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朱黎，用人類的話來說我是一條人魚。人類贊嘆我的珍貴，
我的鱗片、我的眼淚、我那能救人性命的心臟。我曾愛上一個人類，他回來找我的時候，
我以為我也能像人類新娘那樣穿上美麗的婚紗、獲得能夠行走的雙腿。但他要的是我的心臟，
為了救活另一個瀕死的女人。我笑著說好，只要他能為我陪葬，我愿意獻出自己的心臟。
他答應了，只要那個女人能活。他不知道，人魚的心臟會帶著我的靈魂重生。
1.我和顧青磐算是青梅竹馬，他幼年時期會在私人海島上度假，我就繞著海島游弋，
等待男孩下一次的呼喚。他喜歡在沙灘上撿拾貝殼，讓海浪沖刷雙腿。
我就從深海中為他帶來美麗的珍珠、奇異的海螺，看著他發光的眼睛與純真的笑容，
我感到滿足。我帶著他在海中沖浪，讓海洋的波濤洶涌也淪為男孩冒險的點綴。
那時的他是多么耀眼，足以慰藉我長居深海的孤獨。我入迷了，開始渴望自己也擁有雙腿，
像童話中的公主那樣與命中注定的王子相伴。我為他歌唱，唱我自己的愛與心，
然后告訴他我愿為了陪伴他像故事里的小美人魚一樣失去聲音。天真的男孩告訴我，
小美人魚那悲傷的遺憾一定不會在我身上重演。那荒誕的歲月啊，如此美好，即便是現在，
我依然感到懷念。后來？后來他離開了，走向他自己的生活，男孩總是要長大的。
我就在海島周圍徘徊，等待著再次見到他的那一刻。我日復一日的歌唱，不為唱給誰聽，
只為唱自己的心、自己的思念。2.我的等待沒有白費，他果真回來了。
他看向我的眼神有些陌生，如同看著一個不該出現在現實里的童話。事實上，
年長的他對我來說也有些陌生，屬于孩子的天真純粹在他身上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成年人的深沉與從容。他對著我微笑，溫柔撫摸我的頭發，
我卻一點沒有感到他的開懷。與我相處，他并不開心。為什么？
我曾以為我永遠都能令他開懷，我是他天真歲月里的美麗卻真實的幻想，
在那旁人無法觸及的故事里，我們曾是彼此的唯一。我想開口為他歌唱，
他卻搖頭用手指合了我的唇。他說：“阿黎，我是來帶你走的。”于是我開心地笑，
我以為等待我的會是一場眾人祝愿的婚禮，會是童話般的美好結局。如果他愿以愛親吻我，
如果他愿與我共享自己的生命，那么我也能行走在大地上，此生只與他相擁。但他拒絕吻我。
也是，小男孩的天真幻想與成年人的愛到底是兩種東西，我不能以此逼迫他。
3.我跟著他離開了，自此遠離養育我的海洋——這廣闊無垠、孤獨無邊的海洋，我的母親。
我并不眷戀她。他在人類社會里很有財力與權勢，足以為我修建一座巨型海洋館，
最大程度上還原了海洋的生活環境。除了沒有洋流外，我也提不出什么不滿。
只是這里多了好些陌生人，他們穿著白色的外套，一邊在我身上安插什么器械，
一邊用紙筆記錄著什么我看不懂的東西。我不安地看著顧青磐，渴求著一點熟悉的安全感。
他也安慰般輕拍我的肩膀，告訴我這只是健康檢查。可是我并不會生病，我張了張唇，
最終沒有說出口。我開始生活在這里，他常常來陪伴我，就像從前一樣。我為他歌唱，
再唱我的心，唱我的不安、忐忑與渴望。我在水中游弋起舞，
給他看我漂亮的尾巴與優美的舞姿，我用深情的目光注視他，表達我的愛意，
祈求他的擁抱與親吻。但他依然拒絕。4.他來看我的頻率開始降低，
那些穿著白衣的人們卻開始頻繁地與我接觸。
一開始也不過取走一些脫落的鱗片、幾縷斷掉的發絲，我不甚在意。
隨著我因顧青磐的疏遠而失落焦慮，他們對我的要求也越發過分。他們開始取樣我的血液，
直接拔走我精心保養的鱗片，折斷我鋒利的指甲。我開始感到痛苦，我的美麗在被摧毀，
顧青磐會看到我狼狽的樣子嗎？他還會喜歡我嗎？于是他再來看我時，我向他哭訴。
我展示自己手腕的針孔，展示自己斑駁的鱗片與斷裂的指甲。人魚不會落淚，
那在海洋中毫無意義，但我此刻落淚，唱起悲傷的歌謠，只為博得他的憐惜。淚水滴落下，
化作瑩潤的珍珠，卻見那珍珠被他拾起，仔細觀察，恰如他年少時撿起沙灘上貝殼的模樣。
他又低頭看我，眼中帶著不知意味的憐憫。他說：“你為什么要等我呢？
如果你也忘記一些從前的事情，那么一切都不會發生了。”我不懂他在說什么。
人魚的一生如此貧乏、如此孤寂，茫茫大海中從未有誰能與我交流、予我陪伴，
那珍貴片刻記憶又怎能輕易遺忘？他搖搖頭不再說話。突然，
有人闖進來急切地向他匯報著什么，那一刻我在他臉上見到了驚喜的神情。
他們在說：“辛小姐醒了！”然后顧青磐就離開了，沒有再看我一眼。5.辛小姐是誰？
我意識到在我們分別的日子里，只有我是獨身一人。而顧青磐，
他有自己的、與我無關的人生。他的家庭也好，他的朋友也好，
都與我這樣一條人魚毫無關聯。他的愛情也是。我開始偷聽他們說話。在顧青磐不在的時候，
幾個年輕的白衣人會禁不住海洋館內沉悶的氣氛，偷偷聊起與老板有關的事情，
人類把這叫做八卦。然后我終于知道，原來顧青磐已經有了未婚妻。在他們的口中，
那是一位溫和柔婉的女子，總是帶著淡淡的笑意。她與顧青磐門當戶對，
更即將擁有所有人都祝福的婚姻。所有人都愛戴她。聽說最初的時候，
顧青磐對這從天而降的聯姻異常不滿，但辛小姐何許人也？那是天上的月亮，
沒有人不會為她著迷。所有人都認為顧青磐遲早會折服于月亮小姐的魅力，
但他與辛小姐的感情發展似乎并不順利。白衣人說起這段的時候異常興奮，
仿佛在現場目睹了什么狗血劇場。顧青磐對辛小姐的抵觸結束于一場蹊蹺的車禍，
在紛紛擾擾的流言中，那是來自于辛小姐家族的謀殺。
但善良的辛小姐怎會忍心見未婚夫慘死自己家族之手？所以顧青磐活了下來，
但辛小姐在那場車禍中受到重創，自此昏迷不醒。與此同時，辛小姐失去了家族的一切支持，
學業也被摧毀，淪為一顆棄子。現在支撐著她在醫療器械的幫助下活下去的，是顧氏的財力。
而這座海洋館，正是顧青磐為了心愛的女人所建造。這里并非我的住所，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這里被建立成一家私人醫院。而我，是一個試驗品、一味藥材，
巨大的海缸與他們手中小小的試管并沒有任何區別。我有些想笑，多么浪漫的戲碼！
多么感人至深的愛情！多么般配的一對狗男女！顧青磐就是在那之后，
突然想起回來找我的嗎？而辛小姐，一個善良的女人，令人找不到任何怨恨的理由。
6.從那以后，顧青磐沒有再來看過我。最近我的居住環境變得很糟糕。
強光穿透海水的照射令我夜不能寐，還有什么機器在水中傳播震顫的聲波。
我煩躁地用有些斑駁的尾巴不斷拍打海缸，令他們也不得安眠。這小小的抗議行為有了作用，
為了讓我安靜下來，他們給我注射了什么藥劑。醫學的東西我不懂，
總之在那之后我失去了反抗的動力，心緒變得沉靜而壓抑。我感到無可抑止的悲傷，
那令我不禁浮出水面，唱起一段哀怨的歌謠。然后那強光與聲波都被關閉了。
在我以為終于可以得到一個還算平靜的夢時，那光與聲復又開啟，仿佛在逼著我歌唱。
于是我便明白，那是要我哀歌的指令。倘若我的心情尚且不算悲傷，
他們也自有令我悲傷的法子。只因為那位辛小姐，便是在我的哀歌中蘇醒的。
這又是何其的悲哀啊！就連我的心緒也被用作他人的良藥。7.我想，我要去見她。
至少我要知道害我到如此境地，卻一無所知的女人究竟長什么樣子。我無法離開這座海缸，
但人魚自有別的法子。我拒絕再歌唱，只默默忍受著令人無望的折磨，
靜靜地等待顧青磐的再次到訪。他既然有求于我，那就無論如何都會再來找我，
他們想探尋人魚的秘密，也要看我答應不答應。就在白衣人們一籌莫展的時候，顧青磐來了。
他還穿著正式場合的正裝，身上帶著酒氣，不知道剛從哪個宴會上趕來。果然，
我就知道他會來。那些白衣人的研究沒有進展，否則也不會只有強迫我唱歌這一個法子。
我隔著玻璃與他相望，對他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他知道我是在威脅他，沒有對我多言，
也沒再對我擺出那副溫柔的樣子。他只輕聲問我：“你想要什么？”雖然這的確是我的目的，
但我差點笑出聲。原來在他眼里，在我受過這么多苦楚之后，這才能是一場交易。
倘若受害者沒有進行足夠激烈的反抗，那么這場壓迫就可以理所當然的進行下去，是嗎？
我游向他，露出祈求的神情，像往常一樣牽住他的手，一把將他拉下了水。他頓時驚慌失措，
我知道他會水，但人類的游泳技巧在人魚面前不值一提。我拉著他潛下水底，
那是一個其他人都無法企及的深度。這深度壓迫著他的肺部，令他吐息，
又剝奪他吸氣的權力。此時的他再無法反抗我了，我親吻他，他亦只能放縱。
但這吻里沒有絲毫愛意，沒有愛意的吻又怎能令我長出雙腿呢？沒關系，我不需要他的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