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順著水箱冰冷的鐵皮往下淌，砸在張三腳邊積起的水洼里。他靠著水箱癱坐著，赤腳踩在濕透的水泥地上，寒氣順著腳心往骨頭縫里鉆。雷公塞著那兩團廉價的橙色泡棉，靠在對面的門框上，胸膛平穩(wěn)起伏，爆炸頭被雨水澆透，軟塌塌地貼在頭皮上，臉上是久違的、近乎呆滯的寧靜。
追風安靜地停在旁邊，破損的車頭燈處，幾縷微弱的電火花還在不甘心地噼啪閃爍，映著滿地狼藉——扭曲的鐵皮門、散落的玻璃渣、狗糧顆粒、還有雷公那柄冒著青煙、徹底啞火的雷神之錘。
口袋深處，天庭通手機的震動如同附骨之蛆，頑強地穿透了疲憊和麻木。玉帝的咆哮，月老的哭訴，99+的催命符…新的麻煩像這鵬城永遠散不盡的陰云，沉沉壓下。張三連掏出手機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只想就這么癱著，讓雨水把自己沖成一灘爛泥。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轟隆隆——?。?！”
天際傳來連綿不絕、沉悶得令人心悸的轟鳴！不是雷聲！而是…水聲？！如同天河倒灌！萬馬奔騰！
張三下意識地抬頭。
只見天庭大廈頂樓鐵皮屋上方，那片原本被雷公強行“疏通”開一小塊縫隙的、深紅色的積雨云層，此刻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翻滾、匯聚、加厚！顏色從深紅變成了近乎墨黑的恐怖色澤！云層低垂得仿佛觸手可及！
緊接著——
嘩啦——?。?！
不是雨滴！是傾盆！不，是傾倒！
瀑布！真正的瀑布！墨黑色的水柱如同無數(shù)條狂暴的巨蟒，從低垂的云層中瘋狂傾瀉而下！瞬間淹沒了整個天臺！冰冷刺骨、帶著濃重魚腥味和咸濕水汽的雨水劈頭蓋臉地砸下！水柱沖擊在水箱、鐵皮屋、水泥地面上，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轟鳴！濺起的水花高達數(shù)米！
張三和雷公瞬間被這“水炮”淋成了落湯雞！不，是落湯泥！張三身上本就糊著的泥漿被沖掉一層，露出底下蒼白的皮膚，又被新的污水覆蓋。雷公也被沖得一個激靈，耳朵里塞的橙色泡棉差點被沖掉，他手忙腳亂地按住，臉上那難得的寧靜蕩然無存，只剩下驚駭！
但這只是開始！
隨著墨黑色“雨水”一起落下的，還有無數(shù)活蹦亂跳的…東西！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無數(shù)銀白色的、巴掌大小的魚！揮舞著大鉗子的青灰色螃蟹！還有滑溜溜、黏糊糊的魷魚！如同下雹子般，密密麻麻、劈頭蓋臉地從云層里砸落下來！砸在鐵皮屋頂上，砸在水箱上，砸在張三和雷公頭上、身上！天臺上瞬間鋪了厚厚一層活蹦亂跳、腥氣沖天的海鮮！
一條銀鱗魚狠狠拍在張三臉上，冰冷的魚腥味混合著粘液糊了他一臉！一只揮舞著大鉗子的螃蟹直接掉進他濕透的外賣服領口，在里面瘋狂掙扎！張三被冰得一個激靈，手忙腳亂地去掏！
雷公更慘，他剛塞穩(wěn)耳塞，一只肥碩的魷魚“啪嘰”一聲糊在了他臉上，滑膩的觸手緊緊吸附住他的鼻子和嘴巴！他發(fā)出“嗚嗚”的悶叫，手舞足蹈地去扒拉！
“龍——王——?。。 ?/p>
一聲飽含著驚怒、羞憤和巨大痛苦的咆哮，從雷公被魷魚堵住的喉嚨里艱難地擠出來！他猛地扯掉臉上的魷魚，狠狠摔在地上，赤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墨黑色的云層，額頭上青筋暴跳，那兩團橙色耳塞都壓不住他滔天的怒火！“你他媽…故意的?。?！”
仿佛是為了回應他的怒吼，墨黑色的云層深處，隱約傳來一聲低沉、得意、帶著巨大水汽共鳴的龍吟！緊接著，暴雨更加狂暴！魚蝦蟹蚌如同不要錢般傾瀉而下！整個天臺瞬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腥氣沖天的海鮮池！
張三吐掉嘴里的魚鱗，把領口那只還在鉗他胸口的螃蟹揪出來扔掉，抹了把臉上的腥臭粘液。他看著眼前這如同末日般的海鮮傾盆景象，聽著樓下街道傳來的此起彼伏的驚叫和混亂的汽車鳴笛聲，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的絕望徹底淹沒了他。
這他媽就是龍王完成的KPI？局部地區(qū)下魚？！玉帝還滿意？！
他掙扎著掏出自己那部傷痕累累的手機。屏幕被雨水和粘液糊住，他用力抹開。外賣APP的界面早已被無數(shù)條新聞推送刷屏：
【鵬城氣象局發(fā)布暴雨紅色預警！局部地區(qū)出現(xiàn)強對流天氣！】
【突發(fā)！鵬城CBD區(qū)域出現(xiàn)強降水伴冰雹…等等！是魚蝦？！】
【網(wǎng)友實拍！鵬城天降魚蝦！交通癱瘓！市民恐慌！】
【專家初步分析：或為龍卷風將附近水產(chǎn)市場卷起所致…（配圖：被魚蝦淹沒的街道）】
【……】
而就在這一片混亂的推送中，一條帶著古拙仙韻邊框的通知，頑強地彈了出來：
【“天庭通”通知：】
【來源：昊天金闕玉皇大帝】
【公告：】
【鵬城區(qū)域突降祥瑞甘霖（附局部水產(chǎn)），解旱情，惠萬民！東海龍王敖廣，恪盡職守，超額完成本月降雨KPI！功勛卓著！特此通報表揚！賜功德點+500000！望眾仙卿以此為楷模，再創(chuàng)佳績！欽此！】
【（點贊）（鼓掌）（撒花）】
祥瑞甘霖？！局部水產(chǎn)？！超額完成KPI？！還通報表揚？！
張三看著那金光閃閃的通報，再看看自己腳下活蹦亂跳的魚蝦，聽著樓下街道恐慌的尖叫和混亂的鳴笛，一股邪火混合著冰冷的諷刺，直沖天靈蓋！他沾滿魚腥粘液的手指，顫抖著點開了天庭通的【功德】界面。
余額：9500點（玉帝全勤獎10000點 + 雷公500點 - 月老1500點債務已平）。
他點開【商城】，找到兌換入口。
【當前匯率：1功德點 = 0.0001元（人民幣）】
【輸入兌換數(shù)量：________】
【手續(xù)費：0%（新用戶專享）】
【確認兌換】
9500點 = 0.95元。
連一塊錢都不到。
“哈…哈哈…” 一聲干澀的、帶著濃濃自嘲和巨大荒謬感的笑聲，從張三喉嚨里擠了出來。他抬起頭，任由冰冷的、夾雜著魚蝦的“祥瑞甘霖”沖刷著自己糊滿泥漿、魚鱗、粘液的臉。他看著眼前這片被龍王“功勛”覆蓋的海鮮地獄，看著遠處城市在暴雨和魚蝦中陷入混亂的模糊輪廓，看著雷公氣急敗壞地對著天空揮舞著冒煙的雷錘，卻連一絲電火花都打不出來…
追風破損的車頭燈處，那微弱的電火花終于徹底熄滅。車身發(fā)出極其低沉的“嗡…”聲，仿佛也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
張三靠著冰冷的水箱，緩緩滑坐下去，徹底癱在冰冷的、腥臭的、鋪滿魚蝦的水泥地上。他沾滿污穢的手，無意識地抓過一條在腳邊蹦跶的銀鱗魚，魚尾在他掌心無力地拍打著。
手機屏幕還亮著，玉帝的通報金光閃閃，下面那個【確認兌換】的按鈕，像一個巨大的、無聲的嘲諷。
他沾著魚腥粘液的手指，帶著一種被生活徹底榨干的麻木，極其緩慢地，戳在了那個按鈕上。
【兌換成功！】
【9500功德點已扣除！】
【0.95元人民幣已轉入您的XX銀行尾號XXXX賬戶！】
手機銀行APP自動彈出一條冰冷的入賬通知：
【XX銀行：您尾號XXXX賬戶收入人民幣0.95元，余額：XX.XX元。】
冰冷的雨水混著魚腥味，順著張三的頭發(fā)往下淌。他看著那刺眼的“0.95”，又低頭看了看手里那條還在微弱掙扎的銀鱗魚。魚眼圓睜，透著一種和他此刻心境如出一轍的…茫然和死寂。
雷公終于放棄了對著天空無能狂怒，喘著粗氣，疲憊地坐回門框邊，重新塞好那兩團濕透的橙色耳塞。他看了一眼癱在魚堆里、眼神空洞的張三，又看了看自己那柄徹底報廢的雷錘，臉上露出一絲同病相憐的苦笑。
“兄弟…想開點…”雷公的聲音透過耳塞的阻隔，顯得沉悶模糊，“…好歹…龍王那老小子…下的是海鮮…不是屎…”
張三沒說話。他沾滿魚腥的手指，在同樣腥臭的手機屏幕上，極其緩慢地劃拉著。點開外賣APP，看著自己那因為超時被扣到慘不忍睹的信譽分，看著空空如也的待接單頁面。
就在這時，一條新訂單推送，頑強地跳了出來：
【訂單號：TN2023****】
【客戶：土地老兒】
【地址：鵬城天庭大廈側后城中村（高德定位已更新）】
【物品：防水涂料（2桶）、速干水泥（1袋）、樂高積木（城市系列-補充包）】
【備注：大人！雨太大！俺的廟要塌了！飛檐斗拱！第三層的飛檐斗拱??！材料錢…俺用剛收的鋼镚和半包辣條抵！行不？】
【預計送達時間：越快越好！】
【配送費：+5功德點（預支）】
張三看著屏幕上“樂高積木（城市系列-補充包）”的字樣，再看看自己癱在魚堆里的狼狽模樣，手里那條銀鱗魚的尾巴，終于停止了最后的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