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蝕骨咒難殘,血鎖玄甲鎮(zhèn)九環(huán)。龜紋裂處魔瞳滅,沙飛虎帳龍鱗寒。貫日槊攝魂血丹,
燃心火燼孽源丹。夜卷鳴沙星斗寒,血濺穹廬萬鬼哭。寒風裹挾著細沙,
如同無數(shù)被淬了毒的銀針,不斷拍打著賀蘭進明的臉龐。他下意識抬手遮擋,
粗糙的甲胄邊緣刮過臉頰,與沙礫的刺痛交織成一種鈍痛。
這疼痛卻意外讓他清醒——三日前玉門關淪陷的戰(zhàn)報,此刻仍像塊燒紅的烙鐵,
在他心口反復炙烤。他瞇起眼,透過飛揚的沙幕望向遠處。吐蕃軍營里,
黑色牦牛毛織就的旌旗在風中獵獵作響,旗面上猙獰的虎頭圖騰仿佛隨時會撲噬而出。
營帳如同密集的蜂巢,綿延到地平線盡頭,其間穿梭的騎兵甲胄泛著冷光,
彎刀折射的碎芒恰似毒蛇吐信。更遠處,上萬匹戰(zhàn)馬踏起的塵霧與暮色交融,
在戈壁上空凝結成厚重的鉛云,將最后一絲天光都吞噬殆盡。"將軍,
吐蕃軍正在集結投石機。"副將的聲音裹著風沙撞進耳中。賀蘭進明的喉結動了動,
視線掃過城頭破損的女墻——那些被流矢鑿出的孔洞,此刻正漏進嗚咽的風,
像極了垂死者喉嚨里艱難的喘息。"傳令下去,把僅剩的桐油搬到西城墻。
"他的聲音被風撕成碎片,卻驚飛了城頭幾只枯瘦的烏鴉。鴉群盤旋著掠過吐蕃營帳,
突然發(fā)出凄厲的啼叫,仿佛預見了即將到來的腥風血雨。賀蘭進明握緊腰間橫刀,
刀鞘上纏繞的牛皮繩早已被汗水浸透,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在暮色中顯出詭異的青灰。
風勢突然轉急,裹挾著更細密的沙礫。他嘗到嘴里咸腥的血味——不知是被沙礫劃破了嘴角,
還是心底翻涌的舊傷作祟。遠處傳來沉悶的器械調試聲,混著吐蕃人粗獷的呼喝,
像某種遠古巨獸蘇醒前的低吼。敦煌城在寒風中微微震顫,
夯土城墻剝落的碎屑簌簌落在他肩頭,如同來自幽冥的催命符。
他下意識摩挲著腰間橫刀的刀柄,熟悉的紋路硌得掌心生疼。
三年前睢陽城頭的慘狀再次在腦海中浮現(xiàn):沖天的火光中,箭矢如蝗般遮蔽了天空,
父親身披染血的戰(zhàn)袍,渾身插著箭支,卻仍死死守在城頭。臨終前,
父親將青銅面具塞進他懷中,那面具表面冰涼的觸感,仿佛穿透皮膚,直接沁入骨髓。
自那以后,每個深夜夢回,他都會被同樣的噩夢糾纏——無數(shù)亡魂在黑暗中伸出枯槁的手,
拼命抓扯他臉上那并不存在的面具,他們空洞的眼窩里流淌著血淚,凄厲地呼喊著復仇。
朔風卷著砂礫如刀刃般刮過城墻,將副將鎧甲上凝結的血痂生生撕裂。他踉蹌著扶住垛口,
指節(jié)深深嵌進青磚里,
仿佛玉門關那場血戰(zhàn)的慘狀就在眼前翻涌——當吐蕃騎兵的彎刀劈開晨霧時,
玉門關的晨鐘尚未響透第七聲。
“軍器局新制的床弩只撐了半個時辰……”副將喉間泛起鐵銹味,展開的羊皮地圖上,
暗紅指印沿著疏勒河蜿蜒成可怖的軌跡,“末將親眼看見那三千死士背著浸油的牛皮盾,
踩著同伴的尸首填平了護城河。”城樓上懸掛的燈籠在風中搖晃,
將副將臉上的血污染成詭異的絳紫色。數(shù)日前,他還站在玉門關上,
望著關隘下往來如織的商隊,駝鈴聲里飄著于闐的香料與粟特的葡萄酒香。
估約此刻護城河早已被血水填滿,斷裂的拒馬樁上還掛著染血的人頭吧。
“守將張將軍戰(zhàn)至最后一人。”副將突然跪倒在地,羊皮卷滑落時露出背面密密麻麻的血字,
“這是他用佩刀刻在軍旗上的——‘戌時三刻,敵以猛火油焚燒西南角樓’。
”風沙掠過字跡,仿佛要將那些最后的吶喊一并抹去。遠處傳來沉悶的馬蹄聲,
如喪鐘般由遠及近。副將的瞳孔驟然收縮,
望著天際那片黑壓壓的塵霧——那是吐蕃贊普的纛旗,在燃燒的關城上空獵獵作響。
他顫抖著指向南方:“末將拼死突圍時,看見他們從流沙里挖出數(shù)百壇猛火油……據(jù)說,
是從波斯商人手里購得的……”賀蘭進明沉默。玉門關一失,敦煌便是汪洋中的孤島。
他下意識抬手,撫過臉頰。那里光滑平整,早已無痕,可指尖觸及時,
骨髓深處卻驟然騰起一股青銅面具般的陰寒——那是睢陽之夜后,“蘇幕遮”留給他的印記。
他猛地攥緊拳頭,指甲深陷掌心,用真實的痛楚壓下那跗骨之蛆般的冰冷幻覺。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那個恐怖的夜晚,睢陽城破,火光沖天,喊殺聲、慘叫聲交織在一起。
他戴著那詭異的青銅面具,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控制,做下了那些至今讓他心悸的事情。
從那以后,那面具仿佛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雖然早已不見蹤影,
但那種冰冷的感覺卻如影隨形。入夜,風沙更烈。賀蘭進明在城垣巡視,
疲憊如鉛塊墜著雙腿。轉過一處坍塌的敵樓暗角,忽有微弱的呻吟聲傳來。借著月光,
他看見一個蜷縮在斷壁下的身影,渾身裹在辨不出顏色的破氈里,氣息奄奄。
賀蘭進明蹲下身,扳過那人肩膀。氈帽滑落,露出一張溝壑縱橫、沾滿沙塵的臉,
深陷的眼窩里,一雙眸子卻亮得驚人,死死盯著他。“將軍……”那人聲音破碎如風箱,
“面具……‘蘇幕遮’……它未死……它在等……”他劇烈咳嗽起來,
咳出的竟是黑紫色的血塊。賀蘭進明瞳孔驟縮!這張臉,這雙眼睛!
雖被歲月和風沙蝕刻得面目全非,但他絕不會認錯——正是當年睢陽城破前夜,
將青銅面具塞給他的那個胡商!只是此刻的他,比那時更像一具被抽干了生氣的枯骨。
“你究竟是誰?”賀蘭進明一把抓住他枯瘦如柴的手腕,觸手冰涼,
“‘蘇幕遮’到底是什么?”胡商渾濁的眼里翻涌著巨大的恐懼和一種奇異的決絕,
他反手死死攥住賀蘭進明的手腕,
漠……睢陽……只是……它借你父子之手……嘗到了血味……它在……醒來……”他喘息著,
另一只手顫抖著探入懷中,掏出一塊巴掌大小、非金非石、布滿玄奧紋路的暗紅色龜甲,
塞進賀蘭進明手中。龜甲觸手溫潤,卻又帶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古老血腥氣。
胡商的話如同一把重錘,狠狠砸在賀蘭進明的心頭。他想起了睢陽之戰(zhàn)中那些詭異的場景,
自己的失控,還有那面具帶來的冰冷與瘋狂。他握緊龜甲,感受著那股血腥氣,
心中充滿了疑惑和恐懼。
…月圓……子時……持此……引……至陽之血……或可……再封……”胡商的聲音越來越低,
眼神渙散,“否則……此城……盡為血食……河西……永墮……”最后一個字未及出口,
他身體猛地一挺,眼中最后一點光徹底熄滅,攥著賀蘭進明的手無力地松開了。
賀蘭進明握著那塊滾燙的龜甲,如同握著一塊燒紅的烙鐵。胡商臨死之言如同魔咒,
在他腦中轟鳴。他猛地抬頭,望向城外連綿如黑色潮水的吐蕃營火,
火光映著鳴沙山巨大的陰影,那陰影深處,仿佛蟄伏著一頭隨時會蘇醒的洪荒巨獸。
“轟——!”巨大的攻城槌狠狠撞在敦煌南門上,裹著生牛皮的巨木發(fā)出沉悶的呻吟,
整座城樓都在顫抖。石塊、滾油、燃燒的檑木從城頭雨點般落下,
砸在蟻附攀城的吐蕃士兵身上,慘叫聲與喊殺聲震耳欲聾。血腥味濃得化不開,混合著焦臭,
令人窒息。“大人!吐蕃人攻城了!”副將的呼喊聲傳來。賀蘭進明深吸一口氣,
將龜甲收入懷中,抽出橫刀。刀刃在火把的映照下泛著冷光,他的眼神也變得愈發(fā)堅定。
“隨我殺敵!”他大喝一聲,朝著城門方向沖去。風沙呼嘯,戰(zhàn)鼓雷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