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冰桶里鎮著一支年份正好的霞多麗,餐具旁方深藍色的盒子敞開著,
里面躺著一條幽藍色的寶石項鏈。它叫“星海之心”,耗盡了我三個月的項目獎金。
我甚至能想象出林薇纖細的脖頸被它點綴時的模樣,她皮膚白,
這幽藍會襯得她像月光下的精靈。三周年,時間真快,又真慢。
快得好像昨天才在親友的起哄聲里給她戴上婚戒,
慢得又足以讓某些東西在看不見的地方悄悄變質。七點了,她遲到了,
只有我一個人在這片獨屬于我們的秘密基地,但這沒關系,結婚紀念日的女主角,
值得一點等待。我甚至有點享受這等待本身,帶著點隱秘的儀式感。
手機屏幕在桌角突然亮起,是林薇的名字。我接起來還沒來得及說話,
就聽見了聽筒里傳來一片嘈雜的背景音。“喂?老公?出事了!我剛接到小雅電話,
她……她割腕了!就在她家浴室!我得立刻過去!她情緒很不穩定,身邊沒人不行!對不起,
對不起啊老公,紀念日……”她的聲音拔得很高,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急促。小雅?
她那個號稱“鐵娘子”的閨蜜?割腕?這理由是多么的唐突啊。“在哪家醫院?
我跟你一起去!”我的聲音沉了下去。“不用!真的不用!場面……場面太亂了,
我怕你看了難受。而且小雅現在情緒很崩潰,看到陌生人可能更糟。我處理完,盡快趕回來!
等我!” 話音未落,電話已被干脆地掐斷,只留下一串空洞的忙音,
和桌面上那塊昂貴卻冰冷的藍寶石。陌生人?我咀嚼著這個詞。三年夫妻,
在她閨蜜的緊急關頭,我成了“陌生人”。餐桌上的精心布置,變成了一個無聲的嘲諷。
我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光潔的地板上刮出刺耳的銳響。心里有個地方,
被那通電話鑿開了一個洞,帶著疑慮的風呼呼地灌進來。鬼使神差地,我摸出手機,
點開了那個幾乎被我遺忘的APP,是家里幾個隱蔽角落的安防監控。指尖懸在那個圖標上,
猶豫了幾秒,最終滑向了玄關的實時畫面。2.屏幕亮起,清晰度很高。畫面里,
林薇正站在穿衣鏡前。她換下了白天那身干練的米色套裝,
身上是一條我沒見過的黑色吊帶裙。絲綢的料子,燈光下流淌著昂貴的光澤,
緊貼著她玲瓏的曲線,像夜色里盛開的危險花朵。她微微側身,指尖在耳垂上忙碌著,
正戴上一對細鉆流蘇耳環,碎鉆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搖曳,閃得屏幕外的我眼睛刺痛。
她的側臉線條繃著,沒有一絲趕往閨蜜自殺現場的焦慮或悲傷,
反而……像是在精心準備奔赴一場期待已久的盛宴。她甚至俯身湊近鏡子,
仔細地、緩緩地涂上一層顏色濃烈的口紅,飽滿的唇瓣在屏幕里像兩瓣浸透了毒汁的花。
精心打扮,為了一個割腕自殺、情緒崩潰的閨蜜?那個被電話鑿開的洞,
瞬間擴大成無底深淵。胸口悶得喘不過氣,我踉蹌著走到酒柜前,一把扯開柜門。
抓起那瓶幾乎滿的威士忌。沒有用杯子,辛辣的液體,蠻橫地沖過喉嚨,
感官瞬間被這兇猛的火焰麻痹。我背靠著冰冷的酒柜滑坐到地上。視線里,
燭光搖曳的餐桌漸漸扭曲,那塊盒子里的藍寶石,發出幽深的光澤,
像極了此刻心底那個不斷塌陷的黑洞。不知過了多久,也許一個小時,也許一個世紀。
褲袋里的手機突然劇烈地震動起來,嗡嗡聲在死寂的空間里被無限放大,刺得我耳膜生疼。
是監控APP的特別提示音。那個我設定在玄關攝像頭上的移動偵測提醒。
我遲鈍地摸索出手機,指尖在冰涼的屏幕上劃了好幾次才解鎖。APP自動彈開,
玄關的實時監控畫面瞬間占據整個屏幕。畫面里的光線比之前暗了許多,
有一種深夜歸來的疲憊感。門開了。林薇回來了。那條黑色吊帶裙還在她身上,
她靠在門框上,似乎在微微喘息。唇角的弧度異常清晰,
那是一種心滿意足、甚至帶著幾分慵懶迷醉的笑。那笑容如此陌生,又如此刺眼。
她微微側頭,聲音黏糊糊的,帶著酒后的微醺和一種毫不掩飾的甜蜜,清晰地穿透屏幕,
鉆進我的耳朵里:“嗯……到家了……哲遠……”3.哲遠?沈哲遠!這兩個字,
精準地捅穿了我被酒精麻痹的心臟。一瞬間,所有的麻痹感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清醒。酒瓶從我無力的手中滑落,沉悶地砸在厚厚的地毯上。
我坐在那片冰涼的地毯上,背靠著同樣冰冷的酒柜,直到窗外灰白的天光,
一點點切割開厚重的夜幕。頭像是被無數根鋼針刺著,喉嚨干涸得如同沙漠,胃里翻江倒海,
全是昨夜那冰冷的液體留下的后遺癥。但意識卻前所未有的清晰,清晰得可怕。
林薇那句帶著醉意甜膩的“哲遠”,還有監控畫面里她那心滿意足的笑靨,
一遍遍燙在我的神經末梢上。它們驅散了所有的酒精,只剩下冰冷的現實。我扶著酒柜,
慢慢站起來。沒有再去看餐桌一眼,沒有看那孤零零的藍寶石項鏈一眼。它們的存在本身,
就是最徹底的諷刺。出門之后黎明的冷風刺激著我的神經,隨便打了輛車。
回家之后徑直走進書房,打開電腦。手指落在鍵盤上,冰冷而穩定。離婚協議書。
這幾個字敲下去的時候,指尖沒有一絲顫抖。只有一種近乎殘忍的平靜。財產分割?很好。
這套我們共同居住的公寓,那輛她開習慣了的白色轎跑,還有……最重要的,
她視若生命、傾注了無數心血的“薇光設計工作室”。當初她創業艱難,
是我拿出了工作幾年的全部積蓄,又以我的名義為她擔保貸款。法律上,
我擁有它百分之四十的股份,是無可爭議的第二大股東。屏幕上,冰冷的條款一行行生成。
我的名字,林薇的名字。財產清單。權利義務。分割方案。每一個字都像一塊堅冰,
散發著寒氣。打印機開始工作,一張張雪白堅硬的A4紙被吐出來,
我拿起那疊尚有余溫的紙張,感覺不到任何溫度,只覺得沉重。走到客廳,
將這份沉重的文件,輕輕放在桌面上。然后,我轉身,站在陽臺。沒有開燈。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正在灰蒙蒙的晨光中蘇醒。我靠在冰冷的玻璃上,點了一支煙。
煙霧繚繞。臥室門“吧嗒”一聲打開了,在過分安靜的清晨顯得格外清晰、刺耳。
4.林薇走了出來。她身上還穿著那條刺眼的黑色吊帶裙,
只是外面草草裹了一件我的薄外套,皺巴巴的。臉上的妝花得更厲害了,
似乎還保留著昨晚的憔悴。“老公,你去哪了?怎么我回來沒看到你?”她的目光掃過客廳,
落在了我的身上。“桌子上有份文件。”我的聲音突兀的響了起來。她的腳步頓住了,
看看文件,又猛地抬頭看向陽臺,正好與我冰冷的目光撞了個正著。“這……這是什么?
”她的聲音嘶啞干澀,帶著宿醉后的虛弱和難以置信。我沒有動,依舊靠在冰冷的落地窗上,
指間的煙灰簌簌落下,清晰地吐出兩個字:“簽字。”林薇像是被這兩個字狠狠抽了一鞭子,
身體猛地一顫。一把抓起那份離婚協議書。目光急急地掃過第一頁,第二頁……“離婚?!
你瘋了嗎?!”她尖叫起來,撕裂了清晨的寂靜。那份文件被她死死攥在手里。
“因為我去了小雅那里?老公你聽我解釋!小雅她真的情況很糟!我沒辦法!
我是怕你擔心才沒讓你去的!我……”她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語速快得如同連珠炮。
“沈哲遠。”我打斷她,聲音不大,卻打斷了她所有的話語。林薇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
煞白一片。她張著嘴,那個精心編織的、關于閨蜜割腕的謊言,被這三個字徹底擊穿。
她的眼神里充滿了慌亂和一種被扒光了衣服般的羞恥。“不是你想的那樣!
”她幾乎是撲了過來,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淚水在她眼眶里迅速積聚,
沖花了臉上殘存的妝容:“我和他早就過去了!真的!昨晚只是……只是普通的朋友聚會!
他剛回國,大家聚聚而已!我心里只有你!老公,我愛的是你啊!我發誓!你信我!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身體因為激動而劇烈地顫抖著。“愛我?林薇,監控很高清,
還有聲音。”我低頭看著她緊緊抓住我胳膊的手,那只手上還戴著我們的婚戒。“嗡!
”最后那點強撐的力氣仿佛瞬間被抽空。她抓著我胳膊的手猛地松開,踉蹌著后退了一步。
她精心構筑的謊言堡壘,在我面前轟然倒塌。5.“簽了它。”我的聲音沒有任何波瀾,
平靜得如同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不……我不簽……”她搖著頭,
猛地抓起桌上那份離婚協議書,瘋狂地撕扯起來!嗤啦!嗤啦!紙張在她手中變成碎片。
“我不離!死也不離!你休想!”她聲嘶力竭地哭喊出來,像一頭受傷的困獸。
我靜靜地看著她歇斯底里的表演,心底最后一絲殘存的溫度,也徹底熄滅了,
只剩下冷硬的灰燼。“很好,那就別怪我了。”我點了點頭,聲音依舊平靜無波。我繞過她,
徑直走向門口。拉開門的瞬間,清晨微涼的空氣涌進來。“你要去哪?
”她帶著哭腔的尖叫從身后追來。我沒有回頭,手搭在冰涼的門把手上,停頓了一秒,
清晰地吐出兩個字:“上班。”薇光設計工作室占據了市中心一棟高檔寫字樓的整整兩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華的城市景觀,里面是精心設計的開放式辦公空間,極簡的線條,
處處彰顯著女主人的品味和這間公司的“格調”。前臺那位妝容精致的小姑娘,
看到我推門走進來時,臉上職業化的甜美笑容瞬間僵住。她大概認得我,
畢竟以前偶爾會來接林薇下班。“江……江先生?您找林總嗎?她……她還沒來。
”小姑娘的聲音有點結巴。“沒關系,我等人,去她辦公室坐會兒。
” 我的語氣自然得如同回自己家,腳步沒有絲毫停頓,沖朝她露出一個堪稱溫和的笑容,
徑直走向里面,“哎!江先生!您等等……”小姑娘試圖阻攔,
卻只能手足無措地看著我熟門熟路地穿過開放辦公區,
走向盡頭那間掛著“總裁辦公室”牌子的玻璃門。一路上,
格子間里忙碌或假裝忙碌的員工們紛紛抬起頭,目光像聚光燈一樣打在我身上。
竊竊私語如同細小的漣漪,迅速在原本只有鍵盤敲擊聲的空間里蔓延開。“那是誰啊?
林總老公?”“看著不像啊……氣勢洶洶的……”“噓!小聲點!”我充耳不聞,刷了指紋,
感謝林薇曾經為了方便讓我幫她拿文件而錄入了我的指紋。推開了那扇沉重的磨砂玻璃門。
6.林薇的辦公室很大,視野極佳。巨大的弧形辦公桌對著落地窗,
旁邊是舒適的會客沙發區。一切都井井有條,纖塵不染,像她精心維持的人設。
我在那張寬大的真皮老板椅上坐下。椅背很高,能完全包裹住身體。
我打開她桌上那臺頂配的蘋果電腦,輸入密碼,她的生日加上我們結婚紀念日。
多么諷刺的組合。屏幕亮起。我點開公司內部的管理系統,熟練地輸入我的股東權限賬號。
作為持有40%股份、擁有重大事項否決權的股東,這套系統對我完全敞開。鼠標輕點。
找到“客戶演示室電源管理”選項。勾選最大的那間演示室,
也就是此刻正在接待“恒隆集團”項目考察團的那間。恒隆,是薇光下半年最大的潛在金主。
然后,移動光標,毫不猶豫地點下那個紅色的“遠程切斷”按鈕。幾秒鐘后,
辦公室厚重的隔音門也擋不住外面驟然爆發的一陣驚呼和騷動。“怎么回事?!
”“燈怎么全滅了?!”“投影儀!快看看投影儀!”“備用電源呢?快啟動備用電源!
”“不行!總閘好像被鎖了!
”混亂的腳步聲、焦急的呼喊聲、東西碰撞的聲音……隔著門隱隱傳來,
像一場滑稽劇的背景音。我靠在舒適的椅背里,如同欣賞著一段并不悅耳,
卻足夠解氣的樂章。辦公室的門被猛地推開,撞在墻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林薇站在門口,臉色蒼白如紙,胸口劇烈起伏著。她顯然是匆匆趕來的,頭發有些凌亂,
此刻的眼神看起來格外猙獰。“江臨!你干了什么?恒隆的人全被你嚇跑了!
你知道這個項目對公司多重要嗎?你這個瘋子!
”她幾乎是咆哮著沖進來她沖到巨大的辦公桌前,雙手猛地撐在桌面上,惡狠狠地瞪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