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午夜重逢午夜十二點過七分,冰冷的雨水終于不堪重負,
從墨汁般濃稠的夜空里潑灑下來。我,蘇晚晚,剛結束一場耗盡腦細胞的跨國視頻會議,
拖著仿佛灌了鉛的雙腿,踉蹌著沖出公司那棟冰冷入骨的玻璃大廈。
高跟鞋敲打在被雨水浸透的地面上,發出空洞又急促的回響,像極了某種倒計時的喪鐘。
饑腸轆轆,胃袋空空如也,抗議般傳來一陣陣尖銳的絞痛。視線被雨水和疲憊模糊,
公司大樓對面那條狹窄、被煙火氣熏染得油膩膩的小吃街,此刻成了我眼中唯一的光明彼岸。
我幾乎是憑著本能,一頭扎進街口那家唯一還亮著慘白燈管的面館——“老張面館”。
劣質日光燈管嗡嗡作響,像一只垂死掙扎的秋蟲。“老板,一碗牛肉面,多辣多香菜!
”我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聲音帶著熬夜后的沙啞,從濕透的包里摸索出幾張皺巴巴的零錢,
啪地拍在油膩膩的、蒙著一層水汽的玻璃柜臺上。 “好嘞!稍等啊!
”一個低沉、帶著點困倦疲憊的男聲從操作臺后面傳來。 我下意識地抬頭,
目光越過堆疊著碗碟的柜臺,看向里面那個正埋頭和一團巨大面塊較勁的身影。
昏黃的燈光吝嗇地勾勒著他的輪廓。
他穿著一件洗得發白、印著模糊不清“老張”字樣的深藍色圍裙,袖子高高挽起,
露出的小臂線條精悍,動作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感。那雙手……骨節分明,帶著薄繭,
卻異常靈活有力。等等! 我的呼吸猛地一窒,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瞬間停止了跳動。視線如同生了銹的齒輪,艱難地、一寸寸地向上移動。
那張臉…… 汗水濡濕了他額前幾縷散落的黑發,黏在飽滿的額角。濃黑的眉毛微微蹙著,
似乎在專注地對付手里的面團。鼻梁高挺,下頜線緊繃,輪廓比七年前更加清晰深刻,
褪去了少年的青澀,沉淀下一種被生活打磨過的、內斂的硬度。唯一不變的,是那雙眼睛。
即使此刻在面館的油煙氣和昏黃燈光下,即使隔著幾步的距離和朦朧的水汽,
那雙眼睛深邃依舊,像沉靜的寒潭,不經意地抬起,掃過柜臺外的顧客。
目光與我猝然相撞! 時間在這一刻被徹底凍結,凝固成一塊沉重的冰。
空氣里只剩下劣質日光燈管令人煩躁的嗡嗡聲,
以及我胸腔里那顆驟然失控、瘋狂擂動的心臟,撞擊著肋骨,發出沉悶而巨大的回響。
哐當! 他手里那把長長的、用來撈面的不銹鋼笊籬,毫無征兆地從指間滑脫,
重重地砸在布滿油污的金屬臺面上,發出刺耳又突兀的巨響,在寂靜的午夜面館里久久回蕩。
顧承澤。 這個刻在骨頭里的名字,帶著七年前海城咸澀的海風和離別時心臟被撕裂的劇痛,
毫無預兆地、以最荒謬的方式,重新砸進了我的生命里。 那個曾站在海城最高處,
被無數人仰望的顧家少爺,那個曾把一枚素圈戒指放進我掌心,
用滾燙的誓言灼燒我耳廓的顧承澤,此刻穿著油膩的圍裙,站在一家深夜面館的油煙里,
成了一名……抻面師傅? 世界在我眼前瘋狂旋轉,光怪陸離。
胃部的絞痛被一種更尖銳、更洶涌的酸楚瞬間淹沒,堵在喉嚨口,噎得我無法呼吸。
他顯然也認出了我。那雙深潭般的眸子里,最初的震驚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漣漪,
迅速被一種更復雜的情緒覆蓋。是難堪?是狼狽?還是……一絲微不可察的痛楚?
他飛快地垂下眼簾,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掩蓋了所有翻涌的情緒。彎腰,
撿起掉落的笊籬,動作快得有些倉促,帶著一種急于掩飾什么的慌亂。他轉過身去,
背對著我,重新抓起那塊巨大的面團,更加用力地揉搓起來,肩膀的線條僵硬得像塊石頭。
“面……馬上好。”他的聲音傳來,干澀緊繃,像是從喉嚨里硬生生擠出來的沙礫,
完全失去了剛才應答其他顧客時的自然。 我像一尊被雨水淋透的石像,僵在原地。
指尖冰涼,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動。七年。兩千五百多個日夜的刻意遺忘、拼命向前奔跑,
試圖用忙碌和成功筑起一道高墻,將那個名字、那段過往徹底封存。
可就在這間充斥著廉價油煙味的小面館里,在這午夜狼狽的相遇中,那道墻轟然倒塌,
碎得連渣都不剩。 七年前海城濕熱的夏夜,海風帶著咸腥的氣息。他緊緊攥著我的手,
力道大得指節泛白,素圈戒指硌著我的掌心,留下清晰的印痕。他眼底翻涌著風暴,
聲音卻異常清晰堅定,每一個字都像滾燙的烙印,燙在我心上: “蘇晚晚,等我回來。
等我站穩腳跟,就回來娶你!”少年意氣,擲地有聲。那枚小小的銀圈戒指,
帶著他掌心的溫度,成了我所有堅持和等待的信物。 后來呢? 后來,是漫長的杳無音信。
再后來,是輾轉聽來的零星消息,像冰冷的針,密密麻麻扎進心臟。
顧家繼承權爭奪塵埃落定,他那位手段凌厲的堂兄成了最終的贏家。再后來,
是顧承澤的名字徹底消失在財經版面的邊緣,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
我強迫自己吞咽下那些苦澀的猜測和擔憂,把所有的精力、所有的不甘和痛楚,
都狠狠地砸進創業的熔爐里。加班到凌晨三四點成為常態,
厚著臉皮去敲一扇扇緊閉的融資大門,在無數質疑和冷眼中硬生生撕開一條血路。七年,
從青澀莽撞到獨當一面,從籍籍無名到星耀資本最年輕的女性合伙人。
我用“蘇晚晚”這個名字,在競爭殘酷的資本叢林里站穩了腳跟。 我以為自己足夠堅硬,
足夠強大,足以面對任何風雨。卻唯獨沒有料到,這場遲到了七年的風雨,
會以如此荒謬的方式,裹挾著廉價面湯的味道,劈頭蓋臉地砸下來。
波一碗熱氣騰騰、鋪著紅油和翠綠香菜的牛肉面被一只骨節分明、帶著薄繭的手推到我面前。
碗沿邊緣沾著一點油漬。 “您的面。”聲音低沉,沒有任何多余的起伏。 我猛地回過神,
視線聚焦在那只手上,然后順著圍裙的褶皺向上,撞進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里。他看著我,
眼神復雜得像一團糾纏的亂麻,有審視,有探究,或許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疲憊。 “謝謝。
”我的聲音干澀得厲害,幾乎聽不見。 他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迅速移開目光,
轉身去收拾另一張桌子上的狼藉碗筷,背脊挺直,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孤寂。
我拿起一次性筷子,指尖微微發顫。面條筋道,湯底濃郁,是我喜歡的重口味。
可每一口咽下去,都像是在吞咽冰冷的鐵塊,沉重地墜在胃里。
目光不受控制地飄向操作臺后那個忙碌的身影。 他動作很熟練,
揉面、抻面、下鍋、撈面、加料……一套流程行云流水,顯然已經做了很久。
圍裙沾著面粉和油點,額角滲著細密的汗珠。曾經握著鋼筆、簽下動輒千萬合同的手,
如今正熟練地操持著幾塊錢一碗的面條。曾經站在聚光燈下、被無數鏡頭追逐的顧家少爺,
此刻在深夜的油煙里,為生計奔波。 心口像是被鈍刀子反復切割,
酸楚和某種尖銳的疼惜交織在一起,翻江倒海。七年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身影,
和眼前這個沉默忙碌的抻面師傅,在我腦海里瘋狂地交替閃現,巨大的落差撕扯著我的神經。
他這些年……究竟經歷了什么?顧家的傾軋?從云端跌落泥潭的劇痛?
他是不是也曾像我一樣,在無數個深夜里獨自舔舐傷口? 一個念頭,帶著灼熱的溫度,
毫無預兆地、無比清晰地在我心底炸開:我要幫他! 顧承澤,你這個驕傲的傻子!
你以為躲在這里抻面,就能抹掉過去,就能躲開我嗎? 這個念頭一旦滋生,就像野火燎原,
瞬間燒盡了所有的猶豫和理智。對,我要幫他!用我自己的方式,小心翼翼地,
不傷及他那該死的、深入骨髓的自尊。 報復性的消費顯然太過幼稚和淺薄。
我需要更隱蔽、更“市場化”的方式。回到我那間位于高層、可以俯瞰城市燈火的豪華公寓,
洗去一身疲憊和雨水,我卻毫無睡意。深夜的城市燈光在巨大的落地窗外流淌,
像一條無聲的星河。我蜷在寬大的沙發里,抱緊膝蓋,盯著手機屏幕。
手指幾乎不受控制地,點開了那個熟悉的黃色外賣APP,
找到了“老張面館”的店鋪頁面。頁面簡陋得可憐,
只有幾張像素模糊、角度歪斜的食物照片,寥寥幾條評價淹沒在APP的海量信息里。
我深吸一口氣,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快速滑動、點擊。【五星好評】這家面館絕了!
深夜食堂之光!老板手藝超神,面條勁道彈牙,湯底濃郁醇厚,牛肉大塊軟爛,香辣過癮!
絕對是本城被嚴重低估的寶藏小店!強烈推薦給所有夜貓子和美食愛好者!老板人帥話不多,
專注的樣子超迷人!還會再來N次! 打完最后一個感嘆號,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點擊,發送。 一個不夠。遠遠不夠。 指尖再次飛舞起來。我切換賬號,切換文風,
像個最敬業的“托兒”,用不同的ID,從不同角度,
瘋狂地、密集地轟炸著“老張面館”的評價區。 【五星好評】偶然路過發現的驚喜!
老板氣質獨特,像故事里走出來的人!面好吃到哭!湯都喝光了!
【五星好評】為了老板的顏值也要打五星!面條意外地超好吃!干凈衛生,深夜治愈!
【五星好評】被朋友安利來的,果然名不虛傳!老板雖然沉默但很細心,面的分量超足!
良心店家!祝生意興隆! 一條,兩條,十條……手指機械地重復著動作,
直到眼皮沉重得再也抬不起來。手機屏幕的光幽幽地映著我疲憊的臉,
嘴角卻帶著一絲近乎偏執的、混雜著心疼和報復快感的笑意。顧承澤,你的面館,該火了。
“火”這個字,很快以一種近乎失控的方式,印證在了現實里。 僅僅過了三天,
當我又一次在深夜“路過”那條小吃街時,眼前的景象讓我徹底懵了。
“老張面館”那扇油膩膩的玻璃門外面,蜿蜒著一條長長的隊伍!在初冬寒冷的深夜里,
男男女女,裹著厚厚的羽絨服,搓著手,跺著腳,臉上卻帶著一種近乎朝圣般的期待。
隊伍從面館門口一直排到了街角,幾乎堵住了半條人行道!
手機屏幕的光亮在隊伍中此起彼伏,還有人拿著專業的相機在拍照錄像。 “快看快看!
就是這家!” “網上都刷爆了!說老板帥得慘絕人寰,面好吃得靈魂出竅!
” “為了帥哥老板,排一個小時也值了!” “聽說他抻面的樣子特別有故事感,
像拍電影……” 議論聲、快門聲、還有因為等待太久而發出的不滿抱怨聲,
混雜在寒冷的夜風里,嗡嗡地沖擊著我的耳膜。我站在街對面,整個人都僵住了。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又猛地松開,血液沖上頭頂,帶來一陣眩暈。
我……我只是想給他刷點好評,讓生意好一點……怎么會變成這樣?!
透過面館那扇永遠擦不干凈的玻璃門,我看到了顧承澤。 他像一架被上了發條的機器,
在狹小的操作空間里高速運轉。揉面,抻面,下鍋,撈面,加料,
收錢……動作快得幾乎帶出殘影。汗水順著他的鬢角往下淌,
額前的碎發濕漉漉地貼在皮膚上。那件深藍色的圍裙前襟濕了一大片,
分不清是汗水還是蒸汽。他緊抿著唇,下頜線繃得像刀鋒一樣銳利,眼神專注得近乎空洞,
透著一股透支到極限的疲憊和麻木。那張曾經令無數人傾倒的俊臉,
此刻只剩下被高強度勞作榨干后的蒼白。“老板!我的三碗牛肉面好了沒啊?等半小時了!
”一個等得不耐煩的顧客粗聲粗氣地喊道。 “帥哥老板!能合個影嗎?就耽誤你一分鐘!
”一個舉著自拍桿的女孩擠到前面。 “老板!衛生紙沒了!加點香菜!湯太咸了!
”…… 嘈雜的催促和要求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他沒有任何回應,只是手上的動作更快了,
撈面的笊籬在滾燙的湯鍋里起落,帶起一陣陣灼人的白氣。
一股強烈的、窒息般的心疼瞬間攫住了我,讓我幾乎站立不穩。我做了什么?
我自以為是的“幫助”,竟把他推向了這樣水深火熱的境地! 就在這時,
顧承澤的動作猛地一頓。他左手下意識地捂住了胃部的位置,眉頭狠狠擰緊,
高大的身軀極其輕微地晃了一下,像一棵被狂風驟雨猛烈抽打后不堪重負的樹。
那瞬間的痛苦神色,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心上。 他強撐著,繼續手上的動作,
但速度明顯慢了下來,每一次彎腰都顯得異常艱難。3 胃出血急診不行!不能這樣下去!
我再也無法旁觀,一股熱血沖上頭頂。我撥開擋在前面的人群,幾乎是用擠的,
沖到了操作臺前,隔著油膩的玻璃隔板,聲音因為急切和心疼而微微發顫: “顧承澤!
你停下!你需要休息!馬上!” 他聞聲抬起頭,汗水順著高挺的鼻梁滑落,
眼神疲憊而空洞地聚焦在我臉上。似乎過了好幾秒,才認出我是誰。那眼神里沒有感激,
沒有驚訝,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被過度消耗后的漠然,以及一絲……被冒犯的不耐?
他嘴唇動了動,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讓開。別擋著做生意。” 冰冷疏離的話語,
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幾天后,一個令人心驚的消息,
還是通過助理小林的“八卦雷達”傳到了我耳朵里。 “……蘇總,
就您公司樓下那家最近爆火的面館,‘老張面館’!您知道嗎?”小林一邊給我遞文件,
一邊壓低聲音,帶著點分享“大新聞”的興奮,“聽說那個超帥的老板,累到胃出血,
昨晚直接送急診了!哎喲,看著那么結實一個人,
沒想到……” 后面的話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
我只聽到“胃出血”、“急診”這幾個字,像冰冷的鋼針,狠狠扎進我的耳膜,直刺心臟。
眼前一陣發黑,手里的簽字筆“啪嗒”一聲掉在光潔的紅木桌面上,滾出老遠。
胃出血……急診……顧承澤那張在面館油煙里透支到蒼白的臉,瞬間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小林嚇了一跳:“蘇總?您沒事吧?臉色好差!” “沒事……”我強迫自己找回聲音,
揮了揮手,示意她出去。辦公室的門輕輕合上,隔絕了外面的世界,
也讓我胸腔里那股翻江倒海般的恐慌和內疚徹底失去了束縛。 是我!
都是因為我那些愚蠢的“五星好評”!是我親手把他推進了醫院! 不行,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直接給錢?以他的驕傲,無異于在他傷口上撒鹽。租房!對,
他住的地方肯定又小又破,環境惡劣,不利于養病。給他換個好點的住處!匿名支付房租,
神不知鬼不覺!這個念頭瞬間點燃了我。我立刻拿起手機,
撥通了一個在本地房屋中介有深厚人脈的朋友電話。沒有多余的寒暄,我直奔主題,
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幫我查一個人,顧承澤,現在租住的地方。立刻,馬上!
再幫我找一套離他面館近、環境好、安保完善的公寓,立刻租下來,
以匿名的方式預付半年房租!錢不是問題,要快!” 朋友在電話那頭明顯愣了一下,
但還是迅速應承下來:“行,晚晚,我馬上辦。不過……這顧承澤?
聽著有點耳熟……好像以前……” “別問!”我粗暴地打斷他,
聲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尖銳,“照我說的做!立刻!”掛斷電話,
我像虛脫一樣癱坐在寬大的真皮轉椅里,手指還在微微發抖。窗外陽光明媚,高樓林立,
一派繁華景象,卻絲毫無法驅散我心底那片冰冷的陰霾和恐慌。顧承澤躺在病床上的樣子,
不斷地在我腦海中閃現。 第二天一早,朋友的反饋就來了。效率驚人。 “查到了,晚晚。
他在西郊‘城中村’那片,租了個頂樓加蓋的單間,條件……嘖,相當簡陋。
新房子按你要求找好了,就在面館后面那個新小區,‘錦苑’三期,精裝修拎包入住,
安保一流,步行到面館十分鐘。房租已經預付了半年,匿名支付的,
收款方那邊顯示是‘熱心人士’。鑰匙和地址我待會讓人送給你?” “不用給我鑰匙!
”我幾乎是立刻拒絕,心口砰砰直跳,“你……你直接想辦法,
匿名把新地址和鑰匙轉交給他。記住,絕對不能透露是我!” “明白!放心,
絕對辦得神不知鬼不覺!”朋友信誓旦旦。掛了電話,我長長吁出一口氣,
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心底涌起一絲隱秘的、帶著點酸澀的期待。
他收到這份“匿名”的禮物,會是什么表情?驚訝?困惑?或者……能有一點點猜到是我嗎?
至少,能讓他住得好一點,不用再回到那個糟糕的住處養病。 然而,
我這份隱秘的期待和自認為“體貼”的安排,在短短幾個小時后,
就被現實狠狠扇了一記響亮的耳光。下午,我正埋首在一堆復雜的項目報表中,
手機突兀地尖叫起來。屏幕上跳動的名字,正是我那位負責“匿名”操作的朋友。
一股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我。我幾乎是屏住呼吸,按下了接聽鍵。“晚晚!
出……出狀況了!”朋友的聲音在電話那頭氣急敗壞,還帶著點難以置信的荒謬感,
“我剛接到錦苑那邊物業經理的電話!你猜怎么著?那個顧承澤!他……他報警了!
” “報警?”我的大腦一片空白,下意識地重復。 “對!報警!
他拿著新鑰匙和地址找到錦苑物業,要求查清楚是誰給他租的房子!
物業那邊按規矩當然不能透露匿名付款人的信息,他就直接報警了!
說有人匿名給他租了半年的高檔公寓,他懷疑是變態跟蹤狂或者詐騙團伙的新型手段!
現在警察都到物業辦公室了!” 朋友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他還在那兒跟警察說,
他一個開小面館的,無親無故,不可能有這種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一定是有人盯上他了,
圖謀不軌!態度特別堅決!警察現在正在調查呢! 這……這都什么事兒啊!” 轟!
仿佛一道驚雷在頭頂炸開。我拿著手機,僵在原地,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間倒流,
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凈凈,只剩下冰冷的麻木和無地自容的羞恥。 變態跟蹤狂?
圖謀不軌? 我蘇晚晚,星耀資本的合伙人,在他顧承澤眼里,
竟然成了一個需要報警處理的……變態? 辦公室里明明暖氣充足,我卻感到刺骨的寒冷,
從腳底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臉頰火燒火燎,像是被人當眾狠狠扇了幾巴掌,火辣辣地疼。
“晚晚?晚晚?你還在聽嗎?”朋友焦急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我猛地回過神,
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發不出任何聲音。半晌,才從牙縫里擠出一句,
帶著我自己都陌生的、疲憊到極點的沙啞: “在……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