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述言坐了十年牢。十年里,每月一次的探監我從不缺席,平時還會給他寫信,天冷天熱時,
我都給他寄最新的衣服。獄警說,像我們這樣的情侶少見,往常他見的,都是一個等不下去,
丟了另一個。我扯出一抹苦笑:“他是因為我坐的牢。”“那你也還是有情有義,否則十年,
哪兒那么容易就等下去。”李述言同樣感動,打電話時,他低聲承諾:“念念,等我出來,
我們就結婚。”可真到了他出來那天,我卻跟他提了分手。“李述言,你為我坐了十年牢,
我為你獨了十年身,你在里面不好過,我在外面同樣不好過,你就當我還清了吧。
”“現在我有一份穩定的工作,還有了新的喜歡的人,以后,我要去過我自己的人生了,
拜托你,放過我。”1.說這話的時候,我和李述言還站在監獄門口,沒走出多遠。
因為他出來時下意識地想牽我手,被我一把甩開,看見他錯愕的神色,
我才選擇干脆現在就把話說開。門口的獄警聽見我說的話,探頭出來,又驚又急。
“姑娘你說什么呢,你不喜歡這小子了?哪有人剛出來就要分手的道理,你都等他十年了,
好不容易等到他出來,怎么就要分手?”我冷嗤了一聲:“不分手,難道還真的跟他結婚嗎?
”“他剛從牢里出來,什么都沒有,等他找一份能養活自己的工作都困難,我已經三十了,
沒有下一個十年可以繼續跟他耗了。”獄警遲疑:“可是……可是,這小子真的很好啊,
他會有出息的,不會讓你等太久的,況且他是為你坐的牢啊……”我不意外他幫李述言說話,
當年那件事情鬧得很大,轟動一時,經手過那個案件的人都知道,于情方面,李述言沒有錯。
后來他坐牢,在里面表現又一直很好,十年還是他減刑了的成果。我抬頭看向李述言,
語氣疲乏:“看到了嗎?人人都說你是為我坐的牢,事實也是如此。
”“但我每天聽著這種話,對我來說何嘗不是一種綁架。李述言,
我已經沒辦法跟你在一起了,你放過我吧,求你了。
”一直僵硬愣怔的李述言好像這時候才回過神來,他無措地眨了眨眼,長長的羽睫扇動,
像一只夏末快要瀕死的蝴蝶。他先沖不遠處一直看著這邊的獄警露出了一個歉意的微笑。
“謝謝您這些年對我的照顧,真的很感謝,但是請您不要指責她,沒有人可以指責她。
”李述言一如既往地維護我,像我和他認識的前二十年,無論發生什么事情,
他都會護著我一樣。我鼻頭生理性地一酸,心里卻只有一片死寂麻木。
獄警唉聲嘆氣地收回目光,不說話了。李述言想牽我離開,想到我剛剛甩開了他,動作一頓,
用衣袖裹住了自己的手,才伸了過來。“這樣可以嗎?不臟的,也不晦氣。”他的聲音很小,
語速很慢,生怕有哪一點惹我嫌惡。我神情復雜地看向他,依舊沒有牽他的手。“算了吧。
”李述言的手垂下,他想對我笑,但笑得很難看。“念念,你是真的想和我分手是嗎?
”我輕輕點頭:“你剛進去的時候,我也以為自己不可能會和你分手,
我以為我會愛你一輩子,但事實是我高估自己了。”“好,那我們就分手。
”2.李述言答應得很快,快得我都訝異,猛地看向他。他避開了我的眼睛,
再開口時已經極力克制哭腔,但我還是聽出來了。十年前,他被警察帶走時,
也是這樣隱忍著哭腔安撫我的。“十年過去,你想分手很正常,何況我坐過牢了,配不上你。
這十年也沒能在你身邊照顧你,你一個人一定很辛苦吧。”“有了其他喜歡的人是件好事,
起碼你這些年還有個別的盼頭,也有人能對你好。”“只是念念,你不用求我放過你的,
只要你幸福,我怎么樣都愿意。”“干嘛要說求我,干嘛要說讓我放過你呢,不至于啊,
你怎么就說出這話了呢……”李述言可以接受我說分手去另尋幸福,
但他不能接受我用祈求陌生的語氣讓他放過我。那對他傷害太大了,
把他襯得像一個不知廉恥糾纏我的小丑。他說不至于的時候,我恍惚了一下,想,是啊,
我們怎么就到這一步了呢?本不至于的,本不應該的。但他能答應分手,我還是松了口氣,
為這十年蓋棺定論。“當年我們太年輕,如今我們都成熟了,該向前看了,就這樣吧。
”我帶著李述言打車去了提前給他租好的一套房子,路上把買的新手機給了他,
教他怎樣使用,還跟他講了一些現在的變化,比如微信支付,百度打車。到了出租屋的時候,
我把鑰匙交給了他:“這里我已經交了一年的房租,你可以放心住下來,工作再慢慢找。
”“手機里有我的聯系方式,還有一萬塊錢,夠你用一段時間了,你要是遇到了什么難處,
也可以再找我。”我交代完這些就打算離開,李述言叫住我。“念念,就算分手了,
我們還是可以做朋友的吧?”我沉默了下來,李述言的臉色肉眼可見變得慘白,
他又問了一遍。“還能做朋友的,對吧?”我無奈:“既然已經分手了,就分得干凈一點吧,
別做朋友了,也別再叫我念念,我喜歡的人會不高興的。”李述言慢慢點頭:“好,
我知道了。租房的錢和買手機的錢,還有那一萬,我后面找到工作都會還給你的。
”“其實可以不用……”“是你說的要分干凈一點。”李述言打斷我。“好吧,那隨你。
”這次說完我是真的就走了,走到樓下時楊南剛好打來電話,我接起,
聽見他咋咋呼呼的聲音。“接完你那前男友沒有啊?該輪到我接你吃飯了啊,我跟你說,
我發現一家賊好吃的小店!”我不自覺地露出笑意:“給你發地址了,來接我吧,
我倒要嘗嘗有多好吃。”掛斷電話,我伸了個懶腰,仰頭時,恰好看見李述言站在陽臺上,
身影模糊,隱約能感覺到,他是在看我。我收斂起笑意,低下頭匆匆離開。
3.楊南說的那家賊好吃的小店是一家蒼蠅館子,他很會找這種藏在某個巷子深處的老味道。
我和他面對面地坐著,等菜上來的時間,他跟我八卦。“把你前男友的照片給我看看。
”我瞥了他一眼,沒作聲,他來勁兒了。“喲呵,還不給看,我就要看,
我要看看他有沒有我帥!”楊南磨起人來是真的沒完,我怕他等會兒一頓飯都吵著要看照片,
索性在手機里翻到了一張李述言十年前的照片給他。楊南接過手機看了半天,
最后吐出來一句:“以前是挺帥的,但他現在肯定老了。”我想了想:“他現在也帥,
現在更帥,氣質和以前不一樣了。”楊南冷哼一聲,把手機還給了我。吃過飯后,
他送我回家,車開到我家小區樓下。“你之前不是跟我說,你那樓道里燈壞了還沒修嗎,
確定不要我送你上去?”“不用,我開個手機手電筒就行。而且我吃撐了,
打算消消食再上去。”我打開車門下去,楊南降下車窗叫住我,我趴在車窗上問他干嘛。
“什么時候把你前男友介紹給我認識認識啊,我不是馬上要轉正成你現男友了嗎?
”我一看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拉倒吧,我走了。”“好吧,
注意安全。”我沒回頭,沖身后的楊南揮了揮手。其實晚上沒吃多少,
但胃里還是惡心脹得慌,我說消食就真消食,繞著小區里的綠化帶走了兩圈才上樓。
只是沒上兩層樓,我總覺得有腳步聲跟在下一層,很隱蔽,很小心,
但我對這樣的聲音格外敏銳,當即停下了腳步。“誰?!”“不要怕。”熟悉的聲音響起,
借著手電筒的光,我看清了李述言的臉,后背才停止冒冷汗。“你跟蹤我?李述言,
你有病吧,你差點兒沒嚇死我!”我一開口就是罵人,罵完才后知后覺,
這種語氣有點過分熟稔了。十年前,我和李述言在一起時,就很喜歡這樣跟他說話。
他花一個月生活費給我買項鏈了,故意逗我了,在床上逼著我說愛他了,我都會罵一句。
“李述言,你有病吧?”少女的嬌羞和別扭無法明言,只能這樣半抱怨半撒嬌地問他一句,
是不是有病?他總是笑著抱住我,跟我咬耳朵:“念念,你怎么那么可愛?”扯遠了,
現在我更想和李述言掰扯掰扯他跟蹤我的事。“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跟蹤我的?
”李述言避而不答,只說:“我在樓下看見你和你喜歡的人接吻了。”“我們分手了,
他現在已經是你的男朋友了對嗎?”我愣了愣,想半天才想明白,李述言看見的,
應該是我趴在車窗上和楊南講話的時候,他誤以為我們是在接吻。夜色濃重,他沒看清,
我也不打算解釋,最好就這樣將錯就錯。4.“是,所以呢,你想說明什么?
”“他都不送你上樓,也不陪你散步,他不知道你家樓道的燈壞了,也不知道你怕黑嗎?
陳念,他是不是對你不好。”李述言的語氣郁悶又不解,細聽還有點兒委屈,跟小孩兒似的,
我聽得想發笑,但還是板住了臉。“我們兩個人怎么相處,不關你的事。李述言,
你今天要是不跟在我身后,我壓根兒都不會害怕的。”李述言不吭聲了,我和他僵持地站著,
我高他兩個臺階,能看見他低下頭時的發旋,還有身側捏緊了的雙手。
有淡淡月光順著樓道里的窗戶灑進來,照在他身上,他像站在一個美麗的夢境里。
我今天和楊南說,李述言的氣質變了,本意是想說他變得更沉穩了,面龐和眼神也堅毅了。
但此刻我看著他,覺得他還是二十歲左右,那個沒經歷過一切黑暗的輕快少年。某一個晚上,
他也這樣站在月色里,俯身親吻了我。我幾乎要溺斃在回憶里,不舍得打破這一刻的美好。
可惜李述言悶悶開了口:“你走,我看著你進門,我才放心。”我回過神來:“不行,
你先走。”都已經讓他知道我住哪個小區哪棟樓了,不能還讓他知道我住哪層哪戶。
李述言沒辦法,只能轉身離開。我確定他走了以后,才敢放心上樓回家,把電腦打開,
調出監控視頻,往前拉了拉時間,畫面里出現李述言的身影。那是下午的時候,
我剛把他帶回到出租屋,然后是我離開,他去了陽臺,再回來后,坐在沙發上發了很久的呆。
緊接著就開始打掃衛生,唔,好勤快。打掃完衛生,李述言檢查一圈后,
發現房子里什么生活用品和日常所需都準備好了,就去了浴室。我打開浴室那部分的監控,
看見他脫掉衣服洗澡。浴室監控安的位置不是很好,只能看見他赤裸的脊背,
轉身時能看見他的上半身。好像他這幾年鍛煉得不錯,水霧朦朧里,胸肌和背肌都很漂亮,
以前去探監,他穿著衣服都沒看出來。我抱膝坐在椅子上,把這段監控看了一遍又一遍,
上癮一樣,一直到他回家,出現在了新的監控畫面中。我不無慶幸地想,還好在樓下散步時,
沒直接掏出手機就開始看下午的監控,否則讓李述言看見,都說不清了。
他應該不會察覺到出租屋里的那十幾個監控吧?在牢里關了那么久,
應該不懂這些高科技才對。李述言洗漱完后便躺上了床睡覺,大概是在里面養成的習慣,
他睡得很板正。我看著這一幕,心底有一部分被慢慢填滿,隨后整晚開著監控,
和李述言一起閉上了眼,難得睡了一個好覺。第二天,我照常去上班,下班回家時,
發現樓道的聲控燈會亮了,有人修好了它。又是一個月過去,李述言給我打了五千塊錢,
我知道他找到了工作,監控里的他每天早出晚歸,只是不知道他具體是做什么的,
給我打五千自己留的錢夠不夠花。我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
讓自己盡量不要再和李述言產生別的交集。但我沒想到,李述言會再次找到我,
我以為他已經死心了的。5.“陳念,這一個月,你和你那個男朋友只見了三次面,
三次都是出去吃飯,除此以外,你們不看電影不逛商場也不過夜,我覺得不太對,
你們真的在談戀愛嗎?”我被突然出現在公司樓下,又口出試探的李述言嚇了一大跳,
深吸了口氣。“你這一個月都在跟蹤我?”李述言移開了目光,不說話。他不太對勁,
我忍不住想。明明他以前還挺陽光的,但他現在真的跟我年輕同事看的小說里,
那種陰濕男鬼病嬌一樣,雖說我也不太正常就是了。“你那天不是都看見我們接吻了嗎,
怎么還懷疑我不是真的和他談戀愛?”“興許是天太黑,我沒看清楚。
”李述言這話說得我心一顫,他真相了。他接著步步緊逼,執拗地要得到一個答案。“陳念,
你真的喜歡他和他在一起了嗎?還是他只是你用來騙我的借口。”我狠狠瞪他:“你煩不煩?
我們就是在一起了。”“誰說談戀愛就必須每天黏在一起出去約會,我們都是成年人了,
有自己的節奏,你不要再來跟蹤我打擾我,我真的會生氣的!”李述言垂下了眼,
是讓人看一眼就會心碎的表情。“哦,我只是怕你會過得不幸福。”“怕什么,我幸福得很,
還馬上就要結婚了。”我頭腦發熱,一時嘴快,看見李述言驟然睜大的眼睛,
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但也收不回來了。“這么……快啊。”李述言快要哭了。
“那你給我一份請柬吧,陳念,我得看著你結婚,我得看著,不然我不放心。
”忘記自己是怎么打發走李述言,逃也似的回到家了。我仰天長嘆一聲,給楊南打去了電話。
“喂,我要是想請你幫我演戲結個婚,你能不能干啊?”楊南一聽,
興奮無比:“現在已經快進到這一步了嗎?好說好說,婚禮交給我,
演員我也給你找得麻溜的。”我笑了笑,艱澀開口:“行,你……越快越好吧。
”我要讓李述言早點徹底死心,這樣以后就能早點走出來。6.一周后,
楊南讓人定做的請柬好了,我寄到李述言那里去,婚期則定在三天后。楊南的戲做得很足,
一場婚禮該有的東西都有,他請的演員們個個給了禮金,迎賓處甚至還擺放了五金和海報。
不過海報上的婚紗照是p的,我和楊南沒空也沒必要真去拍一組婚紗照。
我在酒店休息室里換好婚紗化好妝,出門對上楊南驚艷的目光。“我眼光是真好,
隨手挑的婚紗也這么適合你。”我被逗得笑了笑,他又神秘兮兮地湊近。
“你前男友已經來了,知道他給了多少禮金不?一萬,你說他剛出獄,哪兒來那么多錢啊?
”“哦不對,他甚至還打了個欠條,找我加了聯系方式,說以后再給你補九萬的禮金,
好湊個十全十美,他瘋了吧?!”我一下笑不出來了:“你朋友圈有咱倆的內容嗎,
不會露餡吧?”楊南把手機拿給我看:“這幾年咱倆每次出去吃飯或者玩兒我可都拍照了。
”我翻了一遍,雖然沒有直接的官宣,但看得出來關系親密,
何況我還是他朋友圈里唯一出現的一個女性,要說我們是認識多年,
從好友變戀人也說得過去。我放下心了,和楊南開始走婚禮流程。臺下賓客都是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