍色制服的收容隊士兵粗暴地將我拖離這個曾讓我短暫飛翔的地方,
拖回那個只有絕望和無菌墻的收容營,或者更糟……直接就是一顆子彈。也好。
至少……比看著妹妹那雙空洞的眼睛要好。我閉上眼,等待著那必然降臨的終結。
在意識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我仿佛又看見了小然。
不是現在收容營里那個眼神像蒙了灰、蜷縮在角落的影子,而是更早以前,
在基因稅還沒壓垮我們那個搖搖欲墜的“自然家庭”時,
在低矮破舊、彌漫著廉價營養膏氣味的出租屋里,她光著腳丫,
抱著一個用廢棄零件拼成的、歪歪扭扭的機器人模型,仰著小臉,眼睛亮得驚人:“哥!
你看!它以后能幫我們干好多活,媽媽就不用那么累了!”她臉上沾著機油污漬,
笑容卻像穿透城市陰霾的陽光。那個簡陋的機器人,最終沒能替母親分擔絲毫重擔。
它和小然眼中那點微弱的光,一起被基因稅的重錘,
被那紙冰冷的“基因潛力評估不合格”判定書,徹底碾碎了。
母親在絕望和過度勞累中倒下后,穿著藍色制服的人帶走了小然。她甚至沒有哭,
只是死死抱著那個早已不會動的機器人,最后看我的那一眼,里面有什么東西徹底熄滅了。
那個眼神,比任何收容營的鐵絲網都更冰冷地囚禁著我,日日夜夜。也好。
不用再背負著那個眼神活下去了。“等等!”一個蒼老、嘶啞,
卻蘊含著不可思議力量的聲音,猛地撕裂了刺耳的警報和鼎沸的人聲,
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我行將沉淪的意識上!我倏地睜開眼。刺目的紅光依舊籠罩一切,
但在那片血色的混沌中心,一個身影巍然挺立。是陳瑞年教授!德高望重的基因科學泰斗,
本屆評委會主席,一個在基因編輯領域擁有近乎神祇般權威的老人。
他那張遍布深刻皺紋的臉上,此刻沒有絲毫慣有的睿智與平和,
只有一種近乎蠻橫的、不容置疑的強硬。他緊抿著嘴唇,花白的眉毛幾乎豎立起來,
渾濁的眼睛里迸射出灼人的光芒,死死盯著那臺仍在瘋狂嘶鳴的掃描儀。“儀器故障!
明顯的誤報!”陳教授的聲音洪亮而斬釘截鐵,每一個字都像石塊砸在地上,
壓住了場內的混亂,“林博士的基因序列,在前期提名評審中早已通過最高級別的權威核驗!
這是技術事故!立刻終止檢測程序!”他話音未落,整個人已大步流星地沖上講臺。
他的動作快得不像一個年逾古稀的老人,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
安保人員下意識地想要阻攔,卻被他眼中那股駭人的氣勢懾住,動作遲滯了一瞬。
就是這一瞬!陳教授已經沖到我面前。他那雙布滿老年斑、微微顫抖的手,
以一種與其說是攙扶、不如說是鉗制的巨大力量,
猛地抓住了我的右手手腕——正是剛剛被掃描儀觸碰過的地方。他的手指冰冷而有力,
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幾乎要嵌進我的皮肉里。“孩子,站穩!”他低聲喝道,
聲音嘶啞急促,只有我能聽見。那雙渾濁卻銳利如鷹隼的眼睛,近距離地、死死地盯住我,
仿佛要穿透我瞳孔深處的偽裝,直抵那個瑟瑟發抖的“殘次品”核心。
就在這一抓一扶的瞬間,借著身體的掩護,一個冰冷、堅硬、帶著他掌心微汗的東西,
被極其隱秘又極其用力地塞進了我同樣汗濕的手心。那觸感,
像是一張被緊緊折疊起來的紙條。我的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
巨大的震驚和荒謬感像海嘯般將我淹沒。陳教授?
他怎么可能……他為什么要……無數個問號在腦海中瘋狂爆炸,
但殘存的理智讓我瞬間攥緊了拳頭,將那枚小小的、滾燙的紙團死死扣在掌心,
用盡全身力氣才沒讓自己的手抖得像風中的落葉。“立刻檢查設備!疏散無關人員!
”陳教授依舊死死攥著我的手腕,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浮木,對著后臺工作人員厲聲咆哮,
聲音洪亮地蓋過警報,“林博士受驚了!我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他的權威不容置疑,
混亂的場面在他的指揮下開始被強行控制。
工作人員手忙腳亂地試圖關閉那臺依舊閃爍紅光的掃描儀,
安保開始引導前排的精英和記者們退場,嗡嗡的議論聲和質疑聲像潮水般起伏。
在一片混亂的掩護下,陳教授幾乎是半拖半拽地把我拉向后臺通道。他的力氣大得驚人,
腳步急促。厚重的天鵝絨帷幕在身后落下,隔絕了外面那片刺眼的猩紅和嘈雜。
通道里光線昏暗,只有幾盞應急燈發出慘白的光。空氣里彌漫著塵埃和陳舊木料的味道。
陳教授猛地停下腳步,將我推到冰冷的墻壁上,后背撞得生疼。
他依舊緊緊抓著我那只藏著紙條的手,胸膛劇烈起伏,渾濁的眼睛在昏暗中亮得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