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朔風城危局朔風如刀子,卷著雪沫,狠狠刮過朔風城搖搖欲墜的城頭。
夯土的城墻在連日沖車的撞擊下簌簌掉渣,露出底下猙獰的裂口。每一記沉悶的撞擊,
都像是砸在守城士兵繃得快要斷裂的心弦上。
血腥味、焦糊味、尸體在嚴寒下遲緩腐敗的甜腥氣,凝成一股令人作嘔的絕望,
沉沉壓在城池上空。帥府里,氣氛比冰窖更凍人。青銅炭盆里明明燃好的銀絲炭,
熱氣卻一絲也透不出來,被屋外透骨的寒意和人心里的冰凌死死堵住。
主帥蕭徹仰臥在冰冷的硬榻氈毯上,面色灰敗如蒙了一層死氣,嘴唇泛著詭異的烏紫,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著艱難的“嗬嗬”聲,仿佛破敗的風箱。軍醫顫抖著收回探脈的手,
絕望地搖頭。副將趙磐,那張素來沉穩的臉此刻如同鐵鑄,下頜線條繃緊到幾乎要迸裂。
“主帥昏迷前,”趙磐的聲音像砂紙磨過生鐵,每一個字都透著沉重的血腥氣,“曾言,
城中一切軍務……暫托付于‘白先生’。”他沉重的話語,激起一片壓抑的抽氣聲。“荒謬!
”一聲斷喝撕裂了凝滯的死寂。副將宋闕霍然起身,猩紅的軟甲襯得他臉色更顯陰鷙。
他手指如戟,直直戳向大廳角落陰影里那個靜默的青灰色身影——顧弦月。
“趙副將糊涂了嗎?”宋闕的聲音尖銳得刺耳,裹挾著濃濃的惡意,“此等危亡關頭,
竟要將數千將士身家性命、北境門戶重鎮,交予一個……”他刻意放緩語速,
淬毒般的目光肆無忌憚地刮過顧弦月樸素無華的裙衫和沉靜的面容,
“……一個來歷不明、軍中籍冊無名無姓,甚至連真面目都不敢示人的女流之輩?
蕭帥中毒昏迷,神志不清,豈可當真?!
”他猛地轉向廳堂內一眾神情惶惑、血跡斑斑的將領,聲音陡地拔高,
帶著煽動人心的蠱惑:“諸位!看看這朔風城!看看連日血戰的袍澤!
再看看蕭帥如今的模樣!”他手臂用力一揮,指向城外隱約可聞的戰鼓和獸吼,“是誰,
半月前力排眾議,說服蕭帥摒棄堅壁清野戰策,冒險分兵出城?致使鷹揚軍精銳折損大半,
元氣大傷!又是誰,區區幾日便深得主帥信任,竟能參與核心軍機?如今主帥莫名中毒垂危,
她顧弦月就在這帥府之中!”宋闕的唾沫幾乎要飛到顧弦月臉上,“一個無名女子,
何以精通兵法韜略?何以未卜先知般屢屢獻策?她若非北狄精心培養、深埋于此的細作,
誰能信?!”沉重的指控像一塊巨大的冰坨砸進滾油鍋,瞬間引爆。廳內嘩然一片!
無數道驚疑、審視、甚至帶著殺意的目光,利箭般射向角落里的顧弦月。
空氣緊繃得令人窒息。趙磐臉色驟變,胸膛劇烈起伏,手猛地按上腰間佩刀:“宋闕!
你血口噴人!白先生獻策是為挽救危局!分兵之策乃是……”“挽救危局?”宋闕厲聲打斷,
發出一聲短促刺骨的冷笑,眼神淬著毒,“此刻北狄屠烈十萬大軍圍城,蕭帥垂死,
朔風城旦夕將破!這就是她挽救的危局?分明是處心積慮要將我們所有人,連同這座要塞,
一起葬送給北狄屠夫!”他猛地跨前一步,幾乎逼到顧弦月身前,居高臨下,
目光如冰錐刺骨:“顧弦月!你還有何話說?!”死寂。
連城外攻城錘撞擊城門的巨響都似乎被這沉重的空氣隔絕在外。
所有人的目光死死盯在顧弦月身上。她依舊靜立在那片陰影里,
青灰色的布袍裹著略顯單薄的身軀,臉上覆蓋著那張遮住大半容顏的寒鐵面具,
只露出一雙沉靜如深潭的眼。宋闕的咆哮和惡毒的指控,如同狂風卷過山巖,
未能撼動她分毫。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凝固中,顧弦月動了。她微微抬起右手,
動作輕緩得如同拂去衣袖上根本不存在的塵埃。那只手干凈蒼白,骨節分明。指尖,
卻無意般輕輕掠過鬢邊一支毫不起眼的古舊銀簪。簪頭是極普通的花苞,黯淡無光。
可在那指尖拂過的剎那,花苞頂端似乎閃過一點微不可察的幽芒,快得如同錯覺。
宋闕的咄咄逼人驀地一滯,他死死盯著那支銀簪,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
一股莫名的寒意順著脊椎悄然爬升。就在這極致的僵持瞬間——“嗚——嗚——嗚——!!!
”三聲凄厲高亢的號角聲,驟然撕裂了朔風城上空沉悶的死亡氣息!
那號角聲并非來自城下北狄大軍的方向,而是從西北方遙遠的雪原深處悍然傳來!
穿透漫天風雪,帶著一種孤狼嘯月般的決絕與血腥!城頭瞭望塔上,
渾身是血的哨兵像是被烙鐵燙到,猛地撲到垛口,嘶啞的嗓子爆發出變調的狂吼:“烽煙!
西北!血狼煙!!”廳內所有將領渾身劇震!血狼煙!
那是“孤狼營”絕境死戰時才會點燃的最后信號!趙磐剛毅的臉龐瞬間血色褪盡,
猛地沖出大廳,沖到帥府廳外開闊處,抬頭死死望向西北天際。只見蒼茫昏暗的天幕下,
三道粗大的、暗紅色的濃煙,如同燃燒的狼血涂抹在鉛灰色的畫布上,
筆直地沖向鉛灰色的蒼穹!“是陸驍……孤狼營……”趙磐的聲音嘶啞顫抖,
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與巨大的悲痛。宋闕瞳孔驟然收縮如針!西北!
那是他派出“信使”與屠烈約定的“獻城”方向!陸驍怎么可能在那里?!呼——!
一陣凜冽得足以凍裂骨頭的穿堂風猛地灌入帥府正廳。風中,
裹挾著西北方飄來的、極其細微的焦糊味和血腥氣。就在這風聲呼嘯、眾人心神劇震的剎那,
角落陰影里的顧弦月終于開口了。她的聲音不高,甚至帶著一絲女子特有的清冷,
卻像一把冰冷鋒銳的薄刃,輕而易舉地切開了廳內所有的嘈雜、喘息與風雪之聲,
清晰地送入每個人耳中:2 白先生之謎“宋副將,”她微微側首,
冰冷的寒鐵面具轉向宋闕僵硬的臉,
“你袖袋里那封用赤金火漆密封、囑托心腹送往西北屠烈大營的‘捷報’……”她頓了一頓,
面具后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猩紅色的軟甲,直刺宋闕急劇收縮的心臟,“……內容,可還滿意?
”“嗡——!”宋闕的腦子像是被重錘狠狠砸中!袖袋!赤金火漆!她怎么知道?!
一股寒氣從頭頂瞬間灌到腳底!他幾乎是本能地右手猛地抓向左側袖口!“動手!她是妖女!
拿下她!”宋闕發出野獸般的嘶吼,左手同時閃電般探向腰間佩刀!然而,他快,
陰影里的顧弦月更快!在他右手探入袖袋、左手剛觸到刀柄的零點幾秒間,
顧弦月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貼著地面滑出!沒有驚天動地的氣勢,
只有一種毒蛇撲擊般的精準與致命。
她纖細的身影不可思議地避開了宋闕倉促揮出的刀鋒寒光,切進了他最難受力的內圈死角。
那只剛剛拂過簪子的右手,此刻并指如刀,以一種刁鉆到詭異的角度,
精準地戳在宋闕右臂肩窩下方一處極其隱蔽的穴位上!力道不大,卻狠辣無比!“呃啊——!
”宋闕發出一聲短促的痛吼,整條右臂如同被無形的冰針瞬間貫穿筋骨,瞬間麻痹失控!
那只探入袖袋的手不受控制地猛地一甩!“啪嗒!
”一枚小小的、用赤金火漆嚴密封好的蠟丸,從宋闕袖口跌落,滾落在冰冷堅硬的地磚上,
發出清脆的聲響。死寂!廳內所有將領的目光,瞬間從顧弦月身上,
死死釘在了那顆小小的蠟丸上!赤金的火漆在昏暗的光線下,折射眼而詭異的微芒。
趙磐反應最為迅猛!他身影如電,一個猛虎撲食,已將那顆蠟丸死死攥在掌心!他毫不猶豫,
“咔噠”一聲捏碎蠟封,指尖一捻,展開里面一張薄如蟬翼的素箋。只掃了一眼,
趙磐的臉色瞬間由鐵青轉為暴怒的赤紅!他猛地抬頭,
眼中噴出的怒火幾乎要將宋闕燒成灰燼!“宋闕!你這叛國逆賊!”趙磐的咆哮如同炸雷,
震得屋頂灰塵簌簌落下!他揮舞著那張素箋,
上面的字跡在眾人眼前驚鴻一瞥——赫然是約定開城時間、地點和鷹揚軍虛實的暗語!
“證據確鑿!你還有何話說?!”“不!這是假的!是她!是這妖女誣陷我!
”宋闕目眥欲裂,左手長刀終于出鞘,狂亂地向近在咫尺的顧弦月劈去!刀光雪亮,
殺氣沸騰!顧弦月不退反進!身體以一種違背常理的柔韌向側面滑開半步,
險之又險地避開了刀鋒。同時,她一直攏在袖中的左手閃電般揚起!
一道極其細微、幾乎無形的烏芒,從她指縫間激射而出!速度之快,肉眼難辨!“嗤!
”一聲極其輕微的銳物入肉聲。宋闕狂劈的刀勢陡然僵在半空!
他臉上的猙獰和狂怒瞬間凝固,如同被凍結的面具。他難以置信地緩緩低頭,
看向自己左胸心臟位置。一點細微到幾乎看不見的烏黑小點,正透過猩紅的軟甲布料,
緩緩沁出。“你……毒……”宋闕喉嚨里咯咯作響,死死瞪著顧弦月,
眼神充滿了極致的怨毒、不甘和一絲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他龐大的軀體晃了晃,
如同被抽掉了脊梁的巨獸,轟然栽倒在地,揚起一片灰塵。眼睛兀自圓睜,空洞地望著穹頂。
變故太快!兔起鶻落!從血狼煙起,到顧弦月開口、宋闕掏信、被制、毒針斃命,
不過十息之間!廳內眾將一片死寂,連呼吸聲都聽不見了,
只有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的聲音。顧弦月緩緩收回左手,
目光平靜地從宋闕僵硬的尸體上移開,落到那張被趙磐緊緊攥在手里的素箋上,
聲音依然清泠平靜,卻帶著掌控一切的冰涼:“趙將軍,時辰……到了。”趙磐渾身一震,
眼中爆發出駭人的精光!他猛地舉起手中那張染著宋闕污血的素箋,
如同舉起一面染血的戰旗,對著廳外嘶聲咆哮,聲音壓過了城外的廝殺與風雪:“傳令——!
依‘白先生’甕城策!開——門——!”沉重的命令如同巨石投入沸鍋,
瞬間點燃了早已布置好的引線!“吱嘎嘎嘎——!
”朔風城厚重堅固、緊閉了數日的巨大城門,在令人牙酸的樞紐摩擦聲中,緩緩地、沉重地,
向內打開了!露出了黑暗幽深的城洞。城外,
正率領最精銳的親兵“血狼騎”親自壓陣、等著宋闕“獻城”信號的大狄左賢王屠烈,
猛地一愣。隨即,那張粗獷兇狠的臉上爆發出狂喜和嗜血的猙獰!“城門開了!宋闕得手了!
長生天的勇士們!財富!女人!殺進去!!”屠烈揮舞著巨大的狼牙棒,發出震天的咆哮!
他身先士卒,一夾馬腹,黑色的戰馬如同離弦之箭,
率領著身后嗷嗷狂吼、早已按捺不住殺意的數千血狼騎精銳,卷起漫天雪塵,
朝著洞開的城門狂飆突進!鐵蹄如雷,踐踏著地上的積雪和尚未清理干凈的尸骸,
大地在震動!血狼騎如同決堤的黑色洪流,帶著毀滅一切的氣勢,
一頭扎進了朔風城幽深的城門洞!沖在最前的屠烈嘴角掛著殘忍的笑意,
仿佛已經看到屠城三日、盡情燒殺搶掠的畫面。他身后的騎兵洪流,源源不斷地涌入城門洞。
就在這時——“轟隆——!!!”一聲天崩地裂般的巨響!
如同沉睡的巨獸發出了吞噬一切的怒吼!就在最后一名血狼騎沖入城門洞的瞬間,
朔風城內甕城上方,那道重逾萬斤、懸停了不知多久的巨大生鐵閘門,裹挾著雷霆萬鈞之勢,
轟然墜落!帶著毀滅一切的狂暴力量,狠狠砸了下來!“砰——咔嚓嚓嚓——!
”鑄鐵閘門切割空氣的尖嘯,
骨肉被瞬間碾碎爆裂、金屬鎧甲扭曲破碎、戰馬臨死前絕望的嘶鳴……匯成一聲地獄交響樂!
煙塵混合著濃重的血腥味沖天而起!整個甕城都在這一砸之下劇烈顫抖!
閘門死死封住了城門洞的入口!甕城內外,瞬間隔絕成兩個世界!
3 甕城殺局前一秒還沉浸在破城狂喜中的血狼精銳,此刻如同被關進鐵籠的困獸!
他們驚恐地發現自己陷入了絕境!三面是高達數丈、光滑陡峭、插翅難飛的甕城城墻!
唯一的退路,被那道染血的巨大鐵閘徹底封死!而頭頂……“放——!
”一聲冰冷如鐵、穿透云霄的厲喝,從甕城高高的環形城墻上響起!隨著這聲號令,
環形城墻上,密密麻麻的人影驟然站了起來!每一個垛口后方,都是蓄勢待發的強弓勁弩!
鋒利的箭簇閃爍著死亡的寒光,密密麻麻,如同鋼鐵森林!冰冷的命令聲再次炸響,
無情地宣判了甕城之中所有生靈的結局:“誅盡——敵寇!!!”“嗡——!嗡——!
嗡——!”弓弦炸響的聲音連成一片死亡的雷鳴!下一刻,整個甕城內部的空間,
被徹底淹沒!箭矢!鋪天蓋地的箭矢!如同被颶風卷起的黑色鋼鐵風暴!
從四面八方、從頭頂的每一個角度,帶著尖銳的破空厲嘯,瘋狂地傾瀉而下!
密集到沒有一絲縫隙!覆蓋了甕城的每一寸地面!沒有吶喊,沒有慘叫,
只有連綿不絕的箭矢撕裂空氣、穿透骨肉、釘入磚石的恐怖聲響!
沖在最前、目睹了鐵閘落下全過程的屠烈,在閘門落下的瞬間,
憑著野獸般的本能和超卓的馬術,硬生生勒住狂暴的戰馬,
險之又險地停在閘門前不足三尺之地!濺起的碎石和冰冷鐵屑擦著他的臉飛過!
他躲過了被碾成肉泥的厄運。但緊接著,
他就被身后收勢不及、擠撞上來的自家精銳騎兵狠狠撞翻!狼狽地滾落馬鞍!
屠烈掙扎著從冰冷堅硬的地面抬起頭,頭盔早已不知去向,束發的皮繩斷裂,
灰白夾雜的頭發散亂地披在猙獰的臉上。他看到的,是此生都無法忘卻的煉獄景象。
甕城之內,已成血肉磨坊。他麾下最悍勇、最嗜血的數千血狼騎精銳,
被那道冰冷的鐵閘徹底囚禁在這狹小的死亡牢籠里。他們引以為傲的馬速、蠻力、兇悍,
在這從天而降的鋼鐵風暴面前,脆弱得如同草芥!箭矢!無窮無盡的箭矢!帶著死神的獰笑,
撕裂皮甲,穿透血肉,釘入馬軀!血霧一團團爆開,
如同在甕城里綻開了一朵朵轉瞬即逝的猩紅妖花。戰馬驚恐的慘嘶和人臨死前絕望的哀嚎,
瞬間又被更密集的箭雨撕裂、淹沒。
一個身披重甲的百夫長試圖舉起厚重的圓盾護住自己和身邊的親兵,
但那由硬木包裹鐵皮、足以抵擋尋常箭矢的盾牌,在近距離攢射的強弩重箭面前,如同紙糊!
一支粗如兒臂的弩箭帶著恐怖的動能,狠狠撞碎了他的盾牌,余勢未消,
如同燒紅的鐵釬般貫穿了他胸前的厚甲,將他整個人帶得向后飛起,
釘在了冰冷的甕城墻壁上!鮮血順著墻壁蜿蜒流下。另一個士兵試圖策馬撞向緊閉的鐵閘,
奢望能撼動這如山般的障礙。他的馬剛剛起步,十幾支羽箭就從不同角度射入馬頸和胸腹!
巨大的戰馬哀鳴著轟然倒地,將他重重甩下。他還未爬起,幾支利箭已將他釘死在地面,
抽搐幾下便不動了。屠烈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親衛隊長,那個追隨他征戰多年的老狼,
在絕望中舉起彎刀指向城頭,嘶吼著什么。下一刻,十幾支箭幾乎同時貫穿了他的身體,
將他射成了一只可怖的刺猬,鮮血瞬間染紅了身下的雪地。冰冷的恐懼,如同毒蛇,
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纏繞住屠烈的心臟。他賴以稱雄的武力,他引以為傲的智慧,
在這精心構筑的絕殺陷阱里,顯得如此蒼白可笑。甕城,
成了專門為他和他最鋒利的爪牙準備的巨大墳墓!每一支落下的箭矢,
都在無聲地宣告他的狂妄與失敗!朔風城頭,
顧弦月的身影在甕城沖天的血腥氣和彌漫的煙塵中,顯得格外單薄又格外挺拔。
寒鐵面具覆蓋著她的容顏,只余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
冷冷注視著甕城煉獄中那個掙扎咆哮的身影——左賢王屠烈。“顧——弦——月——!!!
”屠烈的嘶吼如同瀕死巨獸的哀嚎,裹挾著滔天的恨意與不甘,
穿過密集的箭雨和死亡的風聲,狠狠撞向城頭。他披頭散發,臉上被碎石擦出血痕,
猩紅的戰袍被劃破多處,沾染著自己和部下的污血。他半跪在尸山血海之中,
周圍是不斷倒斃的“血狼騎”,活著的也如同受傷的困獸,
絕望地用彎刀徒勞地格擋著來自四面八方的致命箭矢。曾經令他驕傲的狼牙棒,
沉重地砸在身邊一具插滿箭矢的馬尸上。顧弦月立在環城垛口最高處,
青灰布袍的下擺在北風的撕扯下激烈翻飛。她的目光沒有絲毫溫度,
越過屠烈燃著地獄之火的眼,落在他身后那片混亂絕望的修羅場,聲音穿透廝殺,
清晰地回蕩在甕城上空,帶著一種主宰生死的漠然:“屠烈,甕中捉鱉,滋味如何?
”“啊——!卑鄙!無恥!”屠烈猛地揮刀磕飛幾支射向他的勁弩,
濺起的火星映亮他扭曲的臉,“用這等陰詭伎倆……算什么英雄?!有種下來!
與本王堂堂正正一戰!”“堂堂正正?
”顧弦月的聲音里終于帶上了一絲極淡、卻足以凍結靈魂的譏誚,“你屠烈,率十萬鐵騎,
踏碎我北境十城,縱兵屠戮婦孺,尸骸遍野之時,可曾想過‘堂堂正正’?”她微微抬手,
指向甕城下方堆積如山的北狄士兵和馬匹的尸體,鮮血正沿著磚縫汩汩流淌,
匯聚成令人作嘔的血洼,“我殺你一人,是私怨。設局葬你數千‘血狼’,是國仇!
今日葬你于此,祭我北境十萬冤魂!”她話音落下的瞬間,仿佛呼應著這鏗鏘的宣言,
甕城城墻上的第二輪箭雨,驟然加劇!“咻咻咻——!”比之前更加密集!更加瘋狂!
強弩手甚至放棄了精準點射,采用了覆蓋性的齊射!冰冷的鋼鐵風暴再度席卷整個甕城空間,
如同死神的巨鐮瘋狂揮舞,無情收割著殘余的生命。
慘叫和悶哼聲被箭矢入肉的恐怖聲響徹底淹沒。屠烈只覺得頭皮發麻!
一股前所未有的死亡陰影將他徹底籠罩。他賴以生存的戰場直覺瘋狂報警!必須沖出去!
哪怕只有一線生機!他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從尸堆中拔身而起,如同受傷的狂獅,
雙目赤紅地撲向那道隔絕生死的巨大鐵閘!他要用身體撞開一條生路!就在他身形竄起,
爆發出最后力量的剎那——一道烏黑的流光,如同黑暗中蟄伏已久的毒蛇,悄無聲息地,
從城墻上一個極其刁鉆、被煙塵遮蔽的射孔中射出!角度詭異,速度奇快!
目標直指躍在半空、幾乎毫無防備的屠烈后心!那是一支淬毒的弩箭!
箭頭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詭異的幽藍光澤!千鈞一發!“先生小心!
”一聲嘶啞到撕裂的暴喝,如同平地驚雷,在顧弦月身后不遠處的城墻甬道口炸響!
一道染血的身影,帶著一股濃烈的血腥氣和硝煙味,如同燃燒生命的流星,
以一種超出身體極限的速度,悍然撲至!他高大的身軀帶著巨大的沖力,
狠狠撞開了顧弦月原本站立的位置!“噗嗤!”弩箭深深沒入肉體的悶響,
清晰得令人心膽俱裂。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顧弦月被撞得一個踉蹌,
寒鐵面具下的瞳孔驟然收縮!她猛地回頭。陸驍。他高大的身軀如同一座驟然傾倒的鐵塔,
重重地摔在她腳邊冰冷的城磚上。塵土被震起。那支淬毒的弩箭,
正釘在他寬闊的左肩胛骨下方!箭尾仍在微微顫抖!暗紅色的血液,
正順著箭桿周圍被撕裂的黑色勁裝破口,迅速暈染開來,浸透布料,滴滴答答地落在寒磚上。
他那張沾滿血污、風霜刻蝕的臉上,帶著長途奔襲、浴血死戰后極致的疲憊,
眼神卻銳利如受傷的孤狼。他死死咬著牙,額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間就濕透了鬢角。
他掙扎著想抬頭,想確認顧弦月的安危,喉嚨里卻只能發出壓抑的、破碎的喘息。“陸驍!
”顧弦月的聲音第一次失去了絕對的冷靜,帶著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顫音。她猛地蹲下身,
冰冷的指尖閃電般拂過陸驍肩頸幾處穴位,動作快如殘影,試圖暫時壓制毒素擴散。
她的目光死死鎖在那幽藍的箭簇上,面具后的眼中,第一次燃起了名為“暴怒”的冰焰!
“護住他!”她厲聲下令,聲音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鋒,刺破混亂的空氣。
幾乎在她話音落下的同時,城頭守衛的精銳親兵已然反應過來,
數面堅實的大盾瞬間組成一道銅墻鐵壁,將顧弦月和倒地的陸驍嚴嚴實實護在中央!
幾十支弩箭瞬間指向剛才那個射出毒箭的刁鉆射孔,以及周圍所有可能的隱匿點!甕城之中,
屠烈雖未被那支毒箭射中,但陸驍的舍身一撲和城頭驟然加劇的防護,
讓他最后突圍的企圖徹底落空。他身邊最后一個護衛被數支重弩箭穿透胸膛,
直挺挺倒在他腳下。他的眼神,從狂怒、絕望,最終化為一片死寂的瘋狂。他知道,
自己完了。狼王,終究要死在獵人的陷阱里。然而,就在這瀕死寂滅的剎那,
一道身影猛地從斜刺里的尸堆中暴起!那是一個穿著普通北狄士兵皮甲、滿臉血污的男人!
他眼中閃爍著一種比屠烈更甚的瘋狂與貪婪!他不是為了突圍!
他手中緊握著一把精制的狄人彎刀,刀光如同毒蛇的信子,帶著全部的力量,
如同撲食的餓狼,狠狠捅向因箭雨稍歇而微微松懈下來的屠烈后心!“王!你的人頭!
歸我了!!”噗——!彎刀精準無比地貫穿了屠烈堅韌的皮甲,深深沒入心臟!
屠烈魁梧的身軀猛地一僵!他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從自己胸前透出的、滴血的刀尖。
他甚至能感覺到那冰冷的金屬在自己體內攪動的觸感。他艱難地,極其緩慢地轉過頭,
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那個偷襲者扭曲興奮的臉。喉嚨里發出“咯咯”的怪響,
像是漏氣的風箱。巨大的身軀晃了晃,最終失去了所有支撐的力量,轟然向前撲倒,
重重砸在冰冷污穢的地面上,濺起一圈血泥。他那雙曾經睥睨草原、燃燒著征服火焰的眼睛,
至死圓睜,空洞地對著蒼穹,凝固著最后的、無法理解的荒謬與背叛。
“狼王……”偷襲者喘著粗氣,拔出彎刀,貪婪地舔了舔刀鋒上的血,臉上帶著扭曲的笑意,
“嘿嘿……被自己的狼崽子咬死的滋味……”他的話戛然而止。下一秒,
十幾支羽箭從不同方向呼嘯而至,將他連同那句未盡的嘲諷,一同釘死在了屠烈的尸體旁!
甕城之內,最后的抵抗徹底熄滅。死寂籠罩了這片巨大的屠宰場,
只有火把燃燒的噼啪聲和血液滴落的輕響。濃重的血腥味幾乎凝成實質。
4 單于之死城墻之上,短暫的混亂已被平息。那放冷箭偷襲顧弦月的暗樁,
被親兵從射孔中拖出時,喉骨已被捏碎,顯然是服毒自盡,查無可查。
顧弦月沒有再多看甕城一眼。她的心神只在腳下。她依舊半跪在陸驍身邊,
指尖飛快地在他肩背幾處關鍵穴位連續點刺,精純的內力小心翼翼地滲透進去,
護住他的心脈,延緩劇毒的侵蝕。那支淬毒的弩箭,仍然深深扎在他的血肉里,
幽藍的箭頭在火把光下閃爍不祥。陸驍的臉已褪盡血色,嘴唇隱隱泛起詭異的青紫色,
氣息微弱,陷入半昏迷的狀態,強悍的身體在劇毒侵蝕下抑制不住地微微痙攣。
“先生……”他嘴唇翕動,發出極細微的囈語,意識模糊中,似乎仍在確認她的安全。
顧弦月的手指幾不可察地停頓了一瞬,面具后的眼中,冰封的深處,
仿佛有什么東西被狠狠撞了一下,裂開一道細微的縫隙。但隨即,
那縫隙又被更深的寒意覆蓋。她抬起頭,聲音恢復了掌控全局的冰寒,
條理清晰地下令:“傳令!即刻肅清城內殘敵,修復城門鐵閘!趙磐!”“末將在!
”趙磐大步上前,臉上帶著尚未褪盡的震驚和對陸驍傷勢的擔憂。“速調軍中最好的醫官,
備足拔毒清創之物,送去我的居所!取我藥箱中墨玉小瓶里的‘九轉護心丹’來!
”顧弦月語速極快,不容置疑。“得令!”趙磐毫不遲疑,轉身飛奔而去。“清理戰場,
屠烈尸首梟首示眾!”顧弦月的聲音斬釘截鐵,“捷報,八百里加急,飛傳京都!
”命令一道道下達,如同精密的齒輪重新咬合。朔風城,這座幾乎被碾碎的北境要塞,
在經歷了最慘烈的背叛與最輝煌的絕殺后,如同一頭疲憊卻勝利的巨獸,開始舔舐傷口,
重新挺直脊梁。……一月后,京都,紫宸殿。金碧輝煌的大殿內,熏香裊裊。皇帝端坐龍椅,
面容在冕旒珠簾后看不真切。下方,傳旨太監總管王德雙手高捧著一卷明黃耀眼的圣旨,
聲音尖銳而抑揚頓挫,宣讀著對朔風城大捷的封賞:“……副將趙磐,忠勇可嘉,
擢升鎮北將軍,領朔風城主將,賜金千兩,絹帛五百匹……”“……孤狼營主將陸驍,
浴血奮戰,重傷有功,加封定遠將軍,蔭一子……”“……原副將宋闕,通敵叛國,
罪證確鑿,誅其三族,以儆效尤……”“……北狄左賢王屠烈授首,首級懸于朔風城門三日,
震懾蠻夷……”長長的封賞名單念誦著,金銀、官職、爵位如同流水般賜下,
褒揚著血戰余生的將士。大殿內群臣肅立,或振奮,或深思。終于,圣旨念到了末尾。
“……故此,天恩浩蕩,犒賞三軍,望諸卿再接再厲,永固北疆!欽此——!
”王德的聲音落下。大殿內一片寂靜,落針可聞。一些將領和官員的臉上,
露出了難以掩飾的錯愕和疑惑。封賞結束了?那……那位力挽狂瀾、只手布下甕城殺局,
最終逆轉乾坤的“白先生”顧弦月呢?她的名字……從頭至尾,未被提及一字!
王德似乎全然未覺這詭異的安靜,他恭敬地卷起圣旨,臉上帶著程式化的笑容,
對著殿外侍立的小太監揚聲道:“陛下恩旨已下,即刻著六百里加急,傳諭朔風城!
”就在這旨意即將傳出的剎那——“報——!!!”一聲凄厲倉惶的嘶喊,
如同滾油滴入冷水,猛地炸破了紫宸殿刻意維持的莊嚴肅穆!
一個渾身風塵仆仆、幾乎虛脫的信使,連滾帶爬地沖破殿門侍衛的阻攔,撲倒在地,
嘶聲力竭地喊道:“陛下!八……八百里緊急軍情!北狄……北狄單于親率二十萬控弦之士,
繞過大雪山……突襲……突襲靖北軍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