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將門毒心莊之行七歲就能拉開兩石弓。“好!”莊蘆隱將軍拍案而起,
鎧甲鏗鏘作響,“這才是我莊家的血脈!”他一把舉起幼子放在肩頭,
在眾將領的喝彩聲中繞場三周。嫡長子莊之甫站在校場邊緣,手里的木弓啪嗒掉在地上。
將軍府西院的練武場是莊之行的樂園。清晨跟著父親習武,午后偎在母親膝頭讀書,
傍晚還能得到父親從軍營帶回的小玩意——昨天是骨笛,前天是寶石匕首。“行兒。
”母親沈姨娘用絹帕輕拭他額頭的汗珠,發間銀簪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那是莊將軍用斬獲的敵軍銀甲親手打造的,樣式簡單卻比大夫人的金鳳釵更得將軍歡心。
莊之行把玩著新得的匕首,突然聽見東院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將軍,
沈氏的兒子憑什么用御賜的玄鐵箭?”大夫人尖利的聲音穿透回廊,“之甫才是嫡長子!
”“住口!”莊蘆隱的怒吼震得屋檐落灰,“之行的箭術全營第一,用支箭怎么了?
再讓我聽見你為難他們母子,家法處置!”莊之行看見母親攥緊了衣角......那夜,
莊將軍踏進西廂房時,沈氏正在燈下繡一方帕子,上面是莊之行最愛的木樨花。“婉兒。
”莊蘆隱喚她閨名,聲音低沉,“之行今日在校場,一箭射穿了百步外的靶心。
”沈氏指尖微頓,隨即繼續繡著,柔聲道“侯爺,行兒還小,不過是玩鬧罷了。
”莊蘆隱走近,伸手撫上她的肩“他不是玩鬧,他是天生的將才。”他頓了頓,聲音更沉,
“我想立他為世子。”沈氏手中的針線忽的停下。她抬頭,眸中無喜無悲,
只有一片平靜“侯爺,之甫才是嫡長子。”“可之甫懦弱,不堪大任!”莊蘆隱皺眉,
“之行聰慧果決,將來必能承我衣缽!”沈氏輕輕搖頭,將繡帕放下,起身走到窗前。
月光灑在她素白的衣裙上,襯得她如畫中仙,卻又似隨時會消散的霧。“侯爺,我不爭。
”她輕聲道,“行兒也不必爭。”莊蘆隱怔住。“我只愿他平安喜樂,一世無憂。”她回頭,
眼中帶著懇求,“侯爺,世子之位,給之甫吧。”莊蘆隱沉默良久,最終拂袖而去。
——他不懂,為何她不愿爭。——她不是不愿爭,而是太清楚,爭了,便是死路一條。
大夫人站在東院的回廊下,指尖死死掐著欄桿。“沈氏那個賤人,
竟敢拒絕侯爺立她兒子為世子?”她冷笑,眼中淬了毒,“裝得清高,實則心機深沉!
”身旁的老嬤嬤低聲道“夫人,沈氏不爭,對我們反倒是好事。”“好事?
”大夫人猛地轉身,金釵晃動,“侯爺現在滿心都是莊之行!若真讓他成了世子。
之甫怎么辦?!”她盯著西院的方向,一字一頓:“既然沈氏不識抬舉,
那就別怪我——讓她兒子,永遠當個廢物!”第二章西廂婉兒西廂房中,
沈姨娘將曬干的木樨花倒入青瓷缽,混著少許沉水香細細研磨。
七歲的莊之行踮著腳趴在火爐邊,看母親素手調香。“行兒猜猜,這次要做什么?
”沈氏指尖沾了點香粉,輕輕點在孩子鼻尖。莊之行皺著小臉打了個噴嚏,
惹得母親笑彎了眉眼。“定是給父親做的香囊!”他搶過玉杵要幫忙,
卻把花瓣碾得四處飛濺。沈氏也不惱,用絹帕包住他的小手一起研磨“慢些,
就像你拉弓時屏住呼吸那樣......”夕陽透過茜紗窗,
將母子倆的身影融成暖橘色的一團。后來莊之行才懂,這香能緩解父親征戰留下的舊傷。
而大夫人總嫌這香氣太淡,命人將香囊掛在最不起眼的帳角。“母親,父親今日問我,
想不想當將軍。”莊之行停下手中動作仰頭問道。沈氏指尖一顫,
隨即溫柔地撫過他的發:“行兒想當將軍嗎?”莊之行想了想,搖頭:“不想。”“為什么?
”“因為當將軍要殺人。”他小聲說,“殺人...會做噩夢的。”沈氏眼眶微熱,
將他摟緊“那行兒想做什么?”“我想像母親一樣,會調香,會下棋,還會講故事!
”他笑嘻嘻地說,“這樣,父親每次回來,都會先來西院看我們!”沈氏閉了閉眼,
輕聲道:“好,那行兒就做個逍遙快活的公子,好不好?”“好!”——他不懂母親的憂慮。
——她只愿他永遠不懂。她又豈不知自己與大夫人身世的差距,
能在這侯府之中有將軍的寵愛已是萬幸,又怎敢肖想更多。
沈婉的父親是江南青州府的六品通判,管一州刑名錢糧,雖非顯赫,
卻也是正經科舉出身的清流文官。沈家祖籍姑蘇,世代耕讀傳家,雖無潑天富貴,
但家風清正,族中子弟多入仕為官。沈婉父親沈文謙為人剛直,因不肯攀附權貴,
在官場沉浮十余年,始終未能升遷,最終只落得個六品閑職,攜家眷赴任青州。
沈婉便是在青州出生的。莊蘆隱年少時,曾隨父親莊老將軍駐守青州。莊家是將門,
粗獷豪邁,而沈家是書香門第,溫雅守禮。兩家本無交集,卻因一場詩會結緣。那年春日,
青州知府設宴,邀城中官員子弟賞花賦詩。莊蘆隱自幼習武,最不耐煩這些文縐縐的場面,
本想敷衍了事,卻在席間聽到一個清凌凌的聲音——“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飛時花滿城。
”他抬頭,見一少女立于梨樹下,約莫十二三歲,素衣烏發,眉目如畫,
正執筆在宣紙上題詩。莊蘆隱鬼使神差地走過去,粗聲粗氣道:“這詩不好!”少女抬眸,
眼中并無懼色,反而淺淺一笑:“公子覺得哪里不好?”莊蘆隱憋了半天,
憋出一句:“......太軟了!打仗的詩才帶勁!”少女笑意更深,提筆蘸墨,
在紙上另寫一首——“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莊蘆隱愣住。她擱下筆,
輕聲道:“公子,詩無定式,人亦如此。”那日之后,莊蘆隱便常往沈家跑。
沈家后園有一株百年梨樹,沈婉常坐在樹下讀書,莊蘆隱便翻墻進來,
帶些市井淘來的小玩意——有時是一包松子糖,有時是一柄木雕的小劍。沈文謙起初不悅,
但見莊蘆隱雖出身將門,卻無紈绔習氣,且對女兒真心實意,便也默許了這段少年情誼。
沈婉教莊蘆隱讀《詩經》,莊蘆隱則教她騎馬射箭。“女子學這些做什么?”莊蘆隱曾問。
沈婉挽弓搭箭,一箭正中靶心,回頭笑道:“若有一日將軍不在,我總得自保。
”莊蘆隱大笑:“有我在,誰敢動你?”——可后來,恰恰是他,親手將她推入深淵。
莊蘆隱十八歲那年,莊老將軍戰死沙場,朝廷追封爵位,
但有個條件——莊家需與兵部尚書之女聯姻,以穩固朝中勢力。莊蘆隱拒婚,
被祖父罰跪祠堂三日。第四日,沈婉來了。她站在祠堂外,隔著窗欞輕聲道:“蘆隱,去吧。
”莊蘆隱紅著眼抬頭:“婉兒,你等我,我一定——”“不必等。”沈婉搖頭,
從袖中取出一枚青玉墜,放在窗臺上,“此物還你,從此……兩不相欠。”她轉身離去,
背影決絕。莊蘆隱砸開祠堂的門追出去,卻只看到沈家的馬車漸行漸遠。三日后,
他奉旨成婚,娶了兵部尚書嫡女蔣氏,也就是后來的大夫人。而沈婉,則隨父親調任離青州,
再無音訊。五年后,莊蘆隱在邊關重傷,軍醫束手無策時,一個戴著面紗的女子送來一帖藥。
他高燒中抓住那人的手腕,觸到一枚熟悉的青玉墜。“婉兒……是你嗎?”女子沉默良久,
終究摘下面紗——正是沈婉。原來這些年,她隨父親赴任途中遭遇山匪,父親為護她而死,
她流落民間,隱姓埋名,以代筆寫書謀生。聽聞邊關瘟疫,才冒險前來營救。莊蘆隱痊愈后,
不顧大夫人的反對,執意納她為側室。“這次,我不會再放手。”沈婉卻搖頭:“侯爺,
婉兒此來只為報恩,不為其他。”她轉身欲走,莊蘆隱突然道:“當年拒婚,
祖父以你性命相脅……我若堅持,沈家滿門難保。”沈婉腳步一頓。“給我時間。
”他聲音沙啞,“等我肅清朝堂,必給你名分。”她終究留了下來,卻不知這一留,
便是她的劫數。大夫人蔣氏從一開始就知道——沈婉是莊蘆隱心上的刺。新婚夜,
他醉中喊的是“婉兒”;書房里,他畫的盡是梨花樹下赤足的少女;甚至在她懷孕時,
他竟跑去山神廟求簽,問“故人可還安好”。“一個鄉野村婦,也配和我爭?
”蔣氏摔碎了藥碗,對心腹嬤嬤冷笑,“侯爺既舍不得她,我就讓他親眼看著——他的婉兒,
是怎么碎的!”入府后,沈婉始終低調謹慎。侯爺有時常年在外征戰,
侯府大小事皆是大夫人操辦。大夫人蔣氏明面上待她客氣,
甚至在外人面前夸贊:“沈妹妹性子柔順,最是懂事。”可暗地里,
她從不允許沈婉越過規矩。即便莊蘆隱宿在西院,次日卯時,沈婉仍須準時到正院請安。
大夫人有時故意讓她在廊下久等,待她膝蓋跪得發僵,才慢悠悠道:“妹妹何必如此拘禮?
侯爺疼你,你多歇會兒也無妨。”每逢家宴,沈婉永遠坐在最末席。
大夫人笑著解釋:“沈妹妹不喜熱鬧,坐遠些反倒清凈。”可當莊蘆隱皺眉時,
她又立刻改口:“哎呀,是妾身疏忽了,該讓妹妹坐近些的。”大夫人常送沈婉名貴衣料,
卻偏偏選些艷麗浮夸的花色,與沈婉素凈的氣質極不相稱。若沈婉不穿,
便是不識抬舉;若穿了,又顯得輕浮。莊蘆隱問她可會怨恨命運,
她只是淡淡一笑:“婉兒能活著,已是上天垂憐。”唯有在教導莊之行時,
她才會偶爾流露出千金小姐的底蘊——她教他《孫子兵法》,
卻將陣法融入棋局;她教他琴藝,指尖撥弄的卻是邊關戰歌;她調的木樨香,
配方來自民間意外得到的《香譜》,能安神,亦能療傷。
第三章蔣氏毒計臘月練武場積了薄雪,莊之行的小手凍得通紅。沈氏解下自己的狐裘裹住他,
突然從袖中變出把棗木小弓。“試試?”她握著兒子的手拉開弓弦。箭矢離弦時,
她廣袖翻飛如白鶴展翅,箭尖正中最遠的草靶紅心。莊之行歡呼著撲進母親懷里,
才發現她單薄的衣衫已被雪水浸透。當晚沈氏就發了高熱。莊之行抱著小弓蹲在門外,
聽她在昏迷中喃喃:“行兒...拉弓要...沉肩...”他咬著牙在廊下反復練習,
直到掌心磨出血泡。三日后母親轉醒,第一件事卻是檢查他手上的傷。
沈婉病重前的那個冬天,莊之行剛滿十四歲。西院的梅花開得極好,紅艷艷的綴在枝頭,
映著雪色,煞是好看。沈婉披著狐裘坐在廊下,手里捧著一卷《詩經》,
輕聲念著:“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莊之行蹲在她腳邊,
正用匕首削著一塊木頭,聞言抬頭:“母親,這詩太悲了,換一首吧。”沈婉笑了笑,
指尖輕輕撫過他的發頂:“那行兒想聽什么?”“《秦風·無衣》!”他眼睛亮晶晶的,
“父親說,這是將士出征的歌,豪邁得很!”沈婉眸光微黯,卻還是柔聲念道:“豈曰無衣?
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莊之行跟著念,聲音清亮,
像一只初試啼聲的小鷹。念到一半,沈婉突然咳嗽起來,帕子掩唇,再拿開時,
上面已沾了暗紅的血。莊之行臉色驟變:“母親!”沈婉迅速將帕子攥緊,
勉強笑道:“無妨,天冷,嗓子有些干。”她伸手撫平他緊皺的眉頭,輕聲道:“行兒,
記住,無論將來發生什么,你都要......好好活著。”莊之行不懂她話中的深意,
只是用力點頭:“嗯!母親也要長命百歲!”沈婉望著他天真稚嫩的臉,眼中淚光一閃而過,
隨即又化作溫柔的笑意。沈婉的病,是從一碗養顏湯開始的。大夫人蔣氏自入冬后,
便“體貼”地每日命人送來一碗滋補湯藥,說是宮中御醫所配,專治女子體寒。
沈婉心知有異,卻不得不喝——因莊蘆隱突然被急召出征,府中上下皆由大夫人把持,
若她拒絕,只會讓莊之行處境更艱難。起初只是輕微的咳嗽,后來漸漸嘔血,再后來,
連起身都困難了。莊之行每日下學回來,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母親床前,
將先生教的文章背給她聽。沈婉強撐著精神,偶爾指點一二,多數時候只是含笑聽著,
眼中滿是驕傲。“母親,今日先生夸我文章寫得好!”莊之行興奮道,“說我有狀元之才!
”沈婉輕輕握住他的手:“行兒聰慧,但切記......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莊之行不解:“可父親說,男子漢當頂天立地,何必藏鋒?”沈婉閉了閉眼,
聲音幾不可聞:“因為......有些人,見不得你好。”臘月二十三,小年夜。
侯府上下張燈結彩,準備過年。西院卻冷清得可怕,
只有莊之行和兩個老仆守著奄奄一息的沈婉。“母親,喝藥。
”莊之行小心翼翼地將藥碗遞到沈婉唇邊。沈婉搖頭,
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苦笑:“沒用的......”她突然抓住莊之行的手,
力道大得驚人:“行兒,記住,大夫人送的湯......別喝。”莊之行一怔:“什么湯?
”沈婉沒有回答,只是顫抖著從枕下摸出一把玄鐵匕首,
塞進他手里:“拿著......防身。”匕首柄上刻著“婉兒照心”四字,
正是當年莊蘆隱送她的定情信物。莊之行眼淚奪眶而出:“母親,你別說了,我去請大夫!
”沈婉卻死死攥住他的衣袖,眼中突然迸發出驚人的亮光:“行兒,
答應我......好好活著,別......別報仇......”話音未落,
她的手驟然松開,眼中的光也如燭火般熄滅了。“母親?母親!
”莊之行撲在她身上嚎啕大哭,卻再也喚不醒那個溫柔的聲音。沈婉的喪事辦得極為簡陋。
一口薄棺,一副草席,幾個哭喪的婆子,便是全部。大夫人以“妾室不宜大辦”為由,
連靈堂都沒設,只命人將棺材從側門抬出,草草葬在了城外的亂葬崗。莊之行跪在雪地里,
看著母親的棺木被黃土掩埋,手中死死攥著那把匕首。回府的路上,
大夫人“慈愛”地摸了摸他的頭:“之行啊,以后我就是你親娘了。”莊之行抬頭,
看著大夫人保養得宜的臉,突然咧嘴一笑:“是,母親。”——他笑得天真無邪,
眼底卻是一片冰冷。第四章得知真相當夜,莊之行偷偷溜進母親生前住的西院,
在床榻暗格里找到一本醫書。書頁間夾著一張藥方,上面是沈婉清秀的字跡:“百日枯,
軍中禁藥,無色無味,日積一錢,半年必亡......混入養顏湯,可掩其味。
”莊之行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嘗到血腥味才松開。“母親......”他輕聲呢喃,
“我答應您好好活著。”“但有些人......必須死。”他指尖死死掐著那張藥方,
忽然想起母親臨終前那句“別報仇”,不是因為她不想,
而是因為她知道——他斗不過大夫人。大夫人背后是兵部尚書府,是朝中盤根錯節的勢力,
而他,不過是侯府里剛死了娘親的庶子。莊之行低低笑了,笑聲嘶啞,像一頭受傷的幼獸。
第二日,莊之行便“瘋”了。他砸了靈堂,撕了孝服,醉醺醺地闖進大夫人的院子,
又哭又笑:“母親!母親你怎么丟下我!”大夫人皺眉,命人將他架出去。
莊之行順勢癱在地上,抱著酒壇子打滾,嘴里胡言亂語:“我要母親!我要母親!
”府中下人搖頭嘆息:“二少爺傷心過度,怕是......癡了。”大夫人冷眼旁觀,
唇角卻微微勾起。——瘋了才好。自那日起,莊之行徹底成了京中有名的浪蕩子。
他流連青樓,千金買笑;他斗雞走狗,輸光了月例銀子;他甚至在賭坊里,
當眾脫了外袍抵債。大夫人“心疼”他,每月多給他一百兩銀子花用,
還特意派了兩個貌美丫鬟“照顧”他。莊之行來者不拒,
笑嘻嘻地摟著丫鬟的腰:“多謝母親!”轉身進了廂房,他便“醉”得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