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揚州急報(842年·洛陽)會昌二年初秋的一個黃昏,
白居易正在洛陽香山寺的聽雨軒小憩,忽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驚醒。"老爺!揚州急信!
"老仆氣喘吁吁地遞上一封火漆封緘的信函。白居易接過信,手指微微發顫。
自從五年前劉禹錫出任揚州刺史,他們雖不能常聚,卻每月必有書信往來。
但這封信的筆跡陌生,信封上還沾著可疑的暗紅色痕跡。拆開信,
幾行潦草的字跡映入眼簾:"白公鈞鑒:家師劉公病篤,醫云恐難逾旬日。師日夜呼喚公名,
伏乞速來一見。弟子韋絢百拜。"信紙從白居易指間滑落。他猛地站起,眼前一黑,
險些跌倒。老仆連忙扶住他:"老爺保重!您自己也病著...""備馬!不,備船!
立刻去揚州!"白居易聲音嘶啞,"讓阿龜收拾我的詩稿,還有...那壇二十年的桑落酒。
"老仆欲言又止。自家老爺已七十一歲高齡,近年來又患風痹,手腳常不自主地顫抖,
如何經得起長途跋涉?但看到主人決絕的眼神,他只能低頭應是。當夜,
白居易的船便駛離洛陽碼頭,順洛水東去。秋雨綿綿,打在船篷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白居易獨坐艙中,面前攤著劉禹錫近年寄來的詩稿。最后一封是上月收到的,
詩中還豪氣干云地寫道:"聞道仙郎歌白雪,由來此曲和人稀。他時若報平生志,
莫負劉郎白首歸。""夢得啊夢得,你怎能..."白居易喃喃自語,喉頭哽咽。
船行至汴州時,遇上大風。浪頭拍打船舷,發出駭人的巨響。白居易不顧勸阻,
執意站在船頭,任雨水打濕衣衫。他想起三十年前與劉禹錫在夔州同游瞿塘峽的情景,
那時風浪比這還大,劉禹錫卻迎風而立,高聲吟誦"長恨人心不如水,等閑平地起波瀾"。
"老爺,進艙吧!您這樣會加重病情的!"書童阿龜舉著傘哀求。
白居易搖搖頭:"我這把老骨頭算什么?夢得他..."話未說完,
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阿龜驚恐地發現,主人袖口上沾了點點鮮紅。
第二節 病榻詩話(842年·揚州)十日后,當白居易踉蹌著沖進揚州刺史府時,
眼前的景象讓他心如刀割。劉禹錫躺在病榻上,面色蠟黃,雙頰凹陷,
曾經神采奕奕的眼睛如今深深陷在眼窩里。聽到動靜,他艱難地轉過頭,
渾濁的眼中突然迸發出光彩:"樂...天?真的是你?""是我,夢得,
我來了..."白居易撲到床前,緊緊握住好友枯瘦的手。
那只曾經揮毫如飛、舞劍如風的手,如今瘦得只剩皮包骨,冰涼得嚇人。
劉禹錫的嘴唇顫抖著,似乎想說什么,卻先咳出一口血來。侍醫連忙上前擦拭,
卻被劉禹錫揮手屏退。"你們...都下去。"他氣息微弱卻不容置疑,
"我要與白公...單獨說話。"待眾人退下,劉禹錫竟掙扎著要起身。白居易連忙扶住他,
在他背后墊上軟枕。"樂天,你看..."劉禹錫指向床邊的書案,
上面整齊碼放著數十卷詩稿,
"我的...畢生心血...托付給你了..."白居易再也忍不住,
淚如雨下:"夢得休要胡說!你才七十一,裴度公八十尚能騎馬射箭,
你...""裴公...非常人..."劉禹錫虛弱地笑了笑,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他示意白居易從枕邊取出一個錦囊。打開后,
里面是一首墨跡未干的新詩:《酬樂天詠老見示》人誰不愿老,老去有誰憐?身瘦帶頻減,
發稀冠自偏。廢書緣惜眼,多灸為隨年。經事還諳事,閱人如閱川。細思皆幸矣,
下此便翛然。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詩中那種面對衰老死亡的豁達,
讓白居易既敬佩又心酸。特別是最后兩句"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
依然是那個豪情萬丈的劉夢得。"我昨日...夢見王叔文..."劉禹錫突然說,
"他問我...永貞革新...可曾后悔..."白居易握緊他的手:"你如何回答?
""我說...若能重來...當更激進!"劉禹錫眼中閃過一絲倔強的光芒,
隨即又黯淡下去,"可惜...壯志未酬...""不,夢得,
你看..."白居易從行囊中取出一部裝幀精美的書冊,"這是我們的唱和集,
已在民間廣為流傳。你的《竹枝詞》連三歲孩童都能背誦,
你的《陋室銘》被多少寒士奉為座右銘...這難道不是另一種成就?
"劉禹錫顫抖的手指撫過書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