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我出生在深山里的薔薇村。十九歲被父親賣給屠戶家當兒媳。
新婚夜我才知道丈夫不行,他讓我去外面懷個崽回來。后來,我偷了父親的錢匣逃出大山。
多年后,我成了暢銷書作家,新書《走出泥沼見星河》引發全國轟動。
記者們跟著我重返故鄉,父親帶著弟弟攔在村口。“書賣了三十萬?錢呢?”父親冷笑,
“養你這么大,不該孝敬?”弟弟摩挲著拳頭:“姐,父親說了,這錢得給陳家退親賠罪,
再給我娶媳婦。”我看著他們身后嶄新的希望學校,薔薇的藤蔓在雪中仍傲然挺立。
01夜幕落下。“哐當”一聲。朽爛的木門被父親從外面掛上了銅鎖。
聲音沉甸甸砸進耳朵里,震得我手腳冰涼。“收收心吧,死丫頭!”父親隔著門板,
聲音像鈍刀子刮過骨頭,“陳家送來的豬頭肉還掛在灶梁上呢!聘禮都下了,由不得你!
”柴房里,只有我粗重的呼吸聲。我徒勞地推著那扇紋絲不動的門,指甲摳在木縫里,
很快滲出血絲。“姐,陳澤春家殺豬宰羊的,你嫁過去享福,還能拉拔咱家,這不是好事嗎?
”弟弟的聲音隔著門飄進來。“為我好?”我盯著斑駁的墻面,
心里泛起對父親重男輕女的恨意,明明月考紅榜第一名的是我,偏心的父親卻讓我輟學嫁人,
拿聘禮給弟弟讀書,真是可笑!十九歲的我,
第一次清晰地嘗到被秤砣稱量、然后像塊豬肉般賣出去的滋味。陳澤春,
那個在村口肉案后面、眼神總黏在我身上的屠戶兒子,帶著一身洗不掉的豬臊味。黑暗里,
我靠著門板滑坐到冰冷的地上,眼淚無聲地流進嘴里,又咸又苦。幾天后,
我穿著半新不舊的紅褂子,被推進了陳家彌漫著油膩腥味的堂屋。02嗩吶吹得震天響,
像是給人送葬。陳澤春的臉喝得通紅,湊近時,
那股混合著酒氣和生肉的氣息熏得我胃里翻江倒海。鬧哄哄的人群終于散了,門一關,
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安靜。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氣大得像是要捏碎骨頭,
將我狠狠摜在鋪著大紅被褥的土炕上。土炕硬得像石頭,撞得我后脊梁骨一陣發麻。
“哭喪個臉給誰看?”他噴著酒氣,像屠夫打量待宰的羔羊,“老子花錢買來的婆娘!
”……恐懼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我,我拼命掙扎,指甲在他臉上抓出幾道血痕。
“嘶…”他吃痛,更加暴怒。我閉上眼,牙齒死死咬住下唇,幾乎嘗到血腥味,
身體繃得像塊僵硬的石頭,等待著那預想中的劇痛降臨。然而,
時間一點點過去……只剩下越來越暴躁的咒罵。除了壓著身上喘不過氣的重量,
什么都沒有發生。他像一頭困獸,徒勞地在原地打轉。最后,他坐起身來,
泄憤般狠狠一拳砸在炕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他喘著氣,眼神兇狠又帶著一種難堪的羞惱,
死死瞪著我,仿佛這一切是我的過錯。“滾!”他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裹著被子翻過身去,
只留下一個散發怒氣的背影。我抱著雙膝蜷在炕角,扯過撕壞的衣服勉強遮住身體。窗外,
是死一樣沉寂的大山。03第二天天不亮,陳澤春就去了村口販賣豬肉。后來的日子,
我們同床不同被。半年后,村里那所搖搖欲墜的破廟改成了希望小學,招老師。
父親不知從哪里得了消息,第一時間幫我報了名。他盤算的,無非是學校給的那點微薄工錢。
校長每次發薪,那幾張薄薄的票子,都是直接落進了父親手里,從不問我一句愿不愿意。
為這事,陳澤春陰沉著臉跟我吵過幾次,大概覺得這錢本該流進陳家的口袋。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重復日子里。我想過掙扎,但沒錢寸步難行!直到某天,
我看到一輛半新不舊的四輪拖拉機往大山外販賣貨物時,起了些逃離的心思。后來經過打聽,
他叫薛志,女兒正好是我班上的學生,全村也僅三戶人有拖拉機,他就是其中一戶,
算是有點家底的。他每月的月底會把山里家家戶戶種的水果、曬的干菌子,
一車車拉到山外的縣城販賣。他話不多,但看人的眼神很清亮。有一次他來接女兒時,
我正在墻上教孩子們寫“山”“河”“路”這幾個字。他沉默了片刻,
忽然低聲說:“小薇老師,字寫得真好,山外頭,這樣的老師更金貴。”一句話,
像顆燒紅的炭,落進我死水般的心底,也更加堅定了我想逃離的念頭。04暑假到了,
陽光白得晃眼。晚飯時,我用筷子撥弄著碗里的干蘿卜條,
聲音平平地對陳澤春說:“學校有個小女娃,功課跟不上,
她父親想我暑假去縣城給他家孩子補一個月的課,管吃住。”他正埋頭呼嚕嚕喝粥,
聽了只是含糊地“嗯”了一聲,頭都沒抬,像是聽到說明天要下雨一樣平常。
我心里那點僅存的、對這場荒唐婚姻的愧疚,徹底煙消云散。他吃飽后放下碗筷,
抬頭看著我,有些猶豫,像是在斟酌什么。等了很久,
他才緩緩說:好不容易出去一趟...那就順便找個男人,懷個娃回來,
省得我母親一天到晚念叨抱孫子,煩死個人!”聽到他這話,我驚恐地對上他的眼睛。
第一次真正看清了這個我名義上“丈夫”的嘴臉,他沒有半分羞恥,只有一種赤裸裸的算計。
原來在他眼里,我連最后一點作為“人”的念想,都是多余的。他飛快地掃了我一眼,
又迅速移開,起身離走出了堂屋,獨留我一人。門吱呀合上時,
我心底某樣東西正在轟然碎裂。05深夜,在陳澤春震天的鼾聲中。
我像幽靈一樣悄無聲息地坐起來,赤腳踩在冰冷的地面上,摸黑走到墻角。
那里立著一把劈柴的斧子,手柄油膩膩的。把它緊緊攥在手里,
沉甸甸的重量給了我一絲勇氣。我溜回自己那個住了十八年的家,像做賊一樣。
父親母親和弟弟此時正在酣睡。我熟門熟路地摸到父親床底下那個藏錢的破鐵匣子。
借著窗外微弱的白光,我舉起斧頭,對著那把銹跡斑斑的鐵鎖,狠狠砸了下去!“哐當!
”一聲巨響在死寂的夜里爆開!我嚇得魂飛魄散,僵在原地,血液都凝固了。
屋里的鼾聲驟然停了!緊接著是父親含糊又驚怒的吼聲:“啥動靜?誰?”完了!
我腦子里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懼瞬間席卷了我。幾乎是憑著本能,
抓起匣子里那卷用皮筋捆著的、皺巴巴的票子——那是父親半輩子摳摳搜搜攢下的所有積蓄。
我胡亂塞進懷里!冰涼的鐵皮盒子哐啷掉在地上,我也顧不上了,像被惡鬼追趕一樣,
轉身就從后院那破洞里鉆了出去!樹枝刮破了我的胳膊和臉,火辣辣地疼,
我跌跌撞撞地撲進漆黑夜色里,沒命地向村外跑,身后隱約傳來父親憤怒,
還有狗被驚動的狂吠...我拼命地跑,不敢回頭,
心底只有一個念頭——我要遠遠地離開這個吃人的地方!終于,在天邊泛起灰白的時候,
我像條脫水的魚一樣,撲倒在通往縣城的、布滿碎石子的土路邊。06清晨,朝陽初升。
引擎地轟鳴聲驚醒了我,遠遠就看見了薛志的拖拉機朝我這邊而來。今天剛好是月底,
是他去縣城販賣水果的日子。我坐在裝滿果子的后車廂里,第一次與他人閑聊著我的境遇。
“小薇老師是勇敢的,咱大山里的女娃,如果都能像您一樣掙一掙,
也許就不會有因為讀不起學堂而自盡的女娃了!”薛志對我離開的大山,
離開薔薇村的做法很是理解。分別時,他還說會替我保守離開這個秘密。來到縣城,
我第一時間買了身干凈的衣裳換上,終于在日轉西斜時,吃上了今日的第一頓飽飯,
又找了個最便宜的旅館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我攥著那張皺巴巴的,
印著“省城”字樣的車票,擠上了氣味混雜、人聲鼎沸的長途班車。我抓著前面座椅的靠背,
平淡地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困了我十八年的一座座山影。風從前排敞開的車窗灌進來,
吹在我汗濕的臉上,有種說不出的暢快。一路的顛簸搖晃,窗外的景色從熟悉的翠色山巒,
漸漸變成大片平坦的、綠油油的田地,最后是越來越多、越來越高的灰色樓房。省城到了。
剛下班車,巨大的陌生感將我籠罩,周圍是川流不息的人和車,
還有穿著光鮮亮麗的同齡女孩。她們看我的眼神有不解,有疑惑,更多是好奇。
因為我此時肩上只掛了一個粗布制的白色挎包,上身穿的是一件黑色半袖,
下面一條深藍的牛仔褲,同她們比起來確實是有些‘另類!’。在往省城的路上,
我就已經打定了主意,得先找份工作穩定后,再做其他計劃。我迎著各種目光,
沿著長街一直走,走了很遠的路,也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直到深夜,在高樓的陰影照耀下,
我仍舊四顧茫然。接下來的三天,為了省錢,每夜我都在火車站的長椅上將就躺躺。
終于在我不斷降低收入要求時,才找到一份在小飯館冼碗端菜的工作。07每天從早到晚,
端著堆積如山的臟碗碟,穿梭在后廚和前廳。剛開始沒有經驗手掌被燙出好幾個水泡,
又被粗糙的碗邊磨破。汗水流進眼睛,又澀又疼,夜里,
睡在飯館閣樓上用木板隔出來的一個小小空間里。聽著隔壁老板夫妻倆的呼嚕聲,
聞著樓下垃圾桶散發出的餿臭,疲憊得渾身骨頭散架,卻瞪大眼睛看著低矮的天花板,
毫無睡意。父親那張暴怒的臉,陳澤春粗重的喘息...在腦海里輪番上演。
在這壓抑又枯燥的日子里,一晃就是一年。在一個春和日暖的中午。
我端著盤冒著熱氣的回鍋肉,剛放到一桌客人面前時,
聽到其中一個人邊夾菜邊抱怨:“現在廠里評個職稱都要文憑!我那點底子早還給老師了,
聽說現在有那個什么...自學考試?不用去學校,自己買書啃,考過了就算數?
”“是有這么回事!”另一個接話,“我表弟就弄了個,費老鼻子勁了,
不過還真讓他考了個大專證,這不,剛提了車間小組長!”自學考試?自己買書啃?大專證?
這幾個詞像閃電一樣扎進我的腦海!不用坐在教室里,不用交昂貴的學費,只要肯學,
就能拿到證明自己讀過大學的證書?這可能嗎?收工后,我顧不上渾身酸痛,一路打聽著,
找到了省圖書館。在那個巨大的,充滿油墨香味的大堂里,我像個闖入的乞丐,
貪婪地翻找著關于自學考試的資料。又跟圖書館工作人員確認,才得知是真的!
報名點就在橫縣東街自考辦。走出圖書館時,天已經擦黑,省城華燈初上。
我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邊,看著對面商店玻璃櫥窗里映出的自己。憔悴,瘦小,
穿著洗得發白的舊衣服,與這個流光溢彩的省城格格不入。
我摸了摸懷里貼身藏著的那卷已經少了許多的“買命錢”感受著胸腔里重新跳動,
名為“希望”的東西。這一次,路再難,我也要自己走下去。08為了能更好的學習,
我花了每月一半的工錢,在外面租了間小出租房。白天在飯館被油煙熏得頭暈眼花,
晚上回到那個只有一張硬板床的小出租屋(飯館的閣樓實在無法學習)。就著昏黃的燈泡,
翻開那些從圖書館借的,和從舊書攤淘來的教材。那些密密麻麻的字,那些復雜的公式,
像一座座陌生的大山橫在眼前。高中那點底子,早就被這一年多的塵土和油污磨得差不多了,
看不懂,就一遍一遍死磕。瞌睡得腦袋像小雞啄米一樣點著,就用冷水抹一把臉。
出租屋冬天像冰窖,夏天像蒸籠,隔壁的麻將聲、孩子的哭鬧聲、夫妻的吵架聲源源不斷。
我把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用被子蒙住頭,只留一盞小燈和一本書,在方寸之間,
筑起一道與外界隔絕的墻。但這些都不算最難熬的,最難熬的是沒錢!父親那筆“買命錢”,
交了報名費、買了最基礎的日用品和必要的工具書后,所剩無幾了。飯館的工錢少得可憐,
交了房租,剩下的只夠買最便宜的紅薯和土豆果腹。有段日子實在撐不下去,
我白天在飯館端盤子,晚上去火車站幫人扛行李,沉重的物件壓在肩上,每一步都像走刀尖。
有一次不小心打碎了個碟子,被老板克扣工錢,我攥著那幾張毛票,蹲在廁所,
抱著膝蓋無聲的哭。放棄的念頭無數次閃過,可一想到那個掛滿豬頭肉的陳家,
想到父親鎖門時那冰冷的眼神...不!我死也不要回去!就算爬,
我也要爬出那條既定的、腐爛的路!三年...整整三年,
當最后那門《教育學》的成績單寄到我手里,上面印著鮮紅的“合格”兩個字時,
我正坐在小飯館油膩膩的后門,啃著一個冷掉的饅頭。陽光刺眼,我捏著那張紙抖得厲害,
視線一片模糊。饅頭是什么味道,我完全嘗不出來了。091995年,我二十三歲。
終于把那張印著大學專科畢業證的紅本本,緊緊捂在了心口。還沒來得及慶幸,
新的風潮又涌了起來。報紙上、廣播里都在談論“教師證。”這又讓我想到,
也許還能多一塊事業敲門磚。那為什么不考?白天依舊在飯館穿梭,晚上和休息日,
出租屋的燈光熄得更晚了。教材翻爛了,筆記密密麻麻寫滿了幾個廉價的本子。
當那張蓋著鋼印的《教師資格證》終于也拿到手時,我把它和畢業證捧在胸前,
抱了整整一夜。窗外,省城的燈火徹夜不熄。小薇,
你終于——不再是那個只能被鎖在屋子里、等著被交換的女孩了。揣著這兩份證書,
我重新開始找工作。目標明確——學校。省城那些寧靜清幽、操場開闊的知名學校,
我滿懷希望地去過幾次。遞上簡歷,對面戴著眼鏡的教導主任或校長,目光掃過我的證件,
再看看我洗得發白的舊衣服,還有那雙因為長期勞作而骨節粗大的手,眉頭微微蹙起。
“自學考試啊?嗯...有毅力。”一個頭發花白的老校長推了推眼鏡,語氣帶著疏離,
“不過我們學校,更看重正規院校畢業、有系統教學經驗的老師,你這...實踐方面,
完全空白。”他把簡歷推回給我。空白?是的,我的過去一片空白,
只有大山深處的塵土和油污。一次次碰壁,簡歷石沉大海。省城的繁華和機遇,
似乎與我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10我沒有灰心。省城太大,容不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