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因鳳凰泣血簽為蕭彧卜卦,助他登上帝位。他卻轉(zhuǎn)身將我拋棄,任由我反噬而亡。
瀕死之際,阿蠻抱著我說:“別怕,他死了?!敝厣鷼w來,
我直奔那個抱著烤野豬腿挨打的傻大個——1指尖撫過冰涼的鳳凰泣血簽,
那抹浸透簽身的暗紅,仿佛還帶著我前世心頭血最后的溫度。為了蕭彧那個男人,
我耗盡心血,以命卜卦,為他鋪就通往帝位的通天路??升堃巫€(wěn)之日,
便是我這枚染血棄子命終之時。反噬如萬蟻噬心,
是阿蠻——那個總被我喚作傻大個的阿蠻——將我死死摟在懷里。他滾燙的淚砸在我臉上,
聲音嘶啞得像砂紙磨過朽木:“別怕,他死了……” 他為我殺了蕭彧!劇痛撕裂意識,
最后的殘響里,仿佛聽見他說自己也要死了……再睜眼,竟是山風(fēng)凜冽,
道觀檐角的風(fēng)鈴聲聲清脆。前世血淚猶在眼前,這一次,
我絕不會再為蕭彧流一滴血、耗一分心神!“師妹,發(fā)什么愣?
”師兄了悟的聲音將我拽回當(dāng)下。他灰布僧袍,站在下山的石階前,
眉宇間是出家人慣有的悲憫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我深吸一口山間清寒的空氣,
那氣息帶著松針與冰雪的凜冽,瞬間滌蕩了肺腑間殘留的、屬于前世的血腥與絕望。
目光越過蜿蜒石階,投向山下朦朧的城鎮(zhèn)輪廓,
心尖卻早已飛到了另一處——那個沉默寡言、被所有人嗤笑為傻大個的阿蠻身邊?!皫熜郑?/p>
”我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那是劫后重生的激動,更是迫不及待的奔赴,
“我們快些走?!毕律降哪_步從未如此輕快又沉重。輕快的是掙脫了前世命定的枷鎖,
沉重的是那顆急于確認的心。循著模糊卻刻骨的前世記憶,
我直奔鎮(zhèn)子西頭最破敗的市集角落。空氣中彌漫著爛菜葉和牲畜糞便混合的酸腐氣味,
蒼蠅嗡嗡亂飛。就是那里!人群圍成一個污穢的圈,
拳腳相加的悶響和粗鄙的哄笑聲刺耳地傳來。圈子中心,一個高大的身影蜷縮著,
用寬闊的脊背死死護住懷里一團油紙包裹的東西。幾個潑皮正對他拳打腳踢,
嘴里不干不凈地罵著:“滾開,臭傻子,擋著爺?shù)穆妨?!打!往死里打!”他一聲不吭?/p>
只是把懷里的東西護得更緊,粗布衣裳沾滿泥污,露出的手臂和小腿遍布青紫。
那倔強的姿態(tài),那沉默的承受,與前世倒在我血泊中死死護住我的身影瞬間重疊!“住手!
”清叱聲穿透市集的嘈雜,帶著我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尖銳怒意。我一步踏入圈中,
指尖微不可察地一彈,一縷無形的氣勁精準(zhǔn)地撞在為首潑皮的膝彎。那人“哎喲”一聲,
狼狽地向前撲倒,啃了一嘴泥。其余潑皮動作一滯,
驚疑不定地看向我這個突然冒出來、衣著素凈卻氣勢逼人的年輕道姑。“滾。
”我冷冷吐出一個字,眼神掃過,帶著山巔風(fēng)雪般的寒意。那幾個潑皮被我的氣勢懾住,
又見同伴莫名其妙摔倒,心頭發(fā)怵,互相使了個眼色,嘴里罵罵咧咧地攙扶起同伴,
灰溜溜地擠開人群跑了。圍觀的人群也很快散去,留下角落里一片狼藉的寂靜。
我一步步走近那個蜷縮的身影。他慢慢抬起頭,額角破了皮,
一縷暗紅的血順著粗獷的眉骨淌下,滑過沾滿灰塵的臉頰。那雙眼睛,如同幽深的古井,
沒有痛楚,沒有恐懼,只有一片近乎木然的平靜,映著我驟然模糊的視線。是他!
真的是阿蠻!懷里的油紙包散開了些,還是那截被咬掉半邊的烤野豬腿。
前世他抱著瀕死的我,血淚滾燙;今生我再次找到抱著烤野豬腿挨打的他,淚眼朦朧。
巨大的酸楚和失而復(fù)得的狂喜如潮水般洶涌而來,瞬間淹沒了我的喉嚨。我蹲下身,
指尖帶著無法抑制的微顫,輕輕拂去他臉上的泥塵和血污,
聲音哽咽得幾乎不成調(diào):“疼不疼?”他漆黑的眼珠動了動,目光落在我臉上,
帶著一絲純粹的、野獸般的困惑。他搖了搖頭,依舊緊緊抱著那塊沾了泥土的烤野豬腿,
仿佛那是他唯一擁有的珍寶?!案易撸貌缓??”我看著他,淚水終于滾落,
砸在冰冷的泥地上,“以后,再沒人能欺負你?!彼聊?,
那雙深潭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似乎在確認著什么。過了許久,
久到市集角落的風(fēng)都帶上了涼意,他終于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那顆傷痕累累的頭顱。
2青湖的水像一塊巨大的、流動的碧玉,倒映著兩岸蒼翠的密林和頭頂無垠的湛藍。
陽光碎金般灑在湖面,又被細碎的波紋揉碎。一只通體雪白、唯有頭頂一抹朱紅的小鳥,
拖著長長的華麗尾羽,姿態(tài)優(yōu)雅地從林間滑翔而下,輕盈地落在離我們不遠的岸邊淺水處。
它歪著頭,黑豆似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岸上的人,長長的尾羽在清澈的水中微微擺動,
漾開一圈圈細小的漣漪?!翱?!朱頂雪鹮!”我驚喜地指著那只難得一見的靈禽,
聲音里帶著純粹的雀躍,仿佛前世那些沉重的陰霾從未存在過,“阿蠻,快看!
”坐在我身邊的阿蠻聞聲轉(zhuǎn)過頭。他手里正笨拙地擺弄著幾根柔韌的藤條,試圖編出點什么。
聽見我的呼喚,他抬起眼,目光投向那只水邊的鳥兒。陽光落在他輪廓深邃的臉上,
將他濃密的睫毛染上一層淺金,也柔和了他眉宇間常有的那種近乎木然的沉寂。
他看了鳥兒一會兒,又低下頭,繼續(xù)和手里的藤條較勁。粗大的手指動作有些僵硬,
卻異常專注。我忍不住莞爾,目光從他認真的側(cè)臉移開,重新投向那片寧靜的湖光山色。
巨大的古木枝椏虬結(jié),垂掛著絲絲縷縷的翠綠藤蔓,如同天然的簾幕。
不知名的野花在樹根處、巖石旁肆意綻放,紅的、黃的、紫的,潑灑出最野性的生機。
濃郁的天地靈氣無聲無息地浸潤著每一寸土地,也悄然滋養(yǎng)著我們。阿蠻極少言語,
但他絕不是一個真正的傻子。他只是……像一棵被遺忘在深山里太久的老樹,沉默地生長著,
習(xí)慣了用最原始的方式感知世界。他會在清晨踏著露水回來,
將還帶著泥土芬芳的新鮮野果放在我枕邊;會在我打坐時,無聲地坐在不遠處的石頭上,
像個最忠誠的衛(wèi)士;會在夜晚燃起篝火,笨拙地將獵到的野兔或山雞烤熟,
然后默默遞給我最肥美的那塊肉。此刻,他停下了編織的動作,
盯著那幾根纏繞在一起的藤條,眉頭罕見地蹙起,似乎在思考一個極其深奧的問題。
他嘗試著抽動其中一根,結(jié)果整個半成品嘩啦一下松散開來。他盯著散落的藤條,
眼神里掠過一絲清晰的懊惱,像個被難題困住的孩子。“噗嗤——”我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聞聲抬頭看我,那雙總是深潭般的眼睛里,清晰地映出我的笑臉。
一絲極淡的、幾乎難以捕捉的柔和,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微小漣漪,在他眼底漾開。
他不再看散落的藤條,而是拿起旁邊一朵被我隨手摘下、丟在草地上的淡紫色野花。
那花朵很小,花瓣纖弱。他伸出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避開脆弱的花瓣,
只捏著堅韌的花莖,然后,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笨拙,將那朵小小的紫花,
輕輕別在了我隨意挽起的發(fā)髻旁。他的動作很輕,指尖帶著常年勞作的粗糲感,
拂過我的鬢角時,卻帶著一種奇異的溫柔。做完這一切,他迅速收回手,重新低下頭,
耳根處泛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紅,仿佛剛才那個動作耗盡了他所有的勇氣。
一股暖流瞬間涌遍全身,比這山林間最濃郁的靈氣還要熨帖心扉。我抬手,
指尖輕輕碰了碰發(fā)髻旁那朵小小的紫花,笑容在臉上漾開,如同湖面被陽光吻過的漣漪。
這一刻,林濤陣陣,鳥鳴啁啾,天地?zé)o聲,只有心湖里暖融融的安寧在流淌。
這偷來的浮生靜謐,幾乎讓我忘記了山外那個波譎云詭的塵世,忘記了那個名叫蕭彧的噩夢。
我以為這一世避開了那片改變命運的竹林,就能徹底斬斷與他的孽緣。然而,命運的絲線,
似乎遠比我想象的更加堅韌難斷。消息是師兄了悟帶來的。他再次尋到我們隱居的山谷,
風(fēng)塵仆仆,灰布僧袍下擺沾著遠行的泥點。“師妹,”了悟的神情帶著少有的凝重,
目光掃過一旁安靜擦拭獵弓的阿蠻,最終落在我臉上,“蕭彧沒死。”我的心猛地一沉,
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前世,是我在竹林深處救下身受重傷的他。這一世,
我避開了那片竹林,他竟還是活了下來?“他不僅沒死,”了悟的聲音壓得更低,
帶著一絲洞悉世事的無奈,“他派人四處尋訪,打聽到了你的行蹤。傳旨的使者,
恐怕已在來此的路上了。”果然!沒過幾日,
一隊身著宮中禁衛(wèi)服飾的人馬便出現(xiàn)在山谷入口。為首的內(nèi)侍捧著明黃的卷軸,
聲音尖利而恭敬:“陛下口諭,聞出塵道長仙蹤在此,特遣奴婢等前來,恭請道長入宮一敘,
共商社稷福祉?!蔽铱粗谴棠康拿鼽S卷軸,仿佛看到一條冰冷的毒蛇正嘶嘶地吐著信子,
纏繞而來。前世被拋棄、被反噬、在阿蠻懷中一點點冰冷死去的絕望感,
瞬間攫住了我的心臟,冰冷徹骨。我?guī)缀跏窍乱庾R地后退一步,脊背繃緊,
聲音冷硬如鐵:“貧道山野之人,粗鄙不堪,恐污了陛下圣聽。請回吧。
”那內(nèi)侍顯然沒料到會遭到如此干脆的拒絕,臉上恭敬的笑容僵住,
眼中閃過一絲驚愕與不易察覺的陰霾。了悟站在我身側(cè),將我的反應(yīng)盡收眼底。
他輕輕嘆了口氣,那嘆息里包含了太多復(fù)雜的情緒——了然、憂慮,
還有一絲早已洞悉的疲憊。他看向我,溫聲道:“師妹,吾鄉(xiāng)路遠,此間事既已如此,
不如隨我同行?”離開!立刻離開!帶著阿蠻遠走高飛!
這個念頭無比強烈地沖撞著我的腦海。然而,那內(nèi)侍陰冷的眼神,如同跗骨之蛆,讓我明白,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躲?又能躲到哪里去?蕭彧既已知道我在此處,不達目的,
絕不會罷休。若我執(zhí)意抗旨,不僅是我,連帶著阿蠻,甚至師兄了悟,
都可能被卷入無妄之災(zāi)。再者他為何無事,又為何尋我,除非,他也重生了!
一股巨大的無力感混合著前世的恐懼,幾乎將我淹沒。我閉上眼,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用尖銳的刺痛強迫自己冷靜。再睜眼時,我眼中已是一片冰封的決絕。我轉(zhuǎn)向了悟,
唇邊扯出一個極其勉強的弧度,聲音卻異常平靜:“師兄,你的歸途……恕師妹不能同行了。
”我頓了頓,目光轉(zhuǎn)向身旁沉默如山岳的阿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阿蠻,
我們……去京城?!绷宋蛏钌畹乜粗?,那雙閱盡世情的眼中,沒有責(zé)備,
只有深深的悲憫和了然。他最終只是點了點頭,拂塵輕揚,轉(zhuǎn)身走向另一條通往山外的路,
寬大的道袍背影很快消失在蒼翠的林間,帶著一種孤云野鶴般的蕭索。我和阿蠻,
則踏上了那條通往京城、通往權(quán)力漩渦中心、也通往前世噩夢根源的漫長官道。3京城,
龍氣匯聚之地,亦是權(quán)欲與野心蒸騰的熔爐。巍峨的宮墻隔絕了外面的市井喧囂,
只留下一種令人窒息的肅穆與壓抑。朱紅的宮門在我身后沉重地合攏,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仿佛隔絕了所有退路?;实鄣摹罢垺?,自然不是簡單的敘舊。國師之位空懸已久,覬覦者眾。
我這個被陛下“青眼有加”的山野道姑,甫一入京,便成了無數(shù)權(quán)貴眼中礙眼的釘子。
一道道或明或暗的刁難,如同淬了毒的暗箭,接踵而至。御花園的賞花宴上,
一位以才學(xué)自負的翰林學(xué)士“無意”間提起失傳已久的《洛河天星圖》,
言語間滿是考校之意。園中奇花異草爭奇斗艷,卻無人有心觀賞,
所有目光都似有若無地聚焦在我這個新來的“仙姑”身上。那翰林學(xué)士捻著胡須,
眼中帶著毫不掩飾的輕慢:“聽聞出塵道長精研天象,不知對此圖可有涉獵?
此圖所載星軌推演之法,玄奧非常……”我端坐席間,面紗下的嘴角勾起一絲冷峭的弧度。
前世為蕭彧耗盡心血卜算,早已將那些塵封的古籍秘圖刻入骨髓。我并未言語,
只是從容地執(zhí)起面前玉盞中的清酒,指尖蘸著冰涼的酒液,在光滑的楠木桌案上飛快地勾勒。
寥寥數(shù)筆,一幅繁復(fù)玄奧的星軌推演圖便清晰呈現(xiàn),其核心節(jié)點,
正是那《洛河天星圖》失傳的關(guān)鍵樞紐所在。那翰林學(xué)士臉上的倨傲瞬間凝固,
化作難以置信的驚愕,張著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滿座寂靜,唯有微風(fēng)拂過花叢的沙沙聲。
連高居上位的皇帝,眼中也掠過一絲深沉的訝異。緊隨其后的,是欽天監(jiān)的“求教”。
一場突如其來的地動征兆,讓整個司天臺焦頭爛額,測算結(jié)果眾說紛紜,爭執(zhí)不下。
司天臺正使親自捧著厚厚的卷宗,當(dāng)著陛下的面,“誠惶誠恐”地向我請教。
卷宗上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和星象符號,足以讓任何外行頭暈?zāi)垦!K此乒Ь矗?/p>
眼底卻藏著深深的試探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幸災(zāi)樂禍。我立于殿中,目光掃過那些復(fù)雜的推演,
心中一片冰涼的清明。前世,這場地動最終發(fā)生在西南邊陲一個不起眼的小鎮(zhèn),傷亡慘重,
而此刻欽天監(jiān)的爭論,方向早已偏到了千里之外。我并未去翻閱那些卷宗,
只是抬手指了指殿外西南方向的天空,聲音清越,穿透了殿內(nèi)的嘈雜:“星孛沖犯紫微西垣,
地氣郁結(jié)于坤位。三日之內(nèi),西南三百里外,必有地龍翻覆之憂。當(dāng)務(wù)之急,非在此爭辯,
而在疏散黎庶。”擲地有聲的話語,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
司天臺正使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三日后,西南急報入京,地動山搖,
震中位置與我所言分毫不差!因提前疏散,傷亡被降至最低。一道接一道的考驗,
如同踏過布滿荊棘的刀山火海。我以遠超常人的冷靜和前世積累的深厚底蘊,一一化解。
每一次驚險過關(guān),都伴隨著那些權(quán)貴眼中忌憚與殺意的加深。終于,
在一場盛大而壓抑的祭天大典之后,我于漫天飄落的玄色祭文中,
接過了那枚象征著帝國最高玄門權(quán)柄的紫金螭龍印。沉重的印璽入手冰涼,壓得我手腕微沉。
國師之位,至高無上,卻也如履薄冰。我成了這權(quán)力棋盤上一枚突兀而顯眼的棋子,
各方勢力拉攏、試探的目光如同蛛網(wǎng),無處不在。幾位皇子,包括蕭彧,
更是頻繁地出現(xiàn)在我的視線之內(nèi)?;蛎魇景凳荆蛞灾乩嗾T,或以舊情相挾。
蕭彧更是數(shù)次尋機與我“偶遇”,他穿著皇子常服,金冠玉帶,
面容比前世登基后少了幾分帝王的威壓,卻多了幾分刻意偽裝的溫和與憂郁。他看著我,
眼神復(fù)雜,試圖喚起某些“舊日情誼”。“出塵……”他低喚,聲音刻意放得低沉柔和,
“當(dāng)年……”我們哪來的當(dāng)年?!果然,他也重生了!甚至猜到,我也重生了!“四殿下,
”我冷冷截斷他的話,目光平靜無波,如同看著一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貧道如今是陛下親封的國師,職責(zé)所在,只效忠陛下,為天下黎庶推演吉兇。
殿下若無公務(wù)垂詢,貧道告退?!蔽椅⑽㈩h首,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
玄色繡著星月紋的寬大國師袍袖在風(fēng)中劃過一道決絕的弧線,
將他和他那虛偽的“舊情”徹底隔絕在外。我唯一能汲取溫暖的,
只有回到國師府那方小小的、遠離前庭喧囂的后院。阿蠻像一座沉默的山,永遠守在那里。
他不懂朝堂傾軋,不懂那些彎彎繞繞,但他總能敏銳地感知我的疲憊與緊繃。
當(dāng)我拖著沉重的步伐踏入院門,總能第一時間對上他望過來的視線。有時,
他會在院中笨拙地練著我隨手教他的幾式強身健體的拳腳,動作大開大合,
汗水浸濕了他粗布短褂的背心;有時,他會蹲在墻角,用他那雙能輕易折斷猛獸脖頸的大手,
極其小心地侍弄著幾株從山里移來的、我叫不出名字的野花;更多的時候,
他只是靜靜地坐在院中那棵老槐樹下的石墩上,擦拭著他視若珍寶的獵弓,
或者打磨著幾塊形狀奇特的石頭。無論他在做什么,只要我回來,
他的目光總會第一時間落在我身上。不需要言語,僅僅是看到他在那里,
如同一塊磐石扎根于地,我心頭那翻騰的權(quán)謀戾氣和前世的陰寒,便會奇異地平息下去。
這方小小的院落,因他的存在,成了這冰冷皇權(quán)中心唯一的凈土。那一日,
蕭彧暗中指使的言官在朝堂上對我發(fā)難,污蔑我推演的北方旱情有誤,言辭激烈,幾近構(gòu)陷。
我雖據(jù)理力爭,最終在皇帝面前將其駁斥得啞口無言,但那份被惡意中傷的憤怒和疲憊,
依舊如跗骨之蛆,纏繞心頭?;氐礁校咽悄荷暮?。我徑直走到后院那棵老槐樹下,
靠著粗糙的樹干滑坐在地,閉上眼睛,任由晚風(fēng)吹拂發(fā)絲,試圖驅(qū)散心頭的煩惡。
阿蠻不知何時走了過來,無聲地坐在我身邊不遠處的石墩上。他沒有說話,也沒有試圖安慰,
只是將他剛剛打磨好的一塊光滑圓潤、帶著天然云紋的青黑色石頭,
輕輕放在我并攏的膝蓋上。石頭觸手溫潤,帶著他掌心的暖意。晚風(fēng)穿過樹葉,
發(fā)出沙沙的輕響。四周安靜極了,只有遠處偶爾傳來一兩聲模糊的梆子聲。這份沉默的陪伴,
比任何言語都更能撫慰人心。就在我緊繃的心弦漸漸放松下來時,
一個低沉、沙啞、帶著極不習(xí)慣的生澀感的聲音,突兀地打破了這份寧靜:“楚澤。
”聲音很輕,像羽毛拂過耳畔,卻在我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我猛地睜開眼,
難以置信地看向他。月光透過稀疏的槐葉,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他依舊看著前方濃重的夜色,側(cè)臉線條剛硬,仿佛剛才那兩個字并非出自他口。
“阿蠻……你……你說什么?”我的聲音抑制不住地顫抖,
指尖緊緊攥住了膝蓋上那塊溫潤的石頭。他緩緩轉(zhuǎn)過頭,目光終于落在我臉上。
那雙深潭般的眼睛,在夜色里顯得格外幽深。他伸出粗糙的食指,在布滿灰塵的地面上,
極其緩慢、卻無比清晰地,一筆一劃地寫下了兩個字:楚——澤。我的名字是出塵,
師父起的。而他,這個用沉默守護了我兩世的男人,他的名字,是楚澤。前世,
我死在他懷里,血淚模糊,至死都不知道這個緊緊抱著我、說替我報了仇的男人究竟叫什么!
巨大的酸楚和遲來的、洶涌澎湃的暖意瞬間沖垮了堤壩。淚水毫無預(yù)兆地決堤而出,
滾燙地滑過臉頰,滴落在他剛剛寫下的名字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我撲過去,
緊緊抓住他沾著泥土的手,仿佛抓住了失而復(fù)得的稀世珍寶,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