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當雷公把那兩團廉價的、泡得有些發(fā)脹的橙色泡棉,以一種近乎虔誠的姿態(tài)塞進耳朵時,整個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天臺鐵皮屋外呼嘯的風聲、噼啪的雨點敲打聲、甚至遠處城市永不熄滅的、如同鬼魅低語般的車流嗡鳴…所有嘈雜的噪音,瞬間被一層厚厚的、溫暖的棉絮包裹,隔絕在外。
雷公保持著塞耳塞的姿勢,僵在原地。布滿細密電路板紋路的古銅色臉龐上,那幾乎焊死的暴戾和狂躁,如同退潮般迅速消融。他微微歪著頭,布滿血絲、跳躍著電火花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鐵皮屋里閃爍的儀器燈光,而不是被噪音折磨的癲狂。那是一種純粹的、帶著巨大茫然和難以置信的…寧靜。
他小心翼翼地、試探性地轉(zhuǎn)動了一下脖子,頸椎發(fā)出輕微的咔吧聲。沒有預想中刺耳的摩擦噪音,沒有那種攪動腦漿的眩暈感。只有一種…久違的、如同沉入深海般的靜謐包裹著他。
“哈…”一聲短促的、帶著巨大驚奇的呼氣聲從他喉嚨里擠出來。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最后演變成一種近乎狂喜的、無聲的仰天大笑!他肩膀劇烈地抖動著,爆炸式的銀發(fā)也跟著亂顫,布滿電路紋路的臉上肌肉扭曲,卻不再是痛苦,而是一種純粹的、如同孩童般獲得至寶的喜悅!
張三站在門口,后背抵著冰冷的鐵皮,渾身濕透,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位天庭雷部正神,因為一副九塊九包郵的隔音耳塞,在自己面前上演了一場無聲的狂喜默劇。這畫面,比他之前看到月老的熱熔膠姻緣線還要魔幻百倍。
足足過了半分多鐘,雷公才勉強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他深吸一口氣,那口氣息悠長得仿佛要把這難得的寧靜吸進肺腑深處。他轉(zhuǎn)過身,那雙跳躍著電火花的眼睛看向張三,眼神里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震撼、感激、荒謬,還有一絲…被生活反復毒打后終于找到救命稻草的慶幸。
他伸出大手,重重地拍在張三濕漉漉的肩膀上。力道之大,拍得張三一個趔趄,差點跪地上。
“兄弟!”雷公的聲音透過耳塞的阻隔,顯得有些沉悶,但那股子發(fā)自肺腑的激動勁兒卻絲毫未減,“你!是個人才!不!你是我親兄弟!”他另一只手豎起大拇指,因為激動,指尖還噼啪炸出幾點細小的藍色電火花,“這玩意兒!神了!比老君煉的什么清心丹、靜神散管用一萬倍!省電!環(huán)保!還他媽便宜!”
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塞在耳朵里的橙色泡棉,仿佛那是無價之寶。“以后…不!就現(xiàn)在!你!張三兄弟!就是老雷我在鵬城的指定供應商!獨家!懂不懂?降壓藥!耳塞!管夠!”他拍著胸脯,布滿電路紋路的胸膛砰砰作響。
張三被他拍得齜牙咧嘴,肩膀生疼,但心里那塊懸著的大石頭總算落了地。雖然過程驚悚,但這單…似乎成了?他趕緊掏出自己那部傷痕累累的手機,屏幕上雷公的訂單頁面還亮著,【剩余時間】早就跳成了【已超時】。
“那…那個…雷大哥,”張三的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虛弱和小心,“訂單…您看…配送費…”他指了指手機屏幕,尤其是那個刺眼的【超時扣款:-¥30.00】。
“錢?功德點是吧?小意思!”雷公大手一揮,豪氣干云。他抓起自己丟在破折疊桌上的那部屏幕裂了好幾道縫的、疑似山寨機改造的通訊器,手指在油膩膩的屏幕上戳了幾下。
張三的手機立刻“叮咚”一聲。
【“天庭通”通知:】
【用戶“雷部小旋風”向您發(fā)起一筆轉(zhuǎn)賬。】
【金額:+200功德點。】
【備注:藥費+耳塞費+小費+精神損失費(被老雷嚇的)!兄弟仗義!】
200點!張三看著那正數(shù)的數(shù)字,雖然不知道具體能換多少錢(之前月老那-1500的陰影還在),但總比負數(shù)強!而且備注里還提到了“精神損失費”!一股暖流瞬間驅(qū)散了部分寒冷和疲憊,這雷公…貌似還挺講道理?
“謝…謝謝雷大哥!”張三趕緊道謝。
“謝啥!應該的!”雷公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配上他那爆炸頭和電眼,顯得有些憨直,“對了兄弟,你急著走不?不急著走幫老哥個忙唄?”他指了指那臺還在冒青煙的電荷監(jiān)測儀,“這玩意兒又罷工了,數(shù)據(jù)傳不上去,玉帝那邊催命似的。你會修不?凡人的東西你好像挺在行?”
張三看著那臺焦黑一片、內(nèi)部結(jié)構(gòu)不明的“神造”儀器,頭皮一陣發(fā)麻。修這玩意兒?他連保險絲在哪都找不到!讓他用熱熔膠糊?他怕雷公當場把他糊墻上去!
“不不不!雷大哥!我真不會!”張三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我就一送外賣的,電子城買個膠槍還行,修這個…專業(yè)不對口啊!”他指了指自己胸口那塊剛貼上的、寫著“協(xié)調(diào)員(臨時工)”的塑料片,“我這還得去…去協(xié)調(diào)別的…事兒呢!”他實在沒好意思說自己是去給月老捅的婁子擦屁股。
“哦?協(xié)調(diào)員?”雷公的目光落在那塊塑料片上,電眼里的火花閃爍了一下,露出一絲了然和同情,“哦——月老那老小子塞給你的?嘖,那老摳門,就知道坑新人…行吧行吧,不耽誤你。”他揮揮手,重新坐回那把嘎吱作響的椅子,舒服地往后一靠,閉著眼,沉浸在九塊九帶來的寧靜世界里,“去吧去吧,以后常來啊兄弟!降壓藥快沒了提前說!”
“哎!好嘞!雷大哥您歇著!”張三如蒙大赦,趕緊拉開鐵皮門,幾乎是逃也似的沖進了天臺的風雨中。
冰冷的雨水再次將他澆了個透心涼,但此刻心里卻踏實了不少。至少雷公這邊暫時搞定了,還賺了200功德點。他快步走向停在樓梯口附近的追風。
追風安靜地立在那里,車頭燈在雨幕中亮著穩(wěn)定的光柱。經(jīng)過剛才樓梯間的野蠻“跳躍”和吞食姻緣線垃圾,它的車身似乎…更干凈了些?原本頑固的泥垢被雨水沖刷掉不少,露出底下一種溫潤的、類似老玉般的灰白色底質(zhì)。張三跨坐上去,擰動車把。
“嗡…”追風發(fā)出一聲平穩(wěn)的回應,載著他駛向通往樓下的樓梯口。
這一次,它沒再選擇暴力“跳躍”,而是以一種相對平穩(wěn)(雖然依舊顛簸)的方式,沿著陡峭的樓梯,一層一層往下“開”。張三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放松了一些,至少屁股暫時安全了。
回到三樓,月老辦公室的門依舊虛掩著。張三推門進去,里面一片狼藉依舊,熱熔膠的怪味還沒散盡。月老像條被抽了筋的老狗,癱在墻角那堆廢棄光纖上,雙目無神地望著天花板,手里還攥著他那部鑲鉆的土豪金手機,屏幕上依舊被海量的差評信息刷屏。他那灰色的【★】評級標識,似乎又黯淡了幾分。
“月老…我…”張三剛想?yún)R報一下雷公那邊的情況。
“滾!別煩老子!”月老頭也不抬,有氣無力地揮揮手,聲音嘶啞絕望,“老子要靜靜!思考怎么下地獄才能少受點罪…”
張三把話咽了回去。算了,這老家伙暫時指望不上。他默默走到自己那堆在角落的外賣箱旁,準備整理一下,想想下一步該怎么應對那-1500的巨債和“善后”的破事。
就在這時,一直安靜停在門口的追風,車身突然又極其輕微地震顫了一下!緊接著,儀表盤上那個之前一直指向電子城的綠**箭頭,毫無征兆地再次亮了起來!這一次,箭頭不再指向樓下或外面,而是…直直地指向走廊深處,更具體地說,是指向了走廊盡頭,那扇緊閉的、印著“304-消防通道”的綠色鐵門!
“嗯?”張三一愣。又有新目標?這破驢又要導航去哪?消防通道?里面能有什么?
他下意識地看向月老。月老還沉浸在差評的地獄里,對外界毫無反應。
追風車頭的獨眼大燈,光線似乎又聚焦了幾分,光柱打在304的綠色鐵門上。車身的嗡鳴聲帶著一種…催促的意味?張三猶豫了一下。經(jīng)歷了追風導航去電子城“買工具”,又導航回雷公那里送藥,他對這破驢的“導航”能力產(chǎn)生了一種扭曲的信任感。也許…跟著它走,真能找到點解決麻煩的線索?
他再次跨上追風,擰動車把。追風載著他,平穩(wěn)地滑過三樓走廊布滿灰塵的水泥地面,停在304的綠色消防門前。
門是虛掩的。張三推開門,里面是堆滿雜物的樓梯間,一股灰塵和陳舊紙張的味道撲面而來。追風沒有絲毫猶豫,車頭一拐,直接開了進去。沿著狹窄的樓梯往下開了半層,停在了一個通往側(cè)后方的、更小的平臺。平臺角落里堆著幾個落滿灰塵的紙箱,旁邊有一扇不起眼的、油漆剝落的小木門,門牌模糊不清,隱約能看到“305”的字樣。而追風的導航箭頭,正穩(wěn)穩(wěn)地指向這扇門!
“305?這樓還有305?”張三疑惑。他記得樓層索引牌上只有301到304。
他停好追風,走到那扇小木門前。門沒鎖,輕輕一推就開了。
門內(nèi)景象讓他瞬間瞪大了眼睛。
這根本不是一間辦公室!更像是一個…被改造成臨時居所的陽臺?空間不大,但采光極好(如果外面不是暴雨天的話),正對著天庭大廈側(cè)后方一片雜亂的老舊居民區(qū)。房間里陳設簡單到近乎簡陋:一張行軍床,一個充當桌子的舊木箱,上面擺著一臺屏幕巨大的游戲本,正運行著一個畫面花哨炫目的槍戰(zhàn)游戲,激烈的槍炮聲和擊殺提示音透過廉價的塑料音箱震耳欲聾。
一個看起來頂多十三四歲的少年,穿著印著骷髏頭的寬大T恤和破洞牛仔褲,盤腿坐在行軍床上,全神貫注地操控著鍵盤鼠標,嘴里還念念有詞:“爆頭!爆頭!左邊!左邊!草!這隊友是豬嗎?!”他頭發(fā)染著一撮刺眼的火紅色,隨著激烈的操作一抖一抖。
最吸引張三目光的,是晾曬在房間中央一根橫貫的…繩子上的東西。
那繩子本身就很奇特,非麻非棉,閃爍著一種極其微弱、近乎透明的七彩流光,材質(zhì)柔韌得不像話。而此刻,這條流光溢彩的“繩子”上,正晾曬著幾件…女性內(nèi)衣?
蕾絲邊的、純棉的、印著小草莓圖案的…款式各異,尺寸明顯是成年女性的。它們就這么堂而皇之地掛在這條一看就不凡的“繩子”上,隨著窗外灌進來的穿堂風輕輕搖曳。其中一件粉色的,邊緣還沾著幾點可疑的、暗紅色的油漬。
張三的目光在那些內(nèi)衣和少年專注打游戲的背影之間來回掃視,表情極其精彩。這…這是什么情況?天庭大廈里還住著個偷內(nèi)衣的網(wǎng)癮少年?!
就在這時,追風似乎嫌動靜不夠大,或者是對張三的呆滯表示不滿,突然發(fā)出一陣低沉的、帶著催促意味的嗡鳴!
嗡鳴聲驚動了床上的少年。他猛地回頭,火紅色的頭發(fā)甩出一道弧線。那是一張極其俊秀、帶著明顯稚氣的臉,但眼神卻銳利得像刀子,充滿了被打擾的不爽。他的視線先是掃過張三,帶著毫不掩飾的“哪來的傻逼”的嫌棄,然后落在那輛停在門口、車頭燈還亮著的破電驢上。
“嘖。”少年極其不爽地咂了下嘴,修長的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擊了幾下,游戲里傳來一聲巨大的爆炸音效和“Victory”的提示音。他這才摘下頭上的大號游戲耳機,隨手丟在床上,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脖子,發(fā)出咔吧咔吧的脆響。
他雙手插在破洞牛仔褲的口袋里,邁著一種拽得二五八萬的步子,走到張三面前。個頭不高,只到張三肩膀,但那氣勢卻像座小山。他微微仰起下巴,用鼻孔對著張三,語氣是那種青春期特有的、帶著濃濃不耐煩的傲慢:
“物業(yè)的?還是居委會的?堵我家門口干嘛?又是來說那根‘晾衣繩’占消防通道的?”他指了指房間中央那條晾著內(nèi)衣的流光繩子,嗤笑一聲,“有本事拆啊!拆一個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