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汴梁的春天來得悄無聲息。護城河邊的柳枝抽出了嫩芽，御街兩旁的桃花也綻開了笑顏。
在這座當時世界上最繁華的城市里，春意似乎比其他地方更加濃烈，也更加短暫。
李師師站在樊樓三樓的窗前，望著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她穿著一襲淡青色的紗裙，
腰間系著一條銀白色的絲帶，發髻上只簪了一支白玉簪子，
素雅得不像一個即將登臺表演的歌妓。"師師姐，該準備了。
"小丫鬟翠兒捧著一把古琴走進來，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興奮，"樓下已經坐滿了人，
連站的地方都快沒了。"李師師輕輕點頭，接過那把桐木古琴。琴身溫潤如玉，
是她最珍愛的物件之一。她纖細的手指輕輕撫過琴弦，發出一聲清越的泛音。
"聽說今天連翰林院的學士們都來了，"翠兒一邊幫她整理衣袖一邊說，
"周邦彥大人也在其中呢。"李師師的手指微微一頓。周邦彥，那個以詞曲聞名天下的才子，
他的《蘭陵王》《六丑》等詞作早已傳遍大江南北。能得到這樣人物的賞識，
對任何一個歌妓來說都是莫大的榮幸。"別胡說，"李師師輕聲斥責，
但嘴角卻不由自主地揚起一絲笑意，"快去告訴媽媽，我這就下去。
"翠兒蹦蹦跳跳地跑開了。李師師深吸一口氣，對著銅鏡最后整理了一下妝容。
鏡中的女子眉目如畫，膚若凝脂，一雙杏眼含著三分憂郁七分靈動。她知道自己很美，
但更清楚在這座城市里，美貌是最不稀罕的東西。樊樓的大廳里早已座無虛席。
一樓正中的舞臺上鋪著紅色的地毯，四周點著數十盞琉璃燈，將整個空間照得如同白晝。
達官貴人、文人雅士擠滿了每一張桌子，就連二樓的回廊上也站滿了看熱鬧的百姓。
"聽說這李師師琴藝超群，歌聲更是動人魂魄。" "可不是，連宮里的樂師都自愧不如呢。
" "據說她還能即興填詞，與文人唱和，絕非尋常歌妓可比。
"竊竊私語聲在大廳里此起彼伏。就在這時，一陣清脆的鈴聲響過，整個樊樓頓時安靜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舞臺上。李師師緩步走上舞臺，懷中抱著那把古琴。
她沒有像其他歌妓那樣濃妝艷抹，也沒有佩戴繁復的首飾，
但這份素雅反而讓她在滿堂華彩中顯得格外醒目。"諸位大人光臨樊樓，師師不勝榮幸。
"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中，"今日獻丑，為大家彈唱一曲《雨霖鈴》，
望諸位不吝賜教。"她輕輕坐下，將古琴置于膝上。纖細的手指在琴弦上輕輕一撥，
一聲悠長的泛音如同清泉般流淌開來。緊接著，她的手指開始在琴弦上飛舞，
一段凄美動人的前奏在大廳中回蕩。"寒蟬凄切，對長亭晚，
驟雨初歇..."當李師師的歌聲響起時，整個樊樓仿佛被施了魔法一般靜止了。
那聲音清澈如水，卻又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哀愁，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心底流淌出來的真情實感。她的眼神時而望向遠方，時而低垂，
仿佛真的置身于那個送別的長亭之中。"...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最后一個音符落下，大廳里靜得能聽見針落地的聲音。
片刻之后，雷鳴般的掌聲爆發出來，經久不息。李師師微微欠身，
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謙遜笑容。"妙哉！妙哉！
"一個身著青色長袍的中年男子從座位上站起來，激動地說，"李某聽遍大江南北，
從未聽過如此動人的《雨霖鈴》！"李師師抬眼望去，
認出那是翰林學士李清照的丈夫趙明誠。她正欲答謝，另一個聲音卻從二樓傳來。
"師師姑娘的琴藝確實不凡，但不知可否即興為在座諸位賦詞一首？"這聲音溫潤如玉，
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威嚴。李師師循聲望去，只見二樓雅座中坐著一位約莫三十歲的男子，
一襲月白色長衫，面容清俊，眉宇間透著一股書卷氣。
他身旁站著幾個看似隨從卻目光銳利的男子。李師師心中一動，隱約猜到了此人的身份，
但她不動聲色，只是微微一笑："既然貴客有請，師師斗膽一試。不知以何為題？
"那男子略一沉吟："就以'春夜宴樊樓'為題如何？""好。"李師師輕輕點頭，
手指再次撫上琴弦。她閉上眼睛，似乎在思索，片刻之后，琴聲響起，
伴隨著她清麗的歌聲："春夜宴樊樓，燈火如晝。才子佳人聚首，笑語盈袖。
琴音裊裊穿朱戶，詩韻悠悠上玉樓。莫道歡娛短，
此情可待成追憶..."她的詞作雖比不上大家手筆，卻清新自然，與眼前情景相得益彰。
更令人驚嘆的是，她竟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即興創作并演唱，這份才情實在罕見。曲終，
滿堂喝彩。那位月白長衫的男子也露出了贊賞的笑容，輕輕鼓掌。
李師師注意到他鼓掌的方式與眾不同——三輕一重，頗有節奏感，這更加印證了她的猜測。
"師師姑娘果然名不虛傳。"男子微笑著說，"在下趙乙，今日得聞仙音，三生有幸。
"李師師盈盈下拜："趙公子過獎了。"就在這時，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人群中傳來："師師姑娘的詞雖好，卻少了幾分沉郁頓挫之感。
不如讓周某狗尾續貂如何？"李師師轉頭看去，只見一位約莫四十歲的男子從人群中走出。
他面容清瘦，眉宇間帶著幾分滄桑，但雙眼卻炯炯有神。這正是她仰慕已久的詞人周邦彥。
"周大人肯賜教，師師求之不得。"她真心實意地說。周邦彥走到臺前，略一思索，
便朗聲吟道："...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這幾句詞一出，滿座皆驚。不僅意境深遠，而且與李師師的詞作銜接得天衣無縫，
仿佛兩人早已商量好一般。李師師眼中閃過一絲驚喜和敬佩："周大人高才，師師受教了。
"周邦彥微微一笑："師師姑娘過謙了。周某不過是借姑娘的東風，略抒胸臆罷了。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彼此都看到了欣賞和理解。這一刻，
李師師感到一種久違的溫暖——在這個以聲色娛人的地方，
終于有人將她視為一個可以平等交流的才女，而不僅僅是一個美麗的玩物。宴會持續到深夜。
李師師先后表演了《霓裳羽衣曲》《梅花三弄》等經典曲目，每一次都贏得滿堂喝彩。
那位自稱趙乙的貴客始終端坐在雅座中，時而與隨從低語，時而專注地欣賞表演，
直到子時方才離去。"師師姐，今天你可真風光！"回到房間后，翠兒興奮地說，
"連周大人都為你填詞呢！"李師師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她輕輕撫摸著那把古琴，
若有所思："翠兒，你覺得那位趙公子是什么人？"翠兒歪著頭想了想："看著像個富商吧，
不過氣度不凡，連周大人在他面前都顯得恭敬幾分。"李師師點點頭，沒有多說。
她知道有些事情看破不說破才是明智之舉。"對了，"翠兒突然想起什么，
"周大人臨走時留下了一張帖子，邀請你三日后去他的'聽雨軒'參加文會呢。
"李師師接過那張燙金帖子，手指微微顫抖。這是她第一次收到正式的文化雅集邀請，
而不是作為表演嘉賓被召喚。帖子上周邦彥的字跡清秀挺拔："久聞師師姑娘才藝雙絕，
今得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三日后寒舍小聚，望不吝光臨，共論詩詞歌賦。
"她將帖子貼在胸前，閉上眼睛。這一刻，她感到自己不再是那個任人賞玩的歌妓李師師，
而是一個被真正尊重的藝術家。三日后的清晨，李師師早早起床，精心打扮。
她沒有選擇那些艷麗華貴的服飾，而是穿了一件淡紫色的長裙，發髻上只簪了一支銀釵，
顯得素雅大方。"師師姐今天真好看，"翠兒幫她整理著衣襟，"不過會不會太素了些？
"李師師搖搖頭："今天是去參加文會，不是去表演。太過花哨反而顯得輕浮。
"周邦彥的"聽雨軒"位于汴京城西的一處幽靜院落。當李師師的轎子停在門前時，
早有仆人迎上來引路。穿過一道曲折的回廊，眼前豁然開朗——一片精致的園林展現在面前，
假山流水，亭臺樓閣，處處透著文人雅致。"師師姑娘來了。"周邦彥從一座小亭中走出，
臉上帶著真誠的笑容。他今天穿著一件深藍色的長袍，顯得更加儒雅。"周大人。
"李師師盈盈下拜，"承蒙邀請，師師不勝惶恐。""姑娘不必多禮，"周邦彥虛扶一下，
"今日只是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小聚，隨意些就好。
"他引著李師師走向那座臨水而建的小亭。亭中已有幾位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