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婳呼出一口氣坐回凳子上,終于走了。
不多會兒芒歲端著個描金托盤進來。
“夫人,我去小廚房拿了些果子你先墊墊吧,瞧今天這情況,怕是晚飯也吃不好了。”
誰說不是呢。
轉了半天還有兩房兄嫂、一個小妹沒有見過面,晚膳又有一番交際。
寧婳大大喝了兩口茶,見芒歲直勾勾盯著盤里的點心,笑著往她手里塞了幾塊。
“在路上總喊餓,現(xiàn)在倒害羞起來了?”
“那不一樣嘛……”芒歲歡歡喜喜地接了,一口一個塞進嘴里,“這里規(guī)矩好多,我怕給夫人丟臉。”
“唔,真好吃!”
“好吃就多吃點兒,記得給文心、文影也留些。”
寧婳倦意襲來,伸了個懶腰去榻上稍作休息。
芒歲點頭如搗蒜。
過了片刻文心抱琴進門,沒瞧見寧婳,先瞥了眼內室,然后扭頭輕拍了芒歲一掌:“沒規(guī)矩。”
“冤枉啊文心姐姐,這是夫人叫我吃的,你們也有!”
“夫人在留雁堂,你該叫娘子。”
芒歲吐了吐舌頭:“我錯了文心姐姐!”
文心、文影是公儀修培養(yǎng)多年的親信,最基本的能力就是服從。
而公儀修交給她們唯一的任務就是照看好寧婳,文心自然不會讓芒歲打哈哈過去,一手端起托盤,一手提著她來到屋外。
“娘子心善對下人向來寬容,在文呂縣有公子坐鎮(zhèn),無人敢不敬娘子,但此處卻不同。”
“家主與夫人端坐高堂,親眷妯娌出身顯赫,還有個原配留下的繼子,你想想整個明園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娘子,以后日子怎會好過?”
文心神情嚴肅,芒歲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低頭愧疚不已。
“我,我以后一定好好學規(guī)矩!”
“記著你說的話。”
文心輕點她額頭:“這世上最不缺拜高踩低之人,你不守規(guī)矩,傳出去就是三少夫人不會管教下人,連累娘子也被人瞧不起。”
芒歲連連點頭,保證道:“我記住了文心姐姐!”
待文心離開,她繃緊的背才松懈下來。
芒歲是有些怕公儀修的,文心剛剛展現(xiàn)出來的做事風格幾乎和大人如出一轍,讓她不禁手臂發(fā)冷。
哎?為什么會發(fā)冷呢?
大人對夫人,啊,這稱呼一時是改不過來了。
大人對夫人是極好的,好到打著燈籠也挑不出一點兒錯來。
她為什么會有這種感覺呢?
芒歲想到了以前。
剛到縣令府的時候,她只知道縣令大人的貼身侍衛(wèi)死了,另一個丫鬟生了病,人手不夠才招她進來。
卻沒想到寧姐姐的身體那樣孱弱,任意一陣風就能吹倒。
偌大一個院子只有兩個丫鬟,其中一個還是病患,芒歲當時是生無可戀的。
這每天得做多少活兒啊!
然而實際情況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大人甚至沒有給她安排活計,只叫她時刻留意寧姐姐,這比寧姐姐端茶倒水的活兒還要簡單。
大人的起居、院子里的灑掃、書房的整理……她沒在做、寧姐姐沒在做,但就是神奇的每天都煥然一新。
她一度以為見鬼了,后來才知道大人有一群暗衛(wèi)。真是大材小用啊。
而后大人娶了寧姐姐,寧姐姐變成夫人。
她就變成夫人的丫鬟。
這對她來說很好適應,畢竟比起大人,她平時確實照顧寧姐姐多一些,就連偶爾進一回書房也是為了匯報寧姐姐的情況。
除了稱呼上有些不習慣。
已經(jīng)是夫人的寧姐姐比她更不習慣。
然而有大人在,就算夫人愿意讓她喊姐姐,她也是絕對不敢放肆的。
大人會無條件地縱容夫人,卻不會愛屋及烏縱容其他人。
得不到回應,久而久之,夫人也變沉默了。
芒歲終于短暫捕捉到那股涼意的來源。他們這樣做,不是把夫人和身邊人越隔越遠了嗎?
芒歲不由想到另一件事。
那個死去的侍衛(wèi)和夫人有過婚約。
這是她來到府里一年后偶然得知的消息,當時她非常震驚。
因為這件事府里知道的人很多,作為大人院里的下人、夫人的貼身丫鬟,卻從未有人告知過她。
而她在兩人生離死別之際來到縣令府,日日和夫人待在一起,居然也一無所覺。
再問那個澆花的小丫鬟已經(jīng)問不出什么,大家仿佛有種詭異的默契,自發(fā)地將這些舊事守口如瓶。
芒歲越想越覺得奇怪,夫人美麗聰慧,又有夫君疼愛,但她一點兒也不羨慕。
可能她離夫人太近了,只看到夫人眼里滿滿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