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多年,我再次見到了蕭婉,在那長長的戰俘隊伍里。她的眼神早已沒有了昔日的風采,
取而代之地是深不見底的黯淡,就像傀儡一樣,六神無主地戴著手銬被領頭的士兵牽著走。
盡管如此,當她的雙眸對上了我的視線時,還是讓我不由得恍惚了起來,
想起曾幾何時與她的點點滴滴,想起最后一面時,她眼里閃爍著的,勇氣的光芒。一開始,
我們都并非什么有錢人,只是同樣出生在一個邊境的小村子里而已。那時,村子里人很少,
我也只是個小女孩,唯一能和我玩到一起的,也只有同齡的她。但還不等我們長成大人,
戰爭就打響了,我親眼看見死亡的馬蹄聲出現在那山野的盡頭處,
聽到那震天動地的吼聲帶來臨近死亡的恐懼,在烈火交織的鮮血地獄里奪去我和她的一切。
“爸爸,嗚…爸爸…..”“噓…..不要出聲。”時年稍大的我和她被安頓在了地下室,
為那殺戮的腳步聲而恐懼著相擁在一起,盡管我在努力裝出一副靠譜的樣子安撫著她,
但還是騙不過發自本能的顫抖,從捂著她的嘴的手開始,到全身每一個角落,
無不在為近在咫尺的死亡而發顫,甚至一度分不清嘴里念叨的安慰的話語,是在安慰她,
還是在安慰我自己。“沒事的…阿婉,
我們一定會沒事的…..““一定…我們一定會沒事的……“但….地下室還是被打開了,
一名滿面猙獰的士兵發現了我們,并將我們帶去了屋子外面,
與其他的幸存者丟在一起扎成一個小人堆。過了不久,
就有一名看起來像是指揮官的人來到了人堆的面前,清了清嗓子,
用那威嚴到不容拒絕地語氣對我們吼道:“聽好,幸存者們。”“你們的王國已腐朽不堪,
如同一個搖搖欲墜的大廈,只要一腳便會倒塌。”“帝國的鐵騎終會到達王都,
在那里升起帝國的國旗。”“在那之前,帝國需要人手,為帝國的鐵騎搬運糧食。
““這就是你們活命的機會,跪下發誓服從,或是就此與死者同去!”“來吧,選一個吧。
”話語落下,周圍的村民們都紛紛迫不及待地跪在了地上,包括我也是,
盡管見到最愛的家人已然倒在他們侵略的馬蹄之下,
我卻還是因為恐懼而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但….人群中,卻有一個人,遲遲都沒有跪下,
始終都在用那仇恨到咬牙切齒的眼光看著指揮官,大吼道:“開什么玩笑!
”“你們殺了我爸爸,殺了我媽媽,還想讓我給你們跪下!”“哪怕是為了他們,
我也要殺了你報仇!”我抬頭一看,那嘶吼著沖了上去的人正是蕭婉,只可惜,
年紀尚小的她還沒沖幾步,就被一旁的士兵控制住,抬到了指揮官的面前。
“多可愛的小姑娘啊…..“指揮官用一只手抬起了她的臉,隨后又抽出一把刀,
猛地向她刺去說道:“可惜是個不聽話的小姑娘。“就在我以為她必死無疑的時候,
她忽然在士兵的束縛里猛地鬧騰起來,導致那一刀沒有刺中他,反而是刺中了士兵。“啊!
“在一聲吃痛的哀嚎中,士兵松開了手,得益于此蕭婉有了活動的機會,
一躍而起就是給指揮官的臉上重重來了一拳,隨后落地一股腦竄到了森林里。
這一舉動無疑激怒了指揮官,連爬起來都顧不上地就招呼士兵上去追。“嘿這小娘們,
給我追!““一定不能放過她!”在那之后,兩名士兵氣喘吁吁地空手回來,
顯然并沒有抓到蕭婉,這使我暗地松了口氣,同時也多了一分惆悵地想著一件事。
就這樣為了活著,屈聲下氣地好嗎?盡管答案顯而易見,但我還是恐懼著無法踏出那一步,
無法像蕭婉那樣,說出自己的不甘與仇恨。在那之后不久,王都淪陷了,
就像指揮官對我們說的一樣,我竟多了一絲心安,就如同我是一個識時達務的人一般,
做出了拋棄一切去活下去的屈辱舉動,任憑這條腐朽的性命將懦弱升華到了一個驚人的高度。
后來,他們蕩平了王都,并將大部分戰俘留在了王都作為苦力又是修城又是筑墻的,那時,
我在城內漫天遍野的通緝令上看見了同一個闊別已久的名字,蕭婉。
“她….在組建反抗軍嗎?”“為什么….明明她可以就此銷聲匿跡的。
為什么還要站出來公然對抗他們…”“是像那時說的….為了給他們報仇么….”在那一刻,
我才意識到自己所謂的識時達務,無非是為自己的懦弱披的保護殼,
在保護著自己為數不多的尊嚴而已。
候還是你的姐姐啊…..”“結果卻不如你萬分之一的有種….”我為這樣的自己感到可悲,
也感到可笑,原來自己,是這么弱小的人啊。每當聽聞城內傳出消息說反抗軍勝了時,
這樣的心情就會加劇幾分,一直到了現在。現在,我依然身在王都,
干著維護城墻或是聽憑調遣當苦力的雜活,本以為會就此勞作一生,
但現在倒是產生了些不同的看法,使我對自己的厭惡更加劇了一層。真是可悲啊,
明明壓抑了這么久,卻在看見她被作為戰俘押往監禁時,
又在本能的驅使下產生了那股莫名其妙的安心感,如同自己是那個識時達務的聰明人,
拋棄可有可無的尊嚴成為了活下來的“贏家”。那么,她呢,她有后悔過嗎,
后悔當初冒進著站了出來,沒有成為如我一般的“贏家“。所以,為了搞清楚這個問題,
我偷偷賄賂了看守,帶了點肉菜進去見了那久別重逢的面容。“阿婉?“聽到我的呼喚,
那低垂著的腦袋驚了一下,緩緩抬起來,露出一副熟悉卻又陌生的面容,回應道:“安姐姐?
”她的臉上明顯多了一絲驚喜,肢體間的小小動搖似是在壓抑著向我撲上來的沖動,
但很快就像意識到了什么似的又垂了下去,只是擺出一副滄桑的笑臉對我笑了笑。同時,
我注意到了,她胸前有一個似曾相識的鐵徽章,它的右邊有一隅鮮血染紅的銹跡斑斑,
與記憶中那無法忤逆的身影有了些許重疊。不會有錯的,那是血洗了村子的指揮官的勛章。
“你…成功地為他們報仇了啊。““嗯。她的回應很平淡,沒有透露出任何感情,
但卻又像包含了無數的遺憾一樣。我伸出手穿過柵欄,一盤一盤地向她遞過了帶來的飯菜,
看著她接過,道了一聲“謝謝安姐姐!”地就開始六神無主地一筷子一筷子把肉往嘴里送。
用完餐,那滄桑的嘴角此時也恢復到了我熟悉的弧度,看著我,說道:“果然,
安姐姐還是跟以前一樣呢。”“嗯。我當然知道這句話是出自真心的,
但還是不由自主地會聽著像是譏諷一般地,仿佛在責怪我的懦弱。
也許..是我一直在希望著,她能對我發火,責怪我為什么身為姐姐卻這么懦弱吧。
所以我理所當然地,問出了那個問題:“你,有怪過我嗎?”“嗯?
”貌似是聽不懂我在說什么似的,蕭婉疑惑地問道:“什么?““……““就是…當初,
我沒能跟你一起站出來….““這個啊~“蕭腕輕嘆了口氣,依舊保持著那一抹熟悉的笑容,
說道:“我從來,沒有怪過你哦。““因為我從那時就知道,安姐姐膽子很小呢,
見到蜘蛛都能嚇個半死。”“別誤會啊,
我不是在變著法說你膽小..而是說…”“盡管安姐姐這么膽小,但那時候,
還是會在我遇到危險時站出來護著我。”“明明比我還怕那些撲上來的大鵝啊,土狗啊,
什么的。”“我又怎么忍心怪你呢?”話雖是這么說,但看到她眼底憑空升起的那一抹失落,
還是讓我意識到了一點。盡管不怪我,但肯定,還是對我沒有跟她一起站出來這件事,
感到失落吧。“這樣啊….謝謝你。““那….時至今日,你后悔嗎?
““如果你當初沒有站出來的話,或許至少能活的比在牢里里滋潤。”“沒有。”幾乎即答,
沒有任何猶豫地,她說出了這兩個字。“為什么呢?”“因為,我成功地為他們報仇了。
”“所以我不后悔。”“這樣啊…”這個回答在我的意料之中,又不在我的意料之中,
一直以來無法原諒的懦弱,在希望著能聽到她嘴里吐露出后悔兩個字,仿佛只有這樣,
我才能夠減輕自己當時沒能站出來的負罪感似的,或者說,來證明自己的屈膝是正確的。
但….沒能如愿呢…唉……“那,安姐姐這幾年過的怎么樣呢?““我嗎?
“突如其來的發問讓我有些猝不及防,下意識地用最常識的辦法回應了她。
“我…過的挺好的。““………“她眼底間流露出的斟酌審視著我,
也許已經看穿了我的謊言,但還是沒有急著點破我,
只是淡淡地回應道:“這樣啊….““那,安姐姐,
祝你接下來的人生會是一條寬廣的光明大道。““我未曾責怪過你沒有和我一起站出來,
因為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們都有自己的選擇,
只有這個…是在親密無間的朋友也不能干涉的…”“但….我有一個小愿望,
不知道安姐姐能不能替我實現呢.”聽到她這樣說,我不禁直起了身子,
問道:“什么愿望呢?”“……….”“聽他們的說法…我大概后天就要被斬首示眾了。
”“今晚,我也通過你剛才說的明白到了一點。”“這幾年你過的并不好,對吧。
”“或是被那些人任憑趨勢,或是被同為苦力的人惡語相向,
或是..被常年擠壓的負罪感搞得也不安寢。““雖然微不足道,但我想告訴你,
你不必為當年的事抱有負罪感。““我從未責怪過你,哪怕一絲一毫。““所以,
我想要抹去你身上的一點重量,哪怕真的只有一點點也好。““能稍微…活的開心一點嗎?
““能稍微…最后再讓我看一眼安姐姐的笑容嗎?““這樣….我就滿足了。“說著,
她的言語愈發嗚咽,在不知何時潸然而下的悲淚中,她卻依然保持著笑容,
哪怕言語已經連著身姿一模糊不清到遙不可及。但很快我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