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豪站在車站向我揮著手，我們像是一對異地戀久別重重的戀人。他遞給我一個袋子，里面裝著一部最新款的蘋果iPhone4s手機。
2015年，在我老家那邊能用得起蘋果手機的人并不多，我的舊手機還只是我爸充話費送的老款安卓機。有時，我想給林思豪發一張我在校園里的自拍，都有可能會出現卡頓、閃退等情況。但盡管如此，我也只能依賴這部手機，它是我和林思豪戀愛的信使。
“送你的，喜歡嗎？”林思豪假裝漫不經心的對我說出這句話，好像在期待我的反應。在那一瞬間，我內心很復雜。他作為一個陌生人居然比我爸對我還要好，這對于我來說，不僅僅是擁有一部價值6000元的蘋果手機，而是他能在百忙之中還能留意我舊手機不好用的小事。有一種被愛、被記住、被重視的感覺。
“謝謝?！蔽衣恼f出這個詞。
“只有這樣？”林思豪有點疑惑的看著我。
“被愛的時候我只想說謝謝?！蔽以谌巳褐芯o緊的抱住林思豪，心里既開心又悵然。開心的原因很簡單，誰都喜歡收到禮物；悵然的是我在想我到底配不配他對我這么好。
回去的路上，林思豪開著百優得公司的商務車，一直開著外放接打著電話。
“劉總，常總他們不收，說心意領了，體制內只讓用國產的。行，我知道，我還是走的商務禮品報銷的賬，還有4部我下周帶給您。”林思豪剛掛完給劉總的電話，又立刻打電話給他的媽媽。
“我在北京了，周末還回不來，項目還沒結束。對了，公司發了一部手機，過節帶回家給你，你在家注意身體?！?/p>
林思豪一頓忙碌后，終于側過頭來看了我一眼，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溫柔的對我說：“等回家，我教你怎么用（手機）。”
我故作單純的點了點頭，一句多余的話也沒說。我雖然傻，但我對這些事情并不傻，顯然這部貴重的手機并不是特意為我而準備，它只是一份沒被采納的商務禮品，送給我只是順手人情。但我絕對不會把事情說透，有些時候，我必須裝傻，而我最擅長的就是偽裝自己和控制自己的情緒。
坐在林思豪的商務車上，眼里的北京城美的像美術課本里的畫，那個時候我對大城市的地段和房價都沒有任何概念，我甚至分不清什么是朝陽區什么是海淀區，連吹牛都不知道怎么吹明白。但是，現如今我確確實實已站在京城這片土地上了。
“春蔭園到咯，小仙女請下車?！绷炙己郎斐鍪置嗣业哪樀埃樕细‖F著一種幸福的笑，但是那種笑容很快又在他的臉上轉瞬即逝。
走下車，映入我眼簾的是一片普通居民區，外觀看起來好像也沒有我想象中的高大上，環顧四周，小區設施也不比沈陽的高端小區漂亮多少。
“豪哥，這是你買的房子嗎？”我當時想都沒想，順口說了出來。
“買？”林思豪頓了一下，“這房子1500多萬了，我可買不起。”
“1500萬！”我睜大的雙眼，這個價格足夠在我老家鶴崗買下一整片小區。“它怎么能這么貴？”
“是啊，我也想問它怎么能這么貴。但沒辦法這是京城，海淀區三環了，就是這個價?！绷炙己擂D身點了一根煙，好像也不太想繼續這個沉重的話題。
我正如第一次進城的鄉下妹一般，對于1500萬的房子第一反應不是羨慕而是不理解，我感受不到一點這套房子和我想象中豪宅的關聯程度，在我眼里它就是一套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三居，難道城里人實用的貨幣單位和我們鄉下人不一樣？
“那這是公司給你一個人住的嗎？”我站在入口玄關處，看著眼前這套亂糟糟的小三居，怯生生的問。腳底沾著原住民不知何時留下的可樂漬。
“當時按三個人住走的項目報銷，月租1.3w，比住酒店劃算太多了?！绷炙己烙媚_尖踢開地板上堆疊的外賣盒，塑料盒碰撞發出空洞的回響。
1.3w這種租房數字，我在之前可是聞所未聞，我呆呆地看著林思豪走到冰箱邊拿出一聽可樂，一飲而盡。易拉罐拉環"啵"地彈在瓷磚上。他喉結滾動的聲音混著碳酸氣泡："想喝可樂自己拿。"說完他打了一個嗝，隨手把空罐子拋向垃圾桶，鋁罐在邊沿晃了晃，最終又蹦到沙發邊。
我懂事的放下包裹，開始給這套充滿男人生活氣息的房子做清潔。
空調出風口嗡嗡吹著，房間里還混雜著陳年的煙味。我蹲下來收拾沙發上散落的男士襯衫時，發現領口蹭著玫紅色唇印。
“劉總給我和另外兩個同事批的房，但他們幾乎不住，主要是我住，但我也不長住，有時候劉總也會帶他的妹過來，有些東西咱們別多問?！绷纸z毫回頭看了一眼正在收拾房間的我，故意提醒著。
當我用抹布擦過浴室鏡面時，我數清楚了牙缸上的三把牙刷，其中一支刷毛分岔得厲害，像是被燙壞的爆炸頭。浴室的鏡柜后面還放著一瓶用了一半的護膚品和一支漆面掉漆的口紅。
這場景和那天在酒店里的場景截然不同，原來再夢幻的愛情從賓館走進出租房的那一刻，就都變得完全不一樣。
當我蹲在衛生間刷洗那個積滿水垢的洗臉臺時，林思豪在衛生間門口探出半個頭，像個大男孩一般對我笑著說：“寶寶，晚上我們吃什么？如果不出去吃的話，要不要點個外賣？”
我心里想著吃外賣不如在家里吃，但是話到了我的嘴邊，必然是得撒著嬌說出口：“感謝收留無家可歸的流浪貓咪，貓咪想給你做頓飯?！?/p>
林思豪頓了頓，大概是沒那么快適應和一個女孩子同居的感覺，但是他還是不掃興的應允了我的提議，他去樓下的超市買了菜，我在廚房里洗刷著鍋碗瓢盆，像是一對小夫妻。
我用鋼絲球把鍋搓了三遍，直到鍋變得锃亮。洗完鍋，我連暖氣片上堆著的秋褲、襪子、男士內褲我都給一一拿去洗了。但在當時我并沒覺得我像個免費的保姆，滿腦子想的就是怎么給林思豪一個溫馨的小窩。
“去晚了，沒什么新鮮牛肉了，但是肥牛卷買一贈一。"林思豪脫掉外套，露出他的大短袖。沒想到他去掉西裝革履的濾鏡后，我竟然覺得他帥的更接地氣了。他把鍋和電磁爐搬到了客廳茶幾上，在鍋里加入底料和礦泉水后，鍋里開始咕咚咕咚的冒泡泡。
"你居然會調麻醬？"林思豪跑到廚房，湊過來看我準備著菜和醬汁。他悄悄用指尖沾了點碗里的花生醬抹到我的鼻尖上。
"林老板，您放心，這對東北女孩來說是祖傳技能。" 我端起菜盤和醬料往客廳走去，此時的林思豪倒和之前的我做了角色互換，他被我一口一個林總哄的頭腦發脹，卻甘愿跟著我身后像個屁顛屁顛的小屁孩。
蒸汽升起來的時候，我聞到了一股濃濃的香氣，蝦滑像潛水艇般從鍋底浮上來，從最初的淡米色蜷縮成粉紅色，牛肉卷則在滾燙的湯里舒展又卷曲，像被施了魔法的綢帶，從一條條粉紅色變成了深棕色。鍋里還翻滾著香菇、土豆，此時正是下響鈴卷和面筋果的好時候。
"三、二、一"
響鈴卷落進沸騰處的瞬間，面筋泡同時被按進湯里，發出"嗤"的吸水聲。香菇傘蓋里蓄著的湯汁晃了晃，像是剛被驟雨滋養過。我們兩雙筷子在鍋里短暫交鋒，他搶走了吸飽牛油的凍豆腐，我截獲了Q彈的蝦滑。
"其實..."林絲毫吃著吸飽了湯汁的凍豆腐，一邊回憶起他的過去。"我大學時，其實最饞的就是這口。但是誰知道畢業后就過上了身不由己喝大酒的生活。" 他感嘆著，顧不上領口滴到的湯汁。
“那你更喜歡年輕時候的你還是現在的你？”我抬起頭看著林思豪帥氣的側臉。
“現在我也很年輕啊，25歲也沒多老?！绷炙己罃]起袖子，給我秀了秀他胳膊上的肌肉。
吃完一輪，我們又繼續頭碰頭地守在鍋邊等著它重新沸騰。林思豪給我講了很多他大學時候的事情。雖然他和我一樣都是目的性很強也愿意隱忍的人，但是他的原生家庭其實比我好得多。他爸爸曾經是國企領導，媽媽是國企財務，變故就在他剛上大二那會，他爸在一場酒局中就再也沒有醒來，緊接著紀委還去了他們家巡查，不久后他媽媽也被待崗了。家庭一下子從中產變成了無產，連女朋友也和他分了手。迫于無奈，他取消了原本的留學計劃、考研計劃，一畢業就選擇去做上升空間很大但是壓力更大的銷售崗位。
“我第一次看到你，我就想起我自己，我覺得你去ktv上班是有苦衷的”林思豪憐惜的幫我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
我也很想和林思豪說我的故事，但我是個撒謊成性的人，我根本沒法和他開口我實際上讀的是所民辦大專。我只能和他說點我家庭的一些瑣碎，我那個愛出軌愛吹牛但是不著家的爸爸，以及我那個整天忙著打牌和無所事事的老媽，以及那個沒人愛的我。
那一晚，我們兩個破天荒的沒有去外面下館子，而是像普通小情侶一樣，一邊聊天一邊吃飯。
凌晨兩點，我們躺在咯吱響的床上看著天花板。
"那塊像不像自由女神像？"他指著天花板上的一片印記。
"明明是只炸蝦。"我翻了個身。
“傻瓜，你知道自由女神是什么嗎？”林思豪拿起手機開始搜索著圖片。
而我只是疑惑的搖搖頭。
“給你看。”林思豪把自由女神像的照片遞給我，臉上清晰能看得出他的得意。“等我們今年業績做得好，老板有可能派劉總管海外，說到時候會派我去美國常駐?！?/p>
“美國？美國有什么好的？”當時的我確實不明白美國在殺豬盤中的含金量，我以為它只是普通的外國而已。
“美國賺得是美金，1:6.6，一年5萬美刀的補貼，再加上項目提成再加上我的工資和績效，就發財咯?！绷炙己滥弥謾C計算機在我旁邊啪啪的計算，"等我有錢了，要在北上廣深買套屬于自己的房子，得有個自己的露臺。”
“那就可以在露臺吃火鍋了！" 我迎合道，雖然我在心里早就泛起了漣漪，倘若林思豪真的明年去美國出差，肯定和我再無瓜葛了，想到這里我連笑容都變得勉強。
“傻瓜，你怎么滿腦子都是吃，等有了錢，想要的就不僅僅是吃飽肚子那么簡單了。”林思豪關掉手機屏幕又躺了下來，不久就在我身邊響起他一陣陣的呼嚕聲。
月光從沒遮光簾的縫隙中漏了進來，在他睫毛下投出細碎的陰影。我們兩個都是漂泊在北京的異鄉人，都得靠自己去打拼才能擁有別人一出生就有的一切，卻在剛剛都還靠在一起談論著美國紐約曼哈頓和時代廣場。
冰箱突然啟動的轟鳴聲里，我數著他呼吸的頻率，再一次失眠。別說美國這么遙遠的一件事，連我的北京夢，可能都要伴隨著林思豪的調派而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