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進行曲中,輪椅上的女人被推到我面前。“林晚,清婉回來了,
你把顧太太位置還給她吧。”我摘下頭紗看著這張與自己七分相似的臉。
原來三年婚姻只是為給白月光當藥引。他每天哄我吃的維生素,實則是損害肝臟的特效藥。
醫學論壇上,我作為主講人展示最新研究成果。大屏幕亮起三年前他親手開的藥方。
“顧醫生,用妻子肝臟養白月光的滋味如何?
”門外勞斯萊斯里伸出的手接住我高跟鞋碾碎的處方。顧承燁在雨中追著喊晚晚。
——那曾是他喂我毒藥時最溫柔的稱呼。---香水、香檳,
還有無數昂貴花朵蒸騰出的甜膩氣息,混雜著浮華的暖風,
沉沉壓在金瀾廳巨大的水晶吊燈之下。空氣粘稠得幾乎能擰出蜜來,
絲絨座椅上盛裝的人們言笑晏晏,每一個弧度完美的笑容都像是精心描畫上去的面具,
目光卻總若有似無地飄向紅毯盡頭。那里站著今天的新郎,顧承燁。
剪裁完美的純黑禮服裹著他頎長挺拔的身軀,燈光落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
鍍上一層堪稱完美的金邊。他微微側著頭,正和身旁的伴郎低聲說著什么,
薄唇彎起一個淺淡卻足以令在場無數名媛心跳失序的弧度。優雅、矜貴,掌控一切。
他是這浮華世界的中心,是聚光燈唯一追逐的焦點。我站在他身邊,
繁復沉重的蕾絲頭紗垂落,隔絕了部分過于刺目的光線,也朦朧了眼前的一切。
手指下意識地蜷縮在冰涼的緞面手套里,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心跳聲在耳邊擂鼓,
不是因為即將到來的儀式,而是源于一種盤踞在心底深處、揮之不去的冰冷直覺。
這盛大得近乎虛幻的婚禮,腳下柔軟得如同云絮的紅毯,四周投射來的或艷羨或探究的目光,
都像一場華麗而脆弱的泡沫。“緊張了?”顧承燁低沉的聲音貼著耳廓響起,
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他溫熱的手掌覆上我冰涼的手背,輕輕捏了一下,
動作熟稔而自然。這曾是我賴以汲取溫暖的源泉,此刻卻像烙鐵一樣燙得我指尖一縮。
我勉強牽動嘴角,想回他一個笑容,卻發現臉頰僵硬得如同凍結。喉嚨發緊,
只能含糊地“嗯”了一聲。目光透過輕紗的網眼,落在他深邃的眼眸里,
那里面映著璀璨的燈光,也映著我模糊而蒼白的影子。真奇怪,明明離得這樣近,
卻像是隔著一層無法穿透的磨砂玻璃。婚禮進行曲莊重而悠揚的旋律終于流淌起來,
如同金色的潮水,瞬間漫過整個大廳。所有的低語和交談都默契地停止了,
數百道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我們身上,帶著祝福,帶著審視,
帶著看一場盛大戲劇開幕的期待。
司儀的聲音帶著職業性的飽滿熱情響起:“各位尊貴的來賓,讓我們以最熱烈的掌聲,
迎接今天最幸福的新人……”掌聲如潮水般洶涌而起,幾乎要將穹頂掀翻。
顧承燁執起我的手,力道堅定。
就在我們準備邁步踏上紅毯的那一瞬——“吱呀——”一聲突兀而刺耳的摩擦聲,
極其不和諧地穿透了宏大的樂章和熱烈的掌聲,尖銳地扎進每個人的耳膜。所有的聲音,
掌聲、音樂、低語……像被一把無形的巨剪“咔嚓”剪斷。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秒,
空氣驟然凍結。賓客席的后方,人群如同被摩西分開的紅海,帶著驚愕和疑惑,
自動向兩側退開一條狹窄的通道。通道的盡頭,
酒店那扇厚重的、雕飾著繁復花紋的宴會廳側門,無聲地敞開著。
門外走廊明亮的光線傾瀉進來,形成一個刺目的光口。光口里,一個穿著雪白護士服的女人,
正推著一架冰冷的、閃著金屬寒光的輪椅,緩緩地、堅定地滑入這片被奢華裝點的寂靜之中。
輪椅上,坐著一個女人。她極其瘦弱,寬大的米白色羊絨披肩松松垮垮地裹在身上,
更襯得那肩膀單薄得如同風中的枯枝。一張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像失水過久的宣紙,
只有唇瓣帶著一點病態的嫣紅。微卷的長發披散著,垂落在肩頭,如同鴉羽。她的眼睛很大,
此刻正微微睜著,帶著一種驚怯的、茫然的無辜,如同誤入陷阱的小鹿。
她的身體微微蜷縮在輪椅里,一只手無力地搭在扶手上,
另一只手則緊緊攥著蓋在腿上的薄毯一角,指節因為用力而泛著青白。死寂。
死一樣的寂靜在巨大的空間里彌漫、發酵。連呼吸聲都幾不可聞。
所有賓客臉上的笑容都僵住了,如同拙劣的面具。
震驚、疑惑、難以置信、看好戲的興奮……種種復雜的情緒在無數張臉上無聲地翻涌、交織。
我的血液,在看清那張臉的瞬間,徹底凝固了。那張臉……那張蒼白病弱的臉……與我,
竟有七分相似!同樣的眉眼輪廓,同樣的鼻梁弧度,甚至那微微下垂的嘴角,
都像一個模糊的、病態的、褪了色的影子,投射在鏡子里。只不過,
鏡中的我穿著圣潔的婚紗,戴著昂貴的珠寶,而她,
像一株被風雨摧殘到即將凋零的白色山茶花。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而布滿尖刺的鐵手狠狠攥住,猛地一抽,
隨即是劇烈的、令人窒息的絞痛,瘋狂地向四肢百骸蔓延開去。眼前陣陣發黑,
水晶吊燈的光芒碎裂成無數閃亮的碎片,在視野里瘋狂旋轉。我幾乎站立不穩,
全靠顧承燁握著我的手支撐著身體。他的手……那只剛剛還給我傳遞過虛假溫度的手,
此刻變得像冰塊一樣僵硬、寒冷。我甚至能感覺到他手指細微的、無法控制的顫抖。
那顫抖不是源于對我的擔憂,
而是……一種我從未在他身上見過的、混雜著巨大震動、狂喜和某種……近乎瘋狂的情緒。
他握著我的手,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可他的目光,卻像被磁石牢牢吸住,
死死地釘在輪椅上那個蒼白的身影上。他深邃的眼眸里,
翻涌著我從未見過的驚濤駭浪——震驚、失而復得的狂喜、濃烈到化不開的心疼,
還有……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那個輪椅上的女人。
時間在極致的死寂中艱難地爬行了一分鐘,或許更久。輪椅終于被推到了紅毯前,
停在距離我和顧承燁幾步之遙的地方。推輪椅的護士垂著眼,不敢看任何人。
輪椅上那個蒼白如紙的女人,怯生生地抬起了頭。那雙與我極其相似的大眼睛里,
迅速蒙上了一層水汽,淚光盈盈。她的目光先是小心翼翼地落在顧承燁臉上,
帶著無盡的依戀和委屈,嘴唇無聲地翕動了一下。隨即,
那目光又怯怯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轉向了我。她的視線,
在我的婚紗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緩緩上移,定格在我被頭紗覆蓋的臉上。那一刻,
她眼中閃過一種極其復雜的光芒,像是驚訝,像是了然,
又像是……一絲微不可察的、近乎憐憫的嘲弄?顧承燁像是被那目光燙到,猛地回過神。
他像是終于想起了我的存在,艱難地、極其緩慢地轉過頭,看向我。那張英俊的臉上,
方才面對那個女人時的所有震動和柔情瞬間褪得干干凈凈,
只剩下一種近乎冷酷的、不容置疑的決斷。他的嘴唇抿成一條僵硬的直線。“林晚。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冷的深淵里硬擠出來,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殘忍,
“清婉回來了。”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穿透我面前朦朧的頭紗,直刺我的眼底,
沒有任何溫度,也沒有絲毫愧疚,只有一種宣告事實般的冰冷。“你該把顧太太的位置,
還給她了。”“還給她……”這三個字,像三把淬了冰的鋼針,精準無比地刺穿我的耳膜,
狠狠扎進大腦深處。每一個音節都在顱骨里尖銳地回響、碰撞,
震得我眼前的世界徹底失去了顏色和聲音。賓客席上壓抑的抽氣聲、細碎的議論聲,
嗡嗡作響,如同無數只毒蜂在耳邊盤旋。水晶吊燈投下的光芒,扭曲、變形,
碎裂成無數尖銳的光斑,刺得眼睛生疼。空氣里濃郁的香水味、花香、食物香氣,
混合成一種令人作嘔的甜膩,沉沉地壓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的鐵銹味。
顧承燁的臉,那張曾讓我無數次沉溺的英俊面龐,此刻在晃動的光影里顯得如此陌生而猙獰。
他眼底殘留的、對輪椅上那個女人的狂熱余溫,和他此刻轉向我時的冰冷決絕,
形成了地獄與天堂的殘酷對比。我的位置?顧太太的位置?原來,從始至終,
它都只是一個暫存的、等待原主歸來的寄存處。而我林晚,
不過是鳩占鵲巢、面目模糊的贗品。一個可悲的、臨時的……替代品。
一股冰冷的、帶著毀滅氣息的洪流,猛地從腳底直沖頭頂,瞬間沖垮了所有搖搖欲墜的支撐。
身體里某種長久以來被小心翼翼壓抑、被溫柔謊言蒙蔽的東西,轟然炸裂。
“呵……”一聲短促的、沒有任何溫度的笑音,從我緊咬的牙關里溢了出來。很輕,
輕得像一片羽毛落地。但在死寂的大廳里,卻清晰得如同驚雷。我猛地抬起了手。動作決絕,
沒有一絲猶豫。那頂綴滿了細碎水晶、象征著純潔與誓約的沉重頭紗,
被我狠狠地從發髻上扯了下來!鑲嵌在頭紗邊緣的小鉆在巨大的力量下崩脫了幾顆,
無聲地滾落在地毯上,瞬間被淹沒。冰冷的空氣驟然撲打在臉上,
驅散了頭紗帶來的最后一絲虛幻的暖意。三千煩惱絲掙脫束縛,瀑布般傾瀉而下,
帶著一種近乎凄厲的弧度,拂過我的臉頰和肩頸。視線,再無阻礙。
我直直地看向輪椅上的女人——蘇清婉。她的名字,原來是這樣叫的。
真是一個……婉約清麗的好名字。她的臉色似乎比我剛才看到的更加蒼白,
那雙含淚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我此刻的樣子:婚紗潔白依舊,妝容精致無瑕,
可我的眼神……我的眼神一定像淬了毒的寒冰,像瀕臨爆發的火山,
像……地獄里爬出來的復仇惡鬼。她的身體在寬大的披肩下,不易察覺地瑟縮了一下,
攥著薄毯的手指關節更白了。那抹病弱的、楚楚可憐的神態,幾乎無懈可擊。然而,
就在她眼底最深處,那水光瀲滟的背后,我捕捉到了一絲極快閃過的、冰冷的得意。
像毒蛇吐出的信子,稍縱即逝。顧承燁的臉色瞬間沉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海面。
他大概從未想過,溫順如我,也會有這樣激烈反抗、當眾撕破臉皮的時刻。他上前一步,
高大的身影帶著強烈的壓迫感,試圖再次抓住我的手臂,
聲音里壓抑著即將爆發的怒火:“林晚!你鬧夠了沒有!清婉身體不好,受不得刺激!
別在這里……”“刺激?”我猛地側身避開他的手,聲音拔高,
帶著一種連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尖銳和嘲諷,清晰地回蕩在落針可聞的大廳里,“顧承燁,
到底是誰在刺激誰?在別人的婚禮上,推著一個病秧子出來搶新郎,這難道不算刺激?
還是說,你們顧家的‘刺激’,只對我林晚有效?”我的話像一記響亮的耳光,
抽在顧承燁的臉上,也抽在蘇清婉那搖搖欲墜的柔弱假面上。顧承燁的瞳孔驟然收縮,
英俊的臉龐因為極致的憤怒和難堪而微微扭曲。他周身散發出的寒意,
幾乎要將周圍的空氣凍結。蘇清婉則猛地倒抽一口冷氣,纖細的手指緊緊捂住心口,
仿佛下一刻就要暈厥過去,淚水更是洶涌地滾落下來,肩膀劇烈地顫抖著,
像風中凋零的落葉。她身邊的護士慌忙俯身查看,現場頓時一片騷動。
“承燁……”蘇清婉氣若游絲地呼喚,聲音破碎得令人心碎。“清婉!別怕!
”顧承燁立刻丟下我,所有的怒火瞬間轉化為巨大的驚慌和心疼,他一個箭步沖到輪椅邊,
毫不猶豫地單膝跪地,小心翼翼地握住蘇清婉那只沒有捂心口的手,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與方才對我的冷酷判若兩人,“別怕,我在這里,沒人能傷害你。”他抬頭,
看向我的眼神瞬間又變得如刀鋒般凌厲,帶著毫不掩飾的憎惡,
仿佛我才是那個十惡不赦的加害者:“林晚!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清婉要是有個三長兩短,
我絕對不會放過你!”賓客們一片嘩然。指責、鄙夷、幸災樂禍的目光,如同密集的箭矢,
從四面八方射向我。那些曾經或真或假的恭維和笑臉,此刻都變成了最惡毒的利刃。
站在風暴的中心,承受著千夫所指,我卻奇異地平靜了下來。
一種冰冷的、帶著血腥味的平靜。
我看著顧承燁跪在蘇清婉輪椅前那副情深似海、緊張萬分的模樣,
看著蘇清婉在他懷里柔弱無依、淚眼婆娑的姿態。三年。整整三年。
一千多個日夜的耳鬢廝磨,那些清晨的吻,深夜的擁抱,
他帶著寵溺笑意哄我吃下的每一粒“維生素”……原來,都是一場處心積慮的謀殺!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喉嚨口涌上濃烈的腥甜。我死死咬住下唇,
用盡全身力氣將那口血咽了回去。目光掃過顧承燁那張寫滿擔憂和憤怒的臉,
掃過蘇清婉那張與我酷似卻充滿病態勝利的臉,
掃過滿場看客或同情或鄙夷的嘴臉……再沒有任何留戀。我挺直了背脊,
將手中那頂曾象征著我可笑幻夢的、被蹂躪過的頭紗,狠狠地、帶著一種切割般的決絕,
砸在腳下光潔如鏡的地面上。水晶和細紗散落一地,如同破碎的星辰。然后,我轉身。
拖著身后那象征著純潔與誓約的、此刻卻只覺無比沉重和諷刺的華麗裙擺,
在無數道復雜目光的注視下,在死寂無聲的婚禮進行曲殘響里,一步一步,異常平穩地,
走向那扇敞開的、通往外面冰冷世界的側門。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地板上,
發出清脆而孤寂的回響。噠。噠。噠。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碎裂的心臟上。走出那扇門,
隔絕了身后那片令人窒息的奢華與喧囂。走廊盡頭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灰蒙蒙的天空,
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冷風從未關嚴的窗戶縫隙里鉆進來,吹在我裸露的肌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