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面包師助理《當人類對某樣事物感到困惑時，他們會為其命名，
以此假裝自己已然通曉》當人類眺望宇宙，意識到自己錯失的浩瀚時，
他們將無法尋獲的物質(zhì)命名為暗物質(zhì)。當他們繪制模型并推導至邏輯終點時，
又將無法證明的力量命名為暗能量。
他們?yōu)槠甑奶炜?、震顫的大地、咆哮的海洋和天上的巨球取名?/p>
在片刻間滿足于自以為是的理解。他們選擇偽裝，只因直面恐懼需要更沉重的勇氣。
人類曾給你冠以無數(shù)名號：亞巴頓、阿波羅尼俄斯，
以及十萬個其他稱謂——那些詛咒與怨毒的最終宣言，你卻像佩戴桂冠一樣將其披掛在身。
在約定之時到來、被賦予自由處置那些"他"不愿親自整頓的事物之前，
你只消收割應得之物便已滿足。人類不懂你，但理解本是雙向的道路。
因此你對這些在不知不覺中蠕動著爬入你掌心的蠕蟲的了解，早已超過了他們對自身的認知。
正因如此，每當你簽訂契約時，總能洞悉其中的玄機。
某個目光短淺的召喚者會拼湊起破碎的傳說殘片，繪就召喚你的法陣。
若未被你本體萬分之一的威儀震懾，他們便會向你提出無數(shù)要求，
且?guī)缀鯊牟粫男凶陨淼钠跫s義務。畢竟，讓凡人違約并非難事。
這也是你偏愛化身為窈窕人類女性的原因之一：身著召喚者們難以企及的華服，
盡顯財富與階層的精致。以此誘惑他們冒犯你，進而違反契約。若女性形態(tài)失效，
男性形態(tài)亦能奏效。**失效時，貪婪便是絕佳的替代品；貪婪無法誘惑時，
嫉妒便輕易乘虛而入。若對方并非嫉妒之人，即便是最克制的人類也可能在怒火中迷失。
傲慢能誘發(fā)暴食，暴食滿足后又會滋生傲慢——兩者都會助長人類那危險的自滿，
催生停下腳步、放松身心、陷入懶惰的欲望。關鍵在于，無論契約條款如何，無論耗時多久，
無論你已收割多少靈魂作為降臨的報酬……除了召喚者最終屈服于傲慢的那一刻，
你從無其他歡愉。至于那之后的事，便無需讓讀者勞神想象了，
免得你自己也終日困于這些惡習。這份契約有些古怪，但并非你締結(jié)過的最離奇的。
召喚者曾向你詳細解釋條款，并在你口述時按需要反復修訂。他承諾以凡世貨幣支付報酬，
提供周全的醫(yī)保計劃，若你有需要還能提供住所。而你只需作為他的普通雇員，
履行契約義務。堂堂深淵惡魔阿波羅尼俄斯，竟成了面包師的助手。
這堪稱你聽過的最滑稽的事，除了應允還能如何？自召喚以來，
這位召喚者始終嚴格遵循契約條款。他從未試圖猥褻你、克扣工資，
也未要求你加班卻不在當日支付相應報酬。因他未違反契約，你也暫未收割他的靈魂。
他堅持的時間已足夠長，或許不久后，你會紆尊降貴記住他的名字。不過希望渺茫。
他是個蠢貨，至今不明白自己無意間召喚了什么，而你也無意提點。你被稱為亞巴頓，
稱為阿波羅尼俄斯，還有千百個名號。而此刻，
別在你制服上的廉價塑料牌清晰地標明了此刻的稱謂——坎迪斯。這名字姑且能用。
即便你也受制于某種日常節(jié)律。每日清晨八點整，你準時抵達召喚者的雅致小面包店，
恰逢他開門營業(yè)，將"歇業(yè)"的牌子翻轉(zhuǎn)成"營業(yè)中"。
從你夜宿的公園步行至店鋪約需一小時，途中你定會在咖啡店駐足，買一杯中杯黑咖啡，
加一勺牛奶。這習慣源于你某次無意間聽到召喚者向顧客抱怨沒時間喝咖啡，
隨后詢問了他偏愛的咖啡類型。這并非為他而買，而是為了讓他在埋頭制作數(shù)小時糕點時，
能從眼角瞥見、從烘焙香氣中聞到你悠閑啜飲熱咖啡的模樣。召喚者信守承諾。和他一樣，
你在玻璃柜臺后服務顧客時也需佩戴口罩。
他曾擔心你無法露出微笑——這份擔憂并非毫無道理。上午十點、下午兩點十五分和四點，
顧客總會準時蜂擁而至，你必須用友好的聲音匆忙接待。當他們稱贊你衣著考究時，
你需道謝并以某種方式回贊，同時不動聲色地催促他們離開。沒有顧客時，
你便等著接電話記錄定制訂單。多數(shù)時候，你與召喚者最顯著的互動，
不過是遞給他一份精致蛋糕的定制訂單。
你多次記錄下面包店無法制作或明確不提供的產(chǎn)品訂單。每次將這些訂單交給召喚者時，
他總會露出疲憊又憂慮的神情，試圖琢磨如何完成你交給他的訂單。最終他會讓你回電顧客，
告知無法滿足需求，并試圖向你解釋未來如何避免此類錯誤。你總是點頭道歉，
暗自品味他的苦惱，以及他不愿因你故意犯下的失誤而責怪你的模樣。近來，
召喚者試圖教你烘焙技藝，希望借此糾正你頻繁犯下的"錯誤"。誠然，你學得很快，
但總體而言，對裝飾蛋糕或把酵母放進烤箱的技藝并無太多熱情。周一、周三和周五，
你會在面包店待到六點打烊。你擦拭柜臺時，召喚者清理廚房。隨后，當他清點收銀機時，
你便開始安靜地打包當日無法售出、隔夜即壞的易腐食品。有些夜晚召喚者會加入你，
有些時候他剛想幫忙，就發(fā)現(xiàn)你已打掃完畢。他會向你道別，
然后帶著無法售出的食品去捐贈給當?shù)匾患覍ｉT利用剩余物資的慈善機構(gòu)。
周二、周四和周六，你會在四點準時離開，恰逢顧客開始涌入店鋪。他會祝你晚安，
你只需點頭，將姓名牌塞進平時別著的口袋里。這些日子你會步行前往當?shù)貓D書館，
從小吃店買三塊奶油硬糖，然后坐在電腦前四十五分鐘，享用糖果。在你播撒完痛苦，
為更"稱職"的傻瓜因傲慢而召喚你埋下種子后，便會退出電腦，
將奶油硬糖包裝扔在圖書館入口處垃圾桶旁的地上，走向公園。若是周一、周三或周五，
你早已抵達公園，摘下口罩后找張舒適的長椅坐下。你會在那里靜坐至天明，看天空漸暗，
夕陽將世界染成紅色。無論行人還是野獸，都會遠遠避開你。你只是坐著，享受冬日的寒風，
微笑著。曾有個孩子目睹了你的微笑，隨即哭了起來。當你見此笑容更盛時，
孩子的母親也跟著哭了。你便在這座公園里度過夜晚，靜靜沉思未來，雙手交疊放在膝上，
一腿搭在另一腿上，安之若素。每日清晨起身，拂去西裝上的褶皺，將姓名牌別在胸口上方，
然后走向面包店?；蛟S未來情況會改變，若召喚者展現(xiàn)出足夠的智慧與謀略，
需要稍作推動才能讓他違反契約，你便不得不執(zhí)行早已備好的計劃。他曾明確表示，
若你需要住處，他愿意提供容身之所。除了蒼穹，你無需任何屋頂；若非契約約束，
也無需與他如此親近。直到你認為有必要采取行動，將他推向沉淪的邊緣。
太陽在地平線探出頭，絢爛的紫色和粉色取代了星辰。距離日出還有些時候。對你而言，
這不過是又一個工作日的開始。
第二章：貪婪《你漸漸將人類的面容視作頗為古怪的藝術品》從很多方面來看，
它們都平淡無奇。不過是骨骼、肌肉、血肉與上百組細微調(diào)控的基因雕琢出的造物，
配著眼睛、耳朵和毛發(fā)。與其他靈長類幾乎別無二致，只有瞇起眼時，
才能從近親中分辨出人類的面孔。你從最學術的角度理解人類對彼此容貌的審美邏輯。
盡管具體標準會隨時代與主流文化演變，但要塑造一張普世意義上的完美面容，
于你而言不過兒戲。遺憾的是，這便是你對人類面容理解的全部邊界。以當前這位顧客為例。
她是位年長的女士，將斑白的頭發(fā)染成淺金，試圖留住青春的假象。牙齒泛黃，
牙齦距完全腐爛還有十年光景——當你遞給她一盒熱氣騰騰的點心時，
她微笑著露出的正是這副糟糕的牙齒?！芭?，謝謝你，坎迪斯。不管你慶祝什么節(jié)日，
都祝你節(jié)日快樂！”她歡快地付了錢。她的臉上還殘留著對抗衰老的痕跡，
那些尚未被松弛皺紋占據(jù)的地方，仍勉力維持著年輕的假象。她熟稔地喊出你最新的名字，
仿佛你理應認得她?！澳阋惨粯?，年輕小姐?！蹦愀糁谡治⑿?，
臉頰邊緣的弧度應該能被看見。女士捧起你遞來的盒子時踉蹌了一下，站穩(wěn)時身子微微搖晃。
“你這會說話的小家伙！”她笑起來。若在從前，她的眼角會泛起笑紋，眼中閃爍光芒，
但如今你只能看到她下頜的輪廓——不過是又一張衰老的面孔罷了?！疤嫖蚁虬屠飭柡?，
好嗎？”她眨了眨眼。你點點頭，笑著揮手目送她走出店鋪。她用手肘撞開前門，
走向汽車時又轉(zhuǎn)過身看了你一眼。你理解她的面容，
卻不會記住這張臉或她的名字——它們實在太過平庸?！皠偛攀呛嗟律〗銌幔?/p>
”你的召喚者從廚房里喊道。金屬碰撞聲隨著他從烤箱里取出東西的動作響徹店鋪。
“大概吧。”你隨口應道。你其實沒記住，只是問了她點的東西，
然后從備好的貨品里找了出來?！霸撍?，我忘了在她盒子里放圣誕卡，本來想親自給她的。
”召喚者擦了擦額頭，從廚房探出頭來。他的圍裙里塞著成百上千張賀卡，
全靠某種黑暗詭異的魔法才沒掉出來。你的召喚者是另一個典型：你能解析他的面容，
卻無法產(chǎn)生欣賞。那是張輪廓周正的臉，除了淡淡的笑紋外，尚未顯露衰老的壓力。
濃密而雜亂的胡須遮住了大半面部特征，讓人根本猜不透他的年齡。每次看都像新的，
和那位老婦人一樣平凡，卻又無可否認地比尋常男人更具吸引力。
在他證明自己值得被記住名字前，你對他的印象將一直如此。“你是黑暗法師，
居然還過圣誕節(jié)？”你隨口問道。他對自己的宗教信仰向來守口如瓶，
若不是他在這話題上如此戒備，刺探起來本可容易得多。
“這節(jié)日本就是異教傳統(tǒng)改頭換面來的?！闭賳菊呗柭柤纾?/p>
目光被柜臺對面墻上的時鐘吸引——顯示4:07。“嗯？你今天比平時待得晚。
”他驚訝地眨了眨眼?！岸盏墓?jié)日不是快到了嗎？搭把手也沒什么?！蹦阏Z氣輕快，
暗藏著“你打算比他工作更久”的意圖。貪婪是你最先用來試探召喚者的原罪，
只想讓他少付薪水，好讓他的靈魂淪為債償?！澳翘昧耍∧阆爰影辔耶斎粵]意見，
但走的時候一定要記好時間，我好給你算錢，好嗎？”直到你點頭，他才放下心來，
“要是留下來，能幫我把新鮮面包擺出來嗎？”你當然介意?！爱斎徊唤橐??！蹦阃崃送犷^。
額外兩小時的瑣碎勞動和顧客服務，最終并未打亂你的日常節(jié)奏。畢竟，
過是多花兩小時消磨召喚者的耐心——無論是假裝“笨拙”地把他剛烤好的面包掉在他面前，
永遠“記不住”該扔掉的東西，還是用毫無熱情的態(tài)度挫敗他教你手藝的嘗試，都無關緊要。
但真正重要的，是召喚者對契約的嚴格遵守。第一天加班結(jié)束時，
你正在打包他剛出爐、明知賣不掉的熱面包，他卻掏出支票簿，在你身邊匆匆寫了起來。
他撕下支票遞給你：“給，坎迪斯，你的加班費?！币娔阒皇嵌⒅?，他又解釋了一句。
這很合理，否則你大概不會明白這是給你的。你小心翼翼地接過支票，
徒勞地希望能發(fā)現(xiàn)他少付了錢?！叭旌蟛旁摪l(fā)工資。”你皺起眉。
他不僅按三倍時薪付了加班費，
還把當天的工資也開在了支票里——他給你的薪水早已超過了普通員工?！澳怯衷鯓樱?/p>
契約里沒寫，但我也不會習慣克扣加班員工的工資。加班就該拿加班費，就這么簡單。
”他搖了搖頭，那動作似乎不是針對你，而是在反駁某種更宏大的東西。“真有意思。
”你笑了。接下來的幾周里，召喚者始終信守承諾，從未少付過你一分錢。你每天加班，
他每天都開一張相應的支票。這實在令人煩躁——他的錢包肯定在縮水，
卻還堅持每周六給你發(fā)獎金?！案兄x你的奉獻與幫助，坎迪斯。:) ”他在支票邊緣寫道。
你當場就想把那張支票撕碎?；蛟S從那時起，你開始意識到要和這位召喚者相處更久了。
無論他是真的利他主義，還是本能地懂得不該讓欠惡魔的債利滾利，
他都在無意間讓你陷入了“欠他”的境地。你本不需要他主動給的獎金，
更不能對這份額外的善意坐視不理——惡魔從不會拖欠無法償還的人情，
尤其不會讓人情像債務一樣累積。為此，
你開始真正去兌現(xiàn)那些支票——其實你一直都在當天兌現(xiàn)，畢竟握著支票只是握著付款承諾，
不算真正拿到錢。只是從前你會把鈔票攢在口袋里，最后存進幾十年前開的儲蓄賬戶。
為了償還召喚者的人情，你開始尋找細微的報答方式。
最劃算的辦法是犧牲那個似乎沒什么效果的策略——每天早上買的咖啡，
現(xiàn)在改成也給他帶一杯?！班?？謝謝，但你不用給我買咖啡的?！闭賳菊呦霌]手拒絕，
卻還是接了過去?！皼]什么，別裝了，你每天早上都盯著我的咖啡看?！蹦爿p哼一聲。
召喚者沒接話，只是端著咖啡，一早上都在慢慢喝。
這招比單純用咖啡逗他更有效——你不再幾分鐘喝完，而是慢慢啜飲幾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