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園的春宴，絲竹管弦之聲隔著重重花木傳來，熏得人昏昏欲睡。
沈知意第三次“偶遇”那個熟悉的身影時，幾乎要氣笑了。太湖石嶙峋的陰影里，
靖王蕭珩毫無形象地歪躺著。金線繡蟠龍紋的玄色寬袍鋪在初春尚帶寒意的草茵上，
像攤開了一幅華貴的墨錦。玉冠歪斜，幾縷烏黑的發(fā)絲垂落額前，遮住了他小半張臉。
最可氣的是，他那骨節(jié)分明、過分好看的手里，
竟還拈著半塊栗子糕——正是她昨日在朱雀街氣急敗壞時砸向他的那塊。“王爺若無事，
不如去校場活動活動筋骨。”沈知意刻意加重了腳步，
繡著纏枝蓮紋的緞面鞋尖“不經(jīng)意”地踩過他寬大的袍角，留下一個淺淺的印痕，
“總好過在此處……裝死。”她刻意咬重最后兩個字。蕭珩慢悠悠地掀開眼皮。
那雙琉璃似的淺褐色眼眸，在陰影里剔透得驚人，清晰地映出她今日一身緋紅石榴裙的身影。
“校場？”他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慵懶，像被春陽曬暖的砂礫，“哪有此處風(fēng)光好？
”他唇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目光慢悠悠地從她氣鼓鼓的臉頰滑過，
最終定格在她發(fā)髻間一支累絲金蝶簪上。那蝶翼薄如蟬翼，綴著細碎的米珠，
隨著她的動作輕輕顫著，振翅欲飛。沈知意心頭一跳，
這簪子……是他上月不知何時差人塞進她書匣的及笄禮，她嫌太過招搖，
卻又鬼使神差地戴了出來。他眼底那點散漫的笑意，像一根細小的刺，扎得沈知意更不自在。
她想起昨日在朱雀街，他又是那副萬事不上心的模樣，斜倚著酒樓的雕花欄桿，
看她被幾個紈绔言語輕佻地調(diào)笑，竟還拍掌叫好。她氣得當(dāng)街罵他“金玉其外，
敗絮其中的_朽木_”，順手就把剛買的栗子糕砸了過去，正中他那張招蜂引蝶的臉。
當(dāng)時他那神情……似乎還挺愉悅？真是塊頑石！沈知意正要再刺他幾句，
一個清朗帶笑的聲音自身后傳來：“知意妹妹，原來你在這里躲清靜。”沈知意瞬間轉(zhuǎn)身，
臉上冰雪消融，綻開一個明媚至極的笑容：“林驍哥哥！”來人一身靛藍色勁裝，
身姿挺拔如松，正是剛從京郊大營巡防歸來的驃騎將軍嫡子林驍。
他手中托著一個精巧的錦盒，“剛得了幾支北狄那邊來的新奇狼毫，想著你習(xí)字或許用得上。
”“多謝林驍哥哥！”沈知意驚喜地接過，指尖拂過冰涼滑膩的錦緞盒面，真心實意地道，
“林驍哥哥戍衛(wèi)京畿，軍務(wù)繁忙，還總記掛著這些小事。這才是我大周好兒郎的典范！
”她聲音清脆，帶著毫不掩飾的欽慕。“知意妹妹過譽了，分內(nèi)之事罷了。”林驍笑容溫煦，
目光掃過她發(fā)間的金蝶簪，贊了一句，“這簪子別致，很襯你。
” 沈知意下意識抬手撫了撫發(fā)簪，耳根微熱。“嗤。”一聲極輕的嗤笑從太湖石后傳來，
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林驍循聲望去，才看到陰影里姿態(tài)閑散的蕭珩，
忙躬身行禮：“末將林驍，參見靖王殿下。”蕭珩眼皮都沒抬，
只懶洋洋地揮了揮拿著栗子糕的手，算是免禮。他目光落在沈知意捧著的錦盒上，
語調(diào)拖得長長的，像浸了蜜又摻了醋：“林將軍真是有心。連知意妹妹習(xí)字的筆都操心到了，
難怪鎮(zhèn)國公常夸將軍細致周到，堪為……嗯，良配楷模。”最后四個字，他說得又輕又慢，
仿佛在舌尖細細碾磨過。沈知意心頭莫名一堵，總覺得這話陰陽怪氣，刺耳得很。
她柳眉倒豎：“王爺慎言！林驍哥哥一心為國，坦蕩磊落，豈容你……”“豈容本王玩笑？
”蕭珩終于坐起身，慢條斯理地撣了撣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塵，
將那半塊栗子糕隨意丟進旁邊的花叢，驚飛幾只粉蝶。他站起身，玄色蟒袍襯得他身形頎長，
那份慵懶里陡然透出一絲無形的壓迫感。他踱步到沈知意面前，微微傾身，
目光掠過她發(fā)間的金蝶，又落到她手中的錦盒上，聲音壓低，
帶著點氣死人的笑意：“本王瞧著，林將軍送筆，是盼著知意妹妹筆下生花。
本王送簪……是盼著妹妹人比花嬌。立意不同，高下立判啊。”說完，
也不看沈知意瞬間漲紅的臉和林驍尷尬的神色，伸了個懶腰，
自顧自地晃悠著朝絲竹喧囂處走去，“乏了，找點樂子去。”“你！蕭珩！站住！
”沈知意氣得跺腳，只覺得這紈绔王爺今日格外討人嫌。林驍連忙安撫：“殿下性情不羈，
知意妹妹不必介懷。”沈知意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無名火，
對著林驍重新露出笑容：“林驍哥哥，別理他。跟我說說京郊大營的事吧？
聽說最近有新兵演練？”她將那個裝著狼毫的錦盒小心地抱在懷里，仿佛捧著什么稀世珍寶，
與方才對待蕭珩那半塊栗子糕的態(tài)度天壤之別。蕭珩的背影在花木扶疏間頓了頓，并未回頭，
只是搭在身側(cè)的手指，不易察覺地蜷縮了一下。他仰頭看了看被宮墻切割成四四方方的天空，
春日晴好，卻照不進眼底那片荒蕪的冰原。十年前的記憶，總在這樣猝不及防的瞬間，
裹挾著刺骨的寒意席卷而來。那也是一個冬天，比今年的倒春寒更冷。
七歲的蕭珩蜷縮在冷宮破敗腐朽的門洞里，小小的身體凍得像塊冰。殿門大敞著，
里面黑洞洞的，像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幾個面目模糊的太監(jiān)，
正_沉默地抬著一卷草席出來，草席裹得嚴實，卻隱隱透出一絲不祥的氣息。
積雪上留下幾道雜亂的拖痕，像冰冷的爪印。那是他的母妃，曾經(jīng)寵冠后宮的賢妃。
一碗御賜的“安神湯”，便讓她在昨夜無聲無息地“病逝”了。無人哭泣，無人質(zhì)問，
只有太監(jiān)們麻木的腳步聲和草席摩擦雪地的沙沙聲。偌大的皇宮，
容不下一個失寵妃子的性命，更容不下一個失去母親庇護的皇子。他死死咬住下唇，
嘗到了鐵銹般的腥甜，眼淚卻流不出來，凍住了，凝固在眼眶里，刺得生疼。
世界只剩下無邊的寒冷和絕望的黑暗。“喂！”一個脆生生的聲音，突兀地打破了死寂。
蕭珩猛地抬頭。高高的、斑駁的冷宮墻頭上，探出一個小腦袋。粉色的錦緞小襖，
梳著雙丫髻，發(fā)髻上沾著晶瑩的碎雪。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又帶著點怯意地往下望，
像初春剛探頭的花苞。“你……你要不要吃蜜團？”女童的聲音帶著點緊張，
又努力裝出幾分老成。她笨拙地扒著墻頭，似乎想爬過來，試了幾次沒成功，小臉憋得通紅。
最后她索性放棄了，從懷里掏出一個油紙包，用力地朝他這邊扔了過來。
油紙包“啪嗒”一聲落在離他不遠的雪地上。“快撿起來！可甜啦！”她催促著，又補充道，
“我叫沈知意！我爹是鎮(zhèn)國公！以后……以后_我護著你！”她努力挺起小胸脯，
試圖讓自己的話更有分量。小小的蕭珩，像被凍僵的木偶，遲緩地挪過去，
撿起那個溫?zé)岬挠图埌４蜷_，里面是三個圓滾滾、沾著芝麻的蜜團，
散發(fā)著甜膩誘人的香氣。這香氣，與空氣中彌漫的血腥氣和腐朽氣格格不入，
卻像一道蠻橫的光，劈開了他眼前厚重的黑暗。他抬頭，墻頭上的小身影已經(jīng)不見了。
只有一支剛剛折下的桃樹枝椏，帶著幾點未開的花苞，被遺落在墻頭的積雪上。
她大概是爬墻時勾下來的。他默默地掰開一個蜜團，塞進早已凍得麻木的嘴里。甜，
齁得發(fā)慌的甜，帶著某種粗糙的顆粒感，卻奇異地融化了他喉頭的冰碴，
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暖意。他走過去，踮起腳，費力地夠下那支桃枝，緊緊攥在手心。
粗糙的樹皮硌著他凍裂的小手，卻帶來一種奇異的真實感。那一天，
七歲的蕭珩在冷宮門洞里，就著血腥氣和蜜團的甜味，吞下了所有的恐懼和悲涼。
他記住了那個名字：沈知意。她是那天唯一的光，是這吃人宮殿里，唯一滾燙的存在。
從此，宮墻的陰影里，多了一個沉默的“偷光者”。他看著她一點點長大。
看她因為背不出艱澀的《兵策》，躲在假山后面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完又狠狠擦掉，
頁翻得嘩嘩響；看她偷偷把寫滿了“蕭珩是大懶蟲”、“蕭珩是廢物點心”的詩稿折成紙鳶，
憋紅了小臉用力往天上放，結(jié)果紙鳶被風(fēng)吹歪，掛在了他藏身的老槐樹枝頭；看她及笄那日，
收到鄰家林驍送來的一匣子時新絹花和一支素雅的海棠簪，她欣喜地簪在發(fā)間，
對著銅鏡照了又照，笑容明媚得晃眼……那天夜里，靖王府的練武場燈火通明。
箭矢破空之聲不絕于耳。翌日清晨，當(dāng)值的侍衛(wèi)們發(fā)現(xiàn)，場內(nèi)所有的箭靶紅心，
都被一支鐵箭精準地貫穿撕裂，木屑紛飛，無一幸免。而他們的靖王殿下，
正歪在旁邊的軟榻上，睡得人事不省，只是握弓的指節(jié)處，殘留著用力過度的青白痕跡。
“邊關(guān)捷報！八百里加急！驃騎將軍林驍率三百輕騎，奇襲狄戎王庭糧草大營，
焚毀輜重?zé)o數(shù)！狄戎大軍被迫后撤百里！”這一日，朱雀大街的“漱玉茶樓”里，
沈知意正聽臺上說書先生抑揚頓挫地講著《定軍山》里老將黃忠的英姿。茶香氤氳，
滿堂喝彩。當(dāng)這聲嘹亮的報捷嘶吼穿透茶樓的喧囂時，沈知意霍然起身，
手中的青瓷茶盞“啪”地擱在桌上，茶水濺濕了袖口也渾然不覺。“好！
”她清脆的聲音帶著難以抑制的激動，在滿堂的喧嘩中依然清晰，“三百輕騎，直搗黃龍！
這才叫頂天立地的好男兒！壯哉！林驍哥哥！”她忍不住擊掌贊嘆，
眼中閃爍著純粹的崇拜與自豪。鄰桌的幾位夫人小姐也紛紛附和，議論著林將軍的年輕有為，
前途無量。“嘩啦——哐當(dāng)！”一聲刺耳的瓷器碎裂聲，
陡然從二樓正對著沈知意雅間的另一間包廂里傳來，打斷了滿堂的喜慶氣氛。
緊接著是短暫的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驚疑不定地投向二樓那扇雕花木門。
只見一個小二臉色煞白，手里捧著一個摔得四分五裂的紫砂壺碎片，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退了出來，
靖王殿下…說…說此物…形如蛀蟲啃過的倭瓜…不…不配給沈姑娘…斟…斟茶…”小二說完，
幾乎要哭出來。滿座嘩然！
有眼尖的人立刻認出那堆碎片上獨特的紫泥質(zhì)地和精巧的西施壺造型，
失聲叫道：“這…這不是前幾日御賜給靖王府的貢品‘美人肩’紫砂西施壺嗎？！
”茶樓里瞬間炸開了鍋。御賜之物，竟被靖王如此輕慢地摔了，
還用了“蛀蟲啃過的倭瓜”這等粗鄙之語形容？更指名道姓說不配給沈家姑娘斟茶？
這靖王…當(dāng)真是荒唐到了極點！眾人看向沈知意的目光，頓時充滿了同情和一絲微妙的探究。
沈知意只覺得一股熱血“嗡”地沖上頭頂，臉頰滾燙。又是他！蕭珩！
他這分明是在故意下她的臉！就因為她在夸林驍哥哥？這混賬王爺，自己胸?zé)o大志，
整日游手好閑，就見不得別人建功立業(yè)！她氣得指尖都在發(fā)顫，再也無心聽書，
抓起桌上的帷帽，在一片竊竊私語中，頭也不回地沖出了茶樓。身后，
似乎還傳來蕭珩那包廂里，幾聲意味不明的、慵懶的輕笑。當(dāng)夜，月色溶溶。
鎮(zhèn)國公府西側(cè)高墻下，一株茂盛的桂樹在夜風(fēng)中搖曳，落下細碎婆娑的暗影。
沈知意憋了一肚子的火氣，在閨房里怎么也坐不住。她提著一根用來驅(qū)趕野貓的細長竹竿，
像只炸毛的貓兒，在墻根下踱步。終于，一個熟悉的身影，慢悠悠地出現(xiàn)在墻頭。
依舊是那身標志性的玄色寬袍，袖手而立，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下，像一幅寫意的人物剪影，
慵懶又欠揍。“蕭珩！”沈知意幾乎是吼出來的，舉起竹竿就朝他垂落的衣擺戳去，
“摔御賜的壺算什么本事？有能耐你也去上陣殺敵！去建功立業(yè)！躲在這里做縮頭烏龜，
只會耍這些下作手段，算什么英雄！”竹竿尖戳到了柔軟的衣料，蕭珩卻紋絲不動，
反而輕笑出聲。那笑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帶著一絲戲謔：“殺敵？”他縱身，
輕盈如夜梟般躍下高墻，穩(wěn)穩(wěn)落在桂樹濃重的陰影里，玄衣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
只有那雙淺褐色的眸子，在月色下流轉(zhuǎn)著幽微的光。“沈大小姐好大的口氣。”他向前一步，
從陰影中走出，月光照亮了他輪廓分明的下頜線。“那昨日在護國寺后山，是誰迷了路，
抱著棵老松樹哭得稀里嘩啦，嘴里喊的可是‘蕭珩救命’？嗯？”沈知意如遭雷擊，
舉著竹竿的手僵在半空，臉頰“騰”地一下紅透，連小巧的耳垂都染上了緋色。
那丟臉至極的一幕竟被他看見了？！她當(dāng)時被突然竄出的野豬嚇懵了，
慌亂中喊了誰的名字自己都不清楚……“你…你胡說！”她色厲內(nèi)荏地反駁，
聲音卻虛了下去。蕭珩低笑，又向前逼近一步。屬于他的氣息瞬間籠罩過來，
不再是平日慣有的龍涎香，而是一種清冽干凈、帶著冬日松針般冷冽又微苦的氣息。
沈知意心頭猛地一跳——那是她去年冬日里一時興起，胡亂調(diào)制的松針香露！
因為味道過于清冷，她只用過一次就丟在妝奩深處，他怎么會……他俯身，
溫?zé)岬暮粑鼛缀醴鬟^她滾燙的耳廓，聲音壓得極低，
帶著一種危險的磁性：“林驍能一箭射穿狄戎的狼旗…本王也能。
”這突如其來的靠近和耳語，讓沈知意的心跳徹底失了序。她猛地后退一步，
像只受驚炸毛的貓，竹竿差點脫手，只能用更尖銳的語氣掩飾慌亂：“射…射什么？
街角王婆子畫糖畫的攤子嗎？蕭珩，你也就這點出息了！”她努力瞪大眼睛，試圖找回氣勢。
蕭珩看著她強作鎮(zhèn)定的模樣，還有那紅得快要滴血的耳尖，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
快得讓人抓不住。他不再逼近，反而后退一步，重新懶洋洋地倚在桂樹粗壯的樹干上，
恢復(fù)了那副萬事不縈于心的憊懶模樣。“知意妹妹說是什么，便是什么吧。本王乏了。
”他打了個哈欠，作勢要走。“你站住！”沈知意氣結(jié)，卻又不知該再罵什么。
看著他玄色的背影即將再次融入墻角的陰影，一股莫名的委屈和煩躁涌上心頭，
沖口而出：“蕭珩！你就是個…就是個扶不上墻的爛泥！”話一出口，她又有些后悔，
只覺得_心頭更添煩悶。蕭珩的腳步頓了頓，沒有回頭。夜風(fēng)吹過桂樹，沙沙作響，
將他一句輕得幾乎聽不見的低語吹散在風(fēng)里。“爛泥么…也好。”幾日后，
一封來自邊關(guān)、蓋著林驍私印的信箋送到了鎮(zhèn)國公府沈知意的手中。信不長，除了報平安，
便是講述邊關(guān)風(fēng)物，字里行間透著將士的豪情。隨信附贈的，
是一枚小小的、用某種堅硬獸骨打磨而成的箭頭，形制古樸，邊緣鋒利，
顯然是戰(zhàn)場上得來的戰(zhàn)利品。“此箭頭乃狄戎百夫長所佩，其勢雖兇，終被斬落馬下。
見之如見邊關(guān)金戈之氣，知意妹妹素喜英武，或可把玩。
”沈知意指尖撫過那冰涼的骨制箭頭，感受著其上粗糲的紋路和殘留的硝煙氣息，
心頭再次涌起對林驍?shù)木磁迮c對邊關(guān)沙場的向往。她立刻提筆回信，
字跡都帶著幾分飛揚：“驍勇之姿，令人神往！此箭頭當(dāng)懸于案頭，日日警醒，
方不負男兒熱血！盼兄凱旋，共慶盛世！”這封回信，連同她對那骨箭頭的珍視，不知怎地，
又落入了有心人的耳中。當(dāng)夜，更深露重。沈知意睡到半夜，
忽被窗欞上輕微的“篤篤”聲驚醒。她屏息凝神，悄悄披衣下床，借著透窗而入的月光，
小心地推開一道縫隙。窗臺上，靜靜地躺著一柄短刃。刃鞘是暗沉的玄色皮革，
沒有任何紋飾，毫不起眼。她遲疑地拿起，入手微沉。輕輕一拔，
一道冷冽的寒光瞬間映亮了她的眼眸。短刃出鞘，刃身狹長流暢，泛著幽藍的淬火紋路，
鋒銳之氣逼人眉睫。月光下，刃身靠近護手處，清晰地刻著兩個細小的古篆——“破虜”。
沈知意心頭劇震。這絕非尋常裝飾之物，而是真正的殺人利器！誰會把這種東西放在她窗前？
她下意識地翻轉(zhuǎn)刀柄。在靠近末端不起眼的地方，
發(fā)現(xiàn)了一行更細、更深、仿佛是后來才刻上去的小字：“開刃見血方歸鞘——某不才，
十年前已開刃。”字跡狷狂內(nèi)斂，力透骨里，帶著一種冰冷的煞氣。沈知意的手指猛地縮回，
仿佛被那行字燙到。十年前？開刃見血？一股寒意順著脊椎悄然爬升。
她猛地想起蕭珩那雙總是含著散漫笑意、卻偶爾在無人處掠過荒蕪的眼睛。是他？這語氣，
這狂狷的字跡，除了他，還能有誰？她握著這柄冰冷沉重的短刃，站在昏暗的房間里，
心亂如麻。十年前…十年前發(fā)生了什么？是冷宮那一年嗎？他所謂的“開刃”…是什么意思？
這柄名為“破虜”的兇器，和他那副懶散無用的皮囊，形成了極其詭異而強烈的反差，
讓她第一次對這個從小糾纏她的紈绔王爺，產(chǎn)生了一種近乎驚悚的陌生感。上元佳節(jié)，
華燈初上。整個京城沉浸在一年中最盛大的狂歡之中。
朱雀大街被各式各樣的花燈妝點得如同流淌的星河，人潮涌動，笑語喧天。
空氣中彌漫著糖人、炸糕和煙花爆竹的甜香與硝煙味。沈知意被這熱鬧感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