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血濺屏風最后的意識,是一片粘稠到化不開的猩紅。裴昭能清晰地感覺到,
冰冷的刀刃是如何毫不留情地切入自己的胸腔,劃開皮肉,剝離肋骨。痛嗎?當然痛,
那是足以讓靈魂粉碎的劇痛。但比疼痛更清晰的,
是皇帝蕭徹——她曾經愛逾生命也恨入骨髓的丈夫——那雙毫無波瀾的眼睛。
他就站在幾步之外,明黃的龍袍纖塵不染,冷漠地如同在看一件被拆解的器物。
“能為徹兒續命,是你的造化。” 這是淑妃,那個表面溫婉、心如蛇蝎的女人,
伏在蕭徹耳邊柔聲說的話,卻如毒蛇的吐信,清晰地鉆進裴昭模糊的意識。蕭徹,
他和淑妃的兒子,一個自胎里就帶了弱癥的病秧子。剜心取血,只為給他做藥引。裴昭想笑,
想嘶吼,想質問蒼天。她為他耗盡心血,賠上裴家滿門忠烈的英魂,
踩著自己親哥哥的白骨將他送上皇位,換來的,就是被當作一帖用完即棄的藥引,
在這充斥著藥味和血腥的宮室里,活生生剖開?血從她身體里奔涌而出,
帶走最后的熱度和力氣。視野里,只留下屏風上濺滿的、屬于她的、絕望的猩紅梅花。
那曾是她最喜歡的素絹屏風。意識沉入無盡的黑暗,冰冷徹骨。……沒有傳說中的黃泉路,
也沒有牛頭馬面。只有刺骨的陰冷和一種靈魂被強行撕扯的劇痛猛地將她拉回!
“咳……咳咳……” 劇烈的嗆咳讓她蜷縮起來,胸口撕裂般疼痛。
嘴里彌漫開一股濃烈的鐵銹和腐敗霉爛混合的氣味。裴昭猛地睜開眼!視線模糊,
適應了好一會兒,才看清眼前的景象。殘破的窗戶糊著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破紙,
冷風呼呼地灌進來。墻角堆著厚厚的灰絮,
幾只膽大的老鼠正在一個缺了口的破碗里爭搶著啃食什么東西。身下是硌人的硬板床,
蓋著的薄被潮濕冰冷,散發著一股陳年的餿味。這里是……冷宮?她掙扎著想坐起來,
身體的虛弱感令她心驚。低頭看向自己的手,皮膚蠟黃,十指削瘦,
指甲縫里是洗不掉的污垢。這不是她那養尊處優、戴慣玉扳指的柔荑。
腦中無數碎片轟然炸開!裴昭,大胤朝唯一被貶入冷宮的皇后。罪名?呵呵,
不過是“妒忌成性,殘害皇嗣”——淑妃和皇帝精心為她編織的死局。裴家,
在她被打入冷宮后不久,便在邊關因“通敵叛國”被滿門抄斬!父兄的頭顱,
高高懸掛在午門之上!胸口的心臟,在緩慢地、沉重地跳動著,一下,又一下,
帶著一種詭異的滯澀感,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起陣陣隱痛。
這感覺……前世被剜心的劇痛記憶瞬間回籠!那瀕死的冰冷再次席卷全身!不對!心臟還在!
她沒有被剜心?!她回到了過去?一個近乎荒謬的念頭閃電般劃過裴昭的腦海——重生?!
她回到了自己被廢后打入冷宮、等待最終處決前的某個時間點?是在抄斬裴家之前?
還是……“吱呀——”搖搖欲墜的木門被推開,
個蓬頭垢面、表情麻木的老嫗端著半碗幾乎看不見米粒的、漂浮著可疑綠色的稀粥走了進來,
放在床頭一塊搖搖欲墜的木板上。“吃飯了。” 老嫗的聲音嘶啞,沒有任何情緒,
像在完成任務。她甚至沒看裴昭一眼,放下碗就想走。裴昭猛地伸手,
用盡全身力氣抓住了老嫗的手腕!那手腕骨瘦如柴,卻讓老嫗驚得一顫。
“今日……是什么日子?” 裴昭的聲音干澀嘶啞,如同破風箱。
老嫗驚恐地看著她布滿血絲、卻亮得駭人的眼睛,結結巴巴:“冬……冬月初九。
”冬月初九!裴昭的心臟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前世裴家滿門被推上刑場,
身首異處的日子,就是冬月二十!只剩十一天!十一天!
巨大的恐懼瞬間被一股更洶涌的、焚燒靈魂的仇恨淹沒!前世臨死的冰冷絕望,
父兄人頭落地的憤怒,裴家百年清名被污的恥辱,
還有……被摯愛當作藥引剜心剖腹的滔天恨意!如同巖漿,在她沉寂三年的心口轟然爆發!
“啊——!” 她猛地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身體不受控制地蜷縮,痙攣。
劇烈的情緒沖擊讓那本應跳動的心臟驟然停滯!一股無法言喻的冰冷和空虛感吞噬了她!
前世被剜心的劇痛再次清晰地在胸口炸開!“噗!
”一口黑紅粘稠、散發著腥臭的血猛地從她口中噴出,濺在冰冷的泥地上!“發…發瘋了!
廢后瘋了!” 老嫗嚇得魂飛魄散,尖叫著甩開她的手,連滾爬爬地逃出了這間破敗的屋子。
裴昭趴在床沿,痛苦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口的劇痛。
那股冰冷陰毒的怨恨如同實質的毒蛇,在她筋脈骨骼里亂竄,想要撕裂這具殘破的身體。
就在這瀕死的邊緣,在那冰冷的劇痛達到極致時——“嗡……”一聲極其微弱,
仿佛來自心臟最深處、來自靈魂核心的輕鳴,驟然響起!緊接著,
一股奇異的、極其霸道也極其灼熱的力量,
毫無征兆地在她的心臟——那個劇痛的源頭——轟然蘇醒!
它如同一只蟄伏了萬載洪荒的兇獸,被滔天的怨毒與不甘驚醒!
“滋啦……”裴昭清晰地聽到了血肉筋骨被強行拉扯、重鑄的聲音!
那灼熱的力量蠻橫地掃過每一寸冰寒怨毒的陰氣,將它們焚燒殆盡!
心臟被剜裂的痛楚在這力量的沖刷下,迅速褪去,
轉化為一種奇異的、仿佛要將血肉熔化的高溫!劇痛消失的瞬間,
一股難以言喻的、帶著極致毀滅與掌控欲的涼意,卻順著她的脊椎攀升上來!“唰!
”裴昭猛地抬起頭!她布滿血絲的眼睛深處,一點冰冷的金芒如投入幽潭的石子,無聲漾開,
隨即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種粹了冰、淬了毒的極致沉靜。
臉頰上因劇烈痛苦和激動泛起的病態潮紅瞬間褪盡,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不正常的、如細瓷般的慘白。她緩緩坐直身體,
低頭看向自己沾著黑血的、青白冰冷的手指。指尖,
一絲幾乎看不見的、淡金色的、如同活物般的流霧,正蜿蜒纏繞,帶著毀天滅地的死寂氣息。
心臟深處,那奇異的“嗡鳴”聲規律地搏動著,與指尖的流霧產生共鳴。
一段玄奧的信息碎片,如同直接烙印在她靈魂深處:“恨鑄骨,怨作引,萬蠱之皇,
其名為‘血’。飼其以仇,塑金骨,焚天命。”血蠱!傳聞中南疆失落已久的萬蠱之祖!
以極端怨恨與強者心血為引,焚滅宿主同時也賦予無上力量、能反噬乾坤的恐怖神物!
它竟被自己瀕死的滔天恨意……強行喚醒了?!
或者說……是它選擇了這足以焚天煮海的恨意作為祭品?
心臟處傳來規律的、不再滯澀、反而強健有力的搏動。每一次跳動,
那盤踞的、冰冷中蘊含焚天意志的力量便充盈一分。指尖的淡金色流霧像乖巧的寵物,
溫順地纏繞著她。前世十年謀劃化為烏有的絕望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
是一種清晰的、握住了某種能打敗一切力量的冰冷感知。十一天……夠了!
裴昭緩緩伸出那只纏繞著淡金霧氣的青白手指,輕輕抹去唇邊的血痕。動作慢條斯理,
帶著一種近乎妖異的優雅。屋外,風雪似乎更大了。第二章:鳳印?那是枷鎖!冬月十一,
暴雪初歇。天剛蒙蒙亮,破敗的冷宮被刺骨的寒意包裹。
裴昭裹著那件洗得發白、已經看不出原本華貴的舊宮裝,安靜地坐在冰冷的木板床上。
三天過去,她未飲未食。極度的寒冷和虛弱本該讓她奄奄一息。然而此刻,
她的身體內部卻燃燒著一種奇異的火焰。心臟處的“血蠱”如同永不停歇的熔爐,
汲取著她體內潛藏的、源自血脈的不甘與怨憤,轉化為源源不斷的熾熱洪流,支撐著她,
也……改造著她。皮膚更白了,幾近透明,在昏暗光線下泛著一種冷淡的玉質光澤。
眼神卻凝練得如同萬載玄冰,深不見底。被冷宮磋磨得粗糙麻木的神經,在血蠱的淬煉下,
變得極度敏感,周遭最細微的風吹草動都清晰映入腦海——墻角那幾只躁動不安的老鼠,
遠處侍衛換崗時靴子踩在薄雪上的“咯吱”聲……“吱呀——”木門再次被推開。
還是那個送飯的老嫗,這次連那半碗餿粥都省了,直接扔進來兩個凍得梆硬的窩窩頭,
砸在地上發出悶響。隨即,一個尖細刻薄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喲,
咱們的裴娘娘還在挺尸呢?” 一個穿著水紅宮裝、涂脂抹粉的宮女扭著腰走了進來,
是淑妃身邊的大宮女,錦云。她捏著帕子掩住口鼻,一臉嫌惡地看著屋內骯臟的環境,
目光掃過裴昭時,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毒和鄙夷。“淑妃娘娘心善,念著主仆一場,
特遣奴婢來看看娘娘。” 錦云拖長了調子,帶著施舍的口吻,“順便告訴娘娘一聲,
您父親裴大將軍前兒個在玉門關‘失利’,折損了五萬大軍!通敵的罪證,可是板上釘釘了!
陛下龍顏震怒!這抄家滅門的圣旨嘛……估摸著這兩日就該下來了。”她說著,
幸災樂禍地盯著裴昭的臉,等著看這昔日高高在上的皇后崩潰痛哭、搖尾乞憐的樣子。冷寂。
預想中的哭嚎和絕望并未出現。裴昭連眼皮都沒抬一下。錦云臉上的得意微微一滯。
這反應不對。不應該是這樣。她有些不耐煩地提高了音量:“裴昭!你聽見沒有?!
你們裴家完了!你還在這冷宮裝什么死?!等著給你的父兄收尸嗎?!”裴昭終于動了。
她慢慢抬起頭,那雙深不見底的寒眸精準地鎖定了錦云。那眼神……錦云渾身一僵,
感覺像被一條冰冷的毒蛇盯上,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瞬間竄上天靈蓋!那不是憤怒,不是恐懼,
那是一種純粹的、漠然的冰冷,像在看一件沒有生命的死物。“你說完了?” 裴昭開口,
聲音異常平靜,聽不出情緒,帶著一種冰冷的質感。錦云莫名心慌,
色厲內荏地尖聲道:“我警告你!少給我擺皇后的架子!你現在就是個罪婦!
我……”她的話戛然而止。裴昭緩緩抬起了那只一直放在膝蓋上的手。青白的指尖,
一抹淡得幾乎看不見的金色霧氣悄然升騰,如同活物般纏繞躍動,
散發著令人心悸的死寂氣息。一股無形的、極致的壓迫感驟然降臨!錦云想尖叫,
卻發現喉嚨像是被無形的手死死扼住,發不出任何聲音!她驚恐地瞪大眼睛,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間凍結,四肢僵硬得像不屬于自己。她看著裴昭站起身,
一步步朝她走來。那雙冰冷的眸子沒有任何情緒,只有純粹的殺意!
“不…不……” 錦云內心瘋狂嘶吼,身體卻不受控制地顫抖,
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雙帶著淡金霧氣的手離她越來越近!
那霧氣似乎發出微不可聞的“嘶嘶”聲,帶著一種吞噬萬物的貪婪!
就在那冰涼的氣息即將觸及她脖頸皮膚的瞬間——“哐當!”冷宮那扇本就殘破不堪的木門,
連同半堵搖搖欲墜的泥墻,被人從外面一腳踹得粉碎!木屑泥塊四濺!門外,
風雪裹挾著刺目的光灌了進來。一群盔甲鮮亮、手持刀斧、神情肅殺的龍鱗衛,
如同冰冷的雕像,堵在門口。為首一人,身著銀色明光鎧,身形挺拔,面容剛毅,
眼神如鷹隼般銳利。正是皇帝蕭徹的心腹,龍鱗衛統領,秦遠。
他的目光第一時間落在裴昭和她那只伸向錦云的、纏繞淡金霧氣的手上,
不易察覺的驚疑——他感受到了那股非比尋常的殺氣和……另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氣息?
錦云如同抓住救命稻草,連滾爬爬撲到秦遠腳下,涕淚橫流,
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秦統領救命!廢后她…她要殺我!她還弄邪術!”秦遠沒有理會錦云。
他的目光始終鎖在裴昭身上。這個昔日艷冠京華的皇后,如今形銷骨立,
站在一堆破敗的廢墟里,卻如同一柄出鞘一半的絕世兇刃,
散發著令人不寒而栗的鋒芒和……死氣?“裴氏,” 秦遠開口,聲音冷硬如金鐵,
沒有任何稱謂,“陛下有旨!”嘩啦!所有龍鱗衛單膝跪地,只有秦遠一人挺立如槍。
他從懷中取出一卷明黃的圣旨。裴昭靜靜地看著他,看著那卷決定裴家命運的圣旨。
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唯有一雙寒眸深處,那點細碎的金芒,如同投入冰海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