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娶我那天,書房里擺著前任的遺照。>婚后三年我模仿她卷發(fā)紅裙,
他卻在醉酒時對著垃圾桶吐我名字:“林晚,你真惡心。
”>那天搶救室里他攥著白月光送的手鏈,醒來第一句話是“誰準你碰她東西”。
>直到我確診胃癌晚期放棄治療,簽好離婚協(xié)議消失。而我的墓碑前,
陸沉舟跪著砸碎了所有相冊:“林晚你看,我把她照片全撕了。
”>玫瑰花瓣混著玻璃碎片落滿一地鮮紅。他不知道救護車呼嘯而過的瞬間,
我正在飛往海島的航班上刪掉關于他的一切。>鄰座遞來果汁的竹馬醫(yī)生輕笑:“林挽,
新生活開始了。”1 新生活的開始凌晨三點,空調(diào)外機嗡嗡低鳴的聲音單調(diào),
刺耳的電話鈴聲卻驟然在黑暗中炸開,硬生生將我從一片沉甸甸的昏睡里拽了出來。
心臟在胸腔里不受控地猛地一沉。我猛地睜開眼,窗簾縫隙漏進的光微弱又模糊,
手機屏幕在枕邊幽幽亮著,屏幕上“陳助理”三個字一閃一閃。果然。
指尖在冰涼的屏幕上劃過,接通的瞬間,
陳助理帶著薄責與慣例急促的聲音穿透黑暗砸了過來:“林小姐,陸總又喝多了,
吐得很厲害,在‘夜色’。您……能來接他嗎?”最后一個字的尾音微微上揚,
帶點不易察覺的同情,又似乎只是某種習慣性的確認。似乎所有人都默認了,無論何時何地,
只要陸沉舟醉了、不舒服了,這個爛攤子,就該是由我林晚來收的。“知道了。
”喉頭有點發(fā)干,聲音沙啞,吐出的字句飄在寂靜里毫無重量,“地址發(fā)我。
”不等對方回答,已掛了電話。手機屏幕的光滅了,黑暗重新涌上來,沉甸甸地壓著眼皮。
起身的動作牽扯著后背僵硬的肌肉,我摸索著開了床頭燈?;椟S的光線瀉下來,
只能照亮床邊這一角。下床,光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寒意順著腳心一絲絲爬上來,
直鉆進骨頭縫里。從梳妝臺上摸出那支顯老氣的暗紅口紅——這是他前一次醉酒醒來,
因嫌棄我穿著素凈睡衣,特意丟過來的。擰開,旋出那厚重的膏體,
對著鏡子里那張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胡亂地在唇上涂了幾筆,顏色深得像凝固的血塊。
再用手指用力將額角那縷垂落的頭發(fā)別到耳后,露出光潔的額頭——他一直說,
那個女人是這樣挽發(fā)的。鏡子里的人,眼眶凹陷,被那突兀的紅襯得近乎陌生。
“夜色”門口喧囂的氣浪裹著夜晚的涼風撲面而來,混雜著香水、酒精和嘔吐物酸腐的氣味。
霓虹燈牌的光彩光怪陸離,閃爍在陳助理焦灼的臉上。他看見我,快步迎上來,
目光在我深紅的嘴唇上短暫停駐一瞬,隨即移開,帶著點釋然:“林小姐,陸總在里面。
”推開沉重的包廂門,那股混雜的氣味更加洶涌地灌入鼻腔,幾乎讓我窒息。
陸沉舟斜倚在角落的卡座里,昂貴的襯衫領口大大敞著,露出線條清晰的鎖骨。他垂著頭,
閉著眼,眉頭緊蹙,一只手無力地搭在胸前,另一只手則垂落在垃圾桶邊緣,指節(jié)蒼白,
手背上有幾道被玻璃劃開的細小血痕。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陳助理低聲對包廂里另外幾個同樣醉醺醺的男人說了幾句什么,大概是道歉和安撫。
我沒聽清。我只是走過去,高跟鞋踩在沾了酒漬的地毯上,陷進去又拔出來,深一腳淺一腳。
走到陸沉舟面前,彎腰,費力地試圖把他沉重的胳膊架起來,一邊低聲說:“沉舟,回家吧。
”手臂接觸到他身體的一剎,他猛地痙攣了一下。他那雙緊閉的眼忽然睜開了一道縫隙,
那幽深得不見底的眸子里沒有任何焦距,只有一片被酒精浸泡的混沌和濃稠的厭惡。
目光渙散地在我臉上滾過,最終落在我涂得濃烈的唇色上。“呃……”他喉頭猛烈地滾動,
一股更刺鼻的酒氣和酸腐物沖口而出,全部砸在我面前的地上。他抬起的手似乎想推開什么,
又似乎在尋找支撐,最終只抓住了我的袖口。他喘著氣,干嘔了幾下,
艱難地從喉嚨深處擠出嘶啞又清晰的字句:“林晚……”他的名字從我自己的丈夫口中吐出,
卻冰冷得如同淬毒的刀子,“……你真惡心。”空氣凝固了。
包廂里殘余的喧囂瞬間沉寂下去,只剩下背景音樂空洞地唱著不知所謂的調(diào)子。
幾道幸災樂禍、同情、甚至憐憫的目光,像細密的針,從角落里無聲無息地射過來,
釘穿我故作堅強的外殼。惡心。原來我三年如一日的模仿,我的低眉順眼,
我強忍著嘔吐物氣味時屏住的呼吸,我在凌晨三點踩著冷風趕來的腳步……在他眼里,
統(tǒng)統(tǒng)都只是“惡心”。血液轟然沖上頭頂,又在下一刻變得冰涼,沉甸甸地淤積在四肢末端。
我僵在原地,手臂還半架著他滾燙的胳膊。陳助理尷尬地咳嗽了一聲,
快步過來幫忙攙扶陸沉舟的另一邊,把我從被釘在恥辱柱上的狀態(tài)解救出來?!傲中〗悖?/p>
車在外面了……”他低聲提醒。我回過神,舌尖嘗到一絲淡淡的鐵銹味,
原來不知何時竟無意識地咬破了嘴唇。那個剛剛涂抹上的“紅”,此刻嘗起來腥澀無比。
我默默垂下眼,不再去看周圍的目光,也不再看那個爛醉如泥、把我視為骯臟垃圾的男人,
和陳助理一起,費力地將他沉重的身軀拖離這片令人窒息的是非之地。
陸沉舟被塞進車后座時,像是徹底耗盡了最后一絲掙扎的氣力,頭一歪,終于沉沉睡去,
綿長的呼吸間帶著濃重的酒氣?;仃懠覄e墅的路程,成了煎熬的沉默之旅。
車廂里彌漫著令人作嘔的酒味和他身上古龍水殘留的氣息,兩種味道怪異的混合在一起。
陳助理在前排開著車,后視鏡里只能看到他小半張繃緊的側(cè)臉,眼神平直地落在前方路面上,
仿佛車內(nèi)令人窒息的一切與他毫無關聯(lián)。車子穩(wěn)穩(wěn)駛?cè)雱e墅區(qū),最終停在車庫門口。
陳助理幫我將陸沉舟從車里架出來時,這沉重的男人似乎又恢復了些許知覺,半瞇著眼,
腳步踉蹌得更加厲害,嘴里含糊地嘟囔著什么。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安置在主臥那張寬大卻冰冷的床上。陸沉舟身體剛一沾上床,
就猛地側(cè)過身,朝著地板劇烈地干嘔起來。酸臭的氣息瞬間彌漫開來?!傲中〗?,
那邊準備好了。我……先回去了?!标愔砟樕珟е鴳z憫,匆忙丟下一句話,
逃也似地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厚重的房門。關門聲落下的瞬間,
房間里只剩下我和這個人事不省、還散發(fā)著惡臭的男人,以及令人窒息的死寂。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我強壓下去,走進盥洗室接了半盆溫水。端出來,
放在床邊冰涼的大理石地面上,盆底敲擊地面發(fā)出輕輕的聲響。擰干溫熱的毛巾,
我沉默地俯下身,去擦他額上脖頸上因干嘔而滲出的冷汗,以及嘴角殘留的污跡。
每一次靠近,他口中呼出的濃重酒氣都撲面而來,像無形的巴掌抽在我臉上。我咬著牙關,
嘴唇被咬破的傷口一碰就疼,但手上的動作沒有停。清理完他的臉和脖子,
目光落在他污穢不堪的襯衫上。一顆顆解開金屬鈕扣,露出精壯的胸膛。他的左胸心口附近,
緊貼著一圈冰冷堅硬的東西。是一條銀色手鏈,纖細的鉑金鏈子,
下面墜著一個小小的、菱形的黑瑪瑙。在床頭閱讀燈昏黃的光暈下,
那黑瑪瑙幽深得如同宇宙里最小的黑洞,毫無感情地吞噬著光線,
也猛地攥緊了我的心跳——這絕對不是男人平時會戴的東西。大腦空白了一瞬,
隨即一個尖銳冰冷的認知穿透所有麻木,扎進骨髓。是那個女人戴過的。
我?guī)缀跄芸吹秸掌锬墙匕尊氖滞笊?,纏繞著這條冰冷的鏈子。他一直貼身藏著。
指尖猝不及防地輕輕碰觸到那冰涼的鏈身。就在這微乎其微的接觸發(fā)生的剎那,
床上那個似乎早已沉入黑暗深淵的男人,身體猛地彈動了一下!他那只放在身側(cè)的手,
倏然抬起,帶著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道,狠狠地攥住了我的手腕!力道之大,
骨頭像是被鐵鉗扼住,劇痛襲來!“呃……”他喉嚨里發(fā)出痛苦的呻吟,
眼睛驟然睜開一道縫隙,里面混沌一片,
但那股濃烈的、深不見底的憎惡卻如同地獄的火焰般清晰焚燒!他的視線穿過眼縫的迷霧,
死死地、精準地釘在他自己攥緊的我那只手腕上——正是我指尖不慎碰到手鏈的位置。
一股冰冷的、充滿血腥氣的低吼從他胸腔里炸裂出來,每一個字都裹著滾燙的巖漿,
狠狠燙在我的耳膜上:“誰……誰準你碰她東西?!”“滾!!
”那只緊扣在我手腕上的手猛地向前一推,我猝不及防,被這力量摜得直朝后踉蹌倒退,
腳步錯亂,后腰重重地撞上身后冰冷又堅硬的矮柜棱角!“砰!”鈍痛瞬間沿著脊椎炸開,
眼前金星亂冒,劇烈的疼痛讓我一時連氣都喘不上來,只能蜷縮著身體,用手撐住地面,
才勉強沒有倒下去。盆里冰冷的液體濺了我一身,睡衣下擺迅速浸透了冷水,
寒透到皮膚里去。空氣里殘留的酒氣混著金屬手鏈和瑪瑙的冷光,令人頭暈目眩。
陸沉舟的手無力地垂下,手鏈滑落在皺巴巴的床單上,那一點幽暗的黑色光芒,
像針一樣刺進我的眼睛。他又沉沉地合上了眼,呼吸再次變得綿長渾濁,
仿佛剛才那瘋狂的一推一句,只是噩夢的漣漪,轉(zhuǎn)瞬即散。他睡著了。
我慢慢扶著冰涼的柜角直起身。后腰那個被撞到的地方一跳一跳地痛,但更痛的,
是胸腔里面被撕開的地方。手腕上被他捏過的地方,紫紅色的指印清晰可見,
像是一圈恥辱的烙印。視線落在地板上那微微晃蕩的水漬倒影里。水面上,
映出我頭發(fā)散亂的樣子,臉白得像刮了一層膩子,
嘴唇上涂抹的那抹深紅像被暈開了、蹭糊了,骯臟的像什么印記,
只剩下一種近乎可笑的狼狽。我慢慢走過去,拿起那條滑落的手鏈。鉑金鏈條冰冷刺骨,
那塊黑瑪瑙沉寂得像一塊永遠不會回應呼喚的深海石子。我把它輕輕放在他旁邊的床頭柜上,
離他熟睡的臉頰很近。做完這一切,渾身的力氣像是剎那間被抽空了。我彎下腰,
端起地上那變得渾濁冰涼的水盆。沉甸甸的塑料邊緣壓在指腹上,
冰冷的寒氣直透到骨頭縫里。我腳步飄忽,像一個被抽空了魂靈的木偶,端著它走出臥室,
走向昏暗的走廊盡頭。一步一步,都像踩在棉花里,又像踩在刀尖上。
廚房亮著慘白的節(jié)能燈光,照得锃亮的金屬水槽一片冰冷。我把水倒掉,
水流嘩啦啦沖走了污穢。盆底貼在光滑的水槽壁上,留下模糊的水痕。一轉(zhuǎn)身,
目光掃過旁邊堆疊整齊的雜物架——幾本硬皮相冊被理得很整齊,一本墨綠色的放在最上面。
那是他書房里的東西,上次他讓保姆收起來,大概是順手就放在了這里。
一種混雜著自毀般的沖動和好奇,驅(qū)使著我伸出手,把它拿了下來。
封面是一種復古的墨綠色燙金紋路,在白色的燈光下,顯出幾分落寞的貴重。指尖冰涼,
翻開硬質(zhì)的封面。第一頁。那笑容幾乎灼穿紙張——照片上的女孩燙著蓬松的波浪卷發(fā),
弧度溫柔垂落在肩頭,穿著一件熱烈如火的V領紅裙,
白皙得刺目的頸項上系著一條細細的銀色鏈子,鏈子底端墜著的,
正是剛才那塊吞噬一切光線的菱形黑瑪瑙。照片的背景是盛開的櫻花樹下,
粉白的花瓣飄落著,落在她的發(fā)梢、肩頭。陽光透過花瓣縫隙灑下來,在她臉上跳躍。
照片右下角,有藍色墨水的筆跡潦草而清晰地寫著一個日期。
像一道無聲的悶雷在腦海中炸開,大腦一片恐怖的空白。指尖用力地按在那個日期上,
用力到指關節(jié)泛出慘白。那是……我和他婚禮的前一天?;槎Y前一天,
他還在對著這樣燦爛笑著的另一個人拍照。那天晚上,
當我懷著怎樣一種可笑又卑微的期待試穿婚紗時,他卻在書房里,
對著這張笑臉凝視過整整一夜嗎?“砰!”手指像是被燙到,猛地一松。那厚重的相冊,
直直地從我麻木的手里滑脫,重重砸落在冰冷的、覆蓋著一層薄薄水漬的大理石地磚上。
刺耳的聲音在寂靜的廚房里回蕩。聲音也砸開了我腦子里最后一道封存的閘門。這三年。
那些模仿著她卷起的發(fā)尾,那些被迫穿上的紅色裙裝,
他甚至每次看到都會嫌顏色不夠正、款式不夠貼,
那些小心翼翼地揣摩著他可能喜歡的語氣動作……多么滑稽,多么可笑,多么……惡心。
這兩個字,他曾用帶著酒氣的憎惡吐在我臉上?,F(xiàn)在它們化作滾燙的熔巖,
從我的心底深處兇猛咆哮著向上翻涌,將那些麻木和隱忍寸寸燒穿、燒焦。我猛地轉(zhuǎn)身,
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受傷的獸,沖出廚房。拖鞋在走廊光滑的地磚上打滑,
發(fā)出凌亂的、拖沓的摩擦聲。撞進衣帽間,燈光自動亮起,照亮一排排整齊懸掛的昂貴衣物。
我的目標只有一個——墻角那個最高最大的衣帽格子。柜門“嘩啦”一聲被拉開。
里面安靜地掛著一件東西,蒙著防塵袋。我?guī)缀跏谴拄數(shù)匾话殉兜袅朔缐m袋,
純白色的光芒刺了出來。那是我三年前穿過的定制婚紗。純凈的象牙白,最昂貴的真絲緞面,
手工刺繡的繁復蕾絲在燈下流淌著柔潤的光澤,裙擺上綴著點點細碎的水晶。
他曾經(jīng)站在巨大的試衣鏡旁,目光掃過這身婚紗,說了一句:“襯你?!爆F(xiàn)在想來,
那點淡漠的眼神里,究竟是掠過怎樣的比較和評判?“襯你”——是襯我這個活人,
還是襯那照片中穿著紅裙的故人?我一把抓住那沉重的婚紗,絲綢的冰涼刺透掌心。
巨大的裙擺隨著我的動作如云朵般散開,又狼狽地糾纏在我的手臂和腿上。我拖著它,
腳步混亂地沖回主臥。沉重繁復的裙擺在地板上拖行,水晶劃過光潔的表面,
發(fā)出令人牙酸的細微嘶啦聲。那個男人還在沉睡,眉心微微蹙著,
睡夢中仿佛也帶著揮之不去的沉重厭煩。房間里充斥著他呼吸中的酒氣。我站定在房間中央,
喘息著,胸口劇烈起伏。窗外的天色,已經(jīng)從濃稠的黑化作了死氣沉沉的魚肚白,
一點點滲入房間,把這昂貴家具構筑的華麗牢籠映照得如同冰冷的墓穴。
目光死死地盯著床上毫無知覺的陸沉舟,也死死盯住床頭柜上,
在晨光里泛著冷酷銀光的鏈子。
“嗬……”一聲壓抑在喉嚨深處的、怪異的、帶著血腥氣的笑聲,
突然從我自己嘴里溢了出來。隨即,眼淚終于失去了最后的堤壩,瘋狂地涌出眼眶,
滾燙地淌過冰冷麻木的臉頰,視線一片模糊。我彎腰,像一頭絕望的野獸伏在它的上面。
雙手抓住了那柔滑又堅韌的緞面,用盡了全身殘存的、不知從何而來的力氣——嘶啦——!
裂帛的聲響在寂靜的房間里猛然炸開!清脆又瘋狂!第一下,從腰腹的位置開始撕開,
昂貴的綢緞發(fā)出慘烈的呻吟,精致的刺繡蕾絲脆弱地崩開,細碎的水晶崩落下來,滾過地毯。
“嗚……”喉間的哽咽被撕成碎片。我用力抬起腳,
尖利的鞋跟毫不遲疑地踩上那潔白的、已經(jīng)裂開的口子!狠狠地碾壓!
身體失去平衡地晃動了一下,另一只手猛地撐住旁邊冰冷的柜子!第二下!
布料在蠻力下撕裂開更大的口子!參差的破口像猙獰的傷疤,暴露著里面的襯裙和龍骨。
水晶噼里啪啦地掉落。陸沉舟似乎被這連續(xù)不斷的刺耳噪音驚擾了。
他的眼皮微微顫動了一下,帶著宿醉的沉重和無意識的煩躁,
喉嚨里含混不清地咕噥了一聲什么。他扭動了一下身體,似乎想翻個身離噪音遠點。
但那細微的動靜于我,已形同虛設。
我的世界里只剩眼前這一片混亂的、被我親手毀滅的白色。第三下!
我整個人跪進了那堆殘破的白里,用身體的重量去壓榨、去撕裂!指甲刮過精致的繡花,
刮過冰冷的龍骨,刮過自己冰冷的手心皮膚?!皭盒摹瓙盒牡氖悄恪弊齑紧鈩又?/p>
無聲地重復那個他吐在我臉上的詞語。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破碎的布料上,
迅速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肩膀再也支撐不住,身體徹底矮了下去,
額頭抵在冰冷的地毯上。眼前一片破裂的白、散落的水晶、散亂的頭發(fā),
以及無邊無際的絕望。我撐在地上的手背,覆蓋著那片被他捏出的青紫。
破碎的婚紗像一灘融化的雪,冰冷的、絕望地堆砌在我身邊。我跪坐在這片廢墟里,
雙臂無力地撐在地毯上,指尖還在止不住地顫抖。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灼燒的氣音,
呼出來的卻是冰碴,咸澀的淚水已經(jīng)流盡了,只有臉頰上干涸緊繃的淚痕,
還有眼睛深處那種被掏空后只剩下無盡荒原的干涸痛楚。
窗外灰色的天光終于掙扎著破開夜幕的最后一層殼,頑強地滲透進來,越來越亮,
將這華麗臥室照得纖毫畢現(xiàn)。塵埃在灰白的光線中無規(guī)則地飛舞,
也清晰地映照出這滿室的狼藉:碎裂的水晶顆粒散落如星,
散亂的絲線掛在昂貴的地毯絨毛上,而床上那個仿佛置身事外的男人,
均勻的呼吸聲在寂靜中幾乎構成了唯一的韻律。房間里刺骨地冷,每一次微弱的空氣流動,
都像是尖銳的冰針刮過裸露的皮膚,激起一陣更深的戰(zhàn)栗。我撐著的手越來越麻,越來越軟。
胃里那陣隱隱的、盤旋了多時的悶痛,在這一刻失去了所有桎梏,猛地爆發(fā)出撕裂般的銳痛!
這股絞痛如此兇悍,從胃袋深處瞬間炸開!
“呃啊……”一聲短促而痛苦的呻吟完全不受控制地從緊咬的牙關里迸出來,
身體瞬間蜷縮成一團。手指痙攣著摳進地毯柔軟的長毛里,指節(jié)扭曲,指甲蓋泛著死白。
那股劇痛如同無數(shù)燒紅的鐵釬在胃壁內(nèi)瘋狂攪動、穿刺,
冷汗在瞬息之間便浸透了單薄的睡衣后背,黏膩冰冷的布料緊緊地吸附在皮膚上,
一層又一層透骨的寒意順著脊椎往上爬。太疼了。疼得眼前大片大片的黑霧翻騰洶涌,
視野邊緣飛速縮窄,像老舊的電視機信號不好一樣閃爍著雪花點。天旋地轉(zhuǎn),
耳邊是血液涌流沖刷耳膜的轟鳴。
不行……要……離遠點……殘存的求生本能驅(qū)使著這具瀕臨崩潰的身體做出最后一點掙扎。
我不能倒在這里。絕不能再在他面前倒下。手腳并用地,用盡最后一點可以調(diào)動的力氣,
一點一點,一寸一寸,像破舊的木偶被無形的線牽引著向后挪動。
后背重重地撞上了房門框堅硬的邊角。疼痛得到了一個支點。蜷縮在這里,
身體的重量仿佛全壓在了硌在腰后的那個冰冷堅硬的門框上。
痛到極致反而出現(xiàn)了一種詭異的麻痹感,
仿佛靈魂飄搖著抽離了這具沉重的、滿是傷痕的軀殼。
視線越過房間中央那堆破碎的白色婚紗,幽幽地落在那張松軟的歐式大床上。陸沉舟動了。
他發(fā)出一聲帶著宿醉濃重鼻音的、長長的不耐煩的嘆息。結(jié)實的手臂撐著柔軟的床墊,
整個人緩緩地坐了起來。昂貴的絲絨薄被滑落到精壯的腰間,
晨光落在他敞開的鎖骨和胸膛線條上,健美的輪廓像大師雕刻的古希臘神像。
陽光仿佛格外偏愛他,為那俊朗卻線條冷硬的側(cè)臉輪廓鍍上了一圈不真實的光暈。
宿醉似乎終于緩過勁來,他略顯惺忪的目光隨意地在房間內(nèi)掃過。
那目光掠過被我撕扯得稀爛、如殘敗白菊般凋零在昂貴地毯上的婚紗碎片時,
掠過散落的水晶時,都只短暫停留了零點幾秒,如同掃過不值一提的塵埃。沒有絲毫波瀾,
沒有驚愕,連一絲最微弱的疑問都欠奉。最終,那目光才不情不愿地,
落到了蜷縮在門框陰影里、因為疼痛而縮成一團的我身上。隔著七八米的距離,
隔著滿地狼藉和清冷的空氣,他的眉頭習慣性地蹙起。那雙深邃得能將人溺斃的眼眸里,
清晰地浮動起毫不掩飾的、仿佛永遠也無法祛除的……厭煩。
像看一件怎么也甩不掉、卻又無比礙眼的陳年舊物。他薄唇輕啟,
嗓音帶著宿醉初醒的低沉沙啞,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像裹了冰碴子,
冷漠得能把人凍僵:“又在發(fā)什么瘋?”胃里的那把燒紅的鐵釬猛地又翻滾了一下!
比剛才更兇、更狠!巨大的力道頂在喉頭,再也無法抑制——“嘔——!
”喉嚨深處噴涌出一股滾燙而腥甜的液體,我猛地低下頭。刺目、粘稠的、深紅的顏色,
一大片,重重地潑濺在我面前光潔淺色的木地板上!
宛如一朵驟然盛開的、巨大而猙獰的惡之花。那張血跡像地獄里生長的腐蝕性霉菌,
灼燒著我的視網(wǎng)膜。視線一片血色模糊,天花板的白熾燈在晃動,
刺目的光線裹著暈眩感狠狠砸下來?!斑馈蔽爷d攣著蜷縮得更緊,
五臟六腑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狠狠擰絞,每一次絞動都牽引出更洶涌的腥甜沖上喉嚨。
更多的血沫順著無法閉合的唇角溢出,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那灘迅速擴散的猩紅上。
身體僅靠著撞在門框那點反作用力勉強支撐著沒徹底坍塌下去。
徹骨的寒冷從骨頭縫里往外鉆,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衣物,
黏膩冰涼的布料緊貼著顫抖的皮膚。
整個房間里只剩下我粗重破碎的、夾雜著血沫堵住氣管的喘息聲,
還有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的巨響,那鼓點混亂而瀕臨碎裂。腳步聲。
踩著厚厚地毯的、不緊不慢的悶響。陸沉舟終于動了。
他像是剛從一場無關痛癢的酣睡中被這點微不足道的動靜吵醒,
下床的姿態(tài)帶著被驚擾的、習慣性的不耐。
睡衣的絲滑質(zhì)地反射著窗邊透進的、越來越亮卻越發(fā)冰冷的晨光,
勾勒出他挺拔卻毫無溫度的背影。他甚至沒低頭看那片在我面前洇開的、刺眼的猩紅。
他繞過床尾,徑直走向通往衛(wèi)生間的雕花玻璃門。門在他身后輕微合攏的輕響,
像是對門外這場無聲痛苦的最精準的嘲諷封口。“咔噠?!陛p飄飄的一聲。
門板后傳來清晰的水流沖刷聲,嘩啦啦地響了一陣,又停了。然后是牙刷觸碰杯壁的脆響,
短暫而敷衍。幾分鐘后,他拉開衛(wèi)生間的門,清爽的水汽裹挾著須后水的凜冽氣息彌漫出來。
他用一塊潔白的干毛巾慢條斯理地擦著濕潤的額發(fā),水珠順著鬢角滾落,沒入睡袍領口。
直到這時,他才終于將視線投向房門處那個幾近凝固的佝僂身影。他的腳步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