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照片墻里的亡妻>我生日那天,生日蛋糕上那支孤零零的數字蠟燭,
“3”和“2”并肩而立,火光微弱地搖曳著,像在極力對抗某種無形的、沉重的窒息。
奶油裱花邊緣已經微微塌陷,透出一種被時間遺忘的疲態。我坐在桌邊,
指尖無意識地反復摩挲著左手無名指上那圈冰涼的金屬戒圈。墻上的掛鐘指針,
早已冷酷地碾過了午夜十二點。蘇晚還沒回來。電話聽筒里傳來的,
遠是那個冰冷、毫無起伏的電子女聲:“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這聲音一遍遍鉆進耳朵,
像細小的冰針,扎得神經末梢都在發麻。焦躁感如同藤蔓,從胃里瘋長出來,纏繞住喉嚨,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粗礪的摩擦聲。她從未這樣,尤其今天是我的生日。她早上還笑著吻我,
說晚上要給我一個驚喜。驚喜?現在只有噬骨的恐慌。窗外,
城市的燈火在夜色里固執地燃燒,映得玻璃窗上我的倒影一片模糊。我猛地站起身,
椅子腿在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銳響。不能再等了。我抓起玄關鞋柜上的車鑰匙,
目光掃過鞋柜——她那雙淺粉色的軟底拖鞋,安靜地躺在那里,像是某種無言的證明。
她出門時穿的米色低跟鞋,不見了。引擎低吼著撕裂了凌晨死寂的空氣。車子沖出小區大門,
輪胎摩擦地面發出短促的尖叫。深夜的道路空曠得瘆人,路燈慘白的光柱一根根掃過車窗,
投下飛速流動的陰影。我的眼睛像探照燈一樣掃過人行道的每一個角落,
每一個可能的陰影處,搜尋著那個熟悉得刻進骨子里的身影。沒有。什么都沒有。
只有夜風卷起幾張廢紙,在空曠的路面上打著旋兒。車頭猛地調轉,
輪胎再次發出刺耳的抗議。我沖回小區,幾乎是撞開了保安室的門。
刺鼻的劣質煙味和方便面調料包的味道混合著撲面而來。
值班的老李頭正對著一個平板電腦看得入神,被我驚得差點從椅子上彈起來。
“陳……陳先生?這么晚……”他扶了扶歪斜的帽子。“監控!
”我的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我要看監控!蘇晚!我老婆!晚上七點之后,
小區門口的監控!”老李頭被我臉上近乎猙獰的急切嚇住了,手忙腳亂地放下平板,
在布滿油漬的操作臺上摸索著。顯示器屏幕閃爍幾下,亮了起來,分割成數個灰白的小畫面。
他拖動鼠標,找到門口那個攝像頭對應的錄像,笨拙地將時間軸拖到晚上七點。
灰白的畫面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顆粒感。時間顯示19:08。
我的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幾乎要停止跳動。來了!畫面右下角,
那個纖細的身影出現了。米色的風衣,挽起的發髻,正是蘇晚出門時的穿著。她低著頭,
步履很快,帶著一種近乎決絕的匆忙。她徑直穿過小區門口那道自動感應的鐵閘門,
沒有絲毫停頓,向左一轉,身影迅速消失在監控探頭的視野邊緣。整個過程,只有她一個人。
孤零零的。“就……就她自己?”我的聲音在發抖,指著那定格的、蘇晚消失的瞬間畫面。
老李頭湊近屏幕看了看,點點頭:“是啊陳先生,就蘇女士一個人出去的,走得還挺急。
沒別人。”一個人?這怎么可能!那種被窺視、被惡意鎖定的感覺,明明那么清晰!
我死死盯著屏幕,仿佛要把那冰冷的像素點燒穿,找出某個隱藏的、緊跟著她的幽靈。
但畫面殘酷而清晰,只有她,只有蘇晚一個人匆匆離去的背影。
一股冰冷的絕望順著脊椎爬上來。我失魂落魄地走出保安室,凌晨的風帶著深秋的寒意,
刮在臉上像小刀片。小區里安靜得可怕,只有我的腳步聲空洞地回響。
走到我們住的那棟樓下,單元門禁的感應燈應聲而亮,慘白的光線瞬間驅散了樓道口的黑暗。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被這突然的光亮驚動,從旁邊的陰影里走了出來。是住一樓的王阿姨,
手里拎著一個塞得鼓鼓囊囊的黑色垃圾袋。她顯然是被我深夜的動靜嚇了一跳,
拍著胸口:“哎喲,小陳啊!嚇死我了!這大半夜的……”“王阿姨,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沖過去,聲音嘶啞,“您晚上……大概七八點鐘的時候,
有沒有看見蘇晚?看見我老婆?”王阿姨愣了一下,
隨即臉上露出一絲混雜著同情和欲言又止的古怪神色。“蘇晚啊……”她頓了頓,
眼神有些躲閃,聲音下意識地壓低了些,“看……看到了啊。唉,小陳,
你也別太著急上火……”我的心猛地一沉:“您看見她了?什么時候?在哪兒?
”“就……就在這兒,單元門口。”王阿姨指了指腳下,又警惕地左右看了看,
仿佛怕被人聽見,“大概……八點來鐘?天剛黑透沒多久。那會兒我剛跳完廣場舞回來,
就在這兒扔垃圾呢。”她的語速加快了,
帶著一種急于傾訴秘密的緊張:“我正彎腰往垃圾桶塞袋子呢,一抬頭,就看見……哎喲,
可嚇人了!蘇晚被兩個人高馬大的男的,一邊一個架著胳膊,
硬是從那邊……”她指了指小區主干道方向,“就給架著往小區大門口那邊拖啊!
蘇晚好像想掙扎,但力氣哪有那兩個人大?那倆人兇神惡煞的,看著就不是好人!
蘇晚那臉色,白得跟紙一樣!我……我當時都嚇懵了,垃圾袋都掉地上了,
等我反應過來想喊人,他們仨都拐過樓角,沒影兒了!”王阿姨的描述如同驚雷,
在我混亂的腦海里炸開。架走?兩個男人?八點鐘?
這和王阿姨描述的驚悚綁架現場截然相反!蘇晚是一個人出去的!“不可能!”我脫口而出,
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在寂靜的樓道里顯得格外刺耳,“監控!王阿姨!我看過監控了!
七點多蘇晚是一個人出去的!監控拍得清清楚楚!根本就沒有什么兩個男人!
”王阿姨被我激烈的反應弄得一愣,隨即臉上那點同情迅速褪去,
換上了一副被質疑的不悅和一種更深沉的、難以言說的古怪神情。她皺起眉頭,
上下打量著我,那眼神像是在審視一個精神失常的瘋子。“小陳,”她語氣生硬起來,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我親眼看見的!我這把年紀了,眼睛還沒花到那個地步!
蘇晚就是被兩個男的架走的!就在這門口!清清楚楚!” 她頓了頓,
語氣里甚至帶上了一絲憐憫,“監控?監控有時候也不一定拍得全吧?
你是不是……太擔心了,看錯了?”她沒再理會我煞白的臉色和僵直的身體,
彎腰重新拎起垃圾袋,搖著頭,嘴里嘟囔著“可憐見的……”,快步走進了單元門。
感應燈在她身后熄滅,濃稠的黑暗瞬間將我吞噬。監控里的獨自離開,
王阿姨口中的暴力綁架。兩個截然相反、水火不容的版本,像兩把鈍鋸,
來回拉扯著我的神經。哪一種是真的?或者……都是假的?巨大的荒謬感和深入骨髓的恐懼,
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沒頂。天剛蒙蒙亮,慘淡的灰白色光線無力地穿透窗玻璃。
我像一尊被抽走了靈魂的泥塑,坐在冰冷的派出所等候椅上。一夜未眠,眼球干澀灼痛,
布滿猙獰的血絲,每一次眨眼都像有砂礫在摩擦。手指神經質地反復摳著褲縫,
指甲邊緣已經滲出了細微的血絲,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腦子里只剩下兩個畫面在瘋狂切換、對撞:監控里蘇晚獨自離去的背影,
和王阿姨描述的、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被架走”的場景。每一次對撞,都讓太陽穴突突直跳,
痛得像是要炸開。“陳默?”一個略帶疲憊的聲音響起。我猛地抬頭,
過度充血的眼睛看出去有些模糊。一個穿著深色警服的中年警官站在面前,身材精干,
眼神銳利得像鷹隼,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有一種見慣了各種離奇事件的沉穩和審視。
他手里拿著一個薄薄的文件夾。“是……是我。”我喉嚨干得發緊,
聲音嘶啞得像破舊的風箱。“跟我來。”他簡短地說了一句,轉身走向旁邊的詢問室。
房間不大,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墻壁是壓抑的米白色。頭頂的日光燈管發出嗡嗡的低鳴,
光線冷白得刺眼。警官示意我坐下,自己坐到對面。他將文件夾放在桌上,卻沒有立刻打開。
“說說情況,詳細點。你妻子蘇晚,昨晚失蹤的具體經過。”他拿出記錄本和筆,聲音平穩,
不帶什么情緒。我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喉嚨里的哽咽和混亂的思緒,開始講述。
從生日蛋糕、蠟燭燃盡、電話關機,講到凌晨查看監控只看到她獨自離去,
再講到王阿姨那截然相反的目擊證詞。我的敘述顛三倒四,夾雜著無法控制的喘息和停頓,
像一臺信號不良的收音機。我反復強調蘇晚不可能自己離開,強調王阿姨看到的那兩個男人,
強調那種強烈的、被人窺視和跟蹤的直覺……語無倫次,混亂不堪。警官一直沉默地聽著,
手中的筆在記錄本上偶爾劃動幾下,發出沙沙的輕響。他的眉頭微微蹙起,
眼神銳利地落在我臉上,那種審視感越來越強烈。直到我近乎崩潰地停下,
雙手深深插進頭發里,他才緩緩開口。“陳先生,”他的聲音依舊平穩,
但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你說你查看了小區監控,
確定蘇晚女士是晚上七點零八分獨自離開小區的?”“對!清清楚楚!就她一個人!
”我猛地抬起頭,急切地強調。“好。”警官點點頭,手指在文件夾上輕輕敲了敲,“那么,
關于這位鄰居王阿姨的證詞……她說她看到蘇晚女士是在晚上八點左右,
在你們單元門口被兩名陌生男子架走?”“是!她是這么說的!她親眼所見!”“嗯。
”警官若有所思,目光落在我臉上,停頓了幾秒,似乎在斟酌措辭,“陳先生,
我理解你現在的焦慮。但是……據我們初步了解,你提到的這位王阿姨,
她患有比較嚴重的白內障,視力狀況……可能并不像她自己認為的那么好。
尤其是在夜間光線不足的情況下。”我愣住了。白內障?王阿姨的眼睛有問題?
這個消息像一塊冰砸進我的混亂里,帶來一絲荒謬的清醒。難道……難道她真的看錯了?
把獨自走路的蘇晚,或者別的什么人,看成了被架走?“還有,”警官的聲音再次響起,
將我從短暫的失神中拉回。他伸手打開了桌上的文件夾,從里面取出一張照片,推到我面前。
“這是你提交的,你和蘇晚女士的結婚登記照,對吧?”我的目光落在照片上。
照片有些舊了,邊角微微泛黃,但影像依然清晰。照片上,我和“蘇晚”穿著白襯衫,
肩并著肩,頭微微靠在一起。我臉上帶著緊張又幸福的笑容。“蘇晚”也微笑著,眉眼彎彎,
溫柔嫻靜。這是我錢包里一直珍藏的,我們愛情的見證。“是……是的。”我下意識地回答,
目光無法從“蘇晚”溫柔的笑臉上移開。警官的手指點了點照片,
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陳先生,請你仔細看看這張照片。非常仔細地看。
”我的心跳莫名地漏跳了一拍。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滑膩的毒蛇,
瞬間纏繞上心臟。我強迫自己定睛,視線聚焦在照片上,一寸寸地掃過。照片里的我,
笑容清晰。背景是民政局那種常見的、帶著點喜慶感的紅色幕布。我的肩膀微微傾斜,
靠向右邊——那個“蘇晚”依偎著我的位置。她的笑容甜美,烏黑的頭發垂在肩頭,
眉眼清晰……清晰?!不對!一股寒氣猛地從腳底板直沖頭頂!我的瞳孔驟然收縮!
照片的背景,
那塊紅色的幕布……它毫無瑕疵地覆蓋在我肩膀右側本該被“蘇晚”身體遮擋住的地方!
那本該是她的位置!照片里,只有我一個人!我的肩膀右側,
本該是“蘇晚”身體占據的空間,此刻卻是一片完整的、毫無遮擋的紅色背景幕布!
仿佛我拍照時,身邊根本空無一人!而“蘇晚”的形象,
就像是被完美地、毫無痕跡地“貼”在了那片空白的背景之上!她的笑容依舊溫柔,
卻在這一刻透出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虛假!“啊——!
”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吼猛地從我喉嚨里沖出!我像是被滾燙的烙鐵狠狠燙到,
整個人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巨大的力量帶得椅子哐當一聲翻倒在地!我踉蹌著后退,
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雙眼圓睜,死死地瞪著桌上那張照片,眼球幾乎要凸出眼眶!
“不!不可能!這不可能!!”我歇斯底里地吼叫著,
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和崩潰而完全扭曲,“照片!照片是假的!有人P的!有人要害我!
要害蘇晚!!”我語無倫次,混亂的念頭如同爆炸的碎片在腦中飛濺。是誰?
誰換了我的照片?蘇晚呢?真正的蘇晚在哪里?警官迅速站起身,
臉上沉穩的表情終于被打破,露出凝重和警惕。他沒有立刻靠近我,
只是用銳利的目光緊緊鎖住我失控的狀態。“陳先生!冷靜!請你冷靜!”他的聲音提高了,
帶著一種命令式的穿透力。“假的!都是假的!”我揮舞著手臂,
指甲在冰冷的墻壁上刮出刺耳的聲音,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風箱般的嘶鳴。
巨大的荒謬感和崩塌感如同海嘯,瞬間將我吞沒。監控和王阿姨的對立尚未理清,
這張照片又像一個最惡毒的玩笑,將我賴以生存的整個世界徹底撕碎!七年!七年的婚姻!
七年的耳鬢廝磨!
那些觸手可及的體溫、耳邊的低語、清晨的咖啡香氣……難道都是……假的?
“這照片……哪里來的?”我嘶啞地問,每一個字都像是從撕裂的聲帶里擠出來的。
“是你自己提交的,陳先生。”警官的聲音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像冰錐鑿進我的耳膜,
“就在今天凌晨,你報警時,作為蘇晚女士的樣貌信息,親手交給值班警員的。
我們有登記記錄。”我親手交的?是我自己?這個認知比照片本身更讓我如墜冰窟。
我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順著冰冷的墻壁,緩緩滑坐到地上。
地板刺骨的寒意透過薄薄的褲子滲進來,卻遠不及心底那片冰封的荒蕪。
混亂的碎片在腦中瘋狂旋轉:監控里獨自離去的蘇晚,王阿姨描述的綁架,
結婚照里詭異的空白……還有我自己親手提交這張“假”照片的行為。
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我的記憶,我堅信不疑的過去,
可能本身就是一片巨大的、精心構筑的流沙陷阱。“我……”我張了張嘴,
喉嚨里卻只能發出嗬嗬的、如同破舊風箱般的聲音,再也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字。
詢問室的門被輕輕推開,另一個年輕些的警員探頭進來,表情有些緊張。
中年警官朝他使了個眼色,年輕警員立刻會意地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房間里只剩下日光燈管低沉的嗡鳴和我粗重、破碎的喘息聲。警官沒有扶我起來,
他沉默地站在幾步之外,銳利的目光依舊落在我身上,
但之前的審視中似乎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意味。他彎腰,
將那張如同詛咒般的結婚照小心地收回文件夾里。“陳先生,”他的聲音放低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