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雀撲棱著翅膀從榆木樁竄起。
尾羽掃落的晨露,正巧砸在沈默鼻尖上。
木門“吱呀”一聲裂開條縫。
李雪像只剛啄完晨露的小雀兒擠進來,素色衣襟上的竹紋,繡得比她娘數錢時還仔細。
“默哥快接穩咯!我娘天不亮就守著灶臺,說井欄晨露配藥,比給我挑紅頭繩還講究!”
陶罐剛沾手。
沈默就被塞進塊油紙包的茯苓糕,甜香混著蜂蜜味撲了滿臉。
“補氣血的!后山的野蜂子追著我娘叮了三個包才換來的蜜!”
李雪戳了戳他瘦巴巴的手臂,嫌棄得直撇嘴,“再啃糙米,風一吹你能順著槐樹枝蕩到城墻上去信不信?”
沈默咬得糖霜亂飛。
忽然瞥見她綁腿上的同心結——去年上元節隨手編的紅繩,如今磨得發白還死死捆在腿上,活像根拴住小雀兒的金鏈子。
藥香在堂屋打旋兒。
李雪哼著跑調的采藥謠,從身后的竹簍里拎出用油紙裹著的臘肉,得意地晃了晃。
“默哥,本來打算明日送,今早聽我娘念叨你練拳氣血損耗大,連早飯都顧不上吃,硬是催我提前送來。”
她麻利地解開油紙,臘肉特有的咸香混著煙熏味散開,“快燒鍋水,姜片煨臘肉粥最補元氣,喝完保管你打拳都帶風!”
說著,她利落地將臘肉擱在灶臺,挽起袖子準備生火。
眼角余光瞥見沈默又要去摸糙米碗,立刻瞪圓眼睛。
“不許碰那糙米!等會兒把這肉燉得稀爛,連湯帶米灌進你肚子里,看山賊還敢不敢把你當干柴!”
話未落音。
黑影“嗖”地從灶臺躥出來!
三花貓弓著背,尾巴繃得像根燒火棍,琥珀色眼睛瞪著茯苓糕,活脫脫個劫道的小毛賊。
下一秒糕點就沒了!
花貓蹲在槐樹下甩尾巴,節奏比李雪的跑調歌謠還歡快,分明在挑釁:“有本事來搶啊!”
“你個吃里扒外的!”
李雪抄起竹筷作勢要打。
忽聽得巷口傳來“轟隆轟隆”的腳步聲,震得門框直打顫。
“沈——老——弟!”
張鐵牛的大嗓門像破了洞的風箱,捕快木牌“哐當”砸落辟邪符。
“躲著偷蜜糕吃?老子在衙門聞著香味,還以為誰家灶臺著了!”
這鐵塔似的漢子撞開院門。
腰間木牌上的血漬比他的酒糟鼻還紅。
“好哇!糙米粥喂自己,蜂蜜糕喂貓!”
他一眼瞥見灶臺上的臘肉,頓時瞪大了眼睛,三步并作兩步沖過去,一把抓起臘肉,夸張地深吸一口氣。
“嘖嘖,這肉香,比我娘過年腌的臘味還勾人!沈老弟,見者有份啊!”
他掏出半塊黑黢黢的硬餅拍在桌上,餅渣子蹦得沈默眼皮直跳,“昨兒剩的,能砸穿城墻!你倒好,把老子那份孝敬貓大爺了?”
沈默忍笑接招:“鐵牛兄這步子,黑風山的山魈聽了都得連夜搬家,生怕被你踩塌老窩。”
“少貧嘴!說正事!”
張鐵牛突然收了笑,喉結壓得像塊沉鐵:"明兒雞叫頭遍就得滾回衙門!老子可聽說,這回漕運準保是黑風山那幫賊崽子盯上了 —— 就跟上個月稅銀蹊蹺失蹤那檔子事一個味兒,指不定山匪窩里的刀,正沾著咱衙門里的油呢!"
幾句閑聊,張鐵牛想起衙門當差,急忙起身。
木牌又“咣當”撞在門框上:“對了,你被搶的銀子有線索了!”
他從袖中掏出半塊帶血的碎銀,指腹碾過上面的暗紋。
“城西賭坊的小崽子說,這碎銀上刻了‘黑蛇幫’的記號——”
突然又換上夸張的哭腔,“我的沈老弟啊,你可千萬別單獨走夜路,那幫崽子手里的刀,比我家切菜的鈍刀還利呢!”
李雪從廚房探出頭,耳尖紅得像灶火。
“鐵牛哥就會嚇唬人,我娘說默哥的莽牛勁快成了,到時候一拳能砸扁山賊的腦殼!”
“成成成!”
張鐵牛拍著桌子大笑,震得茶盞跳起踢踏舞。
“等你沈默哥練出莽牛勁,老子跟在他屁股后頭押漕運,保準山賊見了咱們,還以為黑風山的野牛成精了!”
晨霧散了。
沈默望著手里的碎銀直搖頭。
張鐵牛的咋呼聲還在耳邊打轉,李雪的采藥謠又哼了起來,三花貓還在槐樹下舔爪子。
這日子,倒比他熬的藥湯還熱鬧幾分。
可碎銀上的“黑蛇”刻痕硌得掌心發疼。
父親臨終前攥著他的手,指甲幾乎掐進骨血的模樣又浮上心頭。
父親的舊屋還虛掩著。
樟木箱底的錢袋怕是早就空了吧?
沈默忽然想起,昨夜練拳時藥浴桶里的血藤只剩兩根,熬完這鍋怕是連渣都撈不出。
他摸了摸腰間的空錢袋——今日就要去仁心堂抓藥,可總不能空著手求王嬸賒欠。
罷了,管他什么黑風山、黑蛇幫。
先把李雪帶來的臘肉煨了粥再說——吃飽了,才有力氣揍山賊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