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骯臟的積水浸透了褲子，餿水垃圾的惡臭頑固地附著在每一寸皮膚和衣物纖維上。張三背靠著城中村濕漉斑駁的墻壁，癱坐在污穢的水洼里，眼神空洞地望著掉落在面前積水中的手機。
屏幕朝上，幽藍的微光映著水面漂浮的油污。那個頂著卡通龍頭像的【天庭通】界面，像一張咧開的、無聲嘲諷的大嘴。狀態欄上，【99+】的猩紅數字還在跳動，如同不斷滴落的血珠。
“嗡…”
追風湊近了些，車頭燈的光柱小心翼翼地籠罩著他，帶著點笨拙的關切。車身輕微震顫著，發出平穩低沉的嗡鳴，仿佛在道歉，又像是在催促。
張三的視線從手機屏幕，緩緩移到追風那沾著泥點和泡沫碎屑的車輪上，再移到自己沾滿黑綠穢物、散發著沖天惡臭的雙手。一股巨大的、混雜著生理性反胃和靈魂層面疲憊的浪潮，狠狠拍打著他搖搖欲墜的神經堤壩。
“呵…”一聲干澀的、帶著濃濃自嘲的笑聲從他喉嚨里擠出來。他伸出顫抖的、臟污的手，探進同樣濕透惡臭的外賣服口袋。指尖先觸到了哪吒給的那條冰涼溫潤的混天綾掛繩，然后是雷公轉賬的冰冷屏幕觸感（500功德點），最后，是土地公塞給他的那個油乎乎的紙包。
他用力把紙包掏了出來。油紙被雨水和穢物浸透，邊緣已經破爛，露出里面兩只灰撲撲、毫不起眼的布質鞋墊。深灰，淺灰，褪色的紅線繡著鬼畫符般的符文。
縮地成寸？地府進口？左腳進三步，右腳退兩步？
荒誕。太荒誕了。
可這個世界，從他踏入天庭大廈303那一刻起，就已經徹底滑向了荒誕的深淵。月老的熱熔膠姻緣線，雷公的九塊九耳塞，哪吒的辣條外交，土地公的樂高廟宇，還有這輛吃垃圾、會導航、能撞墻的破電驢…以及這強制安裝、99+催命的“天庭通”！
他還能怎么辦？
認命嗎？癱在這垃圾堆里，等著被餿水泡發，或者被某個路過的、同樣被生活逼瘋的拾荒者撿走？
不！社畜的求生欲如同野草，在絕望的廢墟里頑強地鉆了出來！他還欠著1500點功德巨債！他還不想去十八層地獄當永久客服！他得送外賣！他得…活下去！哪怕是以這種荒誕的方式！
一股被逼到絕境后反而生出的、近乎兇狠的力氣涌了上來。張三咬著牙，無視渾身的惡臭和疼痛，掙扎著從污水中站起來。他彎腰，撿起那部泡在臟水里卻依舊頑強亮著屏幕的手機。卡通龍的頭像依舊“和藹可親”。
他看也沒看那99+的催命符，手指帶著一種破罐破摔的決絕，狠狠戳向【通訊】列表頂端那個燙金大字的群組：【天庭駐鵬城辦事處工作群（禁言中）】。
群主頭像閃爍：【昊天金闕玉皇大帝】。
幾乎是戳中的瞬間，手機屏幕猛地一暗！緊接著，那個巨大的卡通龍頭像驟然放大，占據了整個屏幕！龍嘴夸張地開合，一個威嚴中帶著明顯電子合成音質感的宏大聲音，直接在他腦海里炸響，震得他本就嗡嗡作響的耳膜生疼！
“張——三——！”
聲音如同滾滾天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
“朕！昊天金闕無上至尊自然妙有彌羅至真玉皇上帝！限你三分鐘內！接入本次天庭駐鵬城辦事處月度述職視頻會議！遲到！后果自負！勿謂言之不預也！”
伴隨著這“圣旨”般的咆哮，屏幕上卡通龍的眼睛猛地射出兩道刺目的金光！金光在空中交織，瞬間投射出一個巨大的、不斷旋轉的、散發著古老符文的金色二維碼！懸浮在張三面前！
“會議入口！速掃！”卡通龍的口型與腦海里的聲音同步。
張三被這突如其來的“圣眷”砸得眼冒金星，腦子嗡嗡作響。三分鐘？他現在離天庭大廈隔著大半個城中村！渾身惡臭！還頂著個垃圾頭！
可那“后果自負”四個字，如同冰冷的鋼針，狠狠扎進他的神經！玉帝的怒火？比月老的剪刀、雷公的炸毛、城管的警棍加起來都可怕！
追風似乎也感應到了那巨大的壓力，車身嗡鳴陡然急促，車頭燈的光柱焦躁地掃過懸浮的金色二維碼。
沒時間了！張三手忙腳亂，也顧不上臟污，抓起手機就對準那個懸浮的金色二維碼猛掃！
“滴！”
一聲清脆的識別音。
手機屏幕瞬間被一個巨大的視頻會議窗口霸占！窗口背景是流動的、金碧輝煌的仙宮祥云。窗口正中央，赫然是一個占據了畫面三分之一大小的、Q版卡通龍頭像！龍眼圓睜，龍須飄舞，正對著鏡頭（也就是張三）怒目而視！正是剛才那個【昊天金闕玉皇大帝】！
龍頭像下方，還有幾個小窗口排列著，但此刻都是黑屏狀態，只顯示著各自的古風昵稱：【月下老人】、【雷部小旋風】、【三眼の憂郁】、【金蟾道人】…甚至還有一個黑屏窗口標注著【地府駐鵬城辦-都市王】。
“張三！爾好大的膽子！”卡通龍的嘴巴夸張開合，玉帝那威嚴的電子合成音再次在張三腦海里咆哮，“述職會議也敢遲到？！還如此狼狽不堪！成何體統！朕的PPT呢？！朕耗費七七四十九日精心制作的《鵬城香火季度KPI分析與下階段戰略部署》PPT呢？！速速上傳共享！”
PPT？張三懵了。他一個剛被強制綁定的臨時工，哪來的玉帝PPT？
“陛…陛下…”張三的聲音干澀嘶啞，帶著垃圾堆里爬出來的顫抖，“我…我剛綁定…沒…沒收到PPT…”
“廢物！”卡通龍的眼睛瞬間噴出兩道像素火焰，“月老！你招的什么臨時工？！連個PPT都收不到？！你的天庭通是擺設嗎？！”
小窗口里，【月下老人】的黑屏瞬間點亮！畫面一陣晃動，映出月老那張生無可戀、胡子拉碴的老臉，背景還是那堆電子垃圾山。他哭喪著臉，對著鏡頭作揖：“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小老兒的通…通被差評刷爆了！系統卡死！文件…文件發不出去啊！您看我這評級…都灰了…” 他努力想把屏幕上那個灰色的【★】懟到鏡頭前。
“借口！都是借口！”卡通龍暴怒，龍須狂舞，“雷公！你的降雨數據報表呢？！朕要看實時云層電荷分布！立刻！馬上！”
【雷部小旋風】的窗口也猛地亮起！畫面是雷公那鐵皮屋的視角，正對著那臺還在冒煙的電荷監測儀。雷公頂著爆炸頭，耳朵里塞著橙色耳塞，一臉苦大仇深地對著鏡頭比劃：“陛下！報表…報表在冒煙那臺機器里！它…它又讓臣的降壓藥給…給激動壞了！數據…數據導不出來啊！云層還堵著呢！”他指了指窗外依舊陰沉的天空。
“廢物！一群廢物！”玉帝的咆哮震得張三手機都在抖，“朕要你們何用！KPI！朕的香火KPI啊！都被你們這群酒囊飯袋敗光了！PPT！朕的PPT！承載天道之玄奧的PPT！張三！你！立刻！馬上！給朕把PPT接收了！共享出來！不然朕治你個大不敬之罪！打入畜生道輪回！”
壓力如同山崩海嘯，瞬間全壓在了張三頭上！他成了唯一的出氣筒！他手忙腳亂地戳著自己手機屏幕上的【文件接收】按鈕，可屏幕毫無反應！天庭通的界面卡得像幻燈片！月老的灰色窗口還在哭訴差評刷屏系統卡死…
怎么辦？！玉帝的PPT！承載天道？他現在連個WIFI都沒有！拿什么收？拿什么傳？！
就在這千鈞一發、玉帝的卡通龍眼里的像素火焰快要噴出屏幕燒死他的瞬間——
張三的目光，鬼使神差地落在了自己另一只手上捏著的、那兩只灰撲撲的鞋墊上。
土地公的話在耳邊響起：“…縮地成寸…左腳進三步，右腳退兩步…”
一個瘋狂到極點的念頭，如同黑暗中的閃電，劈開了他混亂的思緒！
他猛地彎腰，也顧不上地上污穢的積水，動作快得如同被鬼攆！他粗暴地扯掉自己腳上那雙早已濕透、沾滿餿水污泥的破運動鞋，露出同樣臟污不堪的襪子。然后，他抓起那兩只灰撲撲的鞋墊——深灰的墊在左腳鞋里，淺灰的墊在右腳鞋里！他甚至能感覺到鞋墊上那些歪扭符文的微弱凸起！
他重新蹬上那雙又濕又冷又臭的破鞋。
左腳，深灰鞋墊。
右腳，淺灰鞋墊。
下一秒，玉帝的咆哮再次在腦海炸響：“張三！三秒！再看不到PPT！朕就——”
“陛下！我…我去拿！馬上回來！”張三用盡全身力氣對著手機屏幕吼了一聲，也不管玉帝聽沒聽見，更不管那卡通龍錯愕的表情，猛地將手機塞回惡臭的口袋！
他轉身，目光死死盯住巷子口外，天庭大廈那模糊的、在雨幕中如同怪獸剪影般的輪廓！距離…至少還有幾百米！中間隔著迷宮般的巷道和積水！
拼了！
張三左腳猛地向前一踏！
嗡！
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瞬間攫住了他的左腿！不是力量，不是速度，而是一種…失重般的“絲滑”！仿佛他踩著的不是污穢的積水，而是抹了厚厚一層黃油的光滑冰面！左腳落地的瞬間，一股強大的、無法抗拒的推力從腳下傳來！
“嗖——！”
張三整個人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推了出去！身體不受控制地前傾！速度快得在雨幕中拉出一道殘影！腳下的污水被高速帶起的風壓狠狠犁開，向兩側飛濺！他感覺自己不是在跑，而是在…滑冰？不，比滑冰更快！更飄！更失控！
“臥——槽——！” 他的驚叫被迎面而來的狂風撕碎！
眼看就要以這種“左腳絲滑”的姿態狠狠撞向前方一堵堅實的紅磚墻！張三亡魂大冒！求生的本能讓他下意識地想要控制身體，想要邁出右腳剎車！
他右腳猛地向前踏出！
噗！
一股截然相反、強大到令人窒息的阻力瞬間從右腳腳底傳來！仿佛他這一腳不是踩在積水里，而是深深陷入了粘稠的、拔不動腿的強力膠水沼澤！又像是有一只看不見的大手，死死攥住了他的右腳踝，拼命往后拽！
左腳在前，絲滑前沖，帶著整個身體前傾的慣性！
右腳在后，深陷泥潭，強大的阻力死死拖拽！
兩股方向相反、力量卻同樣蠻橫不講理的力量，同時作用在張三身上！
“啊——！”
張三發出一聲凄厲的、變調的慘叫！他的身體瞬間被拉成了一個極其扭曲、極其痛苦、極其不符合人體工學的姿勢！上半身被左腳帶著拼命往前撲，下半身卻被右腳的阻力死死釘在原地！整個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又像是正在經歷一場慘烈的五馬分尸！腰部傳來令人牙酸的“嘎吱”聲，胯骨仿佛下一秒就要裂開！
劇烈的疼痛和強烈的撕裂感讓他眼前發黑！他感覺自己像一塊被強行撕開的破布！
“停！停！停啊！”張三在劇痛中嘶吼，拼命想要控制雙腿。他嘗試收回左腳。
左腳一收，腳下那股“絲滑”的推力瞬間消失。
同時，右腳那股可怕的“拔河”阻力也驟然減輕！
身體失去平衡，他像個破麻袋一樣，“噗通”一聲，面朝下狠狠摔進了前方一個積滿污水的泥坑里！泥漿四濺！
“呸！呸呸！”張三掙扎著從泥坑里抬起頭，吐出嘴里的污泥，臉上糊滿了黑黃色的泥漿，連爆炸頭都被泥水徹底糊平了。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干凈的地方，惡臭升級成了泥沼的腐臭。
他癱在泥坑里，劇痛和惡心讓他動彈不得。他低頭，看著自己腳上那雙沾滿泥漿的破鞋，看著鞋里那兩只灰撲撲的、看起來人畜無害的鞋墊。深灰的左腳，淺灰的右腳。
“縮地成寸…”張三的聲音帶著哭腔，在泥坑里絕望地嗚咽，“…左腳進三步，右腳退兩步…土地老兒…我日你仙人板板…”
他艱難地抬起沾滿污泥的手，指向巷子口外，天庭大廈那依舊遙不可及的身影。玉帝的咆哮仿佛還在耳邊回蕩，卡通龍怒目圓睜的影像在眼前晃動。口袋里的手機，隔著濕透的布料，似乎依舊在無聲地跳動著那催命的【99+】。
追風慢悠悠地滑行到他身邊，車頭燈的光柱照在他糊滿泥漿的臉上，發出平穩而低沉的“嗡…”聲，仿佛在問：“…還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