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銅雀春深·雙子輝**建安十五年(公元210年),鄴城。
曹操耗費巨資營建的銅雀臺巍然矗立于漳河之濱,飛閣流丹,氣勢恢宏。落成慶典上,
文武百官云集,絲竹管弦之聲響徹云霄。曹操高坐主位,志得意滿,睥睨天下。
而在這場盛宴的核心,最為耀眼的,并非高臺之上的梟雄,
而是他膝下那兩顆光芒奪目的明珠——曹丕與曹植。曹丕(子桓),時年二十三歲。
他身著玄色錦袍,身姿挺拔如松,面容繼承了父親的剛毅輪廓,卻更顯內斂深沉。
眉宇間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沉穩與審慎,眼神銳利如鷹,不動聲色地掃視著全場。
他舉止得體,應對從容,已隱隱有儲君之風。他清楚自己的位置,
也深知父親審視的目光無處不在。他像一把藏在鞘中的利劍,鋒芒隱而不露,
卻時刻感知著周圍每一絲氣流的變化。此刻,他正端坐于曹操下首,聆聽父親與群臣論政,
偶爾插言,皆切中要害,引得曹操微微頷首。而在不遠處,文士聚集的席間,
氣氛則截然不同。曹植(子建),年方十八,一身月白儒衫,更襯得他面如冠玉,風神俊朗。
他無疑是這場文華盛宴的絕對主角。酒至酣處,他長身玉立,手執玉樽,即興揮毫。
墨跡淋漓,辭采飛揚,一篇《登臺賦》頃刻而成,字字珠璣,句句錦繡,
將銅雀臺的壯麗與曹操的功業渲染得淋漓盡致。文思如泉涌,才情似星河傾瀉,
引得滿座文豪如陳琳、王粲等人擊節贊嘆,連素來嚴肅的曹操也撫掌大笑,
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激賞與偏愛。“子建之才,可追屈宋!
”曹操的贊譽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曹丕端酒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杯中琥珀色的液體微微晃動,映出他眼中一閃而過的陰霾。
他看向被眾人簇擁、意氣風發的弟弟。那飛揚的神采,那毫不費力的才華,
那仿佛天生就該沐浴在榮光中的姿態,像一根無形的刺,扎進他心底最深處。他并非無才,
他的詩文亦有可觀之處,但在這位“繡虎”弟弟面前,他所有的努力似乎都顯得黯淡無光。
父親眼中那毫不掩飾的偏愛,如同一道無形的鴻溝,橫亙在他與那觸手可及的權力巔峰之間。
他仰頭飲盡杯中酒,辛辣的液體灼燒著喉嚨,也灼燒著他名為“兄長”的軀殼下,
那顆日益被嫉妒與不安啃噬的心。**第二章:世子暗涌·手足隙**銅雀臺的榮光散去,
鄴城魏公府邸的暗流卻愈發洶涌。世子之位空懸,如同一塊巨大的磁石,吸引著無數目光,
也攪動著曹丕與曹植兄弟間原本親密的情誼。曹操的偏愛是公開的秘密。
他多次公開稱贊曹植“最可定大事”,甚至在與心腹荀彧、賈詡等人密議時,
也流露出對曹植文韜武略的期許。他欣賞曹植的才情、率真、甚至那份不羈的詩人氣質,
仿佛在曹植身上,他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縱橫天下的豪情與未被世俗磨平的棱角。對于曹丕,
他更多的是認可其“持重”、“能任事”,是一種工具性的評價。曹丕的府邸,
書房內的燈光常常徹夜不熄。謀士吳質、陳群、司馬懿等人如同暗夜里的影子,
為他分析局勢,出謀劃策。他們深知曹操的傾向,
更清楚曹植背后有楊修、丁儀、丁廙等才智之士為其羽翼。“公子,植公子雖才高,
然性疏狂,耽于詩酒,恐非人主之器。”司馬懿的聲音低沉而冷靜,“而公子您,沉穩持重,
深諳韜晦,此乃守成拓業之基。”吳質則更為直接:“主公偏愛植公子,無非是其才情炫目。
然治國非吟詩作賦,需的是洞悉人心,權衡利弊,忍常人所不能忍。此等功夫,
植公子遠不及公子萬一。”曹丕沉默地聽著,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冰冷的案幾。
他何嘗不知這些道理?但父親眼中那灼熱的光芒,每每照向曹植時,都讓他如坐針氈。
他必須更加謹慎,更加克制,將所有的鋒芒都深深藏起。他開始刻意模仿父親的節儉,
事必躬親,處理政務一絲不茍。他籠絡朝中重臣,尤其是掌握兵權的宗室將領曹真、曹休。
他像一個最精密的工匠,一絲一縷地編織著自己的權力網絡,用隱忍和心機,
對抗著弟弟那耀眼的天賦和父親的偏愛。而在曹植的府邸,氣氛則截然不同。詩酒唱和,
名士往來,儼然是另一個風雅中心。楊修才華橫溢,機敏過人,常能揣摩曹操心思,
為曹植在曹操面前博得不少彩頭。丁氏兄弟更是曹植的死忠,
堅信唯有子建公子方能繼承魏公大業,開創文治盛世。曹植沉浸其中,
他享受著這份眾星捧月的榮光,在詩賦的世界里,他是無冕的君王。他并非沒有政治抱負,
他渴望像父親一樣建功立業,但他更相信才華的力量,
相信父親最終會看到他的“可定大事”。他天性中的浪漫與疏狂,
使他常常忽略政治的險惡與人心的叵測。對于兄長的“持重”,他有時甚至覺得過于拘謹,
缺乏王者氣象。兄弟間的隔閡,在各自幕僚的推波助瀾下,如同春日野草,無聲蔓延。
**第三章:鄴城夜·洛神劫**建安二十一年(公元216年),曹操晉位魏王,
立嗣之爭進入白熱化。一次關鍵性的考驗來臨。
曹操欲派遣一子率軍增援被關羽威震的襄樊前線。
這是一個展示軍事才能、贏得威望的絕佳機會,也是曹操考察二子的重要時刻。
曹丕深知此戰兇險,關羽兵鋒正盛,稍有不慎,不僅無功,反而可能折損威望甚至性命。
他采納了司馬懿等人的建議,以“坐鎮鄴城,穩定后方,調和諸將”為由,婉拒了出征。
此舉在曹操看來,是顧全大局的穩重,但也隱隱透露出缺乏銳氣。而曹植,
在楊修等人的極力慫恿下,慨然請纓。他熱血沸騰,
渴望在戰場上證明自己絕非只會吟風弄月的文人。他甚至在曹操面前立下豪言壯語,
描繪了一幅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圖景。曹操看著兒子意氣風發的樣子,
眼中流露出贊許和期待。然而,命運給曹植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就在出征前夕,
曹植在好友的餞行宴上,飲酒過量,醉得不省人事。當曹操的緊急軍令傳來,
命他即刻點兵出發時,使者只見曹植爛醉如泥,根本無法理事,更遑論領軍出征!
消息傳回魏王府,曹操勃然大怒!他眼中所有的期許瞬間化為冰冷的失望與滔天的怒火。
在軍國大事面前,任何才華、任何寵愛都是虛妄!曹植的任性妄為,
徹底擊碎了曹操心中對他最后一點“可定大事”的幻想。他摔碎了案上的硯臺,
怒斥:“豎子!幾誤吾大事!” 曹植從此徹底失去了在儲位爭奪中最關鍵的砝碼,
也徹底失去了父親的心。經此一事,曹丕在世子之爭中已占據絕對優勢。然而,
勝利的滋味并未帶來多少喜悅,反而讓他對曹植的戒心達到了頂峰。
他深知弟弟的才華是柄雙刃劍,即使失寵,其巨大的影響力依舊存在,只要他活著,
其才華與昔日的光環,就永遠是自己王座旁的不安定因素。更深的裂痕發生在不久后。
曹丕偶然得知,弟弟曹植心中深藏著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對甄宓,曹丕的妻子,
那位被譽為洛神在世的美人,懷有一種近乎絕望的傾慕。坊間甚至流傳,
那篇驚才絕艷、足以名垂千古的《洛神賦》,其靈感源泉,便是這位他永遠無法觸及的嫂嫂。
妒火,如同最毒的藤蔓,瞬間纏繞了曹丕的心臟!曹植擁有父親幾乎全部的寵愛,
擁有那令人絕望的才華,如今,竟連自己視若珍寶的妻子,
也要成為他精神世界里覬覦的對象?這已不僅僅是權力的爭奪,
更是對他男性尊嚴赤裸裸的踐踏!《洛神賦》中那些華美到極致的辭藻——“翩若驚鴻,
婉若游龍”、“凌波微步,羅襪生塵”——此刻在曹丕眼中,不再是藝術的瑰寶,
而是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地扎在他的心口。他看向甄宓的眼神,
第一次帶上了冰冷的審視和無法言說的猜疑。對曹植的恨意,混合著屈辱與恐懼,
在他心中瘋狂滋長。
**第四章:黃初淚·七步殤**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春正月,
一代梟雄曹操病逝于洛陽。曹丕在群臣擁戴下,迅速繼承魏王之位,并于同年十月,
逼迫漢獻帝禪讓,登基稱帝,國號大魏,改元黃初。登基大典的鐘鼓齊鳴,響徹洛陽城。
曹丕身著十二章紋的帝王袞服,高坐于龍椅之上,接受百官山呼萬歲。權力,
這夢寐以求的巔峰,終于被他牢牢握在掌心。然而,這至高的位置,卻如同冰封的王座,
散發著刺骨的寒意。他環視著跪伏的群臣,目光最終落在那群臣之中,
身著素服、形容憔悴的曹植身上。曹植跪在冰冷的金磚上,心中五味雜陳。
父親的去世帶給他巨大的悲痛,而兄長的登基,則將他徹底推入了深淵。
他不再是那個被父親捧在手心的才子,不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公子,只是一個待罪之身,
一個令新皇寢食難安的隱患。他抬頭望向龍椅上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曾經的兄長,
如今的帝王,眼神中充滿了哀傷、迷茫和深深的恐懼。新皇登基,清算開始了。
曹丕登基后的第一把火,就燒向了曹植的羽翼。楊修,
那個曾經為曹植出謀劃策、才思敏捷的謀士,
早已在曹操時代就被借故處死(“雞肋”事件)。如今,丁儀、丁廙兄弟也未能幸免。
曹丕以“交通諸侯”、“誹謗朝政”等莫須有的罪名,將二人下獄,不久便處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