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程默,我正在坐出租車準備回家,我的家是在一處偏僻的山村里。
多年前的那場事讓我如今依舊記憶猶深。我的家鄉叫青槐村。記憶里,
青槐村的傍晚總是來得特別早。那天是我放大學的一個暑假,
當我拖著行李箱走下最后一班鄉村巴士時,太陽已經沉到了西山后面,
只留下一片暗紅色的余暉,像干涸的血跡一樣涂抹在灰蒙蒙的天空上。"小默?
是小默回來了嗎?"一個佝僂的身影從村口的槐樹下站起來,我瞇起眼睛,
認出了那是村長趙德全。老人身材干瘦,臉上的皺紋像是用刀子刻出來的,深得能夾死蒼蠅。
村口的老槐樹已經有千年的歷史,而我們的青槐村正是因為這棵老槐樹取的名字。"趙叔。
"我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我爸他...真的走了?
"三天前那個深夜的電話仍然在我耳邊回響。一個陌生的聲音告訴我,
我的父親程大山在村口的老槐樹下突發心臟病去世了。電話那頭的聲音平靜得可怕,
就像在談論一只死去的家禽,而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我回來,正是因為這件事。"唉,
大山走得太突然了。"趙德全嘆了口氣,伸手接過我的行李箱,"走吧,先回家。
喪事已經辦得差不多了,就等著你回來下葬。"聽著村長的話,我感到疑惑。
按照村里的習俗,喪事至少要停靈三天,等所有親屬都回來見最后一面才能下葬。
父親才去世一天,怎么就說:辦得差不多了?"趙叔,我爸的遺體..."我有些不放心,
想要看一看父親的遺體。"在祠堂停著呢,放心,都按規矩辦的。"趙德全打斷了我的話,
腳步突然加快,"快走吧,天要黑了。"我跟上村長的步伐,注意到村長時不時地回頭張望,
像是在警惕什么。村道兩旁的房屋大多黑著燈,有幾戶人家的窗簾微微掀開一道縫,
又迅速合上。整個村子安靜得可怕,連一聲狗叫都聽不見。"村里人都哪去了?
"我忍不住問道。往日里這會兒村里的人都是種完農田回家,
可我一路走來一個人都沒有看到。這讓我心中隱隱有些不安。"農忙時節,都下地去了。
"趙德全的回答明顯在敷衍。我知道農忙時節就算再忙,也不可能所有人都這么晚回家。
見村長不想回答,我也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轉過一個彎,我終于看到了自己家的老房子。
自從上了外地大學,因為學業為重,已經兩年沒有回來了。
那棟磚瓦結構的平房顯得更加破敗了,墻皮剝落,窗戶上的玻璃碎了幾塊,用報紙糊著。
但最讓我吃驚的是,大門上貼著一張褪了色的黃紙,上面用朱砂畫著些詭異的符號。
"這是什么?"我伸手想揭下來。只記得,因為我爸也是知識分子,
只是上了高中因為家里沒錢繼續讀書才回家的,我們家從來沒有迷信這一說。"別動!
"趙德全突然厲聲喝道,嚇得我縮回了手。村長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這是...鎮宅的符,你爸生前貼的,先進屋吧。
"我看著符咒只能收手,不明白我們家怎么忽然開始信奉這些。屋里比我想象中整潔,
顯然有人打掃過。父親的遺像擺在堂屋正中的供桌上,前面點著兩根白蠟燭。
照片里的程大山面無表情,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前方,像是能透過相框看到屋子里的活人。
"我爸...是怎么死的?"確認了父親的死亡,我盯著遺像問道,喉嚨發緊。
趙德全正在一旁點香的手頓了一下:"村醫說是心臟病,大山這些年身體一直不好,
你又不常回來..."我沒有反駁,大學的這段時間,他都在為考研做準備,確實沒有回家。
每次打電話,父親都說自己很好,讓他專心學習。現在想來,那些話里有多少是謊言?
"我去祠堂看看我爸。"我嘆了一口氣。趙德全手里的香忽然掉在了地上:"現在?
天都黑了,明天再去吧。""我現在就要去。"我固執地說,從進村子里,
就感覺到一股莫名的不安。我和村長僵持了幾秒,趙德全終于嘆了口氣:"那...好吧。
我陪你去。"祠堂在村子西頭,是一棟青磚黑瓦的老建筑,
門前兩棵歪脖子槐樹像是兩個佝僂的守衛。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
一股混合著霉味和線香的氣味撲面而來。祠堂里點著幾盞油燈,光線昏暗,
我花了幾秒鐘才適應。父親的棺材停放在祠堂正中,
黑漆漆的棺木在搖曳的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我走近棺材,發現棺蓋已經釘死了,
只在頭部位置留了一個小窗口,用白布蓋著。"怎么釘上了?
我還沒見最后一面..."我的聲音顫抖起來,心中不是滋味。"天氣熱,怕...怕有味。
"趙德全解釋道,但眼神飄忽不定,"你要看的話,掀開那塊布就行。"我深吸一口氣,
伸手掀開了那塊白布。窗口正對著父親的臉。程大山的面容比遺像上更加蒼白,
幾乎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青灰色。他的眼睛緊閉著,嘴唇卻微微張開,
像是在最后一刻還想說些什么。最奇怪的是,父親的額頭上也貼著一張黃紙符,
和家門上的一模一樣。"這是什么意思?"我指著符紙問道。"老規矩了,保亡魂安寧的。
"趙德全說著,伸手想把白布蓋回去,"看也看過了,
我們回..."我突然抓住父親的手——那只從壽衣袖口露出來的手冰冷僵硬,
但讓他毛骨悚然的是,父親的指甲縫里全是黑紅色的泥土,
就像...就像曾經拼命抓撓過什么。我學的專業正是法醫相關,
這讓我注意到了不同的細節。"我爸手上怎么會有泥?他不是心臟病發作死的嗎?
"我猛地抬頭質問。趙德全的臉色變了:"這...這是...下葬前要凈身的,
可能是那時沾上的。好了,我們該回去了,祠堂晚上不..."村長的話沒說完,就在這時,
我聽到了一聲輕微的響動。咔。聲音很輕,但在寂靜的祠堂里清晰可聞。它來自棺材內部。
我和趙德全都僵住了。幾秒鐘后,又是一聲。咔。咔。像是...指甲刮擦木板的聲音。
"你聽到了嗎?"我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趙德全的臉色變得慘白:"沒...沒什么,木頭熱脹冷縮而已,走吧,快走!
"他幾乎是拖著我往外走。夜深人靜,看著村長的樣子,我也有些害怕,只能跟隨離開。
離開前,我回頭看了一眼。在搖曳的燈光下,分明看到蓋在父親臉上的那塊白布動了一下,
就像...被什么東西吹了一口氣。回到家里,趙德全匆匆告辭,
臨走前再三叮囑我晚上不要出門,聽到什么動靜都別理會。"明天一早我們就下葬,
你好好休息。"村長說完就快步離開了,背影幾乎可以說是落荒而逃。我坐在堂屋里,
盯著父親的遺像發呆。
匆忙的喪事、釘死的棺材、父親指甲里的泥土、棺材里的聲響...還有村民們的反常態度。
我決定去父親房間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線索。程大山的臥室保持著生前的樣子,一張木床,
一個衣柜,還有一張書桌。我打開抽屜,里面整齊地放著一些賬本和文件。
最下面壓著一個牛皮紙筆記本,看起來經常被翻動。我打開筆記本,發現是父親的日記。
最后一篇寫于一天前,也就是他去世的那天:"他們終于還是找上門來了。三十年一輪回,
這次輪到我們家了。我試過讓小默離開,去外地上大學,但他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歸人'。
明天我要去老槐樹下做個了斷。如果我的計劃失敗,小默,記住——千萬別喝村里的水,
別吃村里的飯,別相信任何人的話。槐樹下的東西不是..."日記在這里戛然而止,
最后幾個字被一種暗紅色的液體暈染開了,我猜測那是血。因為這些液體,
跟我在上法醫鑒定課上的,幾乎相符合。我快速往前翻了幾頁,
已故多年的村民在樹下徘徊、牲畜無緣無故死亡...還有反復提到一個詞:"青槐之詛"。
我的太陽穴突突直跳。繼續翻閱,
在三個月前的一篇日記中看到一段讓我血液凝固的文字:"老趙今天終于告訴我真相。
村里每三十年就要獻祭一個'歸人'給古槐,否則全村人都要遭殃。上次是李家的兒子,
這次輪到我們家小默了。我絕不會讓他們得逞..."筆記本從我的手中滑落。
我突然明白了為什么父親堅持要他留在城里不要回來,為什么村民看他的眼神如此怪異,
為什么父親的喪事辦得如此匆忙...他們害怕的不是父親的死亡,而是那東西的歸來。
可是我們家本來就不相信妖魔鬼怪的事情。既然父親寫下這些,再加上父親的死亡,
那說明這些很有可能是真的。按照那個所謂的"青槐之詛",我,程默,
才是這次要被獻祭的"歸人"。窗外,月亮被烏云遮住了。
遠處傳來一聲凄厲的、不像任何已知動物的嚎叫。我渾身發抖,
他意識到自己正身處一個比想象中恐怖得多的陰謀中心。按照筆記里說的,
棺材里父親的尸體,可能根本就沒真正"死"去。夜深了。我只能和衣躺在床上,
手里緊握著父親的筆記本。我不敢關燈,也不敢真的睡著,只是半夢半醒地躺著。咔嗒。
一個輕微的聲響讓我瞬間清醒。是門閂被撥動的聲音。我屏住呼吸,盯著臥室的門。
門把手正在緩緩轉動。吱呀——門開了一條縫,黑暗中似乎有什么東西站在那里。
我能感覺到一道視線落在他身上,冰冷而充滿惡意。"誰?"我鼓起勇氣問道,聲音嘶啞。
沒有回答,但門縫慢慢擴大了。我伸手去摸床頭的臺燈,就在這時,一個黑影猛地撲了進來!
"啊!"我驚叫一聲,打開臺燈。是趙德全。老人站在床前,手里拿著一把明晃晃的鐮刀,
臉上的表情猙獰得不像人類。"小默...你現在得跟我去祠堂。"趙德全的聲音低沉沙啞,
"你爸...他需要你。"我從床上跳起來,抓起枕頭砸向老人:"滾出去!
我知道你們想干什么!什么'青槐之詛',什么獻祭'歸人',我都知道了!
"趙德全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你看了大山的日記?"他搖搖頭,
"你不明白...這不是我們能決定的。如果不獻祭一個'歸人',全村人都要死。
你爸自愿代替你,但...儀式沒完成。現在槐樹生氣了...""瘋子!
"我抓起書桌上的臺燈當作武器,"我爸是怎么死的?你們殺了他是不是?
""不...不是我們。"趙德全的眼神突然變得恐懼,"是槐樹...是它要的祭品。
你爸自己走到樹下,我們只是...按規矩辦事。但他掙扎得太厲害,儀式沒完成。
現在它要你,小默...它要你完成儀式。"我感到一陣惡寒。
父親指甲里的泥土、棺材里的聲響...父親被活埋了?或者更可怕的是,
父親根本就沒真正死去,變成了槐樹的一部分?"滾!"我怒吼道,"我馬上報警,
你們這群殺人犯!"趙德全的表情突然變得猙獰:"你以為你走得了嗎?"他舉起鐮刀,
"全村人都等著呢。今晚你必須去祠堂完成儀式,否則..."他的話沒能說完。
因為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聲巨響,像是有什么重物被砸碎了。兩人都愣住了。
那聲音來自祠堂方向。緊接著,村里響起了此起彼伏的狗吠聲,然后是人們的尖叫。
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不...不可能...棺材明明釘死了..."程默的心跳幾乎停止。
他明白了那聲響意味著什么——棺材被從內部打開了。趙德全轉身就跑,
鐮刀掉在地上也顧不上撿。我猶豫了幾秒,抓起手電筒跟了上去。必須知道父親到底怎么了。
村道上已經聚集了一些村民,所有人都驚恐地望著祠堂方向。我擠過人群,
看到祠堂的大門敞開著,里面一片漆黑。"誰...誰去看看?"有人顫抖著問。沒人敢動。
我深吸一口氣,打開了手電筒,朝祠堂走去。"別去!"趙德全在后面喊道,"太危險了!
"我沒理會。我必須知道真相。究竟是人為的假象,還是真有妖鬼傳說。祠堂里一片狼藉。
棺材蓋被掀開,斜靠在一邊。我的手電光照向棺材內部——空的。父親的尸體不見了。
但更可怕的是棺材內壁——上面布滿了深深的抓痕,還有暗紅色的血跡。我的胃部一陣絞痛,
我能想象到父親在黑暗中蘇醒,發現自己被活埋,
然后拼命抓撓棺材板試圖逃出去的場景...手電光突然照到地上有什么東西。我低頭看去,
是一串濕漉漉的腳印,從棺材延伸到祠堂后門。
腳印里混雜著泥土和...某種暗紅色的液體。后門虛掩著。我顫抖著走過去,推開門。
門外是一條通向村后山的小路,而在月光下,
我清楚地看到那串腳印一直延伸向遠處那棵巨大的古槐樹。我關上門,
背靠著門板滑坐在地上。我的大腦拒絕接受眼前的一切——父親的尸體自己走出了棺材?
去了古槐樹下?這怎么可能?除非...父親真的沒死。或者更可怕的是,他死了,
但又回來了。祠堂外,村民們的議論聲越來越大。
我聽到趙德全在喊:"快準備黑狗血和桃木釘!必須在天亮前找到它!"真是尸變?
我突然明白了村民們真正的恐懼。他們害怕的不是活著的我,而是死去的程大山——或者說,
從墳墓里回來的"東西"。而此刻,那個"東西"正在古槐樹下等著什么...或者等著誰。
我摸出父親的筆記本,翻到最后一頁。在血跡斑斑的紙頁背面,
他發現了一行之前沒注意到的小字:"小默,如果讀到這個,
記住——槐樹下的東西不是我們的祖先。它們恨我們。
只有火能徹底..."文字在這里中斷了。我合上筆記本,做了一個決定。必須去古槐樹下,
找到父親——無論他現在是什么。
因為只有父親知道如何打破這個持續了不知多少年的恐怖循環。
而村民們顯然打算用更傳統的方式"處理"這個問題。我悄悄從祠堂后門溜出去,
沿著那串詭異的腳印,向古槐樹走去。夜風吹過,帶來一陣腐朽的氣味,
像是打開了千年的墳墓。在我身后,村民們舉著火把和各式武器,開始搜尋"逃走的尸體"。
而在我前方,黑暗中有什么東西正在古槐樹下等待...夜風穿過樹林,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我深一腳淺一腳地沿著泥濘小路前行,手電筒的光束在黑暗中劃出一道顫抖的軌跡。
那串濕漉漉的腳印一直延伸到視野盡頭,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臟上。越往村子后山走,
空氣越發陰冷潮濕,帶著一股腐朽的甜膩氣息,像是千萬片樹葉在泥土中緩慢腐爛。
我的襯衫被冷汗浸透,黏在后背上。
他不斷告訴自己這太荒謬了——死人怎么可能自己走出棺材?但那些從棺材延伸出來的腳印,
那些指甲抓撓的痕跡,無一不在嘲笑我的常識。小路盡頭,那棵千年古槐矗立在月光下,
龐大的樹冠投下斑駁的陰影。我小時候就聽過關于這棵樹的傳說——它比村子還要古老,
根系深入地獄,枝干通向天庭。村民們敬畏它,每年清明都會來祭拜。但此刻,
這棵古樹在我眼中只顯得猙獰可怖。腳印在古槐粗大的樹干前消失了。我關掉手電筒,
屏住呼吸慢慢靠近。月光被云層遮擋,四周陷入一片黑暗。就在這黑暗中,
因為聽到了一個聲音——緩慢、濕黏的摩擦聲,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樹干上蠕動。
"爸...爸?"我的聲音細如蚊吶。摩擦聲戛然而止。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靜后,
黑暗中傳來一聲悠長的、帶著水音的嘆息。我渾身汗毛倒豎,手指顫抖著重新打開手電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