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蘇晚,是一名油畫家。受雇為神秘富豪修復百年古堡的穹頂壁畫。暴雨夜,
顧衍舟撕毀支票:“你不過是個畫匠。”語氣里滿是輕蔑。
后來顧衍舟在慈善晚宴高調拍下我的畫作。或許是自尊心作祟,
我當眾摔碎顏料瓶:“顧先生,我的藝術不賣施舍。”古堡穹頂傾塌時,
顧衍舟用手護住我頭臉。血從他指縫滴在殘破壁畫上,像開出一朵猩紅玫瑰。“蘇晚,
”他聲音嘶啞,“你畫里的光...是我等了半生的東西。
”---狂風卷著驟雨遮住了整個夜空,雨水像是天河決了堤,裹著夜色的濃墨,
以一種近乎暴戾的姿態傾砸在蒼老的赫斯特古堡上。
斑駁古老的石墻在密集的雨鞭抽打下發出沉悶的呻吟,濕冷的氣息無孔不入,
滲進每一道磚縫,也滲進蘇晚單薄的身體里。她裹著一條洗得發白、沾滿各色顏料的舊毯子,
背脊挺得筆直,像一株風雨中不肯折腰的蘆葦,獨自站在穹頂之下仰望著。
這座古堡高聳的穹窿,此刻成了她世界的全部邊界。幾個月前,
這里還覆蓋著厚重的、令人窒息的污垢與剝落的灰泥,掩蓋了它曾經的輝煌。如今,
塵埃落定,污濁褪去。那是蘇晚一筆一筆,
用無數個日夜的專注和指尖的酸疼換來的奇跡——被時光遺忘的古老壁畫,
在她手下重獲新生。壁畫里天使舒展著重新變得潔白的羽翼,
圣徒的面容在柔和的光影里顯露出悲憫的慈祥,繁復華美的卷草紋飾流淌著金箔般的光澤,
在穹頂最高處匯聚成一個神圣的光源。雨水瘋狂敲打著穹頂外覆蓋的透明保護膜,
發出持續不斷的巨大喧囂,但這片小小的天地里,時間仿佛被壁畫中凝固的永恒攫住,
只剩下顏料的氣息和她自己微弱的呼吸。
一種幾乎要滿溢出來的疲憊和同樣巨大的成就感交織在她心頭。“蘇小姐。
”男人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某種金屬摩擦般的冷硬質感,自身后響起,
瞬間擊碎了這份短暫的安寧。蘇晚猛地轉身。毯子滑落一角,
露出她沾著幾點靛藍的舊棉布襯衫。顧衍舟站在幾米開外。
昂貴的深灰色西裝外套隨意地搭在臂彎,里面的白襯衫領口解開一粒扣子,袖口挽到小臂,
露出線條結實的手腕和一塊表盤復雜得令人目眩的腕表。他剛從外面回來,
昂貴的意大利手工皮鞋邊緣濺上了泥點,
濕漉漉的黑發有幾縷不馴服地垂落在寬闊飽滿的額前。
古堡走廊壁燈的光線落在他深刻的五官上,鼻梁高挺,薄唇緊抿,
下頜線繃成一道冷硬的弧線。最攝人的是那雙如深潭的眼睛,在濃密如羽的睫毛下,
此刻像淬了冰的寒潭,深邃卻毫無暖意,
只有一片沉沉的、化不開的倦怠和……一種近乎尖銳的審視,他手里捏著一張薄薄的紙片。
“顧先生。”蘇晚的聲音有些干澀,下意識地挺了挺背脊,迎上那道審視的目光,
美麗的臉孔帶著一絲被驚醒的惶惑。顧衍舟沒有寒暄,甚至沒有多看她一眼。
他的視線越過她,落在恢弘壯麗的穹頂壁畫上,那目光里沒有欣賞,只有一種冰冷的評估,
如同在打量一件即將入庫的貨物。片刻,他才收回視線,將手中的支票遞向蘇晚。
顧衍舟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動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施舍的意味。“這是尾款。
”他的聲音比窗外的雨還要冷上幾分,“明天一早,帶著你的東西離開。”支票懸在半空,
薄薄的紙片在穿堂風中微微顫動。蘇晚沒有立刻去接。一股冰冷的寒意,比古堡的濕氣更甚,
從腳底迅速竄上脊背。她看著那張支票,又抬眼看向顧衍舟那雙深如寒潭的雙眼。
她讀不懂那里面翻涌的情緒,只清晰地感受到了其中毫不掩飾的輕視和驅逐。
幾個月來積攢的所有疲憊、專注投入后的期待,在這一刻被這冰冷的兩個字碾得粉碎。
蘇晚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喉嚨里的梗塞感,試圖找回自己專業的聲音:“顧先生,
按照合約,修復驗收需要您親自確認簽字,并且對最終效果……”“效果?
”顧衍舟突兀地打斷她,唇角勾起一個毫無溫度的弧度,近乎嘲弄。
他捏著支票的手指忽然收緊,那動作帶著一種壓抑的、似乎瀕臨爆發的煩躁。
他的目光再次掃過壁畫,這一次,那冰潭深處仿佛燃起一簇幽暗的火苗,
混合著難以言喻的疲憊和一絲……近乎毀滅的沖動。“效果很好,蘇小姐。非常好。
好到足以讓我看清,這耗費巨資、耗時數月的所謂‘藝術’,究竟值什么。
”顧衍舟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瞬間帶來強烈的壓迫感,
幾乎將蘇晚籠罩在他冰冷的陰影里。雨水敲打保護膜的噪音似乎更響了,震得人耳膜發疼。
“它值這張支票。”他盯著她,一字一頓,每個字都像冰錐,狠狠鑿在蘇晚的心上,
“也僅僅值這個。你,蘇晚,”他刻意停頓了一下,
目光在她沾著顏料的舊襯衫和洗得發白的牛仔褲上掃過,
帶著一種赤裸裸的、令人屈辱的衡量,“你不過是我雇傭的畫匠,現在,你的工作結束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捏著支票的手猛地向外一揚!那張薄薄的紙片,
承載著蘇晚幾個月的心血和最后一點職業尊嚴,如同斷了線的風箏,
在潮濕陰冷的空氣中劃出一道倉皇的弧線,然后無力地飄落,
最終跌在冰冷堅硬、鋪滿保護塵布的地面上。蘇晚的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
臉色瞬間褪盡血色,蒼白如穹頂壁畫上剛被修復的云朵。她死死咬住下唇,
嘗到一絲鐵銹般的腥甜。毯子徹底滑落在地,她單薄的身影在宏大的穹頂下顯得渺小而脆弱。
她的目光沒有追隨那張飄落的支票,而是死死地釘在顧衍舟冰冷的臉上,
那雙總是沉靜專注的美目中,此刻燃燒著震驚、屈辱,還有被徹底點燃的憤怒。空氣凝滯了。
只有窗外狂暴的雨聲,如同憤怒的鼓點,在空曠的古堡里反復撞擊、回蕩。
顧衍舟似乎也為自己剛才失控的舉動怔了一瞬,那抹幽暗的火焰在他眼底跳動了一下,
但很快被更深的倦怠和一種拒人千里的冰冷覆蓋。他沒有再看蘇晚,
也沒有再看那張飄落的支票,仿佛剛剛丟棄的只是一片礙眼的垃圾。他面無表情地轉過身,
挺直的背影透著拒人千里的孤絕,邁開步子,昂貴的皮鞋踩在冰冷的石地上,
發出清晰、冷漠的回響,一步步消失在通往古堡更深處的、幽暗的長廊盡頭。
那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最終被雨聲吞噬。蘇晚依舊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驟然凍結的雕像。
過了許久,她才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彎下腰,指尖顫抖著,
觸碰到那張躺在冰冷塵布上的支票。冰涼的紙面貼著她的指腹。她沒有立刻撿起它,
只是低著頭,肩膀無法抑制地微微聳動起來。一滴滾燙的液體,
毫無預兆地砸落在支票冰冷的數字旁,迅速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那不是悲傷的淚,
是巖漿般滾燙的憤怒和尊嚴被踐踏后灼燒出的印記。窗外,雷聲轟鳴,
一道慘白的電光撕裂厚重的雨幕,瞬間照亮了穹頂壁畫上天使悲憫垂下的眼簾,
也照亮了地板上那張被遺棄的紙片,和紙片旁那滴滾燙的、無聲的控訴。
時間如同赫斯特古堡外那條蜿蜒的溪流,裹挾著落葉與塵埃,看似平靜地向前流淌了六個月。
盛夏的蟬鳴取代了冬日的冷雨,喧囂地鼓噪著。市中心,濱海美術館新銳藝術展廳。
巨大的玻璃幕墻將午后的陽光過濾成柔和的金輝,均勻地灑在光潔如鏡的地板上。
鳴、高級香水的甜膩尾調混合著一種名為“藝術”的、精心包裝過的興奮感充斥著整個空間。
衣著光鮮的人們端著香檳杯,在懸掛的作品前低聲交談,笑容矜持,目光銳利,
如同在打量一件件待價而沽的珍寶。展廳中央,幾幅尺幅較大的作品前聚集的人群最為密集。
那是蘇晚的“塵光”系列。畫布上不再是圣潔的天使與金碧輝煌的圣光,
而是剝離了所有宏大敘事后的、觸手可及的微光與塵埃,那些色彩和筆觸似乎表達著自然,
又像是表達著多維空間的綺麗,更像是表達著畫者的靈魂。
一幅描繪傾頹古堡角落:一束光從高窗的破洞斜射而入,照亮空氣中翻騰的億萬塵埃,
每一粒都在光柱里舞蹈,纖毫畢現,如同宇宙的微縮星云。殘破的石墻肌理粗糲,
裂縫中頑強地探出一朵小小的、幾乎被忽略的白色野花,花瓣薄得近乎透明,
卻倔強地承接著那束光的重量。畫名:《隅光》。
另一幅是舊畫室的一角:堆疊的空白畫框投下幾何狀的深影,
一支用禿了毛的舊畫筆斜插在洗得發白的搪瓷筆洗里,
筆洗邊緣殘留著干涸的、混雜的顏料痕跡,
鈷藍、赭石、土黃……窗臺上一個不起眼的玻璃瓶里,插著幾支早已干枯失色的野草。
午后的陽光恰好漫過窗欞,落在那支禿筆的金屬箍上,
反射出一點細小卻異常銳利、幾乎刺痛人眼的強光。畫名:《禿筆》。沒有絢爛的色彩,
沒有激昂的情緒,只有極致的寫實和一種近乎冷酷的對平凡物象的凝視。然而,
正是這種凝視,
卻奇跡般地賦予了那些被忽視的塵埃、殘破、枯槁之物一種沉靜而磅礴的生命力,
一種直抵人心的力量。圍觀的人群中不時發出低低的驚嘆和壓制的討論聲。
“驚人的細節掌控力……看那塵埃的質感,仿佛伸手就能攪動。”“那束光……太有神性了,
廢墟里的救贖感。”“枯筆上的反光,簡直是點睛之筆!
一種無言的堅持……”蘇晚穿著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煙灰色亞麻連身裙,長發松松挽在腦后,
露出線條優美的脖頸。她安靜地站在離自己作品稍遠一些的陰影里,
手里端著一杯幾乎沒動過的清水。臉上帶著得體的、略顯疏離的微笑,
回應著偶爾上前攀談的賓客。只有仔細看,才能發現她握著杯壁的指尖有些用力,
指節微微泛白,透露出平靜表象下的一絲緊繃。這喧鬧的“成功”場景,
與她畫中那個沉靜的、充滿塵埃與微光的世界,隔著一層無形的厚壁。“晚晚!
”好友林薇像一尾靈活的魚,從衣著光鮮的人流中穿梭過來,臉上洋溢著興奮的紅暈,
“看到沒?大家都在議論你的畫!尤其是那幅《禿筆》,剛才館長還悄悄跟我說,
有幾位藏家意向特別強烈!”她壓低聲音,湊近蘇晚耳邊,
“聽說那位從不輕易露面的顧氏掌舵人今晚也會來,要是被他看上……”“顧衍舟?
”這個名字像一顆冰冷的石子,驟然投入蘇晚平靜的心湖,激起一圈帶著刺痛感的漣漪。
她握著水杯的手指猛地收緊,杯中的清水晃了一下。腦海中瞬間閃過那個暴雨夜,
古堡穹頂下,那張飄落的支票和他冰冷如刀的話語——“你不過是個被雇傭的畫匠。
”“他來做什么?”蘇晚的聲音聽起來異常平靜,甚至有些過于平板,
只有她自己知道喉嚨里那股熟悉的鐵銹味又泛了上來。“誰知道呢?”林薇聳聳肩,
不以為意,“這種場合,對他們那種人來說,不就是另一種形式的社交名利場?彰顯品位,
或者……附庸風雅?”她促狹地眨眨眼。蘇晚沒有接話,只是將目光重新投向自己的畫作。
畫中那支禿筆上凝聚的銳利反光,此刻在她眼中,竟帶上了一絲冰冷的、嘲諷的意味。
她微微側過身,試圖用展廳的立柱遮擋自己,
仿佛這樣就能避開顧衍舟這三個字帶來的無形壓力。然而,當拍賣環節開始,
拍賣師用極具煽動性的語調介紹“塵光”系列,尤其是那幅《禿筆》時,
蘇晚還是感覺自己的心臟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競價聲此起彼伏,數字節節攀升。
每一次落槌前的短暫寂靜都讓她呼吸微窒。她并非在意價格,而是這個過程本身,
像一種公開的審視,讓她感到赤裸裸的不適。她畫那些塵埃與枯筆時,
從未想過它們會被放在聚光燈下,被賦予如此高昂的價碼。
當《禿筆》的價格被一位電話委托的藏家推到令人咋舌的高度時,
拍賣師激動地準備落槌——“一百五十萬。”一個低沉、平穩,卻帶著絕對掌控力的聲音,
清晰地從拍賣廳后方傳來。全場嘩然!這個價格遠超當前最高競價近一倍!所有的目光,
如同被無形的磁石吸引,齊刷刷地投向聲音的來源。展廳后方入口處的水晶吊燈光芒璀璨。
顧衍舟站在那里,仿佛自帶光環。一身純黑色手工定制西裝,
完美勾勒出寬肩窄腰的挺拔身形,低調的深灰色絲絨駁頭點綴其上,透出不動聲色的奢華。
他臉上沒什么表情,薄唇抿成一條直線,深邃的眼眸在黑金邊眼鏡的鏡片后平靜無波,
如同兩口封凍的深井,看不出任何情緒。他沒有看任何人,目光越過攢動的人頭,
精準地、沉沉地落在了展墻上那幅《禿筆》上。那個價格,對他而言,
似乎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數字。
拍賣師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顧……顧先生出價一百五十萬!還有沒有更高的?
一百五十萬第一次!一百五十萬第二次……”聚光燈追隨著拍賣師的目光,
也瞬間籠罩了顧衍舟。他成了整個空間絕對的焦點。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通道,
他身邊跟著幾位同樣氣場不凡的助理和商業伙伴。他微微頷首,步履從容地向前走來,
目標明確——走向蘇晚和她那幅剛剛被他天價拍下的畫。空氣仿佛凝固了。
香檳的氣泡在杯中靜止,所有的低語交談戛然而止。
無數道目光在顧衍舟和蘇晚之間來回逡巡,充滿了好奇、探究和一絲看好戲的興奮。
林薇緊張地抓住了蘇晚的手臂。蘇晚站在原地,感覺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沖向了頭頂,
又在瞬間退得干干凈凈,只剩下刺骨的冰涼。那個暴雨夜的畫面,那張飄落的支票,
那句冰冷刺骨的“畫匠”,
此刻他這看似慷慨實則充滿施舍意味的天價“購買”……所有被時間暫時掩埋的屈辱和憤怒,
如同沉睡的火山被瞬間點燃,洶涌的巖漿在她胸腔里狂暴地沖撞,灼燒著她的理智。
顧衍舟在距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停下。他比她高出許多,微微垂眸,鏡片后的目光落在她臉上。
那目光依舊深沉,帶著一種慣有的審視,或許還有一絲極難察覺的探究。他伸出手,
動作帶著一種上位者習以為常的、近乎理所當然的姿態。“蘇小姐,”他的聲音不高,
卻清晰地穿透了寂靜的空氣,如同他拍出的那個價格一樣,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恭喜。
這幅畫……”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支畫中的禿筆,“很有力量。”這句聽似贊美的話,
落在蘇晚耳中,卻如同最辛辣的諷刺。恭喜?恭喜她這個“畫匠”終于能賣出高價了?力量?
在他眼里,她的力量也許需要用他的金錢來衡量和證明吧?
就在那只象征著“購買”與“施舍”的手即將觸碰到無形的界限時,蘇晚動了。
她猛地后退一步,避開了那只手。動作快得帶起一陣微風。她一直握在手中的那只玻璃水杯,
被這劇烈的動作帶得脫手飛出!“啪嚓——!”玻璃杯清脆刺耳的碎裂聲,如同驚雷,
在寂靜得落針可聞的展廳里轟然炸響!晶瑩的玻璃碎片四散飛濺,
在光潔的地板上彈跳、滑開,留下一道道細小的、濕漉漉的痕跡。杯中的清水潑灑開來,
在燈光下折射出細碎凌亂的光。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都驚呆了!包括顧衍舟。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黑金眼鏡后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
臉上那層完美的、掌控一切的冰冷面具,終于出現了一絲清晰的裂痕,露出底下深藏的錯愕。
蘇晚胸口劇烈起伏,臉色煞白,但那雙眼睛卻十分明亮。她沒有看地上的狼藉,目光如利刃,
筆直地刺向近在咫尺的顧衍舟,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玉石俱焚般的決絕,
清晰地回蕩在死寂的展廳里:“顧先生,我的藝術,不賣施舍。
”那句擲地有聲的“我的藝術,不賣施舍”如同一道無形的沖擊波,
瞬間擊碎了濱海美術館新銳藝術展廳里精心營造的藝術幻境。死寂只維持了極其短暫的一瞬,
隨即被巨大的嘩然和無數倒抽冷氣的聲音所取代。閃光燈瘋狂地亮起,
記者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試圖沖破美術館工作人員匆忙構筑的人墻,
話筒爭先恐后地伸向風暴的中心。顧衍舟僵在原地,那只伸出的手還懸在半空,
指尖微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黑金邊眼鏡的鏡片反射著刺眼的閃光燈,
讓人看不清他眼底翻涌的究竟是驚愕、難堪,還是被當眾頂撞的慍怒。
他薄唇抿成了一條刀鋒般冷硬的直線,下頜線繃得死緊。助理迅速上前,
低聲急促地說著什么,試圖將他帶離這失控的場面。蘇晚卻不再看他一眼。她挺直了背脊,
像一株在風暴中扎根的孤竹,轉身,分開人群,腳步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然,
徑直走向展廳出口。林薇焦急地追上來,想要伸手拉住蘇晚,手剛觸到蘇晚的手臂,
卻被她輕輕卻堅定地拂開。“晚晚!你瘋了!那是顧衍舟!
”林薇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恐慌。蘇晚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美術館外,
夏夜的風帶著白天的余溫,裹挾著城市的喧囂撲面而來,吹在蘇晚冰涼的臉上,
可是這夜風卻吹不散心口那塊沉甸甸的寒冰。她快步走著,高跟鞋敲擊著人行道,
發出急促而空洞的回響,仿佛在逃離一場噩夢的余燼。第二天,“畫壇新銳蘇晚當眾拒售,
顧氏總裁天價難求”的新聞標題便以爆炸性的姿態席卷了各大藝術媒體和八卦版面。
配圖正是蘇晚決然轉身、顧衍舟僵立當場的那一瞬間。評論兩極分化:有人盛贊蘇晚風骨,
是濁世清流;更多人則譏諷她不知天高地厚,炒作無下限,斷送前程。
她的工作室郵箱和社交賬號瞬間塞滿了各種信息,有支持鼓勵,
也有謾罵質疑和好事者的窺探。蘇晚將自己關在狹小的畫室里,拉緊了厚重的遮光簾。
窗外喧囂的世界被隔絕在外,只有顏料松節油的氣息彌漫在空氣中。她坐在未完成的畫布前,
畫筆懸在空中,卻久久無法落下。指尖冰涼,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顧衍舟那雙深潭般冰冷的眼睛,那被當眾撕碎支票的屈辱,
還有拍賣廳里他那高高在上、如同施舍般的姿態,輪番在她腦海中閃現、交織、燃燒。
憤怒過后,是更深沉的疲憊和一種無處宣泄的委屈。她拿起一支沾滿群青的畫筆,
狠狠戳向調色板上堆積的鈦白,兩種截然不同的顏色激烈地碰撞、混合,
最終攪成一團混沌而骯臟的灰。就在這時,手機突兀地響起,是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
蘇晚盯著屏幕上跳動的數字,像盯著一枚即將引爆的炸彈。直覺告訴她,
這通電話與那場風暴的中心有關。她深吸一口氣,按下了接聽鍵,沒有出聲。“蘇小姐。
”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低沉、平穩,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正是顧衍舟。
聽不出絲毫拍賣場上的慍怒或難堪,只有一種事務性的冷靜。“我是顧衍舟。
”蘇晚的心猛地一沉,握緊了手機,指關節泛白:“顧先生有何貴干?
”她的聲音竭力維持平靜,卻還是泄露出一絲緊繃的沙啞。“關于赫斯特古堡穹頂壁畫,
”顧衍舟的聲音沒有起伏,像在宣讀一份技術報告,
“修復區域出現了異常的開裂和局部剝落,情況比預想的嚴重。經初步評估,
可能與上次暴雨滲透后的結構性隱患有關。你是最后的修復負責人,
對顏料層和基底狀況最熟悉。我需要你立刻回古堡一趟,進行專業的損害評估,
并提供后續修復方案的技術支持。這是你的工作責任,蘇小姐。”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幾個字。
責任?這兩個字像淬了毒的針,狠狠扎進蘇晚的神經。這是在跟自己要求售后服務嗎?
她幾乎要冷笑出聲。暴雨夜撕毀支票、驅逐她的時候,他何曾想過責任?
拍賣場上用天價施舍她的時候,又何曾想過責任?如今壁畫出了問題,
倒想起她這個卑微“畫匠”了?“顧先生,”蘇晚的聲音冷得像冰,“我想您貴人多忘事。
六個月前那個雨夜,我并沒有收那張支票,而且您也明確告知我,我的工作已經結束了。
赫斯特古堡的一切,包括那幅壁畫,都與我再無關系。我哪來的責任?抱歉,
恕我不能履行這所謂的責任,這也不該由我來承擔。您有的是錢,
大可以請世界上最好的‘畫匠’為你分憂解難。”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蘇晚似乎能想象出他此刻微微蹙起眉峰的樣子。短暫的靜默后,顧衍舟的聲音再次傳來,
依舊平穩,卻多了一絲不容置疑的強硬:“蘇小姐,這不是請求,是必要的程序。
合同條款中明確規定了修復效果的保證期。作為項目直接負責人,
在保證期內出現非人為的、因前期工作可能遺留的隱患導致的問題,
你負有不可推卸的技術協助義務。我的律師團隊隨時可以就此事與你溝通。”他頓了頓,
語氣放緩了一絲,卻更像是冰冷的施壓,“或者,你更愿意在法庭上,
向法官解釋你所謂的‘再無關系’?”律師?法庭?蘇晚感到一陣窒息。
她當然記得合同里的保證期條款,那是行業通行的約束。顧衍舟精準地抓住了她的軟肋。
她可以拒絕他的“施舍”,卻無法拒絕一份具有法律效力的合同義務,
尤其是在對方明顯占據資源和話語權優勢的情況下。“小人!卑鄙!自大狂!
”此刻憤怒和屈辱如同巖漿在蘇晚的血管里奔流,但理智告訴她,
硬碰硬只會讓自己陷入更被動的境地。她需要證據,證明問題并非源于她的修復工作。
“……時間。”蘇晚艱難地從齒縫里擠出兩個字,聲音干澀,語氣里滿滿的不情不愿。
“明天上午九點,古堡門口,會有人接你。”顧衍舟似乎早已預料到她的回答,
語氣沒有任何波瀾,“希望蘇小姐能專業地履行你的責任。”說完,不等蘇晚回應,
電話便被干脆地掛斷,只剩下單調的忙音在耳邊回響。蘇晚憤恨的放下手機,
看著畫布上那團被自己攪得污濁不堪的灰藍色顏料,只覺得胸口悶得發疼,
她快去起身從冰箱里取出一瓶冰水一飲而盡,情緒才悄悄平復了一些。窗外,
城市的霓虹透過窗簾縫隙滲進來,在蘇晚蒼白的臉上投下變幻的光影。這場仗,避無可避。
赫斯特古堡,那個承載著她心血與屈辱的地方,像一個巨大的漩渦,再次將她拖拽回去。
她攥緊了拳頭,沾著顏料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這一次,她必須進去,
也必須拿到證明自己清白的證據,然后,徹底斬斷與那個傲慢男人之間的一切聯系。
再次踏上通往赫斯特古堡的私家車道,蘇晚的心境與半年前已截然不同。那時是深秋,
道路兩旁是燃燒般的楓紅與璀璨的金黃,帶著一種奔赴未知藝術征途的忐忑與期待。
如今是盛夏,濃綠成蔭,蟬鳴聒噪,悶熱粘膩的空氣,驅不散她心底的寒霜。
沉重的鐵藝大門無聲地滑開,如同巨獸緩緩張開的口。
負責接她的是一位表情刻板的中年管家,一路沉默,將她徑直帶到了穹頂大廳的入口。
僅僅站在巨大的橡木門外,蘇晚就感覺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氛。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濃重的、混合著塵土、霉變和潮濕石灰的味道,
取代了昔日的顏料與松節油氣息。
門內傳來隱約的、持續不斷的沉悶敲擊聲和金屬摩擦的噪音,以及壓低的交談聲。
管家推開沉重的木門。眼前的景象讓蘇晚瞬間屏住了呼吸。宏偉的穹頂之下,
不復往日的肅穆與神圣光輝,而是一片狼藉的施工現場。
腳手架比半年前她使用時搭建得更高、更密集,
如同鋼鐵叢林般從地面一直延伸到穹頂最高處。
幾盞高功率的工地探照燈將原本柔和的光線驅逐殆盡,投射下冰冷刺目的白光,
將每一道裂縫、每一處剝落的慘狀都暴露無遺。“怎么會?!”蘇晚禁不住問道。穹頂中央,
那曾經匯聚神圣光源、由蘇晚精心修復的天使簇擁的核心區域,景象最為駭人。
一道猙獰的、長達數米的巨大裂痕,如同惡魔的爪印,撕裂了壁畫!
裂痕邊緣的顏料層像干涸的河床般翹起、剝落,大塊大塊地砸落在下方鋪設的厚厚防護布上,
露出底下灰敗破碎的古老灰泥層。裂縫深處,
隱約可見更深層的結構——扭曲的木質框架和斷裂的石材,在強光下顯得觸目驚心。
雨水滲透的痕跡像丑陋的褐色淚痕,從裂縫處蔓延開來,污染了大片壁畫區域。
工人們戴著安全帽,在腳手架上小心翼翼地敲打著松動的部分,
每一次敲擊都震落下簌簌的灰塵。整個空間籠罩在一種沉重、壓抑而危險的氛圍中。
蘇晚的目光死死鎖住那道巨大的裂痕,心臟被一只冰冷的手緊緊攥住。
損害的程度遠超她的想象!這絕非簡單的顏料層老化或表面剝落,
而是觸及了穹頂結構本身的嚴重損傷!她立刻意識到,
問題根源很可能在于古堡年久失修、結構沉降導致的基礎性問題,
或者是那次暴雨后未能及時有效處理滲水點,
持續侵蝕了脆弱的結構層——這絕非她作為壁畫修復師的責任范疇!
一股混雜著震驚、后怕(如果當時她在上面工作……)和強烈的被冤枉的憤怒直沖頭頂。
“蘇小姐。”熟悉的聲音自身側響起,帶著一種置身事外的冷靜,甚至有些……淡漠。是他,
顧衍舟。蘇晚猛地轉頭。顧衍舟就站在幾步之外。他今天沒有穿西裝,
一身剪裁合體的深灰色麻料襯衣和同色長褲,襯得身形越發挺拔利落,
與周圍灰頭土臉的工人們形成鮮明對比。他雙手隨意地插在褲袋里,微微仰著頭,
黑金邊眼鏡后的目光專注地審視著穹頂那道巨大的傷痕,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仿佛在評估一件與己無關的財產損失。陽光透過破損的保護膜縫隙,
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讓他看上去想古希臘雕像般英俊。
蘇晚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憤怒解決不了問題。“顧先生,
”她的聲音因為強壓情緒而顯得有些緊繃,“我不需要上去,
光看裂縫的形態、基底損傷的程度,就知道是古堡滲水的原因造成了壁畫出問題。
這個責任不由我承擔。”顧衍舟的目光終于從穹頂移開,落在蘇晚臉上。
那目光依舊深沉平靜,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看不出絲毫拍賣場風波后的余波。
他微微頷首,動作簡潔得近乎敷衍:“可是,我需要蘇小姐幫忙。
”他側頭對旁邊一位戴著安全帽、工程師模樣的人說,“王工,帶蘇小姐上去,
確保安全措施到位。”沒有多余的詢問,沒有對損害的擔憂,
甚至沒有對她這個“責任人”應有的審視或質疑。他的語氣還是那樣不容置疑,
那種無形的威懾似乎能讓人忍不住按照他的指示行事。蘇晚的心沉了沉,
盡管她并不想乖乖聽他的話,但是看到她一筆一筆描繪的壁畫慘狀,
她還是想盡力挽救一下她的作品。沒有別的言語,蘇晚不再看顧衍舟,
利落地接過王工遞來的嶄新安全帽戴上,系緊帶子,又將長發仔細塞進帽子里。
她拒絕了王工對方伸出要攙扶她的手,自己抓住冰冷的腳手架鋼管,
動作熟練而敏捷地向上攀爬。沉重的工具包在她身側晃動著。越往上,空氣越差,
灰塵和刺鼻的霉味也越發濃重。敲擊聲和工人們的吆喝聲在空曠的穹頂下回蕩,
震得耳膜嗡嗡作響。當她終于爬到與那道巨大裂縫平行的高度,近距離看清它的全貌時,
蘇晚的心徹底沉到了谷底。裂縫的走向并非自然老化龜裂的紋路,
而是清晰地沿著一條隱蔽的結構縫延伸,裂縫邊緣的灰泥層酥脆得一碰即碎,
內部的木質框架已經腐朽發黑,明顯是長期被水汽侵蝕的結果!她拿出強光手電筒,
小心翼翼地照射裂縫深處,仔細觀察著內部結構和滲水痕跡的走向。同時,
她迅速從工具包中取出專業的數碼相機,調整好微距鏡頭,
裂縫的形態、腐朽的木架、剝落斷層的切面以及那些清晰的、呈噴射狀分布的陳舊水漬痕跡,
進行了多角度、高清晰度的拍攝取證。冰冷的相機握在手中,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武器。至少,
這些能夠證明壁畫的損壞并不是因為她不夠專業。“蘇小姐,看出什么了?”王工在她旁邊,
一邊扶著架子,一邊有些緊張地問。蘇晚沒有立刻回答,她正全神貫注地用一把小刮刀,
極其小心地從裂縫深處一塊剝落邊緣尚未完全脫離基底的灰泥層上,刮下一些粉末狀的物質,
仔細地收集進一個小小的密封取樣袋里。這些粉末的顏色、質地,
將直接反映基底材料的成分和老化程度。她又用手指,隔著薄手套,
輕輕觸摸裂縫邊緣裸露的、已經碳化的木質結構。
“損害主要源于結構性沉降和長期滲水侵蝕。”蘇晚的聲音在安全帽下顯得有些悶,
但異常清晰冷靜,“你看這里,”她用手電光指向裂縫深處,“木質框架腐朽碳化,
承重能力嚴重下降。還有這些水漬痕跡,呈噴射狀,說明滲水點在上方某個結構薄弱處,
雨水長期順著內部縫隙下滲、積聚,最終導致這一區域的灰泥層飽和、膨脹,
連帶覆蓋其上的壁畫顏料層一起被撕裂、剝落。”她將相機屏幕轉向王工,
展示那些觸目驚心的細節照片,“這絕非短期形成,也絕非一次暴雨后的表面損傷。
問題根源在古堡本身的建筑結構隱患和長期的維護缺失上,
與我之前的壁畫修復工作沒有直接因果關系。我的修復是針對壁畫本體,
沒有也不可能觸及或改變這些深層結構。”王工看著照片,又看看裂縫深處,
臉色變得凝重起來,顯然認同了蘇晚的判斷:“確實……這木頭都糟透了……蘇小姐,
你怎么知道這些……”就在這時,下方傳來顧衍舟平靜無波的聲音,
穿透了施工現場的嘈雜:“沒想到蘇小姐,對這些還有研究,所以,這是初步結論?
”蘇晚扶著冰冷的腳手架鋼管,微微探身向下望去。顧衍舟依舊站在原地,仰著頭,
姿態從容唇角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白熾探照燈光束在他腳下拉出長長的影子。
他似乎并不在意頭頂搖搖欲墜的危險,或者說,他習慣了掌控一切,包括風險。
蘇晚深吸了一口充滿灰塵的空氣,將手中的相機和密封袋握緊,
聲音清晰地傳下去:“沒什么,
曾經味一座古寺修復過壁畫而已…”蘇晚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解釋,
她應該對顧衍舟不做多余的回應才對,她頓了頓又道:“顧先生!根據現場勘查,
穹頂壁畫嚴重剝落的主要原因是深層結構沉降和長期滲水導致木質框架腐朽、灰泥層酥化!
這是建筑本身的基礎性問題,與壁畫修復工藝無關!
我這里有詳細的照片和……”她的話音未落。一種極其細微、卻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聲,
仿佛骨骼斷裂的呻吟,突兀地從穹頂最高處、靠近那道巨大裂縫源頭的位置傳來!
蘇晚的聲音戛然而止,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間凝固!王工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