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入贅那天,我媽喜氣洋洋地拉著李哲的手,像展示一件稀世珍寶般把他推到全家面前時,
窗外的陽光正好落在他金絲眼鏡的鏡片上,折射出一片冰冷的光。“薇薇,
以后這就是你姐夫了!”我媽的聲音里灌了蜜,每一個字都洋溢著巨大的滿足感。
李哲適時地微微躬身,臉上掛著一副無懈可擊的、溫良恭儉讓的面具,
聲音溫和得像剛泡開的雨前龍井:“爸,媽,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我一定照顧好薇薇和這個家。”我爸坐在寬大的紅木沙發里,臉上沒什么多余的表情,
只淡淡“嗯”了一聲,目光在李哲身上停留片刻,便轉開了,
低頭繼續翻他手里那份永遠也看不完的經濟報紙。
他那雙歷經商場沉浮、銳利如鷹隼的眼睛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難捕捉的疑慮,
快得像風吹皺一池靜水,瞬間又恢復了古井無波。姐姐林薇依偎在李哲身邊,
臉頰泛著幸福的紅暈,眼里盛滿了全然的信賴與依賴,仿佛找到了此生最安穩的港灣。
那一刻,我心里卻咯噔一下,莫名地,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了上來。
眼前這幅“家和萬事興”的溫馨畫面,像一張過度曝光的照片,美好得有些不真實。
李哲那謙卑笑容的弧度,那眼鏡片后偶爾一閃而過的、難以言喻的眼神,像一根細小的冰刺,
扎進了我心底某個隱秘的角落。我沒想到,這根冰刺帶來的寒意,會如此迅速地彌漫開來,
凍結我們林家過往所有的暖意。李哲正式入贅后不到一個月,
我家那間原本只屬于父親決策核心的書房,悄然換了主人。
李哲以“方便整理公司資料”為由,
極其自然地將他的筆記本電腦和幾摞厚厚的文件搬了進去。起初只是占用一張邊桌,后來,
父親那張寬大厚重的紫檀木辦公桌,也逐漸被他的物品蠶食。父親對此似乎并無異議,
只是沉默著將自己的東西挪到了旁邊一張較小的桌子上。母親對此樂見其成,
常常端著親手燉的補品進去,柔聲細語地叮囑李哲:“阿哲啊,別太累著,都是一家人,
這公司以后還不得靠你多擔待?”李哲的“擔待”,很快從書房蔓延到了公司的核心。
他先是“體貼”地替父親分擔那些冗長枯燥的會議,
接著順理成章地接手了幾個重要項目的跟進。父親似乎也樂得清閑,
開始更多地待在家里侍弄他那幾盆寶貝蘭花,或者約上老友去釣魚。
公司的氛圍在不知不覺中微妙地變化著。幾位跟隨父親打拼多年的老臣子,
臉上漸漸失去了笑容,開會時發言也變得謹慎而簡短。一次,
我偶然路過父親原來的辦公室(現在已經是李哲的獨立王國)。隔著虛掩的門縫,
清晰地聽到財務總監老張帶著壓抑的怒氣在爭辯:“李總,
這筆款項的流向必須要有林董的簽字!這是老規矩了!”李哲的聲音不高,
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硬:“張總監,規矩是人定的。爸最近身體需要靜養,
公司的事由我全權負責。你按流程辦就是,不必事事打擾他老人家。
” 老張最終沉默地退了出來,臉色鐵青。沒過多久,
就傳來了老張“因個人原因”提前退休的消息。
公司里那些關于李總“手腕強硬”、“任人唯親”的竊竊私語,像潮濕角落里蔓延的苔蘚,
悄然滋生。家里的變化更加直觀,也更加令人窒息。李哲開始以“公司資金周轉需要”為由,
頻繁地要求母親拿出一些私房錢或者她珍藏的首飾。母親起初有些猶豫,
但架不住李哲的軟語相求和他描繪的“美好前景”。“媽,這筆投入回報率很高,
很快就能翻倍回來,到時候給您換套更好的翡翠。” 姐姐林薇更是毫無保留地信任丈夫,
不僅拿出了自己的嫁妝,
甚至把父親早年送給她作為成年禮的一套位于市中心黃金地段的小公寓也抵押了出去,
錢款悉數交給了李哲運作。家里的空氣變得粘稠而沉重。父親越發沉默寡言,
常常一個人坐在陽臺的藤椅上,望著遠方,一坐就是大半天,
背影透著一股深重的疲憊和某種難以言說的了然。他不再過問公司具體事務,
對家里的變化也緘口不言,只是偶爾會深深地看著母親和姐姐,那眼神復雜得讓人心碎,
混合著痛心、失望,還有一種近乎悲憫的無奈。
母親沉浸在李哲為她編織的“投資美夢”和“孝順女婿”的幻影里,
對父親日漸疏離的態度和家里的暗流涌動渾然不覺。
姐姐林薇的世界則徹底縮小到只有李哲一人,她像攀援的凌霄花,
將所有的信任和生命都纏繞在李哲這根她認定的“巨木”之上,
心甘情愿地奉獻著自己的一切。而我,林曉,這個家里的小女兒,像被困在蛛網中心的飛蛾,
眼睜睜看著那冰冷的絲線一層層纏繞上來,勒緊我們所有人的脖頸,卻無力掙脫。
我嘗試過提醒姐姐:“姐,你不覺得姐夫最近……要錢要得太頻繁了嗎?
而且爸他……” 話沒說完,就被姐姐不耐煩地打斷:“曉曉,你懂什么?
阿哲都是為了這個家!他壓力多大你知道嗎?你就別添亂了!” 她眼神里的維護和責備,
像一盆冷水澆滅了我所有試圖溝通的勇氣。我也曾小心翼翼地想和父親談談,
但每每對上他那雙仿佛洞悉一切卻又充滿倦怠、仿佛燃盡了所有希望的眼睛,
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口。他疲憊地擺擺手,聲音沙啞:“曉曉,管好你自己。
有些事……順其自然吧。” 那種放棄般的頹然,讓我感到徹骨的寒冷。巨大的變故,
往往發生在看似最平常的時刻。那是一個沉悶的夏夜,空氣黏膩得化不開。
父親晚飯時只喝了幾口湯,便說胸口發悶,早早回房休息了。半夜,
一聲凄厲的、變調的尖叫劃破了死寂的別墅——是母親的聲音!
我連滾帶爬地沖進父母的主臥,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
眼前的景象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視網膜上。父親仰面躺在寬大的床上,
臉色是一種駭人的青灰色,嘴唇泛著詭異的紫紺,一只手無力地垂在床邊。
母親癱軟在床邊的地毯上,渾身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臉上涕淚橫流,
死死抓著父親那只冰冷的手,喉嚨里發出不成調的嗬嗬聲,巨大的驚恐和絕望徹底擊垮了她。
房間里彌漫著死亡冰冷的、令人作嘔的氣息。“爸——!” 我撲過去,
觸手一片駭人的冰涼和僵硬。世界瞬間失去了所有聲音和色彩,
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的黑暗,將我徹底吞噬。父親的葬禮辦得極其簡單倉促,
甚至稱得上潦草。母親精神崩潰,整日以淚洗面,神智恍惚,根本無法主事。李哲,
這位新晉的林家“頂梁柱”,順理成章地接手了一切。他穿著合體的黑色西裝,臂纏黑紗,
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沉痛,有條不紊地安排著各項事宜,迎來送往,滴水不漏。
他表現得像一個完美無缺的孝子賢婿,贏得了所有吊唁賓客的同情和贊許。葬禮后的第三天,
家里的氣氛依然被濃重的悲傷和死寂籠罩。母親稍微清醒了一些,枯坐在父親常坐的藤椅上,
懷里緊緊抱著父親的一件舊外套,眼神空洞地望著窗外。姐姐紅腫著眼睛,默默在一旁陪著。
李哲端著一杯溫水走過來,溫言細語地勸母親吃藥。就在這時,
一陣急促而粗暴的敲門聲打破了室內的死寂,砰砰作響,帶著一種蠻橫的催促意味。
李哲皺了皺眉,快步走過去開門。門外站著三個男人,
為首的是一個滿臉橫肉、脖子上掛著粗金鏈子的光頭壯漢,嘴里叼著煙,
眼神兇狠地掃視著屋內。他身后跟著兩個同樣神色不善的跟班。“李老板,時間到了,
該清賬了吧?” 光頭壯漢吐出一口煙圈,大喇喇地邁進門檻,聲音粗嘎。
李哲的臉色瞬間變了,那副慣常的溫文爾雅面具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裂痕,
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慌,但很快被他強行壓下。他試圖擋住對方,
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彪哥,不是說好了寬限幾天嗎?
家里剛辦完喪事……”“喪事?” 被稱作彪哥的光頭嗤笑一聲,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
肆無忌憚地掃過客廳里驚愕的我們母女三人,“老子管你紅事白事!白紙黑字,欠債還錢,
天經地義!林老頭死了,這賬,就得你們活人背!今天拿不出八百萬,這房子,
還有你們林家那破公司,就都他媽別想要了!”“八百萬?!” 母親猛地從藤椅上站起來,
身體晃了晃,臉上最后一點血色也褪盡了,難以置信地瞪著李哲,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阿哲……他說什么?什么八百萬?我們家……我們家什么時候欠了這么多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