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布衣之劫第一章：我本淮右布衣（化用朱元璋自述）丹陽鎮的菜市場像個打翻的泔水桶，
爛菜葉混著魚鱗在泥地里發臭。董永蹲在青石板角上，
竹筐里碼著二十三根韭菜、五根黃瓜 —— 這是他天不亮就去河里摸螺螄，
拿換得的半升種子種出來的。筐沿掛著塊破木板，用燒炭寫著 "一文錢三把"，
被晨露泡得字跡模糊，像極了他爹咳在帕子上的血點子。他數著筐底的銅錢，一共七文，
剛好夠買半升糙米。老爹昨晚又咳得睡不著，把炕席抓出幾道口子，
嘴里還念叨著 "別耽擱了小永讀書"。董永摸了摸藏在袖袋里的《千字文》殘頁，
這是他去年在私塾外偷聽時，先生可憐他給的，紙角還留著墨香。七歲那年娘咽氣，
老爹背著他走了三天三夜，把唯一的銅簪子當了換炊餅，
邊走邊說："咱董家祖上也是讀書的，不能讓你當睜眼瞎。"日頭爬過屋脊時，
賣豆腐的王老漢踢了踢他的筐："小子，該收攤了，沒見李屠戶的狗都盯著你呢？
" 董永抬頭，看見李屠戶正沖他翻白眼 —— 上個月他賒了半斤豬骨頭給老爹熬湯，
至今沒還上。他慌忙把剩下的韭菜往筐里塞，突然聽見身后傳來咳嗽聲，
回頭就看見老爹扶著墻根，嘴唇白得像浸了水的紙。"爹！你怎么來了？
" 董永趕緊扶住搖搖欲墜的身影，老爹的手背上全是青紫色的斑，比昨天又多了好幾塊。
"咳... 咳..." 老爹彎著腰喘氣，指縫里滲出暗紅的血，滴在董永的草鞋上，
"爹就是想看看... 你有沒有偷懶..." 話沒說完就栽倒在他懷里，
身子燙得像塊火炭。暴雨是在掌燈時分砸下來的。董永把老爹放在漏雨的炕上，
用破陶罐接雨水喂他，水順著下巴流進補丁摞補丁的衣襟。
"小永..." 老爹渾濁的眼睛盯著房梁，那里掛著董永去年用柳枝編的 "平安符"，
早被潮氣漚得發霉，"別去買藥了... 咱欠的債夠多了..."他沒說話，
抄起漏了三個洞的斗笠就往外沖。石板路滑得像抹了油，他摔了兩跤，
膝蓋磕在青石板上火辣辣地疼。藥鋪的燈籠在風雨里晃悠，像只發紅的眼睛。推門進去時，
伙計正趴在柜臺上打盹，算盤珠子在燭光下泛著冷光。"抓副止嗽散。
" 董永把攥得發皺的五文錢拍在柜臺上，手心里全是汗。伙計斜睨他一眼，
撥弄著算盤："去年賒的三錢銀子，利滾利該還五兩了。" 雨聲在耳邊炸開，
董永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我爹快不行了...""孝心值幾錢？" 伙計冷笑一聲，
用算盤敲了敲柜臺，"沒錢就去賣身啊，聽說傅員外家缺劈柴的。" 窗外一道閃電劃過，
照見墻上貼著的 "概不賒欠" 四個大字，墨跡新得能蹭臟手。董永盯著伙計油膩的領口，
突然想起七歲那年，老爹為了給他買支毛筆，在雪地里跪了半個時辰，
最后用編筐的手藝抵了債。他轉身沖進雨里，斗笠被風刮跑了，雨水灌進脖子里，
比伙計的話還冷。路過老槐樹時，一片花瓣落在他手心里，
粉白的顏色像極了娘臨終前給他繡的肚兜。老爹的咳嗽聲在耳邊回蕩，
他忽然想起私塾先生說過的話："百善孝為先。" 可此刻的孝，怎么就這么難呢？
回到家時，老爹已經昏死過去，手背上的血痂凝成黑紫色。董永跪在炕前，
摸出藏在磚縫里的賣身契 —— 那是他白天路過傅府時，管家塞給他的，
說 "急用錢就按個手印"。紙角印著 "三年勞役抵棺錢"，墨跡在雨水里暈開，
像道永遠結不了的疤。他望著窗外的老槐樹，花瓣被雨水打落，飄在積水上，
像極了漂浮的紙錢。"爹，咱不欠他們的。" 董永咬著牙，摸出藏在枕下的碎瓷片，
在賣身契上按下指印，血珠混著雨水，在紙上開出一朵暗紅的花。窗外的雷聲響起來，
驚飛了槐樹上的宿鳥，他忽然想起七歲那年娘下葬時，也是這樣的暴雨，
老爹抱著他說："小永，咱活著比什么都強。"此刻的他，終于懂了 —— 活著，
有時候需要放下尊嚴，甚至，把自己賣了。
第二章：風雨如晦雞鳴喑（《詩經?風雨》）董永守著老爹的尸體坐了三天，
直到屋檐滴下的雨水在草席上泡出個人形。老爹的眼睛始終合不上，眼白里爬滿血絲，
像極了屋梁上那根快斷的麻繩 —— 那是他昨天想上吊時解下來的，
終究沒敢讓老爹獨自躺在這破土炕上。第四天晌午，族長的棗紅馬踩著泥點子進了院子。
董永跪在滿是積水的院中央，膝蓋下的碎瓦片扎得生疼："族長大人，
我爹一輩子給族里放牛，求您給塊墳地..." 話沒說完就被馬蹄濺了滿臉泥，
族長居高臨下摸著山羊胡："族田規矩你又不是不懂，六十歲以下進亂葬崗，
這是老祖宗定的。"他抬頭望著祠堂屋檐下的 "孝悌傳家" 匾額，金漆掉了大半，
露出底下的朽木。去年族里辦祭祖宴，老爹拖著瘸腿忙前忙后，最后只分到半塊冷饅頭。
"我爹才四十九..." 董永聲音發顫，手指摳進泥里，
"他給族里養了三十年牛...""短命鬼壞風水！" 族長甩了甩馬鞭，
鞍韉上的銅鈴鐺叮當作響，"再糾纏，連你也趕出丹陽鎮！" 棗紅馬嘶鳴著轉身，
馬蹄鐵在青石板上擦出火星，驚飛了墻根下覓食的母雞。董永望著族長腰間的和田玉佩，
突然想起老爹臨終前說的："族長當年借咱三斗米，利滾利算到現在..."守靈的第七夜，
傅家的管家舉著白紙燈籠來了。燈籠上印著個 "傅" 字，被夜風吹得歪歪扭扭，
像只勾魂的手。"小哥想開點，" 管家摸著油光锃亮的下巴，"傅員外心善，
愿出五兩銀子置棺木，只要你簽了這契約..."賣身契攤在破桌上，
墨跡在油燈下泛著青光。董永盯著 "三年內不得歸家"" 病傷自理 "的條款，
忽然想起鎮上的說書人講過的" 賣身葬父 "故事，原以為是戲文里的橋段，
如今卻像塊烙鐵砸在自己胸口。管家不耐煩地敲著煙袋：" 磨嘰什么？
全丹陽鎮就員外肯做這賠本買賣，換別人早把你爹扔亂葬崗了。"他提筆的手在發抖，
筆尖剛觸到紙面，窗外突然刮起怪風，老槐樹的花瓣透過破窗紙飛進來，落在賣身契上，
粉白的顏色襯著黑字，像極了喜帖上的梅花。老爹的尸體在草席上躺著，
身上蓋著他唯一的補丁被子，
腳邊的瓦罐里還剩半塊沒吃完的炊餅 —— 那是他前天去城隍廟偷的。"按個手印吧。
" 管家掏出隨身攜帶的印泥，猩紅如血。董永忽然想起七歲那年，老爹帶他去縣城賣柴，
路過當鋪時，老爹把娘的銀鐲子當了換學費，掌柜的也是這樣遞過印泥。他閉著眼按下手印，
指腹傳來的粗糙感，像極了老爹手掌上的老繭。出殯那日，天陰得像口倒扣的鐵鍋。
棺材是傅家給的薄皮松木，釘釘子時木匠嘟囔："這料子，夠給老鼠打洞了。
" 董永捧著靈牌走在最前頭，路過七仙山時，老槐樹突然嘩啦嘩啦掉花瓣，像下了場粉雪。
他想起娘下葬時，老爹說過："槐樹是靈樹，能替死人指路。"山腳下的亂葬崗全是新土堆，
野狗在遠處盯著。董永跪在墳前，看著棺材慢慢入土，突然聽見身后傳來冷笑："窮鬼孝子，
也就騙騙菩薩。" 回頭看見李屠戶牽著狗站在樹影里，腰間的殺豬刀明晃晃的，
"傅員外的契約可寫著，生病死了算白死。"他沒說話，撿起塊石頭砸向狗，
卻驚起一群烏鴉。老槐樹的枝葉在風中搖晃，花瓣落在新墳上，像給老爹鋪了床花被子。
董永摸著懷里的《千字文》殘頁，突然覺得這世道比亂葬崗的土還冷 —— 所謂孝道，
在族長的算盤里，在傅員外的契約里，在李屠戶的冷笑里，唯獨不在活人心里。暮色里，
他背著個破包袱走向傅府，腰間別著老爹留下的砍柴刀。路過老槐樹時，
一片花瓣粘在他衣襟上，他想摘下來，卻發現花瓣上有細細的紋路，
像極了七仙女的裙褶 —— 當然，這是后話。此刻的他，只覺得前路茫茫，唯有腰間的刀，
和懷里的殘頁，陪著他走進這風雨如晦的夜。
第三章：寒衣處處催刀尺（杜甫《秋興八首》）傅家的冰湖比丹陽鎮的人心還冷。
董永踩著磨穿底的棉鞋，鞋底用草繩捆了三道，踩在冰面上咯吱作響，像踩碎了滿湖的月光。
懷里揣著的硬餅子凍成石頭，硌得胸口發疼 —— 這是他今冬的第三塊干糧，
傅家每天只給兩頓飯，美其名曰 "奴才要耐饑寒"。鐵釬子砸在冰面上時，虎口震得發麻。
冰面凍得發青，像老天扣在湖面上的黑鐵鍋，任他怎么砸，只留個白印子。他哈著白氣，
看了眼懷里的舊懷表 —— 這是傅員外賞給他的，條件是 "鑿不出魚就把表吞了"。
表鏈硌得脖子生疼，他突然想起老爹臨終前說的："小永，別學那賣火柴的小女孩，
咱得把命握在自己手里。"第七十八下砸下去時，冰面終于裂開條縫。董永湊過去看，
湖里的魚群在水下擺尾，鱗片反光刺得他眼疼。他脫下露指的手套，用凍僵的手去掰冰塊，
指甲縫里滲出血絲，滴在冰面上結成紅點，像撒了把碎珊瑚。
突然聽見冰面下 "咔嚓" 一聲，
是腳趾骨抵著碎冰的脆響 —— 他的棉鞋早被冰水浸透，腳趾頭凍得跟胡蘿卜似的。
"瞧見沒？" 蘆葦叢里傳來丫鬟小翠的聲音，"昨天我看見他在柴房舔鍋底，
嘴角都沾著粥渣子。" 另一個聲音壓低了："員外押他熬不過臘八，賭資是三畝良田呢。
去年那個劈柴的，就是凍死在這冰湖里，眼珠都凍成琉璃球了。
"董永低頭盯著冰縫里的血絲，突然想起七歲那年，跟著老爹去河里摸魚，水冷得刺骨，
老爹把他的腳焐在懷里，自己卻得了風寒。此刻他的手已經沒了知覺，
只看見血珠順著鐵釬往下滴，在冰面上畫出歪歪扭扭的紅線，像極了賣身契上的墨跡。
他咬著牙繼續砸，鐵釬突然 "當啷" 落地。低頭看時，手掌心的皮整個翻了起來，
露出鮮紅的肉，混著碎冰碴子。他想撿起來，手指卻僵成木棍，只好用牙齒咬住袖口，
扯下塊破布裹住傷口。血腥味在嘴里漫開，他忽然笑了 —— 傅員外要的就是這個，
看他像條凍僵的狗，在冰面上爬著找活路。遠處傳來狗吠，是傅家的大狼狗在追野雞。
董永望著湖心亭里暖爐旁的員外，他正舉著望遠鏡看這邊，皮袍上的狐貍毛在陽光下泛著光。
突然想起管家說過的話："奴才的命，就是員外的賭具。" 他攥緊鐵釬，
破布裹著的傷口還在滲血，滴在冰面上，驚起一尾紅鯉。天黑前，
他終于鑿出個能鉆人的冰窟窿。湖水涌上來，漫過他的褲腳，冰冷刺骨。他脫了棉襖，
跳進水里摸魚，凍得牙關打顫，眼前直冒金星。恍惚間看見水底漂著片槐樹葉，綠得發亮，
像極了七仙女的裙擺 —— 當然，這是后話。此刻的他，只想著多摸幾條魚，
或許能換口熱湯喝。上岸時，月亮已經升起來了。他數著懷里的三條鯉魚，魚鰓還在撲騰，
濺起的水花凍成冰碴子掛在眉毛上。路過柴房時，聽見小翠在跟廚子嘀咕："你說那董永，
手都爛成那樣了，怎么還硬撐著？" 廚子哼了聲："硬撐？等哪天倒在冰湖里，
員外的良田可就贏定了。"董永靠著柴房的土墻坐下，掏出懷里的硬餅子。傷口火辣辣地疼，
他卻笑了 —— 他比誰都清楚，在這吃人的世道里，只有活著，才能讓傅員外的賭局落空。
懷里的鯉魚突然甩尾，濺了他滿臉水，他望著天上的星星，
忽然想起《千字文》里的句子："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可他的冬天，怎么就這么長呢？
雪粒子開始往下掉，董永裹緊破棉襖，看著冰面上自己的血腳印。每走一步，
傷口就扯得生疼，卻也讓他清醒 —— 這世上最鋒利的刀尺，從來不是裁衣的剪刀，
而是有錢人手里的算盤，和窮人骨頭里的那口氣。他摸了摸腰間的砍柴刀，
刀鞘上的血漬早已凍成硬塊，就像他心里的那團火，任這寒冬怎么澆，都滅不了。
卷：仙凡攻防戰第四章：樹若有情時（姜夔《長亭怨慢》）董永是在臘月廿三摔在槐樹下的。
懷里的魚筐散了，三條凍僵的鯽魚滾進雪堆，像三柄插在地里的冰刀。
他的手還纏著滲血的破布，傷口早和棉襖粘在一起，一用力就扯下整塊痂，
露出底下翻卷的嫩肉，比槐樹皮還紅。"這槐樹成精了？" 他迷迷糊糊望著枝頭，
明明是深冬，卻有幾片粉白的花瓣飄下來，落在他裂開的唇角。恍惚間聽見環佩叮當，
有人用繡鞋尖戳他凍紫的手指："喂，死了沒？本姑娘的繡花鞋還掛在樹上呢。"睜開眼時，
看見個穿綠裙的姑娘蹲在面前，鬢角別著朵新鮮的槐花 —— 這可是隆冬臘月。
她指尖泛著微光，往他手背上輕輕一按，火辣辣的疼突然變成薄荷般的清涼，
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結痂。董永驚得想爬起來，卻發現渾身發軟，像被抽了筋的皮影戲人。
"別緊張，" 姑娘眨眨眼，鬢邊的槐花抖落兩片花瓣，"我乃傅府逃婚的婢女，姓七名仙。
" 她從袖袋里掏出個青瓷瓶，倒出顆黃豆大的藥丸塞進他嘴里，苦得他直皺眉，"你這手，
再拖兩日就得截肢，傅員外可舍不得讓奴才少條胳膊干活。"董永盯著她腰間的玉佩，
雙龍戲珠的紋路在月光下泛著青光 —— 這分明是宮里的物件，哪是婢女能戴的？
可他實在沒力氣多想，只覺得暖意從丹田往四肢鉆，凍僵的腳趾頭終于能蜷動了。
姑娘忽然指著槐樹杈上的繡花鞋："方才路過，見你倒在樹下，本姑娘一時手滑，
鞋就掛上去了。""鞋若不掉，便是天意。" 她歪頭一笑，酒窩在腮邊蕩開，
"你若肯收留我，就幫我把鞋取下來；若不肯，就當我從沒見過你這凍成冰棍的孝子。
" 董永望著那只繡著并蒂蓮的鞋，紅緞子鞋面在枝頭晃啊晃，像只停在半空的紅蜻蜓。
他撐著樹干站起來，傷口扯得他吸氣，卻還是咬著牙往上爬。槐樹皮劃破掌心，
血珠滴在雪地上，倒比姑娘的繡花鞋還紅。快夠到鞋跟時，枯枝突然 "咔嚓" 斷裂，
他驚呼著往下掉，卻被姑娘輕輕接住 —— 她的手柔若無骨，卻穩得像座山。
"看來天意如此。" 姑娘低頭看著鞋，鞋尖正好指著董永的草鞋，"從今日起，
你便是我的夫君了。" 她從發髻上拔下銀簪，在樹干上刻下 "董永與七仙結為夫婦"，
木屑紛飛間，槐樹竟發出低低的嗡鳴，像在應和。董永摸著發燙的耳垂，
突然想起賣身契上的條款："奴才不得娶妻。
" 可眼前的姑娘正把他的破棉襖往自己身上披，綠裙下露出的繡鞋尖，
分明和樹上那只成雙成對。雪不知何時停了，月光給槐樹鍍上銀邊，花瓣還在往下落，
卻再沒一片沾到雪地上 —— 全飄到姑娘的裙擺上，像撒了把碎鉆。"你不怕傅員外？
" 他啞著嗓子問，姑娘卻掏出塊晶瑩的玉佩，往冰面上一照，
竟映出傅府的景象：員外正抱著暖爐打盹，管家在賬本上畫著歪歪扭扭的 "死" 字。
"怕什么？" 她眨眼，"他欠我七匹蜀錦的錢還沒還呢。"更深露重時，
姑娘不知從哪變出堆干草，在槐樹下搭了個窩。董永看著她行云流水的動作，
突然發現她袖口繡著的不是尋常花紋，
而是密密麻麻的星斗 —— 和他在《千字文》里見過的 "璇璣懸斡" 圖分毫不差。
她挨著他坐下，體溫透過單薄的綠裙傳來，比暖爐還燙。"睡吧，" 她輕輕拍著他的背，
像哄孩子似的，"明日去傅府，就說你撿了個會織錦的媳婦，保準員外笑得合不攏嘴。
" 董永閉上眼，聽見槐樹在頭頂沙沙作響，恍惚間覺得，這漫天的花瓣不是落下來，
而是從姑娘的裙角飛出去的 —— 她哪里是逃婚的婢女，分明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仙女，
專門來救他這苦海中的凡人。雪又開始下了，卻沒一片落在兩人身上。
董永枕著姑娘的繡鞋入睡，夢里看見老爹站在槐樹下，沖他笑："小永，苦日子到頭了。
" 他想喊住老爹，卻看見姑娘的綠裙在風中揚起，
露出腳踝上的銀鈴 —— 那是只有天上的神仙才有的配飾。槐樹的花，
終究是在寒冬里開了。董永不知道，這一跤摔在槐樹下，摔碎的不僅是他凍僵的骨頭，
更是橫在仙凡之間的那道冰湖。而枝頭的繡花鞋，終將成為開啟這場傳奇的鑰匙，
讓他在這吃人的世道里，第一次嘗到了被人捧在手心的滋味。
第五章：當窗理云鬢（《木蘭辭》）傅府的機房比董永住的柴房寬敞十倍，卻冷得像座冰窖。
七仙女坐在織機前，綠裙往腰間一挽，露出繡著星子的白色中衣，手腕上的銀鐲叮當相碰，
倒比機房里的梭子聲還清亮。董永蹲在角落生炭盆，看著她將一團素白的絲線往梭子上穿，
忽然發現那絲線竟泛著淡淡的熒光，像把月光揉碎了紡成線。"盯著看什么？
" 七仙女回頭一笑，鬢邊的槐花隨動作輕顫，"去把庫房的蜀錦搬來，
我要給員外娘子繡件霞帔。" 董永剛起身，就見她指尖在絲線上輕輕一捻，
整團絲線突然浮起，在她手邊繞成銀河般的光帶，映得她眉眼如浸在星輝里，
哪像個逃婚的婢女，分明是戲文里的織女星下凡。三更梆子響過，
機房的窗戶突然亮起奇異的光。值夜的更夫揉著眼睛湊近，
只見七仙女的十指間流轉變幻著七彩流光，每根絲線落下時，木梭上竟映出細碎的星斗圖案，
梭子往來如飛，織機發出的聲響竟似仙樂縹緲。更夫揉了揉眼睛，再看時，
整間機房的墻壁上都映著流動的彩云，恍若置身天宮。"活見鬼了！
" 更夫踉蹌著撞翻燈籠，驚動了傅員外。員外披著貂裘趕來，隔著窗紙就看見滿室光華，
像把滿天星斗都摘下來織進了錦緞。他屏住呼吸推開一條門縫，
只見七仙女正舉著梭子往織機上送，梭尖竟拖著長長的光尾，在素錦上畫出一只展翅的鳳凰，
羽毛間點綴著細小的金粉，分明是用真金碾成的絲線。
"這、這是..." 傅員外的胡子都在發抖，突然想起去年在揚州見過的貢品云錦，
和這比起來簡直像粗麻布。七仙女頭也不抬："員外若是喜歡，明日便可著人穿在身上，
保準揚州鹽商見了，都要跪下來舔您的靴底。" 她指尖輕彈，
一片金鱗般的錦緞碎片飄到員外腳邊，落地時竟發出清脆的鳳鳴，驚得守夜的獵犬狂吠不止。
董永蹲在炭盆邊添炭，看著七仙女行云流水的動作，忽然想起三天前她剛進傅府時，
管家斜著眼說 "奴才還敢帶老婆"，結果她當場從袖袋里掏出匹巴掌大的錦緞，
往地上一鋪竟化作能躺人的軟榻，驚得管家把算盤都掉在了地上。
此刻她織機上的錦緞已初現雛形，一只孔雀正展開尾羽，
每片羽毛上都映著不同的天象 —— 東邊是旭日東升，西邊是星斗漫天，
分明是把晝夜交替織進了布里。"你到底..." 董永忍不住開口，
話沒說完就被七仙女用眼色止住。她指尖在織機上敲了三下，整匹錦緞突然發出柔和的光芒，
將兩人的身影籠罩其中。"別問，" 她低聲說，指尖劃過他掌心的老繭，"知道得越少，
你越安全。" 話音未落，織機上的孔雀突然振翅欲飛，錦緞邊緣泛起水波般的漣漪，
竟有細碎的雨點從布里落下來，滴在炭盆里發出 "滋滋" 聲。五更天時，
七仙女終于停手。整匹錦緞足有兩丈長，上面繡著的百鳥朝鳳圖栩栩如生，
鳳凰的眼睛竟是用夜明珠粉末點睛，在暗處發出幽幽藍光。傅員外湊上前細看，
發現每只鳥的羽毛都暗藏玄機 —— 孔雀的尾羽上能看見四季更替，
大雁的翅膀下藏著山川河流，最絕的是中央的鳳凰，隨著觀看角度不同，時而展翅欲飛，
時而斂羽休憩，竟似有了靈動感。"此等神技..." 員外的聲音都在發顫，
突然瞥見七仙女手腕上的銀鐲，雙龍戲珠的紋樣正是宮里的款式，
"你... 莫不是..." 話沒說完就被七仙女打斷："員外只需知道，
我織的錦能賣黃金萬兩，能得皇上青睞，" 她指腹劃過鳳凰的尾羽，
錦緞上突然浮現出 "萬壽無疆" 四個金字，"至于我是誰，重要么？"董永在一旁看著，
突然想起七仙女說過的 "天機不可泄露"。他看見員外盯著錦緞的眼神從震驚變成貪婪，
就像李屠戶看見肥肉時的模樣。炭盆里的火快滅了，他往里面添了塊新炭，火星子濺起來，
映得七仙女的綠裙忽明忽暗，恍若隨時會乘風飛去。而織機上的百鳥朝鳳圖，
此刻正散發著柔和的光芒，仿佛在訴說著一個不屬于人間的故事。天亮時，
七仙女將錦緞交給管家，叮囑道："記得用檀香木匣裝著，若被潮氣浸了，
這鳳凰可就飛不起來了。" 傅員外站在一旁連連點頭，目光卻不時掃過她的手腕。
董永知道，這看似風光的一夜，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 員外眼里的貪婪，
比冰湖上的寒風更刺骨，而七仙女手腕上的銀鐲，
終將成為他們夫妻二人在這吃人府邸里的催命符。機房外，小翠和幾個丫鬟正躲在廊下偷看，
交頭接耳："你們說，她是不是七仙女下凡？昨兒我看見她指尖能生火！
"" 噓 ——"另一個丫鬟慌忙捂住她的嘴，" 沒看見員外的臉色？
怕是要把她當搖錢樹呢。" 話音未落，就見傅員外鐵青著臉從機房出來，
腰間的玉佩撞在門框上，發出刺耳的聲響。董永望著七仙女在晨光里的剪影，
突然想起昨夜她在槐樹下說的話："凡人八十載，只爭朝夕。" 此刻的他終于明白，
所謂的 "朝夕"，不是偷來的半日溫情，而是在這吃人的世道里，兩個人抱成團，
用彼此的體溫，對抗所有的嚴寒與算計。而那匹驚世駭俗的百鳥朝鳳圖，
不過是這場仙凡之戰的第一聲號角，真正的考驗，還在后頭。
第六章：君寵益嬌態（王維《西施詠》）傅員外盯著百鳥朝鳳圖的眼神，像餓狼盯著羊羔。
他摸著錦緞上暗藏的星斗紋路，突然想起揚州鹽商說過的 "一寸云錦一寸金"，
袖口的算盤珠子噼里啪啦響 —— 若把這小娘子的手藝據為己有，莫說丹陽鎮，
整個天下的綢緞莊都得給他磕頭。"聽聞東海有珊瑚，紅如朝霞白似雪，
" 員外捻著山羊胡，故意把 "珊瑚" 二字咬得極重，"若能用珊瑚粉繡鳳凰，
怕是連皇宮的貢品都得靠邊站。" 他盯著七仙女手腕上的銀鐲，
那雙龍戲珠的紋樣讓他心里發毛 —— 這分明是宮里才有的物件，
難道這小娘子真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七仙女正在給董永包扎凍傷的手指，
聞言頭也不抬："員外這是想讓鳳凰踩著珊瑚礁起飛？" 她指尖劃過董永掌心的老繭，
突然輕笑一聲，"不過嘛... 東海龍宮的珊瑚倒真該換換了，
老龍王總把珊瑚種在水晶宮門口，跟擺地攤似的。"董永手一抖，繃帶差點勒住自己脖子。
他見過七仙女用槐樹花瓣變戲法，卻從沒聽她提過龍宮。員外的瞳孔卻猛地收縮，
喉結滾動著："你... 你還能使喚龍王？" 話音未落，
七仙女已經掏出枚珍珠往地上一扔，頓時水霧彌漫，隱約聽見有女子罵道："七妹！
又拿我的定海珠當傳話筒？""六姐救急！" 七仙女對著水霧作揖，
"傅員外要東海珊瑚粉繡鳳凰，勞煩帶兩筐珊瑚來，再借你家避水金晶獸馱點海水。
" 水霧里傳來 snorted 聲："就知道你這鳳凰男老公會拖累你！
" 董永臉一紅 —— 鳳凰男？這詞兒怎么聽著像去年說書人講的《贅婿傳奇》里的橋段？
三更天，暴雨砸得傅府瓦當直響。七仙女站在天井中央，綠裙無風自動，
袖口繡著的星斗突然活了過來，化作點點熒光飄向天際。董永看見她指尖掐著劍訣，
腳下竟踩著朵碗口大的蓮花，花瓣上還沾著東海的海鹽 —— 這哪是織錦的婢女，
分明是《山海經》里走出來的洛神。"接著！" 天際傳來炸雷般的吼聲，
六仙女騎著避水金晶獸破空而來，獸爪里抓著個水晶匣子，里面裝著磨成粉的紅珊瑚，
在雨夜中泛著妖異的光。她落地時順手甩給七仙女條鮫綃帕："省著點用，
老龍王說再偷珊瑚就去玉帝那告你！" 目光掃過董永，突然笑出聲，"喲，
這就是你找的凡人夫君？看著比咱們蟠桃園的仙桃樹還木訥。"七仙女沒空搭理她，
將珊瑚粉融入絲線，指尖突然燃起藍色火焰 —— 那是龍宮特有的玄冰之火，
能讓絲線在刺繡時自帶水紋光澤。董永躲在廊下看著，只見她每繡一針，
織機上就浮現出海底漩渦的虛影，鳳凰的尾羽竟隨著絲線的擺動而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