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侯府門前,白燈籠在微風中輕輕搖晃。朱漆大門兩側,
原本喜慶的紅綢已被刺眼的白紗取代,連那對威風凜凜的石獅子脖子上也纏著喪布。
"聽說了么,這永寧侯府夫人也是個倒霉催的。"街角賣糖人的小販壓低聲音,
對旁邊挑著菜擔的老漢說道,"與侯爺舉案齊眉十載才喜得麟兒,結果生產時竟大出血死了。
剩下侯爺和呱呱小兒如何是好。"老漢搖搖頭,咂了咂嘴:"這侯夫人品性德行都不錯,
唯一不好的就是不會討侯爺歡心。""大戶人家就這樣,當家主母就得看開,
三妻四妾也是正常。"一個挎著籃子的婦人湊過來插嘴。"你可別說,
"小販神秘兮兮地左右張望,聲音壓得更低,"這侯爺可是個純情的。
為何與夫人成婚十載沒有孩子,那是因為侯夫人一直是擺設,侯爺心里有個不入流的白月光。
""還有這事?"婦人眼睛一亮,"那這白月光這次可以轉正了。"小販冷笑一聲:"哼哼,
也是個命薄的。這白月光也是這幾日的活頭了……""天呀,這女人咋都這么可憐見的。
"老漢嘆息著,在衣襟上擦了擦手。就在這時,侯府大門緩緩開啟,
一隊披麻戴孝的女仆魚貫而出,哭聲頓時響徹街道,緊接著,
八個壯漢抬著一具鑲金的朱漆棺槨緩步走出。"聽說這棺槨也是侯夫人出嫁時自帶的,
"婦人小聲嘀咕,"侯夫人真是個仔細的。""怎么不見侯夫人的娘家人?"老漢張望著問。
小販撇撇嘴:"侯夫人娘家就有一個未成年的弟弟,在什么書院讀書,
備考呢……"出殯的隊伍漸漸遠去,扯閑話的人群也各自散去。沒人注意到,
一道幾不可見的流光劃過天際,悄無聲息地墜入城西一處破敗的小院。第一章侯府產房外,
烏泱泱一群人都在陪著侯夫人生產?!胺蛉耍昧?,您用力呀”產婆已額頭冒汗,
雙手沾滿了鮮血,負責打水的丫頭們也是進進出出了好多回。只是這侯府的孩兒遲遲不來,
真是急死人。侯夫人起初還哭喊有力,此時已聲如蚊蠅。“快,快,快去端些參湯來,
快……”站在屏風外的御醫吩咐著。又是多半個時辰過去,久盼的哭聲襲來,
隨之是產婆的恭喜聲,“恭喜侯爺,喜得麟兒!”屋內烏泱泱一群人又是跪地又是磕頭的,
不待禮畢,又傳出產婆的哭聲,以及御醫的催促聲,“快,多備些水來,速速去請侯爺。
”院子里的人忙成了一團,侯爺進宮遲遲未歸。慌亂之中,林姨娘走了出來,
“夫人這恐怕是不好了,我無親無靠,進去看看,”不等老太君批準,
林姨娘已自顧自地揭簾走了進去。躺在產床上的蘇婉柔臉白如紙,嘴唇發紫,雙眼微閉,
額頭臉頰都沾滿了汗水、濕發,哪里還有當家主母的威儀,林姨娘走上前,手中帕子捂著嘴,
低下頭在耳邊輕聲安慰道:“夫人放心,孩子很好,不用掛念?!碧K婉柔微微動了動眼,
可一股異香襲來,自己怎么都睜不開眼?!昂顮敼澃?,夫人、夫人大出血,
去了……”城西槐花巷最深處,一棟掛著褪色茜紗燈的宅院內,老婦人將帕子浸入銅盆。
血水漾開,映出她憔悴的倒影。"姑娘再忍忍,
藥馬上......"她轉頭的剎那停住了話頭,
曾經名動京師的花魁纏綿病榻多年后終是香消玉殞了。
永寧侯府門前的漢白玉階上凝著朵朵霜花,晶瑩剔透卻又脆弱單薄,讓人不忍踩踏。
十二對素白燈籠在晨風中輕輕搖晃。管家福安佝僂著腰,將最后一道白紗纏上石獅子的眼睛,
忽然聽見身后傳來細碎的議論聲。"聽說侯夫人臨去前,林姨娘進過......""噓!
不要命了?"另一個丫鬟急忙打斷,"那分明是疼糊涂了的囈語。"福安猛地咳嗽一聲,
議論聲戛然而止。他轉身望向中庭,靈堂前的青銅鶴爐正吐出裊裊青煙,
將跪在靈柩前的玄色身影籠得影影綽綽。那是他的主子——永寧侯楚瑾瑜,
此刻正機械地向吊唁賓客還禮。"侯爺已經三日未進水米了。"福安嘆了口氣,
目光移向偏廳。乳母王氏正抱著襁褓來回踱步,額上沁出細汗。那孩子自出生便啼哭不止,
此刻嗓音已嘶啞得像只小貓,卻仍倔強地抽噎著。突然,一陣風起,
將火盆中的紙錢卷上半空。楚瑾瑜驀然抬頭,看向了奶娘懷中的那個小小襁褓。
福安看見主子,真是想不明白為何上天要奪走溫婉的侯夫人,卻留下這個無助的幼兒。
"抱過來。"楚瑾瑜的聲音沙啞得嚇人。乳母戰戰兢兢地遞過嬰兒。說也奇怪,
那孩子觸及父親手臂的剎那,哭聲竟戛然而止。泛著青紫的小手從襁褓中掙出,
精準地抓住了楚瑾瑜脖間的玉佩——那是蘇婉柔去年親手雕的合歡佩。
一滴淚終于從侯爺眼角墜下。福安慌忙低頭,
卻聽見身后丫鬟們的嘀咕聲:、“小世子竟笑了,還直勾勾地盯著靈柩……”“母子連心,
這小世子也想母親了”福安一記眼刀掃過,兩人低下頭,作勢用手帕擦淚?;被ㄏ锏恼簝?,
老仆張嬤嬤顫抖著去合那雙不肯閉上的眼睛,忽然驚覺姑娘的肌膚竟有了回暖的跡象。
"咳、咳咳——!"驚天動地的咳嗽聲中,柳如煙猛地弓起身子,一口黑血噴在鴛鴦枕上。
張嬤嬤喜極而泣:"老天開眼!侯爺送來的果然......""侯爺?
哪位侯爺"床上的女子突然抓住她手腕,“就是永寧侯府的那位侯爺呀?
”"現在是承明幾年?
"張嬤嬤被問得發懵:"十、十二年啊......如煙姑娘莫不是燒糊涂了?"“如煙?
”女子瞪大了雙眼把張嬤嬤看得心驚肉跳。“如煙,如煙姑娘。多年前,侯爺把您安置在此,
雇我照料您的日常起居……”張嬤嬤戰戰兢兢地回答,心里想這該不是柳姑娘回光返照了吧。
此時的柳姑娘身手矯健,跌跌撞撞地撲向妝臺,
銅鏡里映出一張陌生的臉——柳葉眉含愁帶怯,秋水眼尾綴著滴淚痣,雖病容憔悴,
卻掩不住骨子里的書卷氣。這分明是......"柳如煙......"她撫上鏡中容顏,
指尖發顫。記憶如潮水涌來:難產的劇痛、穩婆驚慌的呼喊、林姨娘袖口掠過的奇異香氣。
她看見自己躺在棺材里,看見丈夫接過嬰兒時顫抖的手......"現在是幾月?
"她突然轉身,帶翻了針線簍。"九月初九啊。"張嬤嬤撿起滾落的纏枝蓮紋頂針。
話音未落,柳如煙突然似哭似笑的,瘋了一般抓起剪刀絞斷了一截青絲。"姑娘這是做什么?
侯爺若知道您醒了......""侯爺?"女子冷笑一聲,
聲音里突然帶上張嬤嬤從未聽過的威儀,"是啊,他若是知道我醒了,
他得多高興呀……"剪刀當啷落地。第二章靈堂內,香燭的氣味混著秋菊的冷香,
熏得人眼眶發澀。懷中的小世子終于安靜下來,蜷縮在父親臂彎里,時不時抽噎一下,
黑亮的眼睛卻睜得極大,直勾勾盯著靈柩上方懸掛的畫像。那是蘇婉柔去年生辰時繪的小像,
畫中人執卷淺笑,眉目如煙。"侯爺,您該用些膳了。
"福安捧著食盒在旁已經站了半個時辰。楚瑾瑜恍若未聞。
他凝視著畫像中妻子耳垂上的翡翠墜子,此刻正掛在自己腰間,這不合禮制,他知道。
按規矩,亡妻的飾物該隨葬或收入祠堂。可今晨更衣時,
鬼使神差地便將這對墜子系在了腰帶上。"哇——!"懷中的孩子突然又哭嚎起來,
小臉漲得通紅。楚瑾瑜手忙腳亂地去拍襁褓,卻摸到一片濕熱。
乳母王氏急忙上前:"小世子怕是尿濕了,讓老奴......""不必。
"楚瑾瑜避開她的手,親自解開錦繡襁褓,也看到了嬰兒左腰側那枚紅痣,
與婉柔頸后的紅痣一模一樣。正在此時,管事嬤嬤慌慌張張闖進靈堂,"侯爺!
槐花巷傳來消息,柳、柳姑娘醒了!"滿堂吊唁的賓客霎時安靜下來,
幾位老夫人交換著意味深長的眼神。誰不知道柳如煙?十年前名動京師的才女,
因父親卷入鹽鐵案淪落教坊,后來被永寧侯重金贖出安置在別院。傳聞侯爺娶蘇家女,
不過是為掩人耳目......"知道了。"楚瑾瑜聲音冷得像冰,
手上卻溫柔地將嬰兒交給乳母,"去請陳太醫再診一次脈。"侯爺說完轉身出門,
沒有看到想要抓他的小世子的小手。......槐花巷小院里,張嬤嬤盯著滿地青絲,
捧著湯藥碗的手抖得不行。"姑娘莫不是魘著了?老奴這就去請......""不必。
"鏡前的"柳如煙"抬手止住她的話,這動作讓張嬤嬤很熟悉,但是在哪里見過卻沒了印象。
"去打盆熱水來,再找身素凈衣裳。"柳如煙如是交代,張嬤嬤戰戰兢兢地去打水。
她一邊走路,一邊想,“哦,對了。去年正是小姐病重,我去請侯爺給一根千年人參入藥,
結果碰到了侯夫人?!焙罘蛉瞬粌H命人拿來了兩根千年人參,還特意叮囑了注意事項,
當時管事說是否要請示侯爺時,侯夫人也是如此的動作,“不必!”真是奇怪,
小姐怎么像侯夫人了呢。蘇婉柔長長吐出一口氣。命運真是弄人,死就死了,
竟讓自己有了二次生命,魂穿到了侯爺的白月光身上,這是讓侯爺梅開二度再續前緣么?
自己十七歲嫁入侯府,十年來與侯爺楚瑾瑜相敬如賓,直到那夜楚瑾瑜醉酒,
這才讓自己有了腹中的孩兒,沒想到竟與孩兒天人永隔。而眼前這具身體的原主,
讓侯爺念念不忘的柳如煙,竟與自己想象中的妖嬈模樣大相徑庭。"姑娘要的衣裳。
"張嬤嬤捧著套月白衫裙進來,欲言又止,"侯爺派人來說,
明日......""我不見他。"蘇婉柔斬釘截鐵,
接過衣服時卻一怔——袖口繡著幾枝淡紫丁香,正是她前世最愛的花樣,
她突然抓住老嬤嬤手腕:"這衣裳是誰做的?""是、是姑娘自己繡的啊。
"張嬤嬤被問得發懵,"姑娘常說,丁香是您母親最愛的花......"話未說完,
窗外突然傳來喧嘩聲。蘇婉柔推開雕花窗欞,只見一隊素衣仆婦捧著祭品經過巷口,
為首的正是永寧侯府二管家。"那是侯夫人出殯的隊伍。"張嬤嬤小聲解釋,
"聽說侯夫人昨夜托夢給侯爺,
指名要蜜漬梅子、茯苓糕、玫瑰酥這些祭品......"蘇婉柔猛地關上窗。太荒唐了,
她明明已經死了,此刻卻借著情敵的身體重生;而她的孩子,成了沒娘的孤兒。突然,
心中升起一個可怕的念頭:她的靈魂在柳如煙的體內,那柳如煙的靈魂去哪兒了?魂飛魄散,
還是也會重生?"嬤嬤,"她轉身時聲音發顫,"你說我昏迷了多久?""整整七日。
"老仆抹著淚,"從侯夫人臨盆那夜開始......"正是她難產的時候!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門外小廝氣喘吁吁:"嬤嬤快告訴姑娘,
侯府小世子哭暈過去了!太醫說除非找到......"話音戛然而止。
但蘇婉柔已經沖了出去。她赤著腳奔過青石板路,抓住那小廝的衣襟:"除非找到什么?
"小廝被她眼中的厲色嚇住,結結巴巴道:"太、太醫說,
除非找到侯爺所贈的一對墜子......"蘇婉柔松開那小廝的衣襟,指尖微微發抖。
她的孩子……在哭。那個她甚至來不及抱一抱的嬰孩,此刻正在侯府里聲嘶力竭地啼哭,
而她卻困在這具陌生的身體里,連靠近他都成了奢望。
張嬤嬤在一旁抹淚:"姑娘別怪老奴多嘴,可小世子實在可憐……侯爺派人來說,
孩子自出生便不肯吃奶,今早哭得險些閉過氣去,
太醫說……說除非尋到侯爺給的那對墜子鎮一鎮魂……"蘇婉柔猛地抬頭:"什么墜子?
""是,是侯爺從前送您的。"張嬤嬤嘆氣,“珍珠耳墜?”蘇婉柔下意識摸向自己的耳垂,
可頭腦中就是出現了這個影像。她疾步走向妝臺,拉開最底層的抽屜。在一堆絹花下,
赫然躺著一只錦囊,里面裝著的正是一對瑩潤的珍珠耳墜,這耳墜她也有一副,
且生前日日戴著。"這……這是哪兒來的?"她聲音發顫。張嬤嬤一愣:"姑娘忘了?
這是侯爺送來的,說是……說是替故人保管。"故人?蘇婉柔攥緊耳墜,
胸口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原來楚瑾瑜把她的東西送給了柳如煙?
蘇婉柔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偌大的侯府怎會找不出治療之法??扇舨蝗?,
這苦就得自己的親孩兒承擔。"嬤嬤。"她突然開口,"替我梳妝。
"張嬤嬤愕然:"姑娘要做什么?"蘇婉柔抬起臉,眼中似有淚光,又似燃著一簇冷火。
"去侯府。"她一字一句道,"治世子的病。"第三章侯府內,楚瑾瑜立在書房窗前,
手中捏著一封剛送到的信箋——柳如煙愿入府一見。他眉峰微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