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冰冷的雨針密密刺在皮膚上，安室透——不，
此刻該叫他降谷零——卻感覺不到絲毫涼意。胸腔里仿佛填滿了燒紅的炭塊，
每一次呼吸都灼痛著咽喉。他像一尊失去魂魄的石像，僵立在墨黑色的大理石墓碑前，
雨水順著額發狼狽地滑落。他腳邊，一個被雨水浸透的金屬箱敞開著，
里面散亂的文件在雨水的沖刷下，墨跡如同垂死掙扎的蟲豸，一點點暈染、變形、最終消融。
那些紙頁脆弱得不堪一擊，如同此刻他腳下搖搖欲墜的世界。他死死攥著一頁紙，
指尖用力到幾乎要穿透那脆弱的纖維，泛黃的紙頁上，一行冰冷的鉛字被雨水泡得有些模糊，
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扎進他的眼底：青木水月（代號：Hennessy）黑衣組織高級干部，
被指派臥底到警方竊取傳遞情報。雨水重重砸在紙面上，發出沉悶的“啪嗒”聲。那幾行字，
每一個都像燒紅的烙鐵，燙穿他的視網膜，直直烙印在腦髓深處。
“青木水月…軒尼詩…臥底…”這些詞語瘋狂地旋轉、碰撞，發出刺耳的噪音，
幾乎要撕裂他的頭顱。他猛地彎下腰，仿佛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腹部。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抽搐，喉頭涌上濃烈的鐵銹味。他死死咬著牙關，
才將那翻騰的嘔意強行壓了下去，卻壓不住渾身劇烈的顫抖。
2—————————————————22歲的那個下午，陽光像融化的金子，
慷慨地潑灑在警校射擊訓練場的沙地上，蒸騰起干燥溫暖的氣息。
青木水月穿著嶄新的學員制服，筆挺的布料下，身體卻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
她站在射擊位前，手中那柄警用制式手槍，此刻卻重逾千斤，
冰涼的金屬觸感從掌心一路蔓延，激起皮膚下細微的顫栗。這感覺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組織里的槍械是冰冷的工具，是延伸出去的爪牙，是任務清單上待勾選的符號。而在這里，
在陽光下，它似乎被賦予了某種她無法理解、更不敢觸碰的“意義”。
她甚至能感覺到汗水正沿著脊背的弧度悄悄滑落。周圍同期學員們的目光，或好奇，或鼓勵，
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像無數根細小的針，刺在她緊繃的神經上。
她強迫自己集中精神，回憶教官講解的每一個步驟，但那些指令仿佛被投入了滾沸的油鍋，
在腦海中混亂地翻滾、炸裂。“放松肩膀，別那么僵硬。
” 一個沉穩溫和的聲音忽然在身側響起，帶著陽光曬過的暖意，
輕易穿透了她周圍的嘈雜與不安。她猛地側過頭。降谷零就站在她旁邊，離得很近。
他同樣穿著訓練服，深色的皮膚在強烈的光線下泛著健康的光澤，紫灰色的眼眸清澈專注，
像沉靜的湖。他微微歪著頭看她，嘴角噙著一絲極淡的笑意，
那笑意驅散了訓練場所有的緊張感。“第一次都這樣。”他自然地伸出手，沒有直接觸碰她，
只是虛虛地指向她握槍的手，“手腕太緊了。你看這里，
”他的指尖輕輕點了一下她過于用力的腕骨，“繃得太死，反而會影響瞄準，
后坐力上來也容易傷到自己。”他的聲音不高，卻奇異地蓋過了訓練場的喧囂，
清晰地傳入她的耳中。他靠得更近了些，
一股清爽的、混合著淡淡皂角香氣的陽光味道瞬間包圍了她，蓋過了硝煙和塵土的氣息。
他微微俯身，專注地看著她的動作，額前幾縷淺金色的碎發垂落下來，
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動。“來，跟著我做。”他放慢語速，聲音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引導力，
“先深呼吸…對，慢慢呼出來…好，現在，食指指腹自然地搭在扳機護圈這里，
感受它的弧度，別急著用力…”他一邊說著，一邊用自己修長有力的手指，
在她握槍姿勢的上方，緩慢而清晰地示范著每一個細微的角度和力道。
他的手指干凈、骨節分明，動作間帶著一種流暢的力量感，卻又透出一種近乎小心的溫柔。
那是一種純粹屬于“降谷零”的溫柔，與組織訓練場里教官粗暴的呵斥和矯正拍打截然不同。
陽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陰影。“重心稍微前移一點，對…就這樣，
穩住。”他鼓勵地點點頭，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她的動作，專注得像在進行一場精密的拆解，
“然后，視線，準星，目標…三點一線。別管周圍的雜音，只看著你的目標。
”在他沉穩的引導下，她僵硬的手指竟奇跡般地松弛了一絲。
那冰冷的金屬似乎也不再是蟄伏的毒蛇，而更像一件…需要用心去駕馭的工具。她屏住呼吸，
視線穿過準星，牢牢鎖定住遠處那個靜止的靶心。“好，現在…感覺它。
”降谷零的聲音壓得更低，如同耳語，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感受你和它之間的聯系。然后…相信自己。”“砰！”清脆的槍聲響起，
后坐力順著小臂傳來，帶來一陣熟悉的酥麻。遠處的靶紙上，彈孔清晰地印在七環的位置。
“不錯！”降谷零立刻直起身，臉上的笑容瞬間明亮起來，像撥云見日的陽光，
毫無保留地照亮了周圍，“第一次實彈就打中七環，很有天賦！
”他由衷的贊賞像一小簇溫熱的火苗，猝不及防地燙了她一下。她慌忙垂下眼，
掩飾著心底那瞬間翻涌的陌生暖流，還有一絲尖銳的刺痛。天賦？她近乎麻木地想著，
組織實驗室里那些慘白的燈光下，冰冷的儀器連接著身體，一遍遍灌輸的本能反應，
也能叫做天賦嗎？這雙被藥物和電擊訓練得穩定無比的手，
這具被改造過的、天生適合殺戮的身體…這些，就是他能看到的“天賦”？“謝謝。
”她聽到自己干澀的聲音，
努力擠出一個符合“青木水月”這個身份應有的、帶著點羞澀的淺笑，
將眼底翻騰的黑暗狠狠壓回深淵。陽光依舊刺眼，曬在皮膚上微微發燙。她握著那把槍，
槍柄殘留著他方才話語留下的無形溫度。靶心上那個清晰的彈孔，像一只沉默的眼睛，
冷冷地回望著她。
———————時間足以將警校操場上溫暖的陽光淬煉成組織基地里永不消散的陰冷鐵銹味。
時間如同最冷酷的砂輪，磨平了降谷零眼中曾有過的溫度，
只余下屬于波本的、深不見底的寒潭。而此刻，這寒潭深處，
正翻涌著足以焚毀一切的劇毒恨意。廢棄天臺的寒風，如同無數把生銹的鈍刀，
刮過裸露的皮膚，發出嗚嗚的嘶鳴。灰白色的水泥地面布滿污漬和裂縫，
空氣里彌漫著塵埃和絕望的氣息。青木水月——不，
是軒尼詩——背對著天臺邊緣銹跡斑斑的鐵絲網，站在一片狼藉的中心。她微微側著身，
手中的伯萊塔穩穩地指向幾步之外，
那個倚靠著冰冷水泥墻、臉色灰敗、胸口已被鮮血浸透一大片的男人——諸伏景光。
諸伏景光的呼吸急促而艱難，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嘶聲，
那雙總是溫和的藍色眼睛此刻死死地盯著她，里面有震驚，有痛苦，還有一絲了然的絕望。
他沾血的手指死死捂在胸前口袋的位置，那里裝著他身份的證明，也是他的催命符。腳步聲，
沉重而急促，撞破了天臺的死寂！安室透沖了上來。
紫灰色的瞳孔在看清天臺景象的瞬間驟然收縮，緊接著被洶涌的血紅徹底淹沒。
他的視線如同的冰錐，瞬間穿透冰冷的空氣，死死釘在水月身上，
釘在她手中那把指向景光的槍上。“青、木、水、月！” 這四個字是從他緊咬的牙縫里，
一個字一個字，裹挾著血腥氣和滔天恨意，硬生生擠出來的。每一個音節都像沉重的鉛塊，
狠狠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青木水月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她甚至沒有完全轉過頭，
只用眼角的余光捕捉到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他變了，輪廓更鋒利，眼神更沉郁，
深色的皮膚繃緊，如同蓄勢待發的黑豹，
周身彌漫著屬于波本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和毀滅欲。
那身黑衣完美地融入了這片廢棄之地的陰影，
也徹底埋葬了警校陽光下那個溫和教導她的青年。她強迫自己將全部注意力轉回景光身上，
強迫自己無視那道幾乎要將她凌遲的目光。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撞擊著肋骨，
帶著一種瀕臨碎裂的劇痛。她深吸了一口帶著鐵銹和血腥味的冰冷空氣，
強迫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像組織里淬煉出的刀刃，冰冷、平穩、毫無波瀾：“波本？來得正好。
” 她甚至微微抬了抬下巴，視線掃過降谷零，帶著一絲組織成員特有的、居高臨下的審視，
“這個叛徒，你想親自動手清理門戶？還是我來代勞？”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利劍，
精準地刺向降谷零。她清晰地看到，在她話音落下的瞬間，
降谷零眼中最后一絲微弱的光徹底熄滅了，
只剩下無邊無際的、能將人靈魂都凍結的黑暗和憎惡。他的拳頭在身側猛地攥緊，
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聲，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如同扭曲的蚯蚓。
就在這時，下方樓梯間傳來了雜亂而沉重的腳步聲。組織的人。他們追來了。沒時間了。
青木水月的心猛地一沉，沉入冰冷的谷底。不能再猶豫了！她眼中瞬間掠過一絲決絕的光芒，
握著槍的手指猛地扣下扳機。“砰！”槍聲在空曠的天臺炸響，震耳欲聾！
子彈而是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狠狠射向諸伏景光的胸口，
巨大的沖擊力將他整個人帶得一個趔趄，悶哼一聲，身體失去平衡，猛地向后倒去。
而他的身后，正是天臺邊緣那早已腐朽斷裂、只剩銹蝕鐵絲網象征性阻攔的缺口！
降谷零目眥欲裂，發瘋般地向前猛撲。但是晚了。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諸伏景光的身體撞破了脆弱的鐵絲網，像一片被狂風卷走的落葉，帶著噴灑出的血珠，
瞬間消失在黑洞洞的缺口邊緣。只有那一聲沉悶、令人心膽俱裂的重物落地聲，
從遙遠的地面傳來，重重砸在降谷零的耳膜上，也砸碎了這世界上所有殘存的溫度。
時間凝固了。降谷零撲到缺口邊緣，身體因巨大的沖力而重重跪倒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
他半個身體探出邊緣，死死盯著下方那片被黑暗和遠處微弱燈光分割的模糊地面，
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如同風中的殘燭。腳步聲已經沖上了最后幾級臺階，
雜亂的呼喝聲近在咫尺。水月站在原地，手中的伯萊塔槍口還殘留著硝煙的味道。
她強迫自己不要去看那個跪在缺口邊緣、仿佛靈魂已被抽走的背影。心臟的位置，
像是被那只無形的、名為“命運”的手狠狠攥住，碾碎，血肉模糊。
痛楚尖銳得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她緩緩地，將槍口垂了下去。動作僵硬得像生了銹的機器。
就在組織成員的身影即將出現在天臺門口的前一秒，那個跪在邊緣的背影猛地動了。
降谷零硬生生撐起自己的身體。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了身。臉上沒有淚，
只有一片死寂的灰敗。那雙紫灰色的眼睛，此刻像兩口徹底干涸、布滿龜裂痕跡的枯井，
最深最暗的井底，
燃燒著一種水月從未見過的光芒——那是將靈魂都焚毀后剩下的、純粹的、淬毒的恨意。
那恨意如此濃烈，如此粘稠，幾乎化為了實質，像冰冷的瀝青，劈頭蓋臉地潑灑過來，
將她從頭到腳徹底淹沒，凍僵。他一步一步，朝著她走過來。
每一步都踏在天臺冰冷的塵埃上，發出沉悶的、如同喪鐘般的回響。每一步，
都像是踩在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心臟上。最終，他在離她只有一步之遙的地方站定。
近得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每一道血絲，感受到他壓抑到極限的顫抖，
聞到他身上濃烈的血腥味和絕望的氣息。他微微低下頭，湊近她的耳邊。
冰冷的呼吸拂過她的耳廓，激起一片細小的戰栗。他開口了，
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著生銹的鐵皮，每一個字都淬著劇毒，
足以將人靈魂都釘死在恥辱柱上的力量：“青木水月…軒尼詩…” 他念著她的名字和代號，
像在念著世間最污穢的詛咒，“看著他的血…感覺如何？”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
死死釘進她的瞳孔深處，試圖挖掘出一絲一毫的動搖或悔意。
“我早該知道…警校的陽光太暖，暖得讓人忘了毒蛇終究是毒蛇，忘了披著人皮的惡魔，
骨子里流的還是骯臟的血。” 他扯動嘴角，露出一個比哭更扭曲、比冰更寒冷的弧度，
那笑容里沒有一絲溫度，只有無盡的嘲諷和憎惡，“你的演技真好…好得讓我惡心。
”青木水月全身的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徹底凝固，凍結成尖銳的冰棱，刺穿五臟六腑。
她挺直了脊背，像一尊冰雕，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靜。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幾乎要嵌進肉里，用這尖銳的疼痛來維持最后一點搖搖欲墜的清醒。
她不能倒下去，尤其不能在他面前。“呵，” 一聲極其輕微的嗤笑從她喉間溢出，
帶著金屬摩擦般的冷硬，“波本，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天真？感情？” 她微微揚起下巴，
眼神空洞地掠過他，投向遠處城市模糊的燈火，仿佛在看什么不值一提的垃圾，
“那不過是任務需要的一點潤滑劑罷了。你，諸伏景光，警校…都只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現在，這部分完成了。”她甚至微微聳了聳肩，動作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令人作嘔的輕松，
“清理掉一個暴露的臥底，不是很正常嗎？我看在當初我們倆好過的份上，不會主動揭發，
已經是仁至義盡了。”“你——！” 降谷零的瞳孔驟然緊縮，最后一絲理智的弦徹底崩斷！
他猛地抬手，快如閃電！帶著呼嘯的風聲，狠狠掐向水月的脖頸！那只手，
曾在她第一次握槍時溫柔地引導過她，此刻卻像鐵鉗，帶著毀滅一切的力量！
冰冷粗糙的手指帶著千鈞之力，即將扼上她脆弱的喉管！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波本！
軒尼詩！” 琴酒冰冷陰鷙的聲音如同毒蛇的信子，突兀地在天臺入口處響起。
他高大的身影堵在門口，身后跟著幾個全副武裝的成員，帽檐下銀色的發絲在夜風中拂動，
綠眸如同寒潭，掃過一片狼藉的天臺，最后落在劍拔弩張的兩人身上。“任務結果。
”安室透掐向青木水月脖頸的手，在距離皮膚僅有一線之隔的地方，硬生生地頓住了！
如同被無形的寒冰凍結。他手臂上的肌肉因極致的憤怒和克制而劇烈地痙攣、顫抖，
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如同扭曲的藤蔓。他死死地盯著水月近在咫尺的臉，
那雙空洞的眼睛里映不出任何光亮，也映不出他此刻瀕臨瘋狂的倒影。時間仿佛凝固了數秒。
最終，那只凝聚著所有恨意和力量的手，帶著一種幾乎能撕裂空氣的狠戾，猛地收了回去！
不是放下，而是如同丟棄一件沾滿劇毒的穢物般，狠狠甩開！他猛地轉過身，背對著她，
脊背挺得筆直，像一把出鞘的、沾滿血污的利劍，直直刺向琴酒的方向。聲音嘶啞，
卻強行壓下了所有的波瀾，只剩下冰冷的公式化：“蘇格蘭威士忌已確認清除。尸體在樓下。
” 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的冰渣，“軒尼詩…補了槍。”用平生的演技，
演出了不甘被搶功的遺憾與憤怒。琴酒的目光銳利如刀，在軒尼詩身上停留了一瞬，
又掃過降谷零緊繃如巖石的背影，最終，嘴角勾起一絲冰冷而滿意的弧度。“很好。
清理現場。” 他簡潔地命令道，轉身帶著其他人退開。寒風卷著血腥味，在天臺盤旋嗚咽。
安室透沒有再回頭看她一眼。他挺直著背，一步一步，踏著諸伏景光留下的血跡，
走向天臺的出口。腳步聲沉重而空洞，每一步都像踏在墳墓的邊緣。青木水月依舊站在原地，
如同一尊被遺忘在廢墟中的石像。直到那冰冷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樓梯深處，
直到確認琴酒等人也已經離開。天臺上只剩下她一個人，
還有風穿過破損鐵絲網發出的、如同鬼魂嗚咽般的尖嘯。身體里那根繃緊到極限的弦，終于，
“嘣”地一聲，斷了。挺直的脊背瞬間垮塌下去，她猛地彎下腰，單手死死捂住嘴。
壓抑的、破碎的嗚咽從指縫間溢出，混合著再也無法控制的淚水，洶涌而下。
冰冷的液體滾過臉頰，滴落在同樣冰冷的水泥地上，瞬間裂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肩膀無法抑制地劇烈顫抖著，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嘔出來。
喉嚨里被他手指即將扼住的冰冷觸感，還清晰地殘留著。
那淬毒的、足以將她靈魂都焚毀的恨意眼神，如同烙印，深深刻在腦海深處。
她緩緩抬起另一只手，那只剛剛扣下扳機的手，在冰冷的夜風中劇烈地顫抖著，無法停止。
她看著它，眼神空洞，仿佛那不是自己的肢體。
完成了…都完成了…景光墜落的缺口像一個無聲的黑洞，吞噬了所有的光。她慢慢抬起頭，
望向那個方向，臉上淚痕未干，嘴角卻極其緩慢地、極其僵硬地，向上扯動了一下，
形成一個比哭還要絕望萬分的弧度。4———————————三年。
那些有意無意的“意外”接踵而至，情報給她制造麻煩。而其背后，
或多或少都有某人的身影，例如有時情報的隱瞞。每一次“意外”，
都伴隨著巨大的損失、嚴厲的斥責，以及任務失敗后來自組織高層的、無聲卻沉重的壓力。
更伴隨著身體上新增的傷痕和損耗。每一次，她都從血泊和硝煙中沉默地站起來，
擦掉嘴角的血跡，處理好傷口，像一臺被設定好程序的機器，繼續執行下一個指令。
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像兩口枯井，只在偶爾獨處的深夜里，
身體蜷縮在冰冷的角落時，那些被強行壓下的痛楚才會從骨頭縫里滲出來，
讓她控制不住地痙攣。她從不解釋，從不爭辯。仿佛那些失敗和傷痕都與她無關。
只是在無人看到的角落，當陰雨天如期而至，
她身體里那些被強行植入的懲罰性神經反射便會準時發作。
關節深處傳來的、如同被無數鋼針反復穿刺攪動的劇痛，讓她臉色瞬間慘白，冷汗浸透后背。
她只能死死咬住嘴唇，嘗到血腥味，靠著墻壁或冰冷的桌面，
等待著那陣足以讓人暈厥的痛潮過去。雨水敲打著窗戶，那聲音像極了七年前天臺上的風聲。
她知道是誰。那雙紫灰色的、燃燒著恨意的眼睛，如同跗骨之蛆，從未離開。這恨意，
成了支撐她在這片泥沼中繼續下陷的唯一浮木。5———————組織的核心實驗室，
代號“蜂巢”，深埋在城市廢棄地鐵網絡的最底層。
空氣里永遠飄散著消毒水、福爾馬林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了金屬與腐爛甜膩的氣味。
慘白的燈光從頭頂冰冷的LED燈管流瀉下來，
照得走廊兩側厚重的鉛灰色金屬門泛著不祥的幽光。
安室透——波本——快步行走在空曠得只有他腳步聲回蕩的走廊里。
他剛剛完成了一個外圍情報交接，需要穿過這片區域去往另一端的通訊樞紐。
琴酒剛剛通過加密頻道下達了緊急指令，要求他立即前往指定坐標，
參與對一名叛逃科研人員的追捕。時間緊迫。他步履如風，
眼神習慣性地掃過兩側緊閉的、標記著危險符號的實驗室門牌。
就在他即將拐過一個T型路口時，一扇厚重的、印著黑色骷髏與交叉試管標志的合金門，
悄無聲息地滑開了一道縫隙。一個穿著白大褂、戴著厚厚防護眼鏡的研究員低著頭，
腳步匆匆地從里面走出來，腋下緊緊夾著一個鼓鼓囊囊的深藍色硬殼文件夾。他似乎很急，
完全沒有留意到拐角處走來的安室透。兩人在拐角處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砰！
”研究員被撞得一個趔趄，驚呼一聲，腋下的文件夾脫手飛出！
里面的紙張如同被驚動的白鴿，嘩啦一下散落出來，
紛紛揚揚地飄灑在冰冷光滑的金屬地板上。“混蛋！走路不長眼睛嗎？！
” 研究員驚魂未定，扶了扶歪掉的眼鏡，看清撞他的是誰后，囂張的氣焰瞬間熄滅，
臉上只剩下惶恐，“波…波本大人！對不起！非常抱歉！我…我沒看到您！” 他慌忙道歉，
聲音都在發抖，顯然對這位組織里以手段冷酷聞名的情報專家充滿了恐懼。安室透皺了皺眉，
冰冷的視線掃過地上散落的文件，又落在那研究員驚慌失措的臉上。他沒說話，
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對方趕緊收拾。“是！是！馬上收拾！” 研究員如蒙大赦，
手忙腳亂地蹲下去，慌慌張張地將散落的紙張攏到一起，胡亂地往文件夾里塞，
動作因為緊張而顯得笨拙不堪。安室透的耐心在急速消耗。琴酒的命令不容耽擱。
他移開目光，準備繞過這堆混亂繼續前行。就在他抬腳的瞬間，
眼角的余光不經意地掃過研究員剛剛抓起的一張紙。紙張的邊緣，
一個用特殊紅色墨水標注的、小小的、熟悉的數字和字母組合，像一道無聲的閃電，
猛地劈入他的視野：07-H他的腳步，硬生生地釘在了原地。
心臟毫無征兆地、劇烈地狂跳了一下，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07… Hennessy…研究員還在慌亂地收拾，
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位波本大人瞬間的停滯和變得異常銳利的目光。
安室透的視線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
迅速掃過那張被研究員抓在手里的紙頁邊緣露出的部分內容。
評估…情感殘留指數異常…建議加強……關節痛覺強化（雨天）…神經反饋通路…每一個詞，
都像一把冰冷的鑰匙，猝不及防地插入了他記憶深處某個塵封已久的、布滿蛛網的鎖孔。
警校。射擊場。她握槍時微微僵硬的手指，陽光下額角不易察覺的細密汗珠。天臺。寒風中，
她看似平穩持槍、卻幾不可察顫抖的指尖。
還有…那些年復一年、如同詛咒般準時在陰雨天找上她的、無法解釋的蒼白和隱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