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文昇被兩個錦衣衛按在地上,額頭磕得青紫一片。
萬歷帝的皂靴尖挑起他的下巴:"你這狗才,良心被狼崽子吃了,剝了你的皮都解不了我心頭恨!"
崔文昇大叫:"皇爺明鑒,奴婢冤枉!"
"丹藥里的砒霜,當朕是瞎子?要不是校哥識破你,朕就被你騙到死了!"萬歷帝抄起茶盞砸過去,碎瓷片在崔文昇臉上劃出一道血口子:"拖下去,杖斃!"
崔文昇急忙辯解:"奴婢沒想過害皇爺,那些金丹的配料是從世宗皇爺那時傳下來的,奴婢也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
萬歷帝根本不愿再聽他說話,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帶下去!"
崔文昇重重叩首:"老奴愿獻八萬兩現銀,都藏在白云觀三清殿暗室,反正也帶不到地底下,權當贖罪……"
萬歷帝一聽銀子,眼睛都直了。
崔文昇看在眼里,趕緊爬過去,抱住萬歷帝腳,"奴婢還有用,求皇爺賞一條生路!"
八萬兩現銀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萬歷帝看著崔文昇,冷哼一聲道:“你這狗奴才,倒是會拿朕的銀子買好,你以為這樣就不用死了么?"
崔文昇連連磕頭,"奴婢反正要死了,索性揭發司禮監盧受,偽造賬目,巧取豪奪,侵吞了皇爺百萬兩銀子!"
萬歷帝怒目圓睜,"你怎么知道的?"
崔文昇道:"宮里人人知道,只瞞著皇爺一人。"
萬歷帝氣得半死,朱由校喝道:"崔文昇,你還知道什么,從實招來!"
崔文昇答道:"陳奉在湖廣掘了七座古墓,得金銀珠寶不計其數;高淮往建州販鐵器能鑄三千門大炮,他家的田產有四十萬畝;還有李鳳,陳增,魯坤,他們哪一個沒有二三百萬兩?皇爺明鑒,和他們比,奴婢算是最干凈的……"
萬歷帝抓起鎮紙擲了過去,"你這個腌臜閹貨,倒是會攀扯!說,還知道什么?"
崔文昇答道:"皇爺容稟!鄭國泰家里藏滿了宮里頭的東西,都是鄭娘娘偷拿回去的,還有一件九爪龍袍,是鄭國泰私制的....."
鄭貴妃猛地起身,"放肆!本宮現在還是貴妃!"
萬歷帝冷冷地看著鄭貴妃,"要不我派錦衣衛去搜一搜?要是搜出那些東西了,你怎么說?"
鄭貴妃結結巴巴,"臣妾侍候了皇爺三十幾年……皇爺還信不過臣妾嗎?"
偷拿東西也就罷了,私制龍袍卻罪不容誅,萬歷帝捻著胡須一言不發。
朱由校叩首道:"皇祖明鑒,也不能憑崔文昇一面之詞就定鄭國舅的罪,應派三法司、錦衣衛、東廠、司禮監聯合搜查。"
鄭貴妃十分心虛,"皇爺大張旗鼓搜臣妾娘家,臣妾還有什么臉面活在世上?"
朱由校道:"娘娘所言非也,人言可畏,不查的話如何還娘娘以清白?前朝文官本就多嘴,一定會吵得皇祖不得安生的。"
查不查都是兩難,萬歷帝腦瓜子都是疼的,目光灼灼盯著鄭貴妃,冷冷道:"你先回仁慶宮,沒有我的允準,任何人人出入!"
鄭貴妃面如死灰走了。
萬歷帝看向崔文昇,"你這廝,專愛興風作浪,拖出去,杖斃!"
這是想殺人滅口,朱由校忙說道:"皇祖三思,殺了崔文昇,文官們肯定又要鬧,不如先關押起來……"
萬歷帝無可奈何地點點頭,兩個侍衛抓住崔文昇的拇指往印泥里蘸,在供狀上按滿了七歪八扭的手印,帶了下去。
萬歷帝癱坐在椅子上,被欺騙被愚弄被蒙蔽的恥辱占據了他的全身。
朱由校突然跪地,"孫兒懇請皇祖下旨徹查礦監稅監,以收拾天下人心,追回的贓銀正好補遼東軍餉。"
近三十年來,圍繞著礦監稅監,萬歷帝與大臣展開了漫長的拉鋸戰。
礦監稅監將南北各省糟蹋了一個遍,官員們越是反對,萬歷帝就越是一意孤行。
稅吏遍布各個繁華商埠,對商家敲骨吸髓,市井一片蕭條,連肩挑背馱小販,稅吏也不放過。
萬歷帝巧取豪奪二三十年,內庫的確增收五百六十九萬兩白銀,但落入那些大太監私人腰包的竟達四五千萬兩之多,激起的民變更是層出不窮。
為禍最烈的是遼東礦監高淮,搞得民怨沸騰,很多人不堪忍受暴虐盤剝,紛紛投奔努爾哈赤。
西暖閣高大而晦暗,悶熱的空氣里混雜著各種難聞的氣味,污濁不堪。
一上午的咆哮,萬歷帝本就衰弱的身體仿佛被抽干了,渾身上下沒有一丁點生機活力。
朱由校抽出幾份泛黃的舊奏折,讀道:
"萬歷三十一年十一月,閣臣朱賡彈劾高淮,遼沈大小城堡無不迂回劫遍,凡百金之家,無不慘糟荼毒,遼民皆曰,天下有難必自遼始。"
"萬歷三十二年四月,兵部尚書李化龍上疏,高淮去則遼東安,高淮在則遼東亡。"
"萬歷三十二年六月遼東總兵馬林彈劾高淮,擅自出行,騷擾地方,克扣軍士糧餉,各邊軍士勞苦萬狀,釀成嘩變五起……"
正是因為彈劾蜂起,萬歷三十六年高淮早被召回來了,萬歷帝怒道:"你讀這些干什么?都是些陳芝麻亂谷子的事。"
朱由校答道:"高淮作惡多端,卻依然逍遙法外,遼民多憤憤不平。孫兒懇請皇祖誅殺他,以平息遼民怨恨之心,抄沒其家,充作遼東軍餉。他只給皇祖賺了二三十萬,落入他腰包的少說也有二百萬,憑什么他得實惠,皇祖卻落罵名?"
萬歷帝正猶豫不決,田義拄著拐杖,顫巍巍走了進來,"皇爺,不是老奴多嘴,那些內官鬧得也忒過了?;书L孫言之有理,皇爺莫忘了先帝爺當年的囑托。"
萬歷帝終于說道:"傳旨,宣方從哲。"
不一會功夫,方從哲就來了,奏道:"內閣只有臣一人,整天手忙腳亂,疲于應付,望皇上將已點二臣史繼偕、沈?即賜簡用。"
萬帝帝對朱由校說道:"哥兒,快將文書找出來,代皇祖批了,發給方先生。"
這事從三四月份就說起,卻總是一拖再拖,催得急了,就說文書太多了一時找不出來,沒想到今天竟然照準了,方從哲喜出望外。
朱由校找出那份文書,拿起朱筆,批了"照準"二字,又拿到司禮監蓋上御璽,然后回來交給方從哲。
老頭連說:"謝陛下!謝皇長孫!"
萬歷帝又說道:"礦監稅監之事,只因三大征三大殿重修耗費巨大,因此權宜采用,朝野上下全不知體諒朕躬難處,以致謗怨紛起,今傳諭各省,礦監稅使盡行召回。"
方從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問道:"陛下是說,從此以后就罷用礦監稅監啦?"
"是!"
太陽這是從西邊出來了,方從哲臉漲得通紅,"陛下圣明,天下臣民都會感謝陛下仁德善政。"
萬歷帝無力地說道:"朕也倦了,方先生請回吧。"
方從哲退了出去。
朱由校滿以為召方從哲是要下旨清算礦監稅監的,卻僅僅召回而己,他的心底別提有多失望了,只盼著萬歷帝早死早投胎。
他退而求其次說道:"盧受劣跡昭彰,提督東廠太監李實、御馬監掌印賀之心也是他一伙的,皇祖要不要將他們一起鎖了,抄了他們正好補貼皇祖內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