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歸途迷蹤六月底,暑氣像一塊沉甸甸的濕布,緊緊捂住了符生的口鼻。
高考失利的消息如同燒紅的烙鐵,在他心口燙下了一個焦糊的印記,悶痛揮之不去,
混雜著一種近乎窒息的羞慚。他幾乎是逃回了位于群山褶皺里的老家松溪村。村里的日子,
像村口那架吱呀作響的老水車,緩慢、重復,帶著一種被時光遺忘的寧靜。
這寧靜卻壓得符生喘不過氣。直到伙伴們找上門來,
謝生的大嗓門帶著山泉般的清亮:“符生!躲家里孵蛋呢?后山崖那片的‘八月炸’熟透了,
再不去,可就全便宜山里的鳥雀和猴子嘍!”“八月炸”,一種山野奇珍,形如紡錘,
青皮熟透時悄然裂開,露出里面奶白晶瑩、蜜糖般甜糯的果肉,香氣霸道,
能勾得人魂兒都飄出來。謝生、胖墩、小蕓,
幾張熟悉又帶著關(guān)切的臉擠在符生家低矮的門框里,驅(qū)散了些許他心頭的陰霾。“去!
干嘛不去!”符生猛地站起來,胸口那股滯澀的悶氣,
似乎被“八月炸”那勾魂的甜香沖開了一絲縫隙。他抓起墻角一個半舊的竹背簍,
“正好散散霉氣!”山風沿著蜿蜒的土路灌下來,帶著草木蒸騰出的濃烈青氣,
總算吹散了符生心頭的郁結(jié)。路越走越陡,兩側(cè)的雜樹灌木越來越密,
漸漸遮住了來時村子的輪廓。謝生打頭,揮舞著一根剝了皮的細長樹枝,
抽打著路邊茂盛的蕨類,發(fā)出“噼啪”的脆響。胖墩和小蕓跟在后面,
興奮地辨認著沿途的野花野果。符生走在最后,沉默地踩著伙伴們踏出的模糊小徑。
山林的綠意濃得化不開,層層疊疊潑灑下來,幾乎要淹沒他們小小的身影。“到了到了!
”謝生突然興奮地低吼一聲,撥開一叢茂密的葛藤。眼前豁然開朗,一片向陽的陡坡上,
攀爬著大片虬結(jié)的老藤,藤葉間赫然垂掛著許多紡錘狀的青黃果實,不少已經(jīng)熟透裂開,
露出里面飽滿的奶白果瓤,空氣里彌漫著一種近乎發(fā)酵的濃郁甜香,甜得發(fā)膩,
又帶著山野特有的生猛氣息。“哇!”胖墩和小蕓歡呼著撲了上去。符生也精神一振,
手指觸碰到一顆飽滿裂開的“八月炸”,溫潤微黏的果肉觸感,
帶著山野的慷慨和陽光的溫度。他小心地掰下一塊塞進嘴里,
那股霸道的甜糯瞬間在舌尖炸開,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酸,
將心頭的苦澀暫時驅(qū)趕得無影無蹤。他貪婪地吮吸著指尖的汁液,那抹甜,像一根細小的針,
短暫地刺破了包裹著他的沉重繭殼。陽光穿過枝葉縫隙,在鋪滿落葉的地上投下跳躍的光斑。
林間只有他們掰開果殼、吮吸果肉的咂嘴聲和滿足的喟嘆。背簍漸漸沉重起來,
里面沉甸甸地裝滿了這份山野的饋贈。“行了行了,再摘也背不動了!
”胖墩抹了把汗津津的額頭,看著自己鼓鼓囊囊的背簍,滿足地拍拍肚子。“嗯,該回了。
”符生抬頭望了望天。不知何時,日頭已明顯西斜,被層層疊疊的樹冠切割得支離破碎。
山林的綠意,在光線減弱后,透出一種深沉的、帶著涼意的墨色。“走這邊!
”謝生信心滿滿地指著來時方向的一處藤蔓缺口。然而,走著走著,
腳下的“路”越來越模糊,最終徹底消失在茂密的蕨叢和橫生的枝椏下。
四周的樹木開始變得陌生,不再是來時那種熟悉的松杉混交林,
而是更多了粗壯扭曲、布滿苔蘚的老樹,虬結(jié)的樹根如巨蟒般盤踞在地面。
空氣也似乎凝滯了,那股濃郁的“八月炸”甜香早已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潮濕的、帶著腐爛落葉氣息的土腥味。“等等…剛才那棵歪脖子松樹呢?
”胖墩喘著粗氣,疑惑地停下腳步,茫然四顧。“不對啊,
我記得是從這塊大石頭左邊繞過來的!”小蕓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她指著旁邊一塊覆滿青苔、形狀怪異的巨石。符生心頭一沉,
一種冰冷的預感順著脊椎爬上來。他下意識地掏出手機,
屏幕左上角刺眼地顯示著“無服務”。他看向其他三人,
謝生、胖墩、小蕓也正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屏幕上無一例外,全是令人絕望的空白信號格。
“媽的,真迷路了!”謝生煩躁地罵了一句,狠狠踹了一腳旁邊一棵碗口粗的小樹,
樹葉簌簌落下。一種無形的恐慌,像藤蔓一樣悄悄纏住了四個年輕人的心。光線更加昏暗,
林間的陰影變得濃重而粘稠,仿佛隨時會吞噬他們。四周靜得可怕,連鳥鳴蟲唱都消失了,
只有他們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踩在厚厚落葉上發(fā)出的“沙沙”聲,單調(diào)得令人心頭發(fā)毛。
“別慌!”符生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聲音卻帶著不易察覺的干澀,“我們…我們原路返回,
找剛才摘果子的地方!那里總該認得的!”這個提議立刻得到響應。四人調(diào)轉(zhuǎn)方向,
憑著模糊的記憶,在愈發(fā)濃重的暮色和幾乎完全相似的林木間艱難地跋涉、摸索。
汗水浸透了后背,恐慌在沉默中無聲地蔓延滋長。小蕓緊咬著下唇,
力不讓自己哭出來;胖墩的喘息越來越重;謝生則煩躁地不斷用手里的樹枝抽打擋路的枝葉,
發(fā)出突兀的“啪啪”聲。2 野果詭徑就在壓抑得快要讓人窒息的時候,
走在最前面的謝生猛地頓住了腳步,像是被釘在了原地。“看…看那邊!”他壓低了聲音,
帶著難以置信的驚疑,手指顫抖著指向右側(cè)一片相對稀疏的林下空地。幾人循聲望去,
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就在幾步開外的空地上,一堆“八月炸”赫然出現(xiàn)在視野中。
果實青黃相間,不少裂開了口,露出誘人的奶白果肉,堆得整整齊齊,像一個小小的金字塔。
這堆野果出現(xiàn)得如此突兀,如此詭異,與周圍雜亂的自然環(huán)境格格不入。它靜靜地躺在那里,
散發(fā)著幽幽的甜香,在這寂靜昏暗的林間空地,卻只讓人感到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
“誰…誰堆的?”小蕓的聲音帶著哭腔,不由自主地往符生身后縮了縮。“喂!有人嗎?
”謝生壯著膽子,朝著那堆野果的方向大聲呼喊,“喂——!”“有人嗎?誰在那兒?
”胖墩也跟著喊起來。喊聲在寂靜的山林里空洞地回蕩,撞在密實的樹木上,
又被無情地彈了回來,形成沉悶的回音。沒有回應。只有風吹過樹梢,發(fā)出低沉的嗚咽。
符生死死盯著那堆野果,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這絕不是自然的遺落。是誰?為什么?
他下意識地環(huán)顧四周,濃密的樹影幢幢,仿佛無數(shù)沉默的窺視者。就在這時,謝生眼尖,
又發(fā)現(xiàn)了什么,聲音都變了調(diào):“那邊!還有一堆!”順著他指的方向,
在更深處、光線更暗的林木間隙里,隱約可見另一小堆青黃色的果實,像黑暗中的微弱路標。
“這邊也有!”胖墩指著左前方一處藤蔓垂掛的地方。
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在黑暗的林間悄然布下了誘餌。一堆又一堆新鮮的“八月炸”,
在他們目光所及之處,詭異地出現(xiàn),彼此間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形成了一條若隱若現(xiàn)、指向密林更深處的路徑。甜膩的香氣此刻如同無形的蛛網(wǎng),
纏繞著他們,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詭異牽引力。“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蕓的聲音抖得厲害,緊緊抓住了符生的胳膊。“鬼打墻?”胖墩臉色發(fā)白,聲音發(fā)虛。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一圈圈勒緊心臟。回去的路早已迷失在無邊的林海和漸濃的暮色里,
而眼前這條由神秘野果鋪就的小徑,像黑暗中唯一飄浮的稻草。“走…還是不走?
”謝生咽了口唾沫,看向符生,眼神里充滿了掙扎和一種近乎絕望的探尋。
符生的目光掃過伙伴們驚恐茫然的臉,最后落在那條幽深詭異的野果小徑上。
那是一種赤裸裸的引誘,卻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指向性。回去無路,
留下是更深的黑暗與未知的危險。“跟著走。”符生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悸動,
聲音異常低沉,“小心點,都跟緊了。”他率先邁開腳步,朝著下一堆野果指引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踏在厚厚的腐葉上,發(fā)出令人心悸的“沙沙”聲。謝生、胖墩和小蕓相互看了一眼,
別無選擇,只能硬著頭皮,屏住呼吸,緊緊跟在符生身后,
像一串被無形繩索牽引著的提線木偶,一頭扎進了更濃的黑暗與未知。
野果堆成的路標斷斷續(xù)續(xù),有時清晰可見,有時需要撥開茂密的枝葉才能發(fā)現(xiàn)下一堆。
它們引領(lǐng)著四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年輕人,在迷宮般的山林里七拐八繞,
地勢竟在不知不覺中緩緩抬升。腳下的落葉層越來越厚,踩上去綿軟無聲,
空氣也變得更加陰冷潮濕,彌漫著一股陳年朽木和苔蘚混合的、略帶腥氣的味道。
光線被頭頂密不透風的樹冠徹底隔絕,周圍一片昏暗,
只有野果那青黃的顏色在昏暗中顯得格外刺眼。不知走了多久,
就在符生感覺雙腿灌了鉛般沉重,心頭的恐懼和疲憊幾乎要將人壓垮時,
前方的林木驟然變得稀疏,一片不規(guī)則的、仿佛被強行撕開的林間空隙出現(xiàn)在眼前。
3 古廟玄貓空地中央,赫然矗立著一座建筑。那是一座廟宇。或者更準確地說,
是一座廟宇的殘骸。它孤零零地立在那里,背靠著陡峭的山壁,
如同一個被時光遺忘的、疲憊不堪的老人。廟很小,只有一開間。
墻體由不規(guī)則的山石和巨大的青磚壘砌而成,表面覆蓋著厚厚的、墨綠色的苔蘚,
有些地方苔蘚剝落,露出底下深褐色的、仿佛被水浸泡過無數(shù)次的濕痕。屋頂是沉重的青瓦,
但坍塌了小半邊,斷裂的椽子像折斷的肋骨,猙獰地刺向灰暗的天空。
剩下的瓦片也歪歪扭扭,縫隙里頑強地鉆出幾叢枯黃的雜草,在微風中簌簌發(fā)抖。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扇門。兩扇厚重的、原本應是朱紅色的木門,如今漆皮剝落殆盡,
露出朽爛發(fā)黑的木頭本質(zhì)。門板歪斜地半掩著,門軸大概早已銹蝕不堪,
留下一條黑洞洞的縫隙,像一張沉默而豁開的嘴。最后幾堆野果,
就散亂地堆在廟門前的空地上,仿佛無聲的邀請。“廟?這里…怎么會有廟?
”小蕓的聲音細若蚊蚋,帶著強烈的困惑和恐懼。“從沒聽說過這山里有廟啊!
”胖墩也傻眼了,茫然地看著這突然出現(xiàn)的破敗建筑。符生沒有回答。
他的目光越過那些野果,死死地盯著那扇半開的、黑黢黢的廟門。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
比山林的陰冷更甚百倍,順著脊椎悄然爬升。這廟,這野果鋪就的路,
一切都透著無法解釋的詭異。然而,它已是這片無邊黑暗和迷途森林里,
唯一可見的“歸宿”。“進去看看?”謝生舔了舔發(fā)干的嘴唇,聲音嘶啞,
眼神里混合著恐懼和一種被逼到絕境后的孤勇。他緊了緊肩上沉重的背簍,
那里面裝滿了他們辛苦采摘的“八月炸”。“小心點。”符生沉聲說,他示意其他人靠后,
自己則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伸手推向那扇沉重腐朽的木門。
“嘎吱——吱呀——”門軸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在死寂的山林里顯得格外刺耳,
仿佛沉睡了百年的骨骼在痛苦地摩擦。
濃烈的、混合著塵土、腐朽木頭、陳年香灰和某種難以名狀的、類似鐵銹般的腥味撲面而來,
嗆得符生忍不住咳嗽了兩聲。他用力一推,沉重的木門帶著巨大的摩擦聲,向內(nèi)緩緩敞開。
昏暗的光線從破敗的屋頂和門洞涌進廟內(nèi),勉強勾勒出內(nèi)部的輪廓。廟內(nèi)空間確實不大,
空空蕩蕩。正對門口的,是一座高大的泥塑神像。神像表面的彩繪早已斑駁脫落殆盡,
只剩下大片大片的、灰暗粗糙的泥胎底色。神像的面容模糊不清,
五官被厚厚的灰塵和蛛網(wǎng)覆蓋,只能隱約看出一個模糊的輪廓,似乎微微低垂著頭,
俯視著闖入者。神像身上披著的泥塑袍服也多有破損,露出里面填充的草梗。
整個神像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破敗和沉重。神像前的供桌,
倒是整座廟里唯一顯得“完整”的物件。它是一張厚重的、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歲月的長條石案,
桌面坑坑洼洼,布滿深淺不一的裂紋。而此刻,就在這張布滿裂紋的古老石供桌上,
擺放著幾堆東西。最靠近神像的一堆,
是幾塊早已變成深褐色、干癟扭曲、看不出原貌的腐朽供品,散發(fā)著淡淡的霉味。
緊挨著它們的,是幾小撮顏色灰敗、結(jié)成硬塊的香灰。而最外側(cè),也是最靠近廟門的方向,
赫然堆著幾顆新鮮的“八月炸”!青黃的果皮在昏暗中微微反光,裂開的口子里,
奶白的果肉飽滿誘人,與旁邊腐朽的供品形成了觸目驚心的對比!那熟悉的甜膩香氣,
在廟宇腐朽的空氣里顯得異常突兀和詭異。“果…果子!供桌上有果子!”小蕓失聲低呼,
下意識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圓。“誰…誰放的?”胖墩的聲音帶著顫音,
驚恐地環(huán)顧著昏暗廟宇的各個角落,仿佛黑暗中隨時會撲出什么。符生也感到頭皮發(fā)麻。
這新鮮的野果出現(xiàn)在這荒廢古廟的供桌上,比剛才林間野果路標更令人心膽俱寒。
這絕不是巧合!他猛地抬頭,目光銳利地掃過神像模糊不清的面容,掃過布滿蛛網(wǎng)的墻角,
掃過那扇半開的、透進微光的破窗……除了他們幾個,廟里空空蕩蕩,死寂一片。就在這時,
一陣極其輕微的、布料摩擦的窸窣聲,極其突兀地從神像背后那片最濃重的陰影里傳來!
“誰?!”謝生反應最快,猛地向前一步,厲聲喝問,同時舉起了手中一直緊握的樹枝,
指向聲音來源。符生、胖墩和小蕓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目光齊刷刷地盯向那片陰影。短暫的死寂。然后,一個活物,從那片陰影里緩緩踱了出來。
那是一只貓。通體玄黑,沒有一絲雜毛。體型比尋常家貓要大上一圈,顯得精悍而矯健。
它的皮毛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一種奇異的、幽深的油亮光澤,仿佛上等的墨玉。
一雙眼睛是純粹的、毫無雜質(zhì)的金色,瞳孔在昏暗光線下縮成兩條細線,冰冷、銳利,
如同凝固的熔金,不帶任何情緒地掃視著門口四個僵立如木偶的闖入者。
它無聲無息地走到供桌前,姿態(tài)從容,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威嚴。它甚至沒有看他們一眼,
只是微微低下頭,伸出粉色的舌頭,
極其優(yōu)雅地、一下一下地舔舐著自己一只前爪上油亮的黑毛。廟內(nèi)一片死寂,
只剩下四個年輕人粗重壓抑的喘息和心跳聲。這只突然出現(xiàn)的玄貓,
比任何想象中的鬼魅更讓人心頭發(fā)寒。它太過平靜,太過理所當然,
仿佛它才是這破敗古廟真正的主人,而他們,不過是誤入此地的、微不足道的塵埃。
符生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喉嚨干澀發(fā)緊。他試探著,
用盡可能平靜的聲音開口:“貓...貓…我們迷路了,能…能告訴我們怎么出去嗎?
”他的聲音在空曠破敗的廟宇里顯得微弱而可笑。玄貓停止了舔舐的動作。它緩緩抬起頭,
那雙純金色的貓眼,像兩盞冰冷的燈籠,準確地聚焦在符生臉上。
那目光銳利得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靈魂深處。符生感到一股寒意瞬間凍結(jié)了四肢百骸。
玄貓盯著他看了足有三四秒鐘。時間漫長得如同凝固。然后,
它極其輕微地、幾不可察地點了一下頭。是的,點頭!一個清晰無比的動作!
符生幾乎以為自己眼花了。接著,玄貓輕盈地轉(zhuǎn)身,無聲地走向廟門口。它走到門檻處,
停住,然后回過頭,再次看向符生四人。那眼神分明在說:跟上。“它…它好像聽得懂?
”小蕓的聲音帶著哭腔和極度的震驚。“管不了那么多了!”謝生一咬牙,
第一個邁步跟了上去。他的聲音雖然還帶著顫抖,卻多了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總比困死在這里強!跟上它!”符生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
對胖墩和小蕓點了點頭。四人不再猶豫,背起沉重的背簍,
腳步踉蹌卻堅定地跨過那道腐朽的門檻,緊跟著那只在昏暗暮色中如同黑色幽影般的玄貓,
離開了這座散發(fā)著腐朽與詭異氣息的古廟。玄貓走得并不快,但異常穩(wěn)健。
它像一道流淌的黑色水銀,輕盈地在崎嶇的山路上穿行,時而躍上突出的巖石,
時而靈巧地繞過盤根錯節(jié)的樹根。它似乎對這片迷宮般的山林了如指掌,
選擇的路徑往往避開了最陡峭難行的地段。符生四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后面,
眼睛死死盯著前方那個跳躍的黑點,生怕一個眨眼它就消失在濃密的林木中。天光越來越暗,
林間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只有玄貓那雙在黑暗中微微反光的金色瞳孔,像兩盞飄忽的引路燈。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四人筋疲力盡,雙腿如同灌了鉛,感覺下一秒就要癱倒在地時,
前方帶路的玄貓突然停住了腳步。它輕盈地躍上一塊半人高的、布滿苔蘚的巨石,蹲坐下來,
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靜靜地看著他們。符生喘著粗氣抬頭望去,
心臟猛地一跳——透過前方明顯稀疏的林木縫隙,他看到了遠處山坳里,
松溪村零星的、昏黃的燈火!那熟悉的、溫暖的、象征著安全與人煙的光點,
在濃重的黑暗山影中,顯得如此清晰而珍貴!“村子!看到村子了!”胖墩激動地大喊起來,
聲音嘶啞卻充滿了狂喜。“是村子!是村子!”小蕓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哽咽著重復。
謝生長長地、如釋重負地吁出一口氣,整個人幾乎虛脫。玄貓靜靜地蹲在巨石上,
看著他們狂喜的樣子。片刻之后,它輕盈地跳下巨石,黑色的身影如同融化在夜色中的墨水,
悄無聲息地沒入了旁邊濃密的灌木叢,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貓…貓走了?
”小蕓看著那片空蕩蕩的灌木叢,有些悵然若失。“別管了!快走!回家!
”謝生抹了把臉上的汗水和不知何時流下的淚水,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和急切。
歸途似乎變得順暢了許多。雖然依舊疲憊不堪,但有了村燈指引,四人互相攙扶著,
跌跌撞撞,終于在深夜時分,帶著一身泥土、汗水和滿滿的背簍,
狼狽不堪地敲響了各自的家門。符生推開自家院門時,昏黃的燈光下,
爺爺符老漢正坐在小竹凳上,吧嗒吧嗒抽著旱煙,煙霧繚繞中,
滿是皺紋的臉上帶著深深的擔憂。“我的天爺!你們幾個野猴子跑哪去了?急死人了!
”爺爺猛地站起來,煙鍋差點掉在地上。4 疑云重重符生放下沉重的背簍,
也顧不上滿身泥污,抓起桌上的粗瓷碗,咕咚咕咚灌下大半碗涼水,才喘著粗氣,
“八月炸”、那只通體玄黑、眼神如金、通曉人意并引他們出山的奇貓……他講得口干舌燥,
心有余悸,期望從爺爺臉上看到一絲印證或恍然。然而,爺爺符老漢聽著聽著,
眉頭卻越皺越緊,臉上的擔憂逐漸被一種濃重的困惑和完全的不信所取代。
他用力磕了磕煙鍋里的灰燼,發(fā)出“梆梆”的脆響。“生伢子,
”爺爺?shù)穆曇魩е夏耆颂赜械某练€(wěn)和不容置疑,“你莫不是嚇糊涂了?還是累得花了眼?
”符生一愣:“爺爺,我說的是真的!我們四個都看見了!”“胡說八道!
”爺爺?shù)恼Z氣斬釘截鐵,“這方圓幾十里的山,我年輕時砍柴打獵,哪道梁子哪條溝沒鉆過?
從來就沒聽說過,也沒見過山里有什么廟!更別說供著新鮮的果子、還有會指路的黑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