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帝笑瞇瞇看著朱由校，"你這手真巧，皇祖賞你三千兩銀子。"
朱由校答道:"孫兒天天錦衣玉食，有銀子也沒處花。不如拿這三千兩銀子給遼東鑄炮。"
萬歷帝笑道:"癡兒，這點銀子還不夠塞牙縫的。來人，宣方從哲！"
方從哲聽見傳召，趕緊跑來了，忙不迭作揖打躬。
"臣在值房聽見陛下又犯痰雍了，急得手足無措，又聽見皇長孫造了吸痰器，替陛下吸出陳年老痰，陛下氣色甚好，實在可喜可賀。"
萬歷帝努努嘴，"方先生你瞅，就是這勞什子，別看樣子粗笨，好使著呢！"
方從哲前后左右端詳，豎起大拇指贊道:"皇長孫心思靈巧，萬里無一，陛下好福氣。"
萬歷帝得意地笑了，"朕這個孫兒的確得人愛，一出手就治好了朕二十幾年的痰疾。"
鄭貴妃不屑地撇了撇嘴。
方從哲拱拱手，"陛下召臣有何吩咐？"
萬歷帝咽了咽口水："上回朕傳旨鑄六百門大炮，進展怎么樣了？"
方從哲為難地答道:"生熟鐵、木炭俱缺，臣正想方設法籌措銀子……"
萬歷帝笑道:"從內帑中劃撥十五萬兩白銀，專門用于鑄炮，火速運往遼東！"
自薩爾滸兵敗以來，還是頭回見皇帝如此痛快，方從哲雙膝跪下端端正正叩了三個頭。
"陛下英明，臣代遼東將士謝過陛下隆恩！"
萬歷帝將方從哲扶了起來，哈哈大笑，"要謝就謝校哥兒吧，治好朕的痰雍卻一文錢的賞銀也不要，力勸朕發內帑銀鑄炮。"
當初爭國本，十余人被杖死，力主早立太子的東林黨被驅逐大半。
現在皇長孫卻突然如此得寵，方從哲敏銳地意識到，風向大變了。
正這時，崔文昇捧著鎏金丹盒走了進來，尖著嗓子說道:"陛下該進金丹了……"
明朝連著幾代皇帝都愛吃金丹，嘉靖、隆慶、萬歷、泰昌都是吃金丹吃死的，使本就氣數將盡的國運完蛋得更快了。
朱由校連忙說道:"金丹不是什么好東西，請皇祖不要再食用。"
崔文昇仗著有鄭貴妃撐腰，不以為然說道："皇長孫，這一罐金丹是龍虎山張真人費了七七四十九天時間精心煉制的，內有烏思藏千年雪蓮，比黃金還貴十倍……"
朱由校憤然道:"什么張真人張假人，圖人錢財的江湖騙子而已，你把他找來，看我不把他駁得四腳朝天。"
崔文昇道:"張真人云游去了。"
朱由校狠狠白了一眼，拱手道:"皇祖明鑒，所謂的金丹都是江湖術士騙人的把戲，不僅于人無益，反而還有害。魏晉時就流行五石散，吃壞了很多人。金丹不是延年益壽的靈丹妙藥，是謀財害命的毒藥，請皇祖殺了崔文昇和那幫術士！"
鄭貴妃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斥道:"你這黃口小兒，胡說些什么？"
萬歷帝問方從哲:"你博古通今，醫書上是怎么說的？"
方從哲毫不猶豫地站在朱由校這邊，答道："皇長孫言之有理，是藥三分毒，陛下萬金之體，還是謹慎些的好。"
萬歷帝揮揮手，"崔文昇，你先下去吧。"
崔文昇剛要抬腳，朱由校伸手攔住，"皇祖既然不信金丹里有毒，那么我猶當場驗一驗。"
崔文昇臉色煞白："皇長孫，皇爺吃金丹幾十年了，怎么會有毒？"
朱由校逼進三步，"吃了幾十年就沒毒嗎？看看皇祖龍體，被你們這伙狗才糟蹋成什么樣子了，要是驗出毒來，一準剮了你喂狗！"
說罷吩咐道:"取銀針、生雞蛋、白醋來！"
待宮人取來這些物件，他當眾掰碎金丹投入瓷碗，然后倒入陳醋，瞬間紫煙騰起。
萬歷帝驚問道:"校哥兒，這這這，這是怎么回事？"
朱由校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化學反應，順口瞎編一氣:"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金丹里面有毒物，碰著醋就現出原形，剛才這紫煙就是毒氣，皇祖心肝脾肺腎早被熏黑了！"
萬歷帝勃然大怒，指著崔文昇罵道:"你這閹貨，等我弄清原委，定然剝了你的皮！"
崔文昇拼命辯解:"誰說這紫煙是毒氣？我還說是仙氣呢！"
朱由校差點氣笑了，"你可真是死鴨子嘴硬啊，看我怎么揭掉你這個騙子的畫皮！"
他將銀針探入瓷碗，針尖很快變得烏黑。
"皇祖，這烏黑東西就是水銀，吃到肚子里會堵塞經脈。"
又將金丹放在燭臺上面烘烤，縷縷青煙從丹丸中鉆出，拿琉璃燈罩上金丹，青煙迅速凝成霜花，用絹布輕輕一拭，竟比燒了十年的鍋底還黑三分。
"皇祖，這黑不溜秋的東西是鉛，吃到肚子里會堵塞肺。"
朱由校最后又捉了只灰雀扔進燈罩里熏了半晌，灰雀兒抽搐幾下，兩腿一蹬死了。
"這一點點鉛氣能毒死一只雀兒，崔文昇這些年究竟騙皇祖吃了多少毒藥？"
萬歷帝仿佛被雷劈子，跳著腳大叫:"來人啦，把這個閹貨拖出去剮了，煉丹房的那幫術士，全部鎖了！"
幾個侍衛小跑進來，拖住崔文昇就往外走。
崔文昇萬萬沒想到一顆金丹竟然能玩出這么多把戲，掙脫侍衛的約束爬到鄭貴妃腳下，叫道:"貴妃娘娘救我！"
鄭貴妃像被毒蛇咬了，猛地一縮，"作死的奴才，走開！"
朱由校狠狠踢了崔文昇一腳，罵道:"狗才，你還嘴硬嗎？"
方從哲雙膝跪下，頭磕在地磚上嘭嘭響:"陛下，此事關系重大，背后或有人主使，請將崔文昇交三法司審問明白……"
鄭貴妃臉色慘白，這宮里誰不知道崔文昇是她的人。
萬歷帝又羞又惱，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吃了二十幾年的金丹竟是閻王藥，死亡的恐懼像毒蛇一樣，在他的胸口鉆來鉆去。
將這廝交給三法司審，肯定鬧得盡人皆知，白白惹天下人笑話。
若交給錦衣衛，或者東廠、司禮監，說不定和這廝是一伙的。
萬歷帝的目光又移到朱由校臉上，"哥兒，這事交給你查，查到誰就是誰，絕不姑息！"
鄭貴妃的臉唰地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