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筒子樓里飄著飯菜香，各家各戶的煤爐子冒著青煙。
寶楨和寶恬穿著新棉襖，牽著六一的手，像三只驕傲的小孔雀，在樓道里來回溜達，逢人就仰著小臉問：“好看不？”
“哎喲，這倆孩子穿上新衣服，可真精神！”張叔剛下班，立馬停下腳步，蹲下來摸了摸寶楨衣服上的軍艦刺繡，“這針腳，比你翠花嬸的手藝還細！”
張大強跟在后面，手里拎著鋁飯盒，見狀笑道：“爸，您可別讓媽聽見，不然今晚又得睡外頭。”
這話一出口，引得周圍的鄰居們哄堂大笑。
這個夸寶恬的小蝴蝶結俏皮，那個說六一穿著新棉襖，胖嘟嘟的模樣，活脫脫就是年畫上走下來的福娃，喜慶極了。
馬大嬸費了好大勁兒，從人群里擠到最前頭，她眼睛直勾勾地往林潤潤家門口瞟。
“潤潤啊，早上你分給大伙的茶葉蛋還有不？我家那小子吃了倆，放學一回來，小嘴就嘟囔著，還想吃呢！”
林潤潤正蹲在煤爐子前扇火，聞言抬頭笑道：“今早的都分完啦，晚上我再煮一鍋。”
“那可說定了！”馬大嬸一聽，興奮得一拍大腿，像是生怕林潤潤反悔似的。
緊接著，她像是做賊似的，突然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說道，“潤潤啊，嬸子也不能白拿你的，一毛錢一個，成不？”
這話像顆石子扔進池塘，周圍鄰居頓時炸了鍋。
“我也要！我也要！我家那口子昨兒嘗了半口你煮的茶葉蛋，好家伙，非說比國營飯店做的還香，嚷嚷著讓我跟你再買點！”
“潤丫頭，你上次給的牛奶還有沒？我閨女喝了那碗，今早背書都順溜多了，跟開了竅似的！”
“雖說三毛錢一碗奶，是貴了點，可孩子喜歡啊，喝了有效果，咱也認了。”
李大叔蹲在樓梯口吧嗒旱煙，聞言皺眉：“三毛？這都抵得上半斤肉錢了！潤丫頭，咱都是老街坊，能不能便宜點？”
還沒等林潤潤開口，張曉慧從人堆里鉆出來，“李叔，現在雞蛋五分錢一個，茶葉、八角、桂皮哪樣不要票？潤潤壓根沒賺錢！”
林潤潤眼睛一轉，突然提高嗓門：“這樣吧，要是訂購一個月的量，我給大家便宜點，打八折！”
這話一出口，原本嘈雜的樓道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
緊接著，大家回過神來，七嘴八舌地詢問起訂購的具體辦法 。
林潤潤眼見人群吵吵嚷嚷，情緒高漲，忙抬起雙手，示意大家安靜。
待周遭稍稍安靜下來，她清了清嗓子，條理清晰地說道：“是這樣，訂購一個月的茶葉蛋，每天一個，按八折優惠，一個月總共兩塊四；牛奶的話，每天一碗，一個月下來是八塊四。而且呀，茶葉蛋的湯隨便添，不收一分錢！”
“嘩——”
人群頓時沸騰了。
“我要訂！茶葉蛋加牛奶！”馬大嬸第一個掏錢。
“給我家孫子訂倆月的！可不能虧了我那寶貝疙瘩。”
“潤丫頭，先收我的！我這兒有整票，省得你找零麻煩。”
張曉慧不知從哪摸出個作業本，唰唰記名單：“排隊排隊！王嬸子四月份茶葉蛋兩份，劉叔四月份牛奶一份……”
就在這熱鬧非凡的當口，筒子樓拐角的陰影里，趙美蘭死死攥著樓梯扶手，指甲摳進斑駁的綠漆里。
她盯著樓下熱鬧的人群，眼睛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滿滿的嫉妒與怨憤在眼底翻涌。
林嬌嬌站在她身后，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媽！你看那小賤人得意的樣子！我現在就去告訴所有人她偷錢——”
“閉嘴！”趙美蘭一把拽住女兒的手腕，力道大得讓林嬌嬌疼得齜牙咧嘴，“你腦子進水了？現在去說，誰信？你看看那些人——”
她指著樓下。
馬大嬸正把鈔票往林潤潤手里塞，笑得見牙不見眼，“潤潤啊，多虧了你，讓咱也能吃上這么好的東西。”
李大叔端著一碗鹵湯，蹲在墻角，嘴巴湊近碗沿，喝得 “呼哧呼哧” 作響。
連平時最精明的趙會計，此刻也滿臉笑意，伸手拍著林潤潤的肩膀，不住地夸贊：“潤潤啊，你這丫頭，真是有出息，以后肯定能成大事！”
趙美蘭陰著臉，“現在拆穿她，全樓的人只會覺得咱們眼紅！等著吧，等過幾天……”
“等大伙兒的新鮮勁兒過了，咱們再把她偷錢的事捅出來，哼，整個筒子樓都不會容下這個賊骨頭，那房子、存款…… 還不是輕輕松松就歸咱們了？”
林嬌嬌順著母親的目光看去。
樓下，林潤潤正彎腰給寶恬擦嘴，辮子上的蝴蝶發夾在夕陽下閃閃發亮。
那發夾她認得，供銷社櫥窗里標價五塊八的滬城貨！
“呸！”
林嬌嬌狠狠啐了一口，身上的羽絨服被她自己攥出了褶皺，“就讓她再得意兩天！”
趙美蘭母女倆像兩條陰冷的蛇，悄無聲息地溜上了樓。
等到熱鬧的人群漸漸散去，林潤潤坐在小馬扎上，小心翼翼地數著手里那一把皺巴巴的票子。
一張、兩張…… 整整六十八塊三毛！
張曉慧咬著鉛筆頭，笑嘻嘻地打趣道：“潤潤，照你這生意的火爆勁兒，要不了多久，你可就是咱們筒子樓響當當的首富啦！”
寶恬突然抱住林潤潤的腿，仰著沾滿鹵汁的小臉：“姨姨，晚上我能多吃一塊紅燒肉嗎？”
林潤潤刮了下她鼻子：“你這個小饞貓，沒問題，管夠！”
整個筒子樓都彌漫著紅燒肉那誘人的香味。
林潤潤幾人收拾好東西，有說有笑地回到了張家。
一進門，只見四方桌上擺滿了豐盛的菜肴，簡直讓人眼花繚亂。
一大碗油光發亮的紅燒肉穩穩地擺在桌子中央，肥瘦相間的肉塊浸泡在琥珀色的湯汁里，色澤誘人，讓人看一眼就忍不住流口水。
旁邊是一盤翠綠欲滴的炒青菜，還散發著淡淡的清香，一碟自家腌制的醬黃瓜，色澤鮮亮，咬上一口，嘎嘣脆，旁邊一盆熱氣騰騰的白菜豆腐湯，湯汁濃郁，讓人倍感溫暖。
“嚯！今天啥日子啊？”跟著進門的張大強瞪圓了眼睛。
崔麗娟抱著六一，跟在張大強身后走進來。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笑著說：“媽，您這是把過年攢的肉票都拿出來用了吧？這香味，大老遠就聞到了。”
翠花嬸端著最后一盤蔥花炒雞蛋，從廚房出來，“哪呀，這肉是潤潤買的！說謝謝你們兩口子幫她牽線搭橋，做了這么大的生意。”
林潤潤正給寶楨寶恬挽袖子，聞言抬頭笑道：“大強哥，麗娟姐，今天要不是你們在供銷社幫我說話，哪能談成那么多訂單？”
“哎呀，自家人說這個干啥！”
崔麗娟把六一塞給張大強，順手從兜里掏出個油紙包，“給，供銷社今天處理的碎桃酥，孩子們愛吃。”
張大強夾了塊紅燒肉，突然想起什么：“潤潤，你接這么多訂單，雞蛋和牛奶夠嗎？要不我明天從供銷社給你批點？”
林潤潤給寶恬舀了勺豆腐，眼睛彎成月牙：“今天回來路上我看了，商務大樓那邊人流量大，附近還有學校。”
她夾了塊肉給眼巴巴的六一，“我打算明天多做些，順道去那擺個攤試試。”
“這主意好！”張曉慧一拍桌子，震得醬菜碟子一跳，“我下班路過那，天天看見干部模樣的人排隊買點心！你去那兒準行！”
翠花嬸正給六一擦嘴，聞言眼睛一亮："那地段確實金貴，前兒個聽老張說，副食店新來的糕點師傅，一個月能拿五十六塊工資呢！"
"咳咳。"
一直悶頭扒飯的張叔突然清了清嗓子，"要是需要三輪車啥的，盡管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