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顧嶼深發來的那條“最近好嗎”的短信時,我正在蘇曉曉家,盤腿坐在她家地毯上,
對著投影幕布上哭得肝腸寸斷的女主角,惡狠狠往嘴里塞薯片。“好個屁。
”我咔嚓咬碎一片薯片,含糊不清地對著手機屏幕翻白眼。屏幕上那條短信,像一顆小石子,
精準地砸進我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湖,漾開一圈圈煩躁的漣漪。距離我們簽下離婚協議,
搬出那個曾被我稱為“家”的豪華公寓,已經整整一百零八天了。
時間精準得如同顧嶼深這個人——一個行走的、高度精密的金融機器,
連離婚冷靜期都卡得分秒不差。我們離婚的原因,俗套得如同八點檔家庭倫理劇的劇本。
無外乎是喪偶式婚姻的終極形態。他,顧嶼深,業內赫赫有名的“金手指”,
顧氏資本的掌舵人。他的世界里,
只有不斷跳動的K線圖、堆積如山的并購案和永遠開不完的跨國視頻會議。而我,林晚,
曾經滿腦子粉紅泡泡的美術系畢業生,在日復一日的獨守空房中,
熬干了最后一點對婚姻的幻想。他記得住納斯達克指數的每一個微小波動,
卻記不住我的生日;他能精準分析全球經濟走向,卻分析不出我日漸沉默背后的失望。
最后一次爆發,是在我們結婚三周年的紀念日。我精心準備了一桌子菜,等到深夜,
只等來他助理一個冷冰冰的電話:“顧總臨時有個緊急會議,飛倫敦了,讓您別等他。
”我看著窗外沉沉夜色,又看了看手機上日歷里那個被我自己畫上紅心的日子,終于死心了。
離婚過程異常順利,沒有財產糾紛(婚前協議簽得明明白白),沒有孩子牽絆,
他甚至連一句“為什么”都沒問,只是在簽完字后,抬眼看我,
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眸子沒什么情緒:“林晚,你確定這是你想要的?”“確定。
”我回答得斬釘截鐵,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解脫。他點點頭,利落地簽下名字,
筆鋒凌厲依舊。然后,我們就像兩條短暫相交后又急速分離的軌道,各自駛向不同的方向。
我以為,我們這輩子大概就這樣了。他繼續在他的金融帝國里叱咤風云,
我則蝸居在我的小畫室里,接點插畫稿,養活自己,順便在蘇曉曉的陪伴下,
努力治愈那顆被名為“顧嶼深”的病毒侵蝕過的心。然而,那條“最近好嗎”的短信,
像個不祥的預兆。蘇曉曉湊過來,瞥了一眼我的手機屏幕,
立刻夸張地倒吸一口冷氣:“嘶——顧嶼深?詐尸了?
還是他那個價值連城的金融腦終于想起來,前妻也是需要偶爾問候一下以示存在感的?
”我沒好氣地把手機扣在地毯上:“誰知道他哪根筋搭錯了,
或者又是他助理群發的節日問候模板?”“得了吧,”蘇曉曉嗤笑一聲,塞了顆爆米花,
“他助理群發問候能發到你頭上?你倆現在唯一的聯系,
大概就是民政局系統里那行‘離異’狀態了。”她的話像根小刺,
扎得我心里那點煩躁又膨脹了一點。“不管他,”我抓起遙控器,把電影音量調大,
“就當沒看見。他最好也識相點,當沒我這個人。”接下來的幾天,我刻意忽略了那條短信,
也沒再收到任何來自顧嶼深的消息。生活似乎又恢復了平靜。直到周五下午。我背著畫板,
剛從郊區寫生回來,風塵仆仆,只想快點回到我那個租來的溫馨小窩,洗個熱水澡,
然后點個外賣犒勞自己。剛走進我租住的那個中檔小區大門,
一股奇異的、混合著面糊焦香和甜面醬氣息的味道就霸道地鉆進了我的鼻子。
這味道……有點熟悉,又有點陌生。小區門口什么時候多了一個煎餅攤?我疑惑地抬頭望去。
然后,我就像被一道無形的閃電劈中,瞬間石化在原地,連呼吸都忘了。
那個嶄新的、锃亮得能照出人影的煎餅車后面,站著一個男人。他個子很高,
即使微微彎著腰在攤煎餅,也顯得鶴立雞群。穿著一身……嗯?不是煎餅攤標配的油膩圍裙,
而是一件剪裁極其考究、質地一看就價格不菲的深灰色羊絨衫,袖子隨意地挽到手肘,
露出一截線條流暢的小臂。等等,這背影……我的心臟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就在這時,那個男人似乎察覺到了身后過于灼熱的視線,
緩緩轉過身來。夕陽的余暉恰好落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上,
勾勒出我無比熟悉、卻又在此刻顯得無比荒誕的輪廓。顧嶼深。真的是顧嶼深!
他手里還拿著那個小小的煎餅鏟子,動作甚至稱得上嫻熟。看到我,他似乎也愣了一下,
那雙總是盛著冰霜和算計的深邃眼眸里,飛快地掠過一絲……窘迫?慌亂?
快得讓我幾乎以為是錯覺。“林晚?”他開口,聲音低沉依舊,卻少了幾分慣常的冷硬,
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干澀。我張著嘴,眼睛瞪得像銅鈴,大腦徹底宕機。
畫板“哐當”一聲從我僵硬的肩膀上滑落,砸在地上,揚起一小片灰塵。世界安靜了。
只剩下煎餅鏊子上,面糊受熱發出的“滋滋”聲,
和我腦子里震耳欲聾的、名為“顧嶼深瘋了”的尖嘯。“你……”我艱難地找回自己的聲音,
手指顫抖地指著他,又指了指那輛嶄新的煎餅車,
以及他手里那把小巧得與他身份格格不入的鏟子,“你……在這兒……攤煎餅?
”顧嶼深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眼神飄忽了一瞬,避開了我見鬼似的目光。他清了清嗓子,
試圖找回一點他慣有的、掌控一切的氣場:“嗯。創業。”創業?攤煎餅創業?
我看著他身上那件估計能買下十個這種煎餅車的羊絨衫,
個億的基金和上市公司股份……我感覺自己的世界觀正在經歷一場前所未有的十二級大地震,
震源中心就在我眼前這個攤煎餅的前夫身上。“顧嶼深,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天邊飄來,帶著一種靈魂出竅般的虛浮感,“你是破產了?
還是……腦子被門夾了?”他抿了抿薄唇,臉上沒什么表情,
但耳根似乎泛起了一抹可疑的、極其微弱的紅暈。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反而拿起一個剛攤好的、金黃油亮的煎餅果子,動作僵硬地往前遞了遞,
語氣帶著一種近乎命令的生硬:“嘗嘗?”那煎餅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裹著雞蛋、薄脆、生菜,醬料涂得還算均勻。但遞煎餅的人,是顧嶼深。這畫面太有沖擊力,
以至于我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下意識地后退了一大步,驚恐地搖頭:“不!謝謝!不用了!
”開什么玩笑!誰知道這位十指不沾陽春水、連廚房門朝哪邊開都不知道的前夫大人,
弄出來的東西吃了會不會直接送我去見上帝!顧嶼深的手僵在半空中,眼神沉了沉。
他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默默地把那個煎餅果子放回了保溫箱里,拿起抹布,
開始用力擦拭那本就很干凈的煎餅鏊子,動作帶著一種發泄般的狠勁。“隨你。
”他悶悶地吐出兩個字,聲音低得幾乎被鏊子的滋滋聲蓋過。我像躲避瘟疫一樣,
撿起地上的畫板,連滾爬爬地沖進了小區大門,一口氣跑上五樓,砰地關上門,
背靠著門板大口喘氣。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瘋了!
顧嶼深絕對是瘋了!我顫抖著摸出手機,手指哆嗦著給蘇曉曉發語音,語無倫次:“曉曉!
救命!我見鬼了!不,比鬼還可怕!顧嶼深!他在我們小區門口!攤!煎!餅!
”蘇曉曉的電話幾乎是秒回過來,聲音拔高了八度,充滿了難以置信的興奮:“什么?!
攤煎餅?!林晚你確定你沒出現幻覺?是不是寫生太累眼花了?
或者……你前夫被什么不干凈的東西附體了?”“千真萬確!”我對著電話低吼,
聲音都在抖,“就是他!穿著他那死貴死貴的羊絨衫!拿著個小鏟子!
那動作……還特么挺熟練!他還讓我嘗嘗!”電話那頭沉默了足足三秒,
然后爆發出驚天動地的狂笑:“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媽呀!顧嶼深攤煎餅?!
這畫面太美我不敢想!哈哈哈哈!他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金融風暴把他腦子卷沒了?
還是他終于領悟了人間煙火的真諦,決定從基層做起,體驗生活?”“體驗個鬼!
”我煩躁地抓了抓頭發,“他跟我說‘創業’!創哪門子業?煎餅果子連鎖帝國嗎?
”“不行不行,我得去看看!”蘇曉曉的聲音充滿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激動,“等我!
我馬上到!世紀奇觀不容錯過!”掛了電話,我癱倒在沙發上,腦子里亂成一鍋粥。
顧嶼深那張在煎餅車后面、略顯無措又強裝鎮定的臉,反復在我眼前閃現。這太反常了!
完全不符合顧嶼深這個人的行為邏輯!
他那樣一個極度理性、極度追求效率和成功、視時間如生命的人,
怎么可能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小區門口擺攤賣煎餅?這比太陽從西邊出來還要離譜!
難道……真的破產了?被競爭對手搞垮了?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我掐滅了。不可能。
顧氏資本根基深厚,就算真遇到大危機,以他的手腕和人脈,
也絕不至于淪落到街頭擺攤的地步。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隨便賣塊表,
都夠買下一條小吃街。那……是為什么?那個“創業”的說辭,敷衍得連三歲小孩都騙不過。
接下來的幾天,顧嶼深和他的煎餅攤,成了我們小區門口一道詭異的風景線,
也成了我心頭揮之不去的陰影。他居然真的在“上班”。每天早上七點半,
那輛锃亮的煎餅車會準時出現在小區門口。
顧嶼深穿著不同款式但同樣價值不菲的休閑裝(絕對不穿圍裙!),準時出攤。
動作從最初的生澀,肉眼可見地變得熟練起來——打蛋、刷醬、撒蔥花、裹薄脆,一氣呵成,
甚至開始研究起了不同醬料的配比。他的“顧客”也極其詭異。
大部分是穿著西裝套裙、行色匆匆的年輕白領,買完煎餅,
付錢時表情都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恭敬,接過煎餅的動作小心翼翼,仿佛捧著的不是早餐,
而是圣旨。偶爾有幾個真正的小區居民去買,顧嶼深反倒顯得有些笨拙,找零都慢半拍。
這哪里是擺攤?這分明是大型行為藝術現場!還是只有我看得懂其中荒誕的那種!
更讓我頭皮發麻的是,他似乎……在試圖“偶遇”我。只要我出門,無論是去買菜、倒垃圾,
還是去畫室,總能“恰好”碰到他收攤或者出攤。他那雙深邃的眼睛,
會像探照燈一樣精準地鎖定我。“早。”他會淡淡地打招呼,語氣平淡無波,
眼神卻帶著一種讓我渾身不自在的專注。“嗯。”我每次都低著頭,含糊地應一聲,
腳步加快,恨不得腳底抹油。有一次,我抱著剛取的快遞經過,一個沒抱穩,盒子掉在地上,
里面的顏料管滾了出來。我剛要彎腰,
一只骨節分明、一看就屬于養尊處優的手已經先一步伸了過來,利落地幫我撿起。是顧嶼深。
他捏著一管深藍色的顏料,看了看標簽,然后抬眼看向我,眉頭微蹙:“鈷藍?
我記得你以前更喜歡用群青。”我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猛地褪去,留下冰涼的指尖。
他居然還記得我畫畫的小習慣?在那些他永遠缺席的日子里,
他到底記住了多少無關緊要的細節?“換了。”我一把搶過他手里的顏料,語氣硬邦邦的,
抱著快遞盒逃也似的跑了。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為悸動,
而是因為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慌。這種細微的關注,
比他在金融戰場上運籌帷幄的樣子更讓我感到陌生和……害怕。他的反常還不止于此。
蘇曉曉充分發揮了她八卦小能手的本事,給我發來幾張偷拍照。照片里,
顧嶼深坐在他那輛低調奢華的賓利后座(煎餅車由助理開走),
膝上攤開的不是什么金融時報,而是一本厚厚的……《中華面點大全》?還有一次,
拍到他走進一家高端花店,出來時手里拎著的不是給女伴的玫瑰百合,
而是一小盆綠油油的……多肉植物?配文是:【驚!金融巨鱷的業余愛好竟是養肉?!
】我盯著照片里那盆憨態可掬的多肉,感覺自己的認知底線又被刷新了。顧嶼深,養多肉?
那個曾經因為我養死一盆仙人掌而皺眉說“浪費時間”的男人?這世界到底怎么了?周末,
蘇曉曉強行把我拖出門,美其名曰“散心”,
實則就是想去近距離觀察“顧氏煎餅”的運營情況。我們磨蹭到快九點才出門,
煎餅攤前已經沒什么人了。顧嶼深正低著頭,似乎很認真地研究著手機。“老板,
來兩個煎餅,加雙蛋,多放辣醬!”蘇曉曉拉著我,大喇喇地往攤位前一站,聲音洪亮。
顧嶼深聞聲抬頭,看到我們,尤其是看到我時,眼神明顯亮了一下,
隨即又被他迅速壓了下去,恢復了那副沒什么表情的樣子。“稍等。”他應了一聲,
動作麻利地開始操作。我站在旁邊,渾身不自在,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上。
他專注攤餅的側臉線條依舊冷硬,但額角似乎有細密的汗珠滲出。他挽起的袖口下,
小臂的肌肉因為用力而微微繃緊,那是一種與他在會議室里指點江山時截然不同的力量感。
空氣中彌漫著食物的香氣和他身上淡淡的、冷冽的木質調香水味,
形成一種古怪又矛盾的混合。很快,兩個熱騰騰、金黃油亮的煎餅果子遞到了我們面前。
“給。”顧嶼深看著蘇曉曉,眼神示意她拿。蘇曉曉笑嘻嘻地接過自己那份,
然后毫不猶豫地把另一個塞進我手里:“晚晚,你的!快趁熱吃,顧總親手做的,機會難得!
”煎餅滾燙的溫度透過紙袋灼燒著我的掌心,那股濃郁的香氣直往我鼻子里鉆。我拿著它,
像拿著一塊燒紅的烙鐵,丟也不是,吃也不是。顧嶼深的目光落在我臉上,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緊張?蘇曉曉在旁邊已經大口咬了下去,
含糊不清地夸贊:“嗯!不錯啊顧總!這醬調得地道!火候也剛好!
比小區門口原來那個王大爺強!”她的話像是一種無形的壓力。我騎虎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