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紓晞很快便畫好了雪娘的肖像，謝闕珩叫來闌風安排下去，又讓人上了一桌吃食。
她見過別人成親，天不亮就要起床梳妝，一天都吃不上一頓飯。她應當是最輕松的新娘了，躺了兩天。
明明日落時分才用過飯，可聞到滿桌的香氣，她仍是不自覺地坐到了桌前。桌上都是她愛吃的菜，然而與上一頓相比，菜色卻又全然不同。
沈紓晞拿起筷子正要夾肉，謝闕珩的筷子卻先一步落下，將一筷子青菜放入她碗里：“吃點青菜解解膩。”
她最討厭別人給她夾菜，還是她最討厭的青菜。
她沒有立刻動筷，而是偏頭看他：“謝大人不知，食不言，寢不語？”
謝闕珩也放下筷子，就這么看著她，眼底笑意愈深。
笑什么？她寧愿他板著一張臉。
沈紓晞冷哼一聲，隨即拿起筷子，故意從盤中挑了一塊油脂最厚的紅燒肉，送入口中，一邊咀嚼一邊看著他。
“謝大人這般清心寡欲，可真不像是會逛醉仙樓的人。”
空氣微滯了一瞬。
然而謝闕珩只是端起茶盞，淡淡道：“夫人若是好奇，下次我可以帶夫人一同前去，不叫煜安知道。”
他知道，沈煜安對妹妹從無隱瞞，可連去青樓也會說的嗎？
沈紓晞：“……”
半晌，看在他幫她找雪娘的份上，她還是夾起了那坨青菜，艱難地咽了下去。
用過飯，漱過口，謝闕珩掏出一把鑰匙放在了沈紓晞面前：“這是府上庫房的鑰匙。你既做了這謝夫人，理應你來保管。”
沈紓晞眼皮都未抬一下：“若我不想管呢？”
謝闕珩并不意外：“那就還是交給管家。”
原來并不是真心實意，只是假意讓讓。她果斷收下了鑰匙，中簣在哪，權利就在哪。
“管家是我的人，若是你嫌累，可只管揣著鑰匙，其余雜事還是交給他。等你身體好了，讓管家帶你認認人。”
不用干活，還能把中簣攥在手中，正好。
聽這意思，謝府有外人安插的眼線？
沈紓晞一時不知是該同情還是幸災樂禍，很好，接下來還會再多出一方人手。
謝闕珩又取出一枚小巧的印章，遞給她：“這是我在正通銀號的印章，與府中開支無關，每月至少會有一千兩入賬，供你取用。”
在大昭，謝闕珩的月俸只有三十五石，折銀不過十幾兩，就算加上皇帝賞賜，也不過百兩。他每月竟有超出年俸幾倍的額外收入入賬。沈紓晞看著他的眼神中頓時多了些鄙夷。
她將印章推了回去：“我這人用不得偏財。”
謝闕珩手一頓，笑了。
他將印章重新塞到她手中：“我娘的嫁妝里有幾間鋪子，偏巧闌風有些經商的頭腦，如此便可錢生錢。這是那些鋪子的分紅。”
沈紓晞有些尷尬，還是硬著頭皮道：“你的錢對我來說就是不勞而獲，這便是偏財。”
“謝夫人，如今你我夫妻一體，這輩子是逃不掉了。”
她和謝闕珩是陛下賜婚。這婚便是一輩子將二人綁在了一起，就連死都要被冠上謝家婦的名頭。
算得這樣清，還真是冷血。
“我不想皇上覺得我苛刻了自己的夫人。我的錢便是你的錢，你的錢……還是你的錢。”
原來還是怕皇上疑心。
沈紓晞不再拒絕，她缺錢，要用錢的地方太多了。
“好，那就算我當這謝夫人的月俸了。”
用銀錢換她做好謝夫人，他不虧。
“這么說也沒錯。好了，安置吧。”見她沒動，他繼續，“夫人若是走不動，為夫也可以抱你去床上。”
“謝闕珩，這會兒又沒有外人，這么演不累嗎？”
“若是不養成習慣，一不小心在外人面前露了餡兒怎么辦？”
“那你大可放心！”
說著，沈紓晞脫去外袍走到床前，爬了上去，自顧自睡到了最里頭，閉上眼。
黑暗中的感官被放大，聽著屋中窸窸窣窣的動靜，她突覺心跳如擂鼓。
她好像忘了件事，成親是要洞房的！
白日他說什么——“盡好為人夫的本分”？她怎么就漏聽了這句話！
他是在暗示她，要“盡好為人妻的本分”嗎？
洞房不可怕，可怕的是，洞房的對象是謝闕珩！
謝闕珩親自點了龍鳳蠟燭，才在床邊躺下。隨著床板的震動，沈紓晞感覺自己的眼皮也跟著顫了顫。
謝闕珩盯著她顫動的睫翼，睫羽纖長，在眼下映出一片淡淡的陰影。他手指微微收緊，忍不住想伸手觸碰，卻還是止住了。
“等夫人身體好了，為夫再補償夫人一個洞房花燭夜。”
熱氣噴薄在臉上，癢癢的。沈紓晞假裝睡著，強忍住內心的躁動，沒給他一拳。
不多時，耳畔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謝闕珩實在太困了。
沈紓晞卻睡不著了。
她之前從不懷疑謝闕珩逛青樓是為采花，他和大哥一樣，真的只是去聽曲兒。所以在醉仙樓那次，她才能順利從他眼皮子底下逃脫。
但現在……
說不清，是慶幸還是失落。
她清楚，謝闕珩是為了誰，才進了玄衣衛做了皇帝的爪牙。這么多年未娶，怕也是因為那人。
若不是賜婚不可違，謝闕珩應當也不愿這婚事吧？
到底是誰在瞎傳，說他二人有婚約的！她在心中將那人罵了八百遍。
她側過頭來看著謝闕珩，什么都變了，至少皮相沒變。可好看的人，是有毒的，還是劇毒。還好春心還沒萌動，就在及笄那年被掐死了。
這人睡得沒有一絲戒備，也不知是怎么當上玄衣衛指揮使的。
她盯著他看了許久，終是闔上了眼。
翌日，沈紓晞從睡夢中醒來，床上早已沒了人。
突然小腹一陣墜脹，她強撐著下了床，便見床上赫然一點鮮紅，隨手拿了身衣裙直接去了隔壁凈房。
門外的丫鬟嬤嬤聽到搖鈴聲才進了屋。青梧直接去了凈房找沈紓晞，獨留謝府的丫鬟嬤嬤收拾床鋪。
錦安院夜里沒留人侍候，嬤嬤看到元帕上的落紅頓時笑眼如鉤。新娘子前一日才斷了氣，她本以為二人不會圓房的。
這下有交代了。
沈紓晞被青梧扶著出來時，便見嬤嬤正小心翼翼地收起元帕。
許是“三日歸”的影響，她這次的癸水提前了多日不說，還疼得厲害。她靠在青梧肩上，一步一趨，步履虛軟。
嬤嬤的眼神立刻變得柔和，忙上前去扶：“夫人身子弱，大人也是心急了些。”
得了，嬤嬤這是誤會了。
沈紓晞懶得解釋。
誰會信一個成了婚的女子還是大姑娘！
她虛弱點頭：“嬤嬤如何稱呼？”
“老奴姓朱，大家都叫我朱嬤嬤，負責后院的大小事務，有事您只管吩咐老奴。”
難得遇到如此謙遜有禮的主子，朱嬤嬤連帶著看沈紓晞的眼神都透著心疼。再一想到罪魁禍首，嬤嬤心里暗暗把謝闕珩罵了個遍。
男人果然沒一個好東西！夫人身子本就虛弱，怎能不懂憐惜呢！
沈紓晞看著朱嬤嬤舉手投足間的規矩禮儀，料想這該是宮里出來的人。
“以后便要勞朱嬤嬤費心了。”沈紓晞的聲音有氣無力，“我身體不便，既無須給公婆奉茶，便先歇著了。若是府上來了客，還要勞煩朱嬤嬤代為應對。”
話說著，青梧順手遞上去一個荷包。
朱嬤嬤頓住了，夫人這話一出，“安平侯府來了人，就在前院等著”的話卻不好說出口了。
盡管大人也沒將安平侯府的人當長輩，可哪有新婦不給長輩敬茶的？
她默默掂了掂荷包，有點兒份量，又窺著沈紓晞的臉色，怕是過幾天還要辦席。
“夫人可要用些吃食再休息？”
沈紓晞擺擺手。
“那老奴幫您守著，定不叫人打擾了夫人清凈。”
她微微頷首。
見人闔上了眼，朱嬤嬤帶著丫鬟悄然退下。
青梧拿了個手爐，用帕子裹好放在她肚子上：“姑娘，安平侯府的人在前頭。”
“我知道，所以才叫朱嬤嬤去打發。”
“可姑娘……您如今是謝府的主母，若不敬茶，恐落人話柄。您以后還要替老爺翻案……”
名聲有瑕之人的話語，份量也會輕許多。
“你放心，定不會損到你家姑娘我半點兒名聲。”聲音不再似方才那么無力，卻透著濃濃的倦意。
見青梧不解，她耐心解釋著：“朱嬤嬤是皇上的人。賜婚向來是平衡各方勢力的手段，陛下樂得謝闕珩對我看重，如此我便成了他的軟肋。更樂得我任性莽撞，如此便更好被掌控，成為對謝闕珩的牽制。”
青梧怔住。
等到人睡熟，才把凈房中換下的衣物帶上，悄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