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江城的三月，總是濕冷。窗外，雨點細密如針，斜斜地打在公交車窗上。
舒念攏了攏圍巾，手掌還殘留著醫院里那張診斷書的溫度。【右肺中葉腫塊，惡性可能性大，
建議立即住院檢查及后續治療。】 后面跟著一長串醫學術語，她看不懂，也不想看。
但醫生說的那句：“我們建議盡快安排家屬來一趟”，讓她明白，這不是普通的炎癥，不是。
她早就有預感了，咳嗽一個月，吃藥沒用，晚上總是悶得喘不過氣。她跟陸衡說過很多次，
但他總說她“神經質”。“你呀，就是太敏感了，公司有兩個項目壓著，別添亂。
”她信了他的話，也騙了自己。這一路上，她緊緊握著那張診斷報告。紙張早就被攥皺了，
像她的婚姻，表面還算光鮮，里面早已千瘡百孔。公交車在她家小區門口停下，
她站起時腳底一軟，差點摔倒。“你沒事吧？”旁邊的小姑娘扶了她一把。
舒念勉強笑笑：“沒事，謝謝。”她走進熟悉的小區大門，雨水順著睫毛流下，模糊了視線。
她沒立刻回家，而是繞到小區門口的熟食鋪，買了一份陸衡最愛的糖醋排骨。
老板娘一邊打包一邊問她：“喲，好久沒來了，今天下班早啊？”她點點頭，低聲說：“嗯，
今天……早點回家。”拎著打包袋走進電梯，樓層慢慢上升，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想見陸衡。
不是為了解釋，不是為求安慰，而是……哪怕只是一句關心，也好。他是她的丈夫，
是她二十歲愛上的男人，是她以為能陪她到老的人。電梯“叮”地一聲到了家門口。
她掏出鑰匙，剛插進去，門卻從里面被人拉開了。門開的一瞬，
她看清楚了里面的情景：陸衡站在門廳，穿著他那套深灰色羊絨西裝，西裝領子上粘著雨點。
他身后，是一個女人，撐著米白色的傘，妝容精致，笑容溫婉。她的手，
正輕輕搭在陸衡的胳膊上，動作自然得像是多年習慣。舒念的第一反應不是憤怒，而是困惑。
這場景太突兀，就像她手里那盒糖醋排骨，突然成了笑話。“你回來了。”陸衡率先開口，
語氣平靜，“我們正好想找你談談。”“我們？”舒念輕聲問。那女人收起傘，
點頭：“你好，舒小姐。我是……姜清許。”姜清許？舒念怔住。她當然聽說過這個名字。
這個名字在他們的婚姻里，像影子一樣存在了很多年。她是陸衡的初戀，大學時的戀人。
傳聞中家里反對、遠走海外、斷了聯系……后來陸衡說他們再無瓜葛，
說“只是年少一場舊夢”，說他“只愛舒念”。可現在，這個“舊夢”站在她家門口，
還用“我們”來稱呼自己和陸衡。舒念將手中的排骨遞過去：“你們先吃吧，我還有事。
”她的語氣輕到幾乎聽不見，然而誰都知道，她心碎了。陸衡卻接過袋子，
像沒聽出她的諷刺一樣放到玄關：“念念，我們該談談了。”他聲音低沉，
眼神躲閃：“清許……她這幾年過得不好，出了車禍，身體有問題，我不能不管。
”舒念抬頭看他：“所以你要離婚？”陸衡沉默幾秒，點了點頭：“是的。
”姜清許欲言又止：“舒小姐，我不是有意介入你們……”“你沒介入。”舒念打斷她，
“你只是站在他心里沒走出來的位置上而已。”空氣一瞬間凝固。陸衡皺眉：“你別這樣，
清許也是病人——”舒念突然笑了，她從包里抽出那份診斷報告，攤開在玄關柜上。
“我也一樣，”她說，“醫生今天告訴我，我是肺癌晚期。”這下輪到他們震驚了。
姜清許臉色發白，陸衡猛地轉頭看她：“你開什么玩笑？”“我很認真。
”她的語氣反而輕松，“咳了一個多月了，我說過你不信。現在醫生信了，連建議都寫好了，
要我盡快住院。”陸衡沉默很久，最終只說了一句：“……那也許離婚對你是解脫。
”舒念這才意識到，這份婚姻，她一個人維持了太久。她點點頭：“好，我簽。
”2.離婚協議是在第二天下午簽的。這座他們一起還了兩年貸款的家，如今冷得像殯儀館。
舒念坐在餐桌前，桌上擺著她親手做的熱湯，沒人喝；姜清許已經走了，陸衡坐在她對面，
手邊是他剛打印好的協議書。他顯然早就準備好了，只是拖到今天才說。
“車子和你名下的那套公寓，我都留給你。”他語氣溫和，“還有你的股份分紅，我不動，
離婚后我會一次性補償你三十萬。”舒念沒說話，只拿起筆翻看那份協議。她注意到，
協議里把“雙方自愿離婚”寫得一字一句斬釘截鐵，沒有一點“因病不便處理”的字眼。
陸衡像是怕她反悔，嘆了口氣：“念念，我們之間已經這樣了，我也不想騙你。
清許的病……很復雜，需要長期陪伴治療。我不能兩邊都顧。”“所以你選她。
”舒念笑了笑，淡淡道，“這三十萬，就當我得的不是癌癥，是良性腫瘤好了。
”她翻到最后一頁，卻沒有立刻簽字，而是緩緩開口：“我有一個條件。”“你說。
”“從今天起，不許聯系我，不許打聽我去哪里，也不許……找我。
”陸衡微愣：“什么意思？”“我不想在你們的幸福生活里做多余的幽靈。”她低聲道，
“我會搬走，也不住那套公寓。你放心，我不會再出現在你們面前。”他似乎有些猶豫，
但最終點頭：“好。”她簽下自己的名字，末筆收得干凈利落。那一刻，她沒哭，也沒罵人，
只是起身，進了臥室收拾東西。她的動作很快，像早就預演過這場離開。
她只拿走了身份證、銀行卡、幾件換洗衣物和那份診斷書。她最后看了一眼這個家。
茶幾上是他們結婚三周年時買的綠植，如今已經枯萎；沙發上躺著她為他手工縫的靠墊，
一針一線都縫著“陸”字；墻角的貓爬架，是她領養的貓咪最愛的一處——但貓已經死了，
去年冬天，陸衡出差那天，她一個人抱著它去火化。她輕輕關上門。不再回頭。她回了娘家。
母親正在廚房熬湯，聽見她咳嗽，忙迎出來：“怎么這么瘦？是不是工作太累了？快坐著，
我去——”“媽。”她輕輕打斷，眼圈紅了，“我離婚了。”“什么？
”母親手里的瓷碗掉到地上，碎了一地。她將診斷書遞過去：“還有這個，我得了肺癌。
”那一夜，母親哭了一整晚。舒念坐在陽臺上，望著天色從黑轉灰。
她從來沒想過自己的人生，會在28歲這一年迎來兩個“判死刑”的消息。清晨五點，
她給遠在美國的一家醫院發出了一封長郵件。郵件里，她詳細說明了自己的病情、檢查記錄，
并附上CT片的高清掃描，請求加入他們正在進行的肺癌靶向藥物全球臨床實驗。
她等了三天，對方回了郵件。【你符合我們的試驗標準，
但我們需要你在七日內完成入組申請并赴美面試。】她沒有猶豫，立刻辦了簽證，
賣了自己名下的一只理財賬戶和部分股票，又找朋友借了一筆款，訂下機票。
機場那天下著大雪，她穿著那件舊大衣，拖著一個藍色行李箱。
母親塞給她一個護身符：“小念，無論你去哪兒，活著回來。”她握著護身符，輕輕點頭。
“媽，我一定回來，但不是為了誰——是為了我自己。”飛機升空的那一刻，
江城徹底從她的世界里消失。舒念靠在座椅上閉眼，一滴眼淚緩緩滑下臉頰。
她心里默念著：“舒念，你不是誰的附屬品，不是被拋棄的病人。你是你，是你自己的光。
”3.從江城飛往美國芝加哥的航程很長，整整13小時。飛機降落時，外面正下著雪。
舒念提著行李出了機場，天色灰蒙蒙的，像極了她此刻的心境。
接她的是醫院安排的接待人員，是個說著帶口音英語的華裔護士，叫Linda。
“你是舒小姐吧？歡迎你來到我們癌癥研究中心。”Linda笑容溫暖，
“試驗組的藥物效果很不錯，希望你能成為第一批響應者。”舒念點點頭：“謝謝。
”她的英語并不算好，甚至有些生疏，但她知道此刻不能退縮。
這家癌癥研究中心是目前北美唯一一批對中國患者開放的靶向治療機構，
配有最先進的EGFR-TKI藥物試驗方案。全程為期一年，如果反應良好，
可以延期繼續使用。她入住的不是醫院，而是一個面向實驗患者提供的療養公寓。房間不大，
只有一張床、一張書桌和一個小廚房，卻收拾得干凈整潔。第一晚，她燒了一碗速食面，
躺在床上卻睡不著。她打開手機，點進和陸衡的微信聊天框，
看著那條最后的語音消息：【我希望你能好好接受治療，別再折騰了。】他說得真輕松，
好像“折騰”就是她主動選擇的。她將那條消息刪除，連同整個對話框。
她告訴自己——不回頭，不心軟，不期待。治療正式開始是在她抵達后的第五天。
身體評估：血液、CT、活檢、基因突變分析……所有結果都會影響試驗用藥方案的匹配度。
最痛苦的是第一次靶向注射。針劑從鎖骨下的中心靜脈輸注進去，
像冰冷的鋼針穿刺每一寸神經。她渾身抽搐，嘔吐、發燒、寒戰、失眠……但她咬牙忍住了。
“你比很多人都堅強。”主治醫生William博士贊許道，
“副作用說明藥物正在發揮作用。”可她也見到很多失敗者。同一批入組的有六人，
三個月內就有兩人放棄治療，一人病情惡化去世。
壁病房的華人阿姨大哭：“我不行了……我只想回家看看孩子……”舒念靠在門后偷偷流淚，
但從未想過放棄。她每天寫日記，記錄藥效和副反應，也記錄自己的情緒變化。
她逼著自己學英語、讀醫學資料、練習烹飪、學著理財——她想活著，
而且要活得更清醒、更有用。半年后，她的癌細胞抑制率達到了89%，
是同期受試者中反應最優秀的一個。
Linda護士悄悄告訴她：“他們可能會請你做這個項目的患者代表。”起初，
她以為這只是客套話。直到有一天，醫院來了一個商業考察團。
她作為“成功案例”被邀請出席閉門說明會。她站在那間小會議室里，戴著口罩，
英語不流利卻講得很認真。“我在中國是一名市場經理，三年前確診肺癌。
當時我以為我的人生結束了。直到有機會來到這里，我的人生被重啟了。
”一位基金合伙人聽完后問她：“如果你有機會參與到未來藥物落地中國的投資推廣，
你會考慮嗎？”她怔住了。然后，她第一次真切地意識到：她不是病人，不只是個幸存者。
她是個可以“參與決策”的人。一年后，她身體狀況穩定，試驗期完成，順利退出項目。
她主動聯系那位基金合伙人，表達愿意回國后牽線推廣藥物落地中國的意向。
基金方很快給她安排了初步的投資談判與培訓。她回國前，
William博士在咖啡館請她吃飯。他說：“舒，你是我們這里最獨立的病人。
”“謝謝你們救了我。”她低聲說。“不是我們救了你。”William笑著搖頭，
“是你救了你自己。”那頓晚飯，她吃得極慢，像是在告別一個世界，
也是在告別過去的那個“舒念”。兩周后，她帶著藥物資料、商業計劃書和新的人生目標，
回到了江城。而此時的她，早已不是那個站在玄關拿著糖醋排骨的舒念。
她是全球首個中籍女性靶向治療成功試驗者之一，
是中國EGFR-TKI推廣項目的一級合伙人，是一家正在籌建的獨立基金會創始人。
她不再需要陸衡的愛、不再指望別人的憐憫——她靠自己活下來，也將靠自己走得更遠。
4.江城私立德安醫院，新落成的腫瘤中心，
門口掛著一塊鍍金銅牌：【本中心由星濟基金會資助，專注于靶向藥研發與臨床支持。
】旁人不知，這個基金會的創始人就是舒念。她坐在VIP病房的沙發上，
手邊是一份平板終端，正瀏覽一份新進患者資料核對表。她早已不再瘦弱憔悴，
今天一身奶白色高領衫配淡金色長風衣，氣質干凈利落，長發盤起，眉眼清冷。若不是熟人，
很難將眼前這個像藝術總監般的女人，與三年前咳血昏倒在廁所里的那個患者聯系起來。
一陣敲門聲響起，護士小心翼翼地開門：“舒女士，
您點名邀請的那位患者已經安排到您指定的房間了，病歷也同步進來了。
”舒念“嗯”了一聲，點點頭。她其實沒想到，
她會在資料表里看到那兩個字：【患者姓名：姜清許】是的，就是她——三年前，
站在她家門口那把米白色傘下的女人。說巧也好，說天意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