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永安四年春。
經過兩個月的跋涉,秀女隊伍終于抵達了京城。婉沅站在馬車前,望著眼前巍峨的城墻,不禁有些恍惚。她曾在賬本上見過無數次"京城"二字,卻是第一次親眼見到這座天子腳下的都城。
"小姐,選秀營到了。"翠兒的聲音將她的思緒拉回現實。
選秀營位于皇城東南角,是專門安置待選秀女的地方。高大的圍墻上鑲嵌著朱紅色的門樓,門樓上"選秀營"三個大字金光閃閃。
然而,當車隊來到營門前時,卻被守衛攔住了。
"站住!"一個面色蠟黃的守衛擋在門前,"可有通行文書?"
領隊官差取出文書:"這是應天府送來的秀女,文書在此。"
守衛接過文書,故意慢悠悠地查看,時不時抬頭打量著眾人。看了許久,他才開口:"文書沒問題,不過..."他意味深長地停頓了一下。
"不過什么?"官差問道。
"這選秀營進出,自有規矩。"守衛搓了搓手指,"總要給看門的幾分'門敬'才是。"
官差皺眉:"這是朝廷選秀,哪來的'門敬'?"
"嘿嘿,"守衛冷笑道,"沒有'門敬',這門今日怕是開不了。再說,這些小姐們想必都帶了不少金銀細軟,區區'門敬',算得了什么?"
婉沅聽到這里,心中一動。她早就聽說京城官場的規矩多,沒想到在選秀營門口就遇到了刁難。更讓她意外的是,這守衛居然敢明目張膽地索要好處。
正當她思索對策時,忽然聽到一陣腳步聲。
"怎么回事?為何在此喧嘩?"一個尖細的聲音傳來。
眾人回頭,只見一個身著緋紅色官服的太監正領著幾個小太監走來。那太監約莫四十歲上下,面色白凈,舉止矜持,腰間掛著一塊白玉牌子。
守衛見狀,立刻變了臉色,慌忙跪下:"啟稟鄭總管,這是新到的秀女,小的正在查驗文書。"
"哦?"鄭總管走近幾步,"文書可有問題?"
"回總管的話,文書...文書沒有問題。"守衛額頭滲出冷汗。
鄭總管冷哼一聲:"既然文書無誤,為何還不放行?"
守衛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就在這時,婉沅上前一步,福身行禮:"民女斗膽,想請教總管一件事。"
鄭總管打量了她一眼:"你說。"
"民女聽聞選秀營規矩嚴謹,不知進門可有什么特別的規矩?"婉沅故意問道。
鄭總管眼中閃過一絲贊許:"選秀營確實規矩嚴謹,但規矩都寫在律例上,并無什么特別的。"說著,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守衛一眼。
婉沅會意,從袖中取出一個精致的香囊:"既然如此,民女斗膽獻上一點心意。這是蘇繡香囊,繡的是'清正廉明'四字,還請總管笑納。"
鄭總管接過香囊,仔細端詳:"好一個'清正廉明'。蘇繡果然名不虛傳,針腳細密,寓意深遠。"他轉向守衛,"你可知道什么是'清正廉明'?"
守衛跪在地上,渾身發抖:"小的知錯,求總管開恩。"
"哼,"鄭總管冷笑道,"今日若不是本總管巡視至此,你還不知要如何刁難這些秀女。來人,把他拿下,聽候發落!"
幾個小太監立即上前,將那守衛拖了下去。
"多謝鄭總管明察。"婉沅再次行禮。
鄭總管擺擺手:"不必客氣。你能用'清正廉明'的香囊來點醒那些貪婪之徒,倒是個聰明人。對了,你是哪家的女兒?"
"民女蘇婉沅,乃江南蘇家女。"
"原來是蘇家女。"鄭總管點點頭,"難怪如此機敏。好了,你們隨我進營吧。"
在鄭總管的帶領下,眾人終于進入了選秀營。與外面的簡樸相比,營內倒是頗為氣派。一條寬闊的青石板路直通內院,路兩旁種著整齊的花木,遠處還有幾座雅致的樓閣。
"這是待選院,你們暫時就住在這里。"鄭總管指著一座二層小樓說道,"每人一間房,日常用度自有人安排。若有什么需要,可以找管事太監或宮女。"
安頓下來后,婉沅開始打量自己的房間。房間雖不算大,但布置得很是周到。床榻、桌椅、妝臺一應俱全,還配了一個小小的書架。
"翠兒,你去打聽打聽,這選秀營里都有些什么規矩。"婉沅吩咐道。
翠兒剛要出門,卻見一個年輕宮女端著茶盤走了進來。
"奴婢巧云,奉命來服侍蘇小姐。"宮女福了福身,將茶盤放在桌上。
婉沅打量著這個叫巧云的宮女。她約莫十六七歲,生得清秀,舉止大方,說話時目光清亮,不像一般宮女那樣畏畏縮縮。
"巧云妹妹不必多禮。"婉沅示意她坐下,"不知選秀營平日里都是如何安排的?"
巧云一邊斟茶一邊說道:"回小姐的話,選秀營分三個院:待選院、學習院和考核院。眼下小姐們住在待選院,過幾日就要搬到學習院去學習規矩。等學成之后,再到考核院接受考核。"
"這學習院都教些什么?"
"詩詞歌賦自不必說,還有禮儀、女紅、琴棋書畫等。"巧云頓了頓,"不過最重要的是規矩。宮中規矩多,稍有不慎就會惹禍上身。"
婉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這些日常用度,都是如何安排的?"
"每日的飲食起居都有定例。"巧云說著,忽然壓低聲音,"不過小姐若是覺得不夠用,也可以找管事太監額外添置。當然,要給些辛苦錢就是了。"
婉沅心中一動:"哦?這些額外添置的東西,都是從哪里來的?"
巧云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這個奴婢就不太清楚了。不過聽說庫房里的東西總是多出來一些,大家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婉沅點點頭,沒有再問。但她已經察覺到,這選秀營的物資管理恐怕有些問題。
送走巧云后,婉沅取出一個小本子,開始記錄自己的觀察。從進門時守衛索要"門敬",到巧云提到的"額外添置",這些都顯示出選秀營中可能存在的貪腐問題。
"翠兒,"婉沅喚道,"你去打聽打聽,這選秀營的庫房在哪里?"
翠兒很快帶回消息:庫房在后院,平日由幾個太監看管,每日都有車馬進出,運送各種物資。
婉沅決定親自去看看。她借口散步,在巧云的陪同下來到后院。遠遠望去,只見幾間大庫房緊閉著門,門口站著守衛。不時有馬車進出,有的裝著米面,有的載著布匹,還有的是些雜物。
"這些物資都是朝廷撥給選秀營的?"婉沅隨口問道。
巧云點頭:"是啊,畢竟這么多人要吃要用的。不過..."她欲言又止。
"不過什么?"
"沒什么。"巧云搖搖頭,"小姐還是少問這些為好。"
婉沅不再追問,但她已經注意到,那些進出的馬車上都沒有任何標記,裝卸貨物時也沒有人查驗。這種松散的管理方式,在她看來簡直不可思議。
回到房間后,婉沅將自己的發現一一記錄下來。正當她專注寫字時,忽然聽到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不好了!賬目對不上!"一個焦急的聲音傳來。
"小聲點!讓人聽見怎么辦?"另一個聲音呵斥道。
腳步聲漸漸遠去,但婉沅已經聽得真切。她放下筆,走到窗前。夜色已深,院中一片寂靜,只有賬房方向還亮著燈。
透過窗戶,她隱約看到幾個人影在燈下晃動。斷斷續續的算盤聲傳來,但節奏明顯紊亂,不像是在正常算賬。
"看來這選秀營的賬目有問題啊。"婉沅喃喃自語。她想起父親說過的話:"賬目不清,必有貓膩。"
正思索間,忽然聽到一陣輕微的敲門聲。
"進來。"
門開了,是巧云。她四下張望了一下,才快步走到婉沅面前,壓低聲音說道:"小姐,奴婢有話要說。"
婉沅示意她坐下:"說吧。"
巧云猶豫了一下,才開口:"小姐今日問的那些事,奴婢其實知道一些內情。這選秀營表面上規矩森嚴,實則漏洞百出。那些管事太監和庫房的人,沒少中飽私囊。"
"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婉沅反問道。
巧云咬了咬嘴唇:"因為奴婢看小姐不是一般人。今日小姐用那個'清正廉明'的香囊對付守衛,就顯示出與眾不同的智慧。奴婢覺得,小姐或許能改變些什么。"
婉沅深深地看了巧云一眼:"你在選秀營待了多久?"
"三年了。"巧云嘆了口氣,"這三年,奴婢看夠了這里的腐敗。但奴婢只是個小宮女,什么也做不了。"
婉沅沉思片刻:"你說得對,這里確實需要改變。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
巧云點點頭,起身告退。臨走前,她又回頭說道:"小姐要小心,這里的水很深。"
送走巧云后,婉沅坐在窗前,望著院中的月光。她知道,自己發現了一個重要的秘密。這個秘密或許能幫助她在宮中站穩腳跟,但也可能給她帶來危險。
她取出那串祖傳的算珠,在月光下輕輕撥動。父親說過:"商場上最重要的不是發現機會,而是懂得等待。機會要在合適的時機把握,否則可能會適得其反。"
遠處,賬房的燈還亮著,斷續的算盤聲依然在夜色中回響。婉沅知道,這個夜晚,注定會有人徹夜難眠。而她,也在這個夜晚,看到了這座朱門后的另一面。
她合上窗,在本子上又添了幾筆。這些記錄,或許在將來的某一天,會派上大用場。但現在,她需要的是耐心,需要更多的觀察和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