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二狗,村里最窮的光棍。那天在破廟撿到個受傷的白衣美人,
她非說是我前世救過的小蛇來報恩。“二狗哥,我給你當(dāng)媳婦兒吧?”她眼睛亮得像星星。
我樂瘋了,白撿個天仙老婆。她白天給我洗衣做飯,晚上暖被窩。
可村里人總說蛇妖會吸人陽氣,我不信,直到那晚下暴雨。我提前收工回家,
看見她和我最恨的財主滾在炕上。“錢老爺答應(yīng)給銀子,夠我修煉三百年呢。”她笑著,
露出尖尖的蛇牙。我攥緊了砍柴刀,想起她昨晚還摸著我的臉說:“二狗哥,你真好。
”---我叫李二狗。光棍一條,窮得叮當(dāng)響。響到啥地步?灶臺是冷的,米缸見了底。
老鼠來我家,都得含著眼淚走,再順路給我留半粒麥子當(dāng)見面禮。村里人看我的眼神,
就跟看路邊一塊長了青苔的石頭沒兩樣。晦氣,礙眼,踢一腳都嫌腳底板疼。那破廟,
是我唯一能躲雨的地方。頂上的瓦片稀稀拉拉,露著天光。神像的臉也爛得差不多了,
只剩下個模糊的輪廓,瞅著比我還慘。那天,我餓得前胸貼后背,縮在神像后頭打哆嗦。
冷風(fēng)順著破窗戶灌進(jìn)來,刮得骨頭縫都疼。我尋思著,要不干脆睡過去算了,
沒準(zhǔn)夢里能聞著點肉味兒。就在我眼皮子打架的時候,一股味兒鉆進(jìn)鼻孔。
不是廟里那腐朽的木頭和塵土味兒,是……一股子腥甜。還帶著點冷颼颼的寒氣,
跟冬天掉進(jìn)冰窟窿似的。我強(qiáng)撐著睜開眼,順著味兒往前頭挪。神像破敗的底座下面,
窩著一團(tuán)白。我瞇縫著眼,湊近了看。是個女人!穿著身白得晃眼的裙子,
可惜下擺沾了一大片暗紅,像潑上去的墨。她蜷在那兒,臉色比那身衣裳還白,
嘴唇一點血色都沒了。長長的頭發(fā)散在地上,黑得跟烏鴉翅膀似的。我嚇得往后一蹦,
差點把自個兒絆倒。這破地方,哪來的女人?還傷成這樣?別是山里的精怪吧?
可……她看起來真像個人。一個快死的人。我蹲下,手有點抖,想碰又不敢碰。
她身上那股寒氣更重了,凍得我手指頭都發(fā)麻。這大夏天的,邪門!我試探著,
輕輕推了推她的肩膀。她長長的睫毛顫了幾下,像蝴蝶抖翅膀,慢慢地,掀開了一條縫。
那眼睛……我的老天爺!真他娘的亮!像把天上的星星全揉碎了,一股腦兒塞進(jìn)了她眼眶里,
還帶著水光。她看著我,眼神有點迷糊,像剛睡醒。接著,那亮得驚人的眼睛里,
一點點涌上點活氣兒,最后全變成了……驚喜?還有種找到失散多年親人的熱乎勁兒?
“恩公?”她聲音細(xì)得跟蚊子哼哼似的,氣若游絲,可那調(diào)子軟軟的,像羽毛搔在人心尖上,
“可算……找到你了。”我懵了,嘴張得能塞進(jìn)個雞蛋。恩公?我李二狗?給誰當(dāng)過恩公?
我連隔壁王嬸家的雞都喂不起!“你……你認(rèn)錯人了吧?”我舌頭有點打結(jié)。
她費力地?fù)u搖頭,那點力氣,感覺風(fēng)一吹就能把她脖子晃斷。她努力想沖我笑,
嘴角剛往上扯了一點,就疼得皺緊了眉頭。“沒……沒錯。”她吸著氣,聲音斷斷續(xù)續(xù),
“上輩子……山火……你救了一條……小白蛇……記得嗎?”我腦子里嗡嗡響。上輩子?
山火?小白蛇?我連這輩子都活得稀里糊涂,誰還記得上輩子的事?
“我……我是來報恩的……”她喘得更急了,眼睛里的光有點暗淡下去,
“二狗哥……”她叫我二狗哥!這稱呼又土又親,像從小一起光屁股長大的。
我心頭猛地一熱,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管他娘的上輩子下輩子,她快死了!
死在我眼前!“別說了!”我吼了一嗓子,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將她從冰冷的地上抄起來。
她輕飄飄的,像沒什么分量,渾身冰涼。那股寒氣透過薄薄的破衣服直往我骨頭縫里鉆。
“撐住!我?guī)慊厝ィ 蔽冶е沧矝_出破廟。風(fēng)灌進(jìn)脖子,雨點子砸在臉上,
又冷又疼。懷里的人一點聲息都沒了,腦袋軟軟地靠在我胸口,那點微弱的熱氣兒都快散了。
我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她死!這破廟里的“恩公”,老子今天當(dāng)定了!我家那破屋子,
比破廟強(qiáng)點有限。好歹能擋點風(fēng)。我把她放在我那張硬邦邦的破炕上,
那是我唯一的“家當(dāng)”。炕上鋪的草席都爛出洞了。她躺在那兒,一動不動,像個紙人。
我急得在屋里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像熱鍋上的螞蟻。找藥?我連鹽巴都買不起!找大夫?
兜里比臉還干凈!最后只能咬咬牙,跑去村后頭那條快干涸的小水溝,
舀了半瓢渾濁的水回來。我用破布蘸著那泥湯子水,笨手笨腳地給她擦臉上和裙擺上的血污。
血已經(jīng)半干了,粘糊糊的。她的手冰涼,一點熱氣都沒有。“喂!醒醒!”我一邊擦,
一邊壓著嗓子喊她,心里慌得厲害,“你可別死啊!老子好不容易撿個活人回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就一會兒,也許很久。我累得胳膊都抬不起來了,坐在炕沿直喘氣。
就在我以為她真不行了的時候,她擱在草席上的手指,幾不可查地動了一下。
我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湊近了看。真的!又動了一下!“醒了?”我嗓子發(fā)干,
聲音啞得厲害。她眼皮顫動著,慢慢地,又睜開了。那雙亮得驚人的眼睛,
先是茫然地看了看破爛的屋頂,然后慢慢轉(zhuǎn)向我。看清是我,她蒼白的臉上,
一點點綻開一個虛弱的笑容。那笑容,干凈得不像話,像雨后的第一縷陽光,
猛地照進(jìn)我這間陰暗破敗的屋子里,連空氣都亮堂了。“二狗哥……”她聲音還是很輕,
但比剛才有力氣多了。“你……你感覺咋樣?”我搓著手,有點手足無措。她沒直接回答,
只是看著我,眼神軟軟的,帶著點依賴,還有點……不好意思?她長長的睫毛垂下去,
又抬起來,亮晶晶的眼睛直直地看著我。“二狗哥,”她輕輕地說,
每個字都像小錘子敲在我心口,“我……我給你當(dāng)媳婦兒吧?”轟!我腦子里像炸了個響雷,
耳朵里嗡嗡直響。啥?當(dāng)媳婦兒?給我李二狗?我傻愣愣地站在那兒,嘴巴張著,
能塞進(jìn)個拳頭。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從她蒼白但好看的臉,看到散在草席上的黑頭發(fā),
再看到她沾著泥點子的白裙子。我懷疑自己是不是餓暈了,在做夢。“你……你說啥?
”我舌頭徹底打結(jié)了,聲音劈叉。她看著我那副傻樣,嘴角彎得更明顯了,
臉頰上浮起一點點極淡的紅暈,像抹了層最淺的胭脂。她又重復(fù)了一遍,聲音不大,
卻像驚雷一樣炸在我耳邊。“我給你當(dāng)媳婦兒,二狗哥。”撲通!撲通!撲通!
我聽見自己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鼓,震得我整個人都在抖。
一股滾燙的、說不清道不明的熱氣猛地從腳底板直沖上頭頂,燒得我臉皮發(fā)燙。
血全涌上來了!“真……真的?”我聽見自己干巴巴的聲音,像砂紙在磨。她輕輕點了點頭,
眼睛彎成了月牙兒,亮得能吸走人的魂兒:“嗯。報恩。”報恩!這兩個字像帶著鉤子,
一下子把我心底那點微不足道的疑慮和不真實感全勾走了,扔到了九霄云外。
管他娘的什么來路!管他娘的什么上輩子小白蛇!這可是個活生生的、天仙一樣的女人!
要給我李二狗當(dāng)媳婦兒!我李二狗,祖墳冒青煙了!“好!好!”我猛地點頭,
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差點把脖子扭了。巨大的狂喜像洪水一樣沖垮了我,我咧開嘴傻笑,
感覺這輩子都沒這么痛快過。窮?餓?去他娘的吧!老子有媳婦兒了!
我像個陀螺一樣在小小的破屋子里轉(zhuǎn)起來,想把一切能拿出來的好東西都給她。可轉(zhuǎn)了一圈,
除了墻角那半缸渾濁的雨水,炕上那張破草席,就只剩下我自己這身補丁摞補丁的破衣裳。
我尷尬地停住腳,搓著手,臉更燙了,窘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
“那個……家……家里啥都沒……”我聲音低得像蚊子叫,
剛才那股狂喜勁兒被現(xiàn)實潑了盆冷水,有點蔫了。她卻笑了,一點嫌棄的意思都沒有。
她撐著身子想坐起來,我趕緊過去扶她。她的手搭在我胳膊上,冰涼,但軟軟的。“沒事的,
二狗哥。”她聲音輕輕的,帶著點安撫的味道,“有你在,就挺好。”她抬起眼,
那亮晶晶的眸子看著我,像是盛滿了全世界的信任,“以后……有我呢。”以后有我呢。
就這四個字,輕飄飄的,卻像有千斤重,一下子砸進(jìn)我心窩最軟的地方,砸得我鼻子發(fā)酸。
我趕緊別開臉,胡亂抹了把眼睛。“嗯!”我用力應(yīng)了一聲,嗓子眼堵得厲害。日子,
真他娘的不一樣了。我這間破敗、冰冷、永遠(yuǎn)彌漫著一股子霉味和窮酸氣的屋子,
好像一夜之間活了過來。空氣不再是死氣沉沉的,變得溫軟,
帶著點若有若無的、好聞的草木清香氣兒,是她身上的味道。我給她起了個名字,叫白素。
沒啥特別的,就覺得她一身白,素凈,叫起來順口。白素成了我媳婦兒。白天,
我扛著那把豁了口的破鋤頭,去侍弄我那幾畝薄得可憐、石頭比土還多的地。
太陽毒辣辣地烤著脊背,汗水流進(jìn)眼睛里,又咸又澀。鋤頭砸在硬土坷垃上,震得虎口發(fā)麻。
累是真累,骨頭縫都吱嘎響。可每次拖著灌了鉛似的腿,餓得前胸貼后背地走回村口,
遠(yuǎn)遠(yuǎn)地就能看見我家那歪歪扭扭的破煙囪,冒著一縷細(xì)細(xì)的、柔和的青煙。
那是白素在生火做飯。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破木門,
一股熱乎乎的、帶著糧食香氣的暖流就撲面而來,瞬間就把身上的疲憊和寒氣沖走了一大半。
灶臺前,白素穿著那身洗得發(fā)白的舊衣裳,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一截白生生的手腕。
她正麻利地用木勺攪動著鍋里咕嘟咕嘟冒泡的糊糊。火光映著她的側(cè)臉,柔和的線條,
專注的神情。幾縷碎發(fā)被汗水沾濕了,貼在光潔的額角。聽見門響,她立刻轉(zhuǎn)過頭,
看見是我,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嘴角自然而然就彎了起來,那笑容甜得能把人化開。
“二狗哥,回來啦?快洗把手,飯馬上就好!”她聲音脆生生的,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歡喜。
我“哎”了一聲,胡亂在破水缸里舀了點水沖了沖手,水冰涼刺骨,可心里頭卻暖烘烘的。
桌上擺著一碗稀得能照出人影的野菜糊糊,還有兩個烤得焦黃、硬邦邦的雜糧餅子。
擱在以前,我看到這玩意兒只想罵娘。可現(xiàn)在,這是白素做的。我端起碗,
稀里呼嚕喝了一大口。糊糊燙得我直咧嘴,野菜的苦澀混著一點點糧食的香味,
滑進(jìn)空蕩蕩的胃里,竟然覺得格外熨帖。白素坐在我對面,小口小口地喝著糊糊,
眼睛亮亮地看著我吃。“好吃嗎,二狗哥?”她問,帶著點小小的期待。“好吃!
”我鼓著腮幫子,含糊不清地用力點頭,把碗底舔得干干凈凈,“我媳婦兒做的,
天下第一好吃!”她抿著嘴笑了,臉頰微微泛紅,像涂了層淡淡的胭脂,好看得緊。吃完飯,
她搶著收拾碗筷。我靠在炕沿,看著她忙碌的背影。那纖細(xì)的腰肢,
那烏黑油亮的頭發(fā)辮子隨著動作輕輕晃動。屋子里還是那么破,可因為有她在,
連那透過破窗戶照進(jìn)來的陽光,都顯得格外亮堂,格外暖和。晚上,才是最要命的。
我那張破炕,又硬又冷。以前我一個人睡,裹著那床又薄又硬的破棉絮,蜷得像個蝦米,
半夜還總是凍醒。現(xiàn)在不一樣了。白素睡在炕里頭。起初,
我倆中間隔著一條寬寬的“楚河漢界”,各裹各的破棉絮。我躺在硬邦邦的炕席上,
大氣都不敢喘,渾身繃得像根拉滿的弓弦。聽著身邊那細(xì)微又清晰的呼吸聲,
聞著她身上那股子好聞的草木清香氣,一股邪火蹭蹭地往腦門上竄,燒得我口干舌燥,
翻來覆去像烙餅。黑暗里,我睜大眼睛瞪著破屋頂,心里頭兩個小人兒在打架。
一個說:李二狗,你他娘的有媳婦兒了!另一個說:別犯渾!人家是來報恩的!別嚇著人家!
正天人交戰(zhàn)呢,一只冰涼的小手,帶著點遲疑,輕輕地、試探性地碰了碰我的胳膊。
我整個人一激靈,像被雷劈中了,僵得一動不動。那只小手頓了頓,似乎感覺到了我的僵硬,
猶豫了一下,然后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挪過來,輕輕地、輕輕地握住了我的幾根手指頭。
她的手指又細(xì)又長,冰涼冰涼的,像上好的玉石。可這冰涼一碰到我滾燙的皮膚,
卻像是點燃了一把火,轟的一下,燒遍了我全身。我猛地反手,
一把將那冰涼的小手整個包在了我粗糙、滾燙的大手里。我的手心全是汗,又熱又濕。
我握得很緊,緊得能感覺到她細(xì)小的骨頭。黑暗里,我聽見白素輕輕地吸了一口氣,很小聲,
像只受驚的小兔子。我腦子一熱,也顧不上什么狗屁“楚河漢界”了,手臂一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