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暴雨前的悶熱
七月的長安城熱得像個蒸籠。劉禹錫解開五品官服的領口，汗水仍不斷順著鎖骨流下。他盯著案幾上的《削藩策》發怔，墨跡在濕熱空氣里遲遲不干。窗外突然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是柳宗元特有的節奏，每一步都精確地踏在石板接縫處。
"俱文珍昨夜秘密召見了山南東道進奏官。"柳宗元的聲音比平日更加低沉。他放下手中的冰鑒，里面鎮著兩碗冰酪，卻已經融化大半。"神策軍左廂換了三都尉，全是竇文場的義子。"
劉禹錫抓起冰碗一飲而盡，冰塊磕在牙齒上發出脆響："正好！明日大朝會，我準備當庭彈劾..."話音未落，柳宗元突然將什么物件拍在案上——是半枚被火燒過的銅魚符，斷面還帶著焦黑。
"西川節度使韋皋的密使今早送來的。"柳宗元指尖輕點魚符內側的銘文，"看清這'同'字缺筆了嗎？這是德宗朝密約，藩鎮見符如見詔。"
2. 紫宸殿之夜
七月二十八日亥時，雷聲在長安城上空翻滾。劉禹錫踹開北衙禁軍值房的門，水珠從濕透的官帽滴落："立即調右驍衛入宮！宦官要..."
"劉員外來遲了。"值宿的年輕將領苦笑著展開黃絹，"半個時辰前，陛下已經用寶。"燭光下，"太子監國"四個朱砂字刺得劉禹錫眼眶生疼。
暴雨中，他踉蹌著跑向紫宸殿。透過雨簾，看見殿前廣場上跪著個熟悉的身影——柳宗元正以額觸地，雨水在他周圍積成血色的水洼。劉禹錫沖過去拽他，卻摸到一手溫熱黏膩。
"子厚！你的額頭..."
"申時三刻。"柳宗元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陛下...不，太上皇已經移居興慶宮。"他突然抓住劉禹錫的手腕，"王叔文大人被拘在少陽院，韋執誼..."
一道閃電劈下，照亮柳宗元慘白的臉上蜿蜒的血痕。劉禹錫這才發現，好友的左手小指以怪異的角度彎曲著——那是唐代御史臺最溫和的刑訊手法"拗蓮"留下的痕跡。
3. 御史臺獄
潮濕的牢房里，劉禹錫用衣角蘸水給柳宗元清理傷口。水一碰到綻開的皮肉就變成淡紅色，順著石縫流進黑暗里。
"還記得放榜那日嗎？"劉禹錫突然說，"你說我的《華山賦》'削成四方'會得罪人。"他掰開硬得像石的牢飯，從里面摳出半顆梅干，"如今真應了'四方'——我們一個去嶺南，一個去湖湘。"
柳宗元從懷中摸出越窯盞的碎片："今早獄吏搜身時摔的。"他忽然劇烈咳嗽起來，掌心的瓷片染上點點猩紅，"幸好...信物早托盧娘帶走了..."
劉禹錫解下腰間匕首，刀柄暗格中滑出一粒蠟丸："昨夜韋執誼塞給我的。"捏碎蠟丸，里面是王叔文血寫的八個字："留得青山，以待來日"。
4. 訣別之贈
八月初六的黎明，獄卒送來兩套粗布衣衫。柳宗元仔細撫平衣上褶皺，突然從發髻中抽出銀簪："夢得，這個給你。"
"不可！這是令堂..."
"正因是先妣遺物。"柳宗元將簪尾旋開，露出中空的管腔，"里面藏著范陽盧氏的救命丹方。"他忽然露出罕見的笑意，"此去朗州多瘴氣，比你更需要它。"
劉禹錫拔出匕首，寒光在陰暗牢房里劃出銀弧："那這個你帶著。聽說柳州多毒蛇..."話到一半突然哽住。兩人都想起放榜那日，這柄刀曾挑破《貞元州縣圖》上的宣州——如今竟成了劉禹錫的貶所。
5. 秋雨出長安
朱雀門外，秋雨將黃土官道澆成泥漿。柳宗元看著劉禹錫單薄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雨幕中，忽然想起昨夜他說的最后一句話："子厚，你說我們到底是棋手還是棋子？"
雨滴打在銀簪上，發出細微的錚鳴。柳宗元將簪子舉到唇邊，嘗到了咸澀的味道——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簪身上"慎獨"二字在晨光中若隱若現，像極了那個曲江夜話時，被劉禹錫一劍挑落的殘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