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叫我「黑豕」，又肥又黑，說話磕巴，是村里誰都能踩一腳的笑話。可誰曾想，
明天我就要嫁給太守家的小兒子凌昭遠了。他那樣畫里走出來的人物，是無數姑娘的夢。
而他眼中的我，卻得驚心動魄，傾國傾城。1我叫墨濃，以前他們都喊我「黑豕」。豕，
就是豬。又黑又蠢的母豬。這名兒，是村東頭柳寡婦家的柳月眉給起的。她長得白凈，
眼睛像葡萄，村里的半大小子都圍著她轉。而我，矮、胖、黑，一張嘴還笨，
說句話能把自己急出汗。「黑豕，過來，給我學個豬叫！」柳月眉捏著嗓子，蘭花指翹著，
一群半大小子在旁邊起哄。我低著頭，想跑，腿卻像灌了鉛。「快叫啊！
不叫今天就把你拴豬圈去！」旁邊一個叫張二牛的，長得人高馬大，推了我一把。
我一個趔趄，差點摔倒。「我……我……不……」話都說不囫圇。「嘖，真是個廢物。」
柳月眉嫌惡地撇撇嘴，「讓她爬，給我們當馬騎！」他們最愛玩這個。我趴在地上，
他們輪流騎上來，笑得前仰后合。石子、爛菜葉子，也時不時招呼到我身上。疼，但不敢哭。
哭了，他們會變本加厲。有一次，尤其記得清楚。我好不容易打到幾張好皮子，
偷偷拿到鎮上的山貨行換了二兩銀子，攥在手心都怕化了，那是給我娘買藥的救命錢。
剛出山貨行門口，就撞見了柳月眉他們。她眼睛尖，一眼就瞅見我手里的錢袋。「黑豕，
你膽子肥了啊！敢偷我的錢！」柳月眉柳眉倒豎，上來就搶。「我……我沒……沒偷……」
我急得滿頭大汗，死死護著錢袋。張二牛和另一個叫李虎子的，上來就踹我，
把我踹倒在地上，李虎子一把搶走了我的錢袋。「沒錯！二兩！就是月眉妹子丟的！」
李虎子掂了掂錢袋，沖柳月眉獻媚。「她碰過的錢，都嫌臟！賞你們拿去喝酒！」
柳月眉輕蔑地一揚下巴。「那是……那是我……給我娘……買藥的……」我趴在地上，
抱著李虎子的腿不放，哭著哀求。「滾開！你這頭臭豬！」李虎子嫌惡地使勁踢我。
張二牛他們也圍上來對我拳打腳踢。我被打得頭昏眼花，可就是不松手，那是娘的命啊！
「住手——！」一道溫潤又帶著點威嚴的聲音突然響起。人群靜了一下，
紛紛朝聲音來源看去。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凌昭遠。他穿著一身雪白的衣裳，干干凈凈的，
不像我們這些山里人。眉眼像畫出來似的，站在那里，就像……就像廟里的神仙。而我，
被人踩著頭，臉埋在塵土里，狼狽得像條狗。「你們為何打她？」他聲音不大，
卻讓周圍的人都安靜下來。「回……回公子，」李虎子有點結巴，「這……這黑豕是個賊，
偷了月眉妹子的錢！」柳月眉此刻也顧不上我了，一雙大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凌昭遠，
臉頰都紅了，像是看呆了。凌昭遠目光落在我身上，又看了看李虎子手里的錢袋，
那是個鹿皮做的小袋子，是我爹親手縫的。他淡淡開口：「看這位姑娘的穿著打扮，
應該是山里的獵戶。這錢袋是鹿皮所制，與她腳上的皮靴料子相同。」
他好看的眉頭微微蹙起，轉向柳月眉：「姑娘，你確定這錢袋，是你的？」柳月眉臉更紅了，
支支吾吾半天，才小聲說：「許……許是虎子哥他們……弄錯了……」
凌昭遠示意旁邊跟他的一個小廝扶我起來。「既然是誤會，」他聲音依舊溫和，「那你們，
是不是該向這位姑娘道歉？」柳月眉不情不愿地嘟囔了一句：「對不住，是我看錯了。」
李虎子和張二牛他們雖然一臉不服氣，但看凌昭遠衣著不凡，氣度沉穩，
知道不是他們能惹得起的人，也只好低頭認了錯，把錢袋還給了我。我接過錢袋，
胡亂擦了把臉上的泥和淚，對著凌昭遠深深鞠了一躬，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轉身就跑了。
后來我偷偷打聽才知道，他叫凌昭遠，是咱們這兒新來的太守家的小兒子，
據說是替他爹下來巡查農事的。人長得好，又有才學，聽說是不少姑娘家做夢都想嫁的人。
可他那樣的人，跟我這種泥地里的豬，又有什么關系呢？
只會讓我越發覺得自己活得不像個人。我爹娘？我爹是個老實巴交的獵戶，娘身子又弱，
我不敢跟他們說。說了，除了讓他們更愁，還能干啥？這世道，欺負人的，
永遠比被欺負的嗓門大。......那天，天陰得像要塌下來。我爹一大早就進了東山，
說是要去收前幾天下的套子，順便看看能不能打只野雞給我娘補補身子。
娘的咳嗽越來越重了，夜里總睡不安穩。雨從傍晚就開始下，豆大的雨點砸在崖洞頂上，
噼里啪啦的。我們家不住村里，嫌吵，也怕我又被欺負，爹在東山半山腰找了個崖洞，
勉強能遮風擋雨。「濃濃，你爹……怎么還不回來？」娘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快了，娘，爹認得路，不會有事的。」我嘴上安慰著，心里卻七上八下。東山深處是禁地，
爹說過，里面邪乎得很，他從不往那兒去。可雨越下越大，風跟鬼哭似的。我再也坐不住了。
「娘，我去找爹！」「別去！外面危險！」娘一把拉住我。「沒事，我帶上爹的柴刀。」
我揣了把火折子，深一腳淺一腳地沖進了雨幕。山路滑得要命，我摔了不知道多少跤，
渾身泥漿。「爹——！爹——！」我的聲音被風雨打得七零八落。
一直找到爹常放套子的地方，套子還在，但人不見了。心一點點往下沉。繼續往前，
雨水模糊了視線，腳下突然一空。「啊！」我滾下了一個陡坡，幸好下面是厚厚的落葉，
沒受重傷。借著微弱的火折子光，我看到前面不遠處，一具身體歪歪扭扭地趴在泥水里。
是我爹。他頭頸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扭著，身下積了一灘暗紅色的水。「爹！」
我連滾帶爬過去，手抖得不成樣子。沒氣了。冰涼，僵硬。我腦子「嗡」的一聲，
好像被人用大錘狠狠砸了一下。爹……就這么沒了？那個會摸著我的頭，
嘆著氣說「我家濃濃就是命苦」的爹，沒了？雨水混著淚水，糊了我一臉。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哭到嗓子都啞了，哭到沒力氣。天漸漸亮了些，雨也停了。
我跪在泥濘里，抱著爹冰冷的尸體，整個人都傻了，不知道該怎么辦。就在這時，
頭頂突然多了一把傘。我茫然地抬起頭。一把油紙傘，傘下是一張清俊得不像真人的臉。
還是他，凌昭遠。他雙眼像一汪深潭，溫柔地看著我，輕聲問道：「姑娘，你沒事吧？」
我像是剛從噩夢中驚醒，所有的悲傷和絕望一下子涌了上來，放聲大哭。他靜靜地站在那里，
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為我撐著傘。后來我才知道，他是聽說東山有溫泉眼，
想給他母親修個溫泉莊子，所以來山上查看，結果遇上大雨迷了路，正在找下山的路時，
遇見了失魂落魄的我。我除了哭，什么話也說不出來。他讓跟來的下人幫忙，
把我爹的尸體抬下了山，還自掏腰包，買了一口上好的棺材，幫我安葬了爹。
我要把買棺材的錢給他，他卻怎么也不肯收。「若不是姑娘你為我們指了下山的路，
我們恐怕還在山里淋雨呢。」他溫和地說，「相逢即是緣分，姑娘不必如此客氣。」
他真是個好人。那么溫柔，那么善良，像春風一樣。他看我的眼神，
沒有一絲一毫的嫌棄和鄙夷，只有同情和憐憫。他就像廟里供奉的神君，心里裝著眾生，
慈悲為懷。兩次了，兩次都是在我最狼狽不堪的時候，他像從天而降一樣，
把我從泥潭里拉了出來。這就是他說的緣分嗎？可是，他是天上的明月，
是畫里走出來的仙人。而我，只是地上的一攤爛泥，是人人唾棄的黑豕。我連感激他的念頭，
都覺得是對他的褻瀆。這份自卑，像毒蛇一樣啃噬著我的心。安葬了爹，娘的病更重了，
整日躺在床上咳，有時候咳出來的痰里帶著血絲。家里沒錢請大夫，更沒錢買藥。
我想起爹生前提過，東山禁地深處，有個寒潭，潭邊上似乎長著些稀奇古怪的草藥。
但他也嚴厲警告過我，那里不能去，說是有妖孽。可現在，我顧不上那么多了。娘快不行了，
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也離開我。揣上柴刀，我咬著牙，第一次踏進了那片傳說中的禁地。
越往里走，樹木越高大，光線越暗，空氣里彌漫著一股說不出的潮濕腐敗氣味。心里毛毛的。
走了大概一個多時辰，隱約聽到水聲。撥開最后一片齊人高的草叢，眼前豁然開朗。
一個不大的水潭，水色墨綠，深不見底，潭邊霧氣蒙蒙。這就是寒潭？我繞著潭邊找，
希望能找到些能治咳嗽的草藥。突然，一股奇異的香味鉆進鼻孔。很淡，卻勾人得很。
循著香味，我在一處潭邊的石縫里，看到一株奇怪的植物。葉子細長，大概三尺，
像韭菜似的，卻包裹著一個東西。那東西……竟然有點像個縮小了無數倍的、蜷縮著的人形！
通體雪白，像玉一樣，還泛著淡淡的光暈。香味就是從它身上散發出來的。我活了十幾年，
從沒見過這么稀奇的東西。這是什么？能吃嗎？是藥材嗎？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
小心翼翼地把它連根挖了出來。根須不多，很容易就起來了。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還帶著一絲涼意。看著它，我心里莫名地安定了些。管它是什么，先帶回去再說。回到崖洞，
娘還在昏睡。我找了個破陶罐，胡亂裝了些土，把那株怪植物種了進去，就放在床腳邊。
夜里，我累極了，挨著娘睡下，很快就迷迷糊糊了。睡夢中，我感覺渾身發冷，
像是躺在冰涼的石板上。不對啊，我明明睡在床上。我猛地睜開眼。眼前一片漆黑。
我掙扎著想爬起來，卻發現手腳有些不聽使喚，而且……我好像是躺在地上。怎么回事？
我夢游了？我摸索著爬起來，借著從洞口透進來的一點微弱月光，往床邊走。
剛要躺下——我整個人像被雷劈了似的，僵在原地，汗毛都豎起來了。
床上……床上躺著一個人！那人身形肥胖，臉腫得像豬頭，皮膚黝黑……那分明就是我，
墨濃！那我呢？站在這里，能看能動的這個……是誰？！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人死離魂？我死了？我顫抖著伸出手，想去推床上那個我。指尖觸到的是溫熱柔軟的皮肉。
不是尸體。而且，如果我是鬼魂，應該沒有實體才對啊。這時，我無意中瞥見了我的手。
白皙，纖細，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透著淡淡的粉色。這……這不是我的手！
我的手又粗又黑，指甲縫里全是干活留下的泥垢。我瘋了似的撲到爹留下的一面破舊銅鏡前。
鏡子里，映出一張陌生的臉。眉如遠山含黛，眼似秋水橫波，瓊鼻櫻唇，肌膚勝雪。
美得……美得不像真人。我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腦子里一片空白。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在做夢？對，一定是在做夢！我狠狠掐了自己胳膊一下。「嘶——」疼！不是夢！
我又連滾帶爬地回到床邊，看著床上那個墨濃，深吸一口氣，用力推了她一下。
眼前猛地一黑，一陣天旋地轉的失重感襲來。再睜眼，我發現自己正從床上坐起來。低頭看，
還是那雙又粗又短的手，身上還是那件打滿補丁的粗布衣裳。我，又變回了墨濃。
長長地松了口氣。果然是個荒唐的夢。我抬腳下床，卻差點被什么東西絆倒。
低頭一看——床邊，靜靜地躺著一個衣衫單薄的美人。就是剛才鏡子里那個！
昨晚發生的一切……竟然都是真的！我好像……多了一個身體？2我盯著床邊那個美人，
又看看自己這身肥肉，腦子徹底亂了。那株從寒潭邊挖回來的怪植物，就是床腳陶罐里那個，
現在已經不見了。難道……我試著躺回我自己的身體里，閉上眼，努力讓自己睡著。
再醒來時，果然，我又在那具美人的身體里了！而我那黑豕的軀殼，
就那么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像個沒氣的皮囊。我明白了。只要我在這美人身體里睡著，
醒來就會回到我自己的身體。反過來也一樣。我……我竟然有了兩副身子！
這個念頭讓我心跳得像打鼓，手腳冰涼，整個人都在發抖。長這么大，我從來沒想過，
自己也能有好看的一天。哪怕只是一副殼子。第二天，我把黑豕的身體藏好，換上了美人身，
第一次走出了崖洞，走向了鎮子。天啊。這就是被人用驚艷目光看著的滋味嗎？
賣包子的王大叔，看我看呆了，手里的肉包子啪嗒掉地上，他都沒察覺。「姑……姑娘，
您要點什么？」他臉紅得像猴屁股。以前他見了我，眼皮都不抬一下，
只會不耐煩地喊：「黑豕，買啥？快點，別擋道！」胭脂鋪的李老板娘，
以前見我跟見了瘟神似的，恨不得啐我一口。今天，她提著裙子追出老遠，
硬塞給我一小盒桂花油。「姑娘，這是新到的，您試試，不要錢！您這手啊，
就該用最好的油養著！」茶樓上，幾個搖頭晃腦的書生，伸長了脖子往我這邊瞧，
手里的茶杯都拿不穩了。「仙子下凡啊……」我聽見了。我，墨濃，被人叫做仙子？可笑，
又可悲。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姑娘，為何落淚？」一個溫和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我猛地抬頭。是他！那個在集市上幫我解圍的白衣公子，凌昭遠。他還是那么好看，
眉眼像畫出來似的，一身白衣，站在那兒，周圍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他手里拿著一方繡著青竹的帕子，遞給我。「在下凌昭遠，與友人在此小聚，偶見姑娘垂淚，
心有不忍，唐突之處，還望海涵。」這是我第三次，在我最狼狽、最難過的時候，遇見他。
如果是以前的墨濃，我肯定低著頭，接過帕子道聲謝，然后像老鼠一樣逃掉。他那樣的人，
是天上的云，我是地上的泥，根本不該有交集。可現在……我看著自己映在水洼里的臉，
美得不像話。我接過了他的帕子。「多謝公子。」我抬起頭，
對他露出了一個我自己都覺得陌生的、帶著淚痕的笑容。他看著我，眼睛亮晶晶的。
「不知姑娘為何事煩憂。」「不過，在下心情不佳時，總喜歡大吃一頓。」
「不知姑娘可否賞光，讓在下請姑娘吃頓便飯？」我從小就饞，胃口又大，一頓能吃一斗米。
爹打的野豬腿，我一個人能啃光。聽他這么說，我忍不住真心實意地笑了。「好啊。」
那是我這輩子第一次進酒樓，還是臨著河的雅間，有小曲兒聽著。
我緊張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他很體貼，不停地給我布菜。「嘗嘗這個櫻桃酪，冰鎮過的，
正好解暑。」他遞碗過來，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我的手。我的臉“唰”地一下就紅了。
滿桌子山珍海味，我卻吃得食不知味，腦子暈乎乎的。「還未請教姑娘芳名？」他問。
我心里一咯噔。黑豕？墨濃？這名字配不上這張臉，也配不上他。我瞥見桌上的櫻桃，
急中生智：「我……我姓趙，單名一個櫻字。」趙櫻。嗯，聽著還行。「趙姑娘，
真是好名字。」他笑了，「姑娘是本地人？」我點點頭，
又趕緊搖頭：「我……我姨母家在這邊，我來探望她。」謊話一旦開了頭，
就得不停地往下編。他是太守的公子，聽說已經中了秀才，前程似錦。而我，
只是個住在崖洞里，又丑又笨的獵戶女兒。能跟他坐在一張桌上吃飯，
全靠這副不屬于我的皮囊，這個不屬于我的名字。正心虛著，他突然問：「趙姑娘，
冒昧一問，你……可曾許配人家？」我手里的筷子啪地掉在了桌上。他見我反應這么大，
也有些不好意思：「是在下唐突了。只是……趙姑娘這般天仙化人，
想來求娶之人定是踏破門檻了。」我能說什么？我只能搖搖頭。
他臉上立刻露出了喜色：「不瞞趙姑娘，在下凌昭遠，家父乃此地太守，今年二十，
尚未娶妻。」我傻傻地看著他，他……他說這個是什么意思？「我對姑娘一見傾心，」
他眼神灼熱，有些急切地說：「只怕今日錯過，便再難相見。」「不知在下，
可否請媒人去府上提親？」提親？！我腦子轟的一聲，徹底宕機了。嫁給他？
做夢我都不敢這么想。他這樣的家世樣貌，什么樣的大家閨秀娶不到？他要娶我？
因為我現在這張臉？原來，長得好看，人生真的可以這么容易嗎？凌昭遠這樣的人，
哪個女子見了不心動？更何況他又那么溫柔和善。自從第一次見他，
他的影子就在我腦子里晃悠，趕都趕不走。他見我半天不說話，
更急了：「趙姑娘可是有什么顧慮？家父家母都是開明之人，我的婚事，
他們向來由我自己做主。」我當然有顧慮！我是墨濃，不是趙櫻！
我只是個借了別人殼子的丑八怪！可一想到能和他……「我……我的家在東海邊上，
父母早亡，婚事……我自己便可做主。」我聽見自己嘴里，吐出了可恥的謊言。
凌昭遠高興壞了，當即說好，他這就回家稟告父母，三日后，便讓媒人帶著聘禮上門。
我用的是探望姨母的借口，他要用馬車送我，我死活沒讓。我總不能告訴他，
我那所謂的姨母家，其實就是東山深處那個陰冷潮濕的崖洞吧？那里只配住丑陋的墨濃，
不配住風華絕代的趙櫻。回到崖洞，我看著自己那副黑豕的軀殼，厭惡又恐懼。
如果被他發現……不，不能讓他發現！「娘，我們明日，搬回村里舊宅吧。」
我對著昏睡的娘親說，也不管她聽不聽得見，「我給你找了名醫，他不方便爬山。」
娘的病不能再拖了。而且，村里的舊宅，至少像個家的樣子，比這崖洞強。第二天一早，
我就收拾了東西，用我那黑豕的身體，連拖帶拽地把娘和簡單的行李弄下了山，
回了村里那間快塌了的舊屋。剛把娘安頓好，就聽見有人敲門。打開門，
是個背著藥箱的老大夫。「請問，這里是趙櫻姑娘的姨母家嗎？」我心里一緊，
結結巴巴地說：「是……我是她……她表姐。」大夫給我娘診了半天脈，眉頭皺得死緊。
「老夫人這病……怕是有些年頭了。」「早年受過內傷，還中過毒，雖說毒解了，
但底子虧空得厲害。」「如今風寒入體，更是雪上加霜啊。」內傷？中毒？
我娘一個普普通通的村婦，怎么會……「得好生將養著，不能勞累，不能動氣，最要緊的是，
人參不能斷。」人參？我家連飯都快吃不上了，哪兒來的人參？送走大夫，我正發愁，
院門又被敲響了。打開門，我差點嚇得魂飛魄散。門外站著的，竟然是凌昭遠！
他手里還拎著幾包藥材，笑瞇瞇地看著我。「這位姑娘，請問趙櫻姑娘可在？
我是來給她姨母送藥的。」我像個被當場抓住的小偷，臉紅到了脖子根，
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我……我……」「你是趙姑娘的表姐吧？」他笑容溫和，
「昨日聽櫻兒提起過，說要來探望生病的姨母和表姐。」「真巧，我們也算是有緣分。」
他竟然沒懷疑！「姨母現在如何了？大夫怎么說？」「娘……睡……睡下了。
大夫說……要……要靜養。」我說話還是磕磕絆絆。「趙櫻妹妹呢？她沒在家？」
「她……她去鎮上……買……買絲線了。」我又開始胡說八道。凌昭遠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然后笑了：「表姐，以后我們就是一家人了。」「等我和櫻兒成親后，
你和姨母就搬去府里住吧。」「櫻兒父母不在，你們就是她最親的人了，理應相互照應。
姨母的病，府里有的是好藥材，人參管夠。」完了！我跟趙櫻，一個人兩個殼，
怎么可能同時出現？我慌忙搖頭：「不……不用……太麻煩了……」「不麻煩！應該的！」
他把藥材遞給我，「這是按大夫方子抓的藥，這匣子里是上好的人參，表姐你收好，
務必按時給姨母煎服。」他一口一個表姐，叫得我心驚肉跳。三天后，凌家果然派了媒人，
吹吹打打地送來了聘禮。十幾抬紅漆描金的箱子，把我家那破院子堆得滿滿當當。
整個村子都轟動了。「我的乖乖！這是太守家來下聘了？」「給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