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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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簽完房屋續租合同,我突然意識到公寓主人變更了。“蘇晨是誰?

”我向中介詢問這個陌生的名字。父親額頭冒出冷汗:“你弟弟畢業了,總得給他找條退路。

”姐姐立刻跟著抱怨:“蘇晚,做姐姐的要懂事,別給爸爸添麻煩。”第二天我發現,

姐姐用我存了五年的留學基金買新房結婚。我微笑著打包行李,

租下城西最恐怖的兇宅開工作室。兇宅鬼故事爆火讓生意蒸蒸日上,

姐姐卻來指責我敗壞家風。“你婆婆家的小院,據說前院主自縊在房梁上?

”“不如我去拜訪一下,順便做場辟邪直播?”姐姐氣急敗壞跑回家,

才知婆婆家果然瞞了兇宅真相。葬禮當日,

律師當眾宣讀奶奶的遺囑:“所有遺產盡數歸蘇晚一人。”“房產證上寫蘇晨的名字?

即刻更正,否則我親自處理。”我捏著剛剛簽好字的房屋續租合同,

油墨未干的黑字在紙面上微微發亮,像一群沉默的墨色螻蟻。租了六年的家,

熟悉的油煙味混著樓下花店飄來的廉價香精,空氣還是那個空氣,

簽字的地方也一模一樣地擺在中介小王面前。可他推過來的另一份文件上,

赫然印著這房子的產權信息。一個陌生的名字,刺進我的視線。

我的食指停在“出租方”后面那幾個打印出的宋體字上,指尖有點涼。

這個名字……“王經理,”我抬起眼睛,目光直直看向中介那張總是堆滿笑的臉,“這里,

‘產權人’這一欄,寫的是蘇晨?”我的聲音平穩得不像是自己的,聽不出任何波瀾,

只是字字清晰地在狹小的客廳里落下。“房東不是……周阿姨嗎?

”空氣像是被什么瞬間抽走了大半,只留下一種粘稠的、令人窒息的寂靜。

老舊冰箱的壓縮機在角落盡職地嗡鳴,一聲,又一聲。父親蘇國富猛地發出一聲短促的干咳,

那只放在膝蓋上的、青筋盤錯的手無意識地攥緊了深灰色西褲粗糙的布料。汗珠,

細密冰冷的汗珠,爭先恐后地從他松馳的額角皮膚里滲出來,

順著那幾道深刻的、象征著歲月流逝的皺紋溝壑,狼狽地向下爬。

“呃……這個……”他的眼神像個受驚的鴿子,倉惶地左右躲閃,

最后重重落在我旁邊姐姐蘇曉晴的臉上,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蘇曉晴反應極快,

假意咳嗽一聲,剛做的漂亮美甲立刻習慣性地撫上額角,

輕輕按著她那對顯然花了大價錢的假睫毛。動作優雅得體,宛如排練過無數次。“晚晚,

看你這話問的!”她的聲音拔高了些,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嗔怪和隱隱的疲憊,

好像我問了天底下最不懂事的問題,“小晨這不是剛畢業嗎?工作都還沒著落呢!

這年頭多難,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家就這一個男孩子,以后就是頂梁柱,

總要替他把路鋪鋪平吧?爸媽……這也是沒辦法了呀!”她的語氣里,

委屈和責任奇妙地混雜著。父親像是得到了某種赦令,立刻接腔,

聲音帶著老年人特有的嘶啞和一種急于訴苦的急切:“對對!晚晚,你姐姐說得對極了!

我們老了,還能奔幾年?你弟弟剛出社會,啥都沒個根基,沒個自己的窩,

將來……將來怎么娶媳婦?誰家姑娘看得上?我們思前想后啊,唉……”他重重嘆了口氣,

那口氣吐得又深又長,仿佛承載著萬斤重擔,“也只能……也只能厚著這張老臉,

豁出去求老周,把這房子,先轉到你弟弟名下了!就,就當是給他存點……點底氣!

”他渾濁的、布滿紅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我,里面翻涌著復雜的、難以言喻的微光,

有強裝出來的強硬,有更深處的乞求,還有一絲被我拆穿后的驚慌。“你姐姐一直最懂事的,

”他又把話題引回蘇曉晴身上,如同拽著一面盾牌,“從來都知道體諒家里的難處……晚晚,

你是做姐姐的,也要懂事啊!別……別在這節骨眼上,給家里添亂子。” 最后的幾個字,

被他刻意放慢了速度,壓低了聲線,像鈍刀子磨著骨頭,

每一個音節里都帶著明確的、沉甸甸的警告。站在一旁的中介小王,

那張見慣了世間租客百態的臉上,此刻清晰地浮起一層極淡的尷尬和事不關己的漠然。

他微微半垂著眼皮,視線規規矩矩地落在自己光亮的皮鞋尖上,

仿佛在無聲地宣告:我只是個工具,你們的家事,與我無干。“懂事?

”這個詞在父親的嘴里滾了幾滾,終于被我咀嚼出真實的味道。像一塊裹了糖衣的毒藥,

甜膩外殼下的苦澀砒霜,足以將人的脊梁都蝕軟掉。一陣尖銳的嗡鳴突然在我腦子里炸開,

蓋過了窗外的車聲人語。手腳在一瞬間變得冰冷麻木,血液好像凝固不動。

我坐在那張早已失去彈性的廉價布沙發上,卻感覺自己正站在懸崖邊緣,腳下是萬丈深淵。

六年的租金,一筆筆,每個月準時打進那個我熟記于心的銀行賬戶里,從未拖欠過一個銅板。

這些錢,原來不是鋪在我腳下的路,而是悄無聲息地,

流進了一個我甚至沒多少印象的所謂親弟弟的未來賬戶里。蘇晨?

那個只會在過年時回老家待幾天、見了面都未必肯喊聲“姐”的男孩。他成了這套房的主人?

而我和姐姐,不過是租客?租客!我甚至不知道他們是什么時候操作的。

就像在廚房里發現蟑螂時,往往意味著它們早已在你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完成了至少三代繁殖。

一絲極其怪異的冷笑,幾乎不受控制地要沖破我咬緊的牙關沖出來。我強行咽了回去,

喉嚨里一片灼燙。我抬起眼,

目光掃過父親那張寫滿“我這都是為了你弟弟好、為了蘇家好”的愁苦的老臉,

再落在旁邊蘇曉晴的臉上。她正小心地撩了下額前精心打理的劉海,

眼神里帶著恰到好處的包容和催促,像在看一個不懂事、正在鬧脾氣的孩子。

多么……慈愛的長姐姿態啊!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緩慢地收緊、蹂躪,

痛得我幾乎蜷縮起來。六年,整整六年,

我以為自己在這座冰冷的城市里終于有了一個不算多好,

但至少屬于我、受我支配的容身之所。原來這安穩,不過是一個建立在浮沙之上的華麗幻影。

支撐它的每一根“支柱”,都是我自己的血汗錢,而最終,這份用時間堆砌的“安全感”,

卻名正言順地成了另一個人的嫁衣。家?家人?多么可笑的詞。它在此刻,

帶著一種冰冷的嘲諷,無聲地砸在我的心上。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這口氣吸得又深又長,

仿佛要把這間出租屋里所有的污濁空氣、連同那份令人窒息的“親情”都吸進肺腑深處,

然后將那冰冷的絕望,死死壓回心臟最底層的堅冰之下。不能再軟弱了。每一分軟弱,

都會化作刺向自己更鋒利的刀刃。“行,”我的聲音異常清晰平穩,

甚至帶上了一點若有似無的釋然,那點釋然很輕,卻尖銳得足以刺破客廳里凝滯的虛偽溫情,

“房子是小晨的,那挺好。爸這么安排,肯定有您的道理。”我甚至彎了彎嘴角,

做出一個極其標準的、體諒的笑容,目光坦然地迎向父親,

迎向蘇曉晴眼中那一閃而過的、摻雜著輕蔑的滿意。我看到父親緊攥褲子的手悄悄松開了些,

肩膀那無意識的僵硬也消失了。蘇曉晴立刻展顏一笑,“這就對了嘛,

晚晚……”她似乎還想再說幾句熨帖的話。“不過我續租就不續了。

” 我沒給她繼續的機會,果斷地截住話頭,視線平靜地轉向中介小王,“王經理,

按合同規定,我提前一個月告訴您不續租了,沒問題吧?”我的語氣是純粹的公事公辦。

小王愣了一瞬,顯然沒料到劇情如此發展。

他的目光下意識地飄向雇主——房產證上的新主人蘇國富先生。父親也顯然懵了,

臉上的松弛瞬間凝固,被一絲來不及掩飾的錯愕取代,他似乎沒反應過來:“晚晚,

你……你不續租了?那你去哪住?外面租金多貴……” 蘇曉晴的眉頭飛快地蹙了一下,

眼底那點微妙的得意瞬間凍結,染上探詢的冷光:“蘇晚,你又在鬧什么脾氣?

”“沒鬧脾氣。”我站起身,動作利落,完全無視了父親那副欲言又止、憂心忡忡的做派,

也沒看蘇曉晴蹙起的眉頭。“工作地點要搬了,住這邊通勤太累人。”理由輕飄飄,

完美得像一枚光滑的鵝卵石,踢到墻角不會發出任何聲響。我對著小王點點頭,“麻煩您了,

該有的違約金我一分不少。到期后我們雙方當面交割鑰匙。”說完,我幾乎是逃也似的,

腳步極快地轉向自己那個狹窄逼仄的臥室。門在身后輕輕合攏,

隔絕了外面那張充滿虛偽溫情和盤算的面孔。靠在那扇單薄得毫無安全感的木門上,

胸膛劇烈地起伏著,一口灼熱的、帶著血腥氣的空氣才被我吐了出來。

冰冷順著脊椎一路往上爬,最后盤踞在眉心,壓得人發緊。一種巨大的荒謬感攥住了我,

讓我想笑又想嘔。替蘇晨鋪路?行。要我懂事?我也表現得夠懂事了吧?

甚至懂事到立刻騰地方走人!心里的那點冰冷嘲諷像藤蔓一樣瘋長。接下來,

該查查那個賬戶了。

支撐我熬過無數個加班深夜、每一個摳摳搜搜省下銅板往那張定期存單里打的動力,

就是那個留學基金。它不僅僅是一個數字,它是我那被所謂“親情”幾乎掏空的內心世界里,

唯一一塊尚未被侵染的、真正屬于我的凈土和希望。我打開手機銀行,

動作因為緊張而有些滯澀。指紋解鎖,

點開那個特意用英文標注、隱藏在常用圖標最深處的定期賬戶應用。界面很快加載出來。

清晰的數字和存款信息列表跳入眼簾。

D日約定轉存日期:YYYY年MM月DD日利率:X.XX%歷史明細……最后一條記錄,

帶著一種赤裸的、殘忍的刺目感,像一條毒蛇的信子,

柜臺][交易余額:0.00][備注:成功]冰冷屏幕散發的微光似乎也帶著徹骨的寒氣,

將我的手指都凍僵了。那個承載了我五年心血的數字,消失了。徹徹底底地,

變成了一個空洞的零。柜臺操作……新城支行……五天前?那個時間點,

正好是我提交季度報表、在公司連續加了好幾天班,忙得昏天暗地的日子。

記憶里一個模糊的碎片突然浮起——蘇曉晴似乎無意間提過一嘴,

她和陳哲(那個她交往了不到一年就火速訂婚的男友)最近在到處看房。

當時她捏著手機劃拉著朋友圈給我看照片,嘴里抱怨著現在的小戶型動輒就要上百萬。

“看房?”她語帶嬌嗔地嘆氣,“就是買個兩三年后的安心嘛!老租房結婚算怎么回事?

多讓人笑話呀!哲哲說了,總得先有個小窩。” 她的眼神瞟過我,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優越,

“你最近忙的那個項目怎么樣了?聽說挺大的?獎金發了不少吧?可得好好存著,

將來有用呢!”……原來,在這里等著呢。所謂“懂事”的姐姐,從來都懂得如何精準地,

把家里每一滴“余熱”都榨出來,然后理所當然地放進她自己的兜里。

一股冰冷的麻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隨后被一種滾燙的、能灼傷骨髓的憤怒取代。

那憤怒并不是熊熊烈焰,而是沉寂的地核深處流淌的、足以熔斷一切的灼熱暗流。五年。

一千八百多個日子。每一次主動放棄社交聚餐,每一次在超市拿起又放下打折區的非必需品,

身體走過燈火輝煌的商業街卻只給自己買一瓶最廉價的礦泉水……無數個微小的放棄、克扣,

勒緊褲腰帶擠壓出的每一分錢,像涓涓細流,匯聚成海。

只為了一個遙遠但清晰的彼岸:逃離這里,

去呼吸一口真正自由的、帶著點知識酸腐氣卻真正屬于我的空氣。我以為,那是最后的堡壘。

我以為,他們再如何盤剝,至少還留給了我一絲喘息的余地,

留給了我對這荒誕“親情”最后一丁點天真的信任。現在,這個堡壘,被從內部炸得粉碎。

我的手沒有抖,呼吸卻在不自覺地加深。屏幕上那刺眼的零,

像一個慘白的、充滿嘲笑的句號。他們吸我的血,還要榨干我骨髓里最后一口不甘的生氣!

偷房子,偷存款。在他們眼里,我蘇晚是不是就像一個永遠不會枯竭的泉眼,

一個不需要休息、不需要未來的、永遠該為那個“家”鞠躬盡瘁的提款機?家?不,

這從來就不是家。這里只有敲骨吸髓的寄生蟲,披著“親人”的華麗外衣!

身體深處那最后一絲被強行摁住的顫抖,徹底平息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清醒和篤定。沒有退路了。一絲一毫都沒有了。

指望他們良心發現?指望蘇曉晴“懂事”地把錢吐出來?

那還不如指望明天的太陽從西邊出來。我抬起手,指尖異常平穩地點上屏幕,

退出了手機銀行APP。然后,翻到通訊錄,開始尋找。目光在一個名字上停住:李文博。

那個朋友圈里整天曬健身、曬豪車,

資、實際上卻是城西幾棟壓手里多年、因為各種“原因”根本賣不出去的知名“兇宅”中介。

他微信朋友圈最后一條動態,是昨天發的:“陽光正好,城西壹號公館A-404室,

頂級精裝修,急售急租!無懼流言,價格絕對讓您心動!

”A-404室……這號碼就很說明問題。壹號公館,

那座曾因“富商滅門慘案”轟動一時的西城地標性爛尾樓。當年裝修得富麗堂皇,

業主都等著升值發財,結果開發商卷款跑路后,

其中幾個核心人員以極其慘烈的(且廣為流傳)的方式在樓里“結束”了自己。

再加上后續裝修工人離奇墜樓,

警察查來查去只給出個意外結論的疊加效應……“壹號公館”,尤其是A棟那幾個樓層,

簡直是這座城市房地產史上避之唯恐不及的晦氣巔峰。李文博,我大學時隔壁班同學。

一個典型的不撞南墻不回頭的創業者。當年我們系畢業后,大多進了設計院或者大廠熬圖,

只有少數幾個選擇留下創業的,李文博便是其一。他起點頗高,一腔熱情投身地產營銷,

可惜這幾年大浪淘沙,再加上他這人有點鉆牛角尖的固執,

認準了“壹號公館”這種“價值洼地”有潛力,死活要啃下這塊硬骨頭。結果可想而知,

撞得頭破血流,成了我們同學聚會時經常被調侃的“鬼見愁”或“兇宅大王”。

我點開李文博的頭像,一個干凈利落的對話框彈出來,我的手指飛快落下:“文博,

壹號公館A-404那套,能看房嗎?今天下午,就現在。”我按下發送鍵。

沒去管蘇曉晴可能在客廳里轉了多少個念頭。收拾行李才是正經事。沒什么好說的了,

多說一個字都覺得胃里翻騰。我把攤開在地上的行李箱拖過來,用力拉開有點卡頓的拉鏈。

動作粗暴,金屬軌道發出刺耳的摩擦聲。衣物被我一件件塞進去,折疊?不存在的,

團吧團吧直接往里扔。廉價的衣物摩擦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某種無聲的反抗。

那些曾被蘇曉晴嘖嘖稱贊有眼光的小飾品、被母親嫌棄占地方的毛絨玩偶,通通被棄之不顧。

沒什么不能舍棄的了。這個“家”里的一切,都早已沾染了令人作嘔的虛偽和算計。

只帶走了幾套常穿的衣服、洗漱用品、筆記本電腦。

還有床頭柜里那個已經干癟磨損的皮質舊錢包,

里面夾著一張邊緣有些卷曲的照片——那是大學畢業旅行時拍的,那時的自己站在海邊,

笑容里有種未經世事摧殘的清亮和孤勇。

那張薄薄的、卻幾乎耗盡了我五年所有心血的“留學基金”定期存單復印件——上面的數字,

在它被現實徹底清零之前,被我鬼使神差地復印了一份,仿佛早已預感到了什么。現在看來,

這張復刻著“過去”的紙片,更像是一種鞭笞,也或許是一枚注定要燃起的狼煙。

手機震動了一下。屏幕亮起。李文博的回復干脆利落:“蘇晚??稀客啊!你真要看?!行!

我在樓下了!馬上過來接你!等我發個定位!

”一連串感嘆號隔著屏幕都能感覺出他那種“居然有傻大膽”的興奮。他順帶甩了個定位,

就在我們小區馬路對面一個便利店門口。我拉上最后一點縫隙有點緊繃的行李箱拉鏈,

拽出拉桿,推開門。客廳里的父女倆聽到動靜,目光齊刷刷聚焦過來,

帶著不同程度的訝異和審視。父親張了張嘴,喉結動了動,最終沒說出什么挽留的話,

只是眼神復雜地看著我手中那個塞得鼓鼓囊囊的舊行李箱。蘇曉晴則抱著手臂,微微歪著頭,

臉上是那種混雜著些許不快和優越感的審視:“蘇晚,你這么晚去哪兒?真要搬?

外面黑燈瞎火的,一個女孩子……”她的聲音拖長了,

語氣是慣常的、帶著點“我比你成熟懂事”的規勸意味。我沒說話。更確切地說,

我的目光沒有在她臉上停留超過0.1秒。

行李箱的滾輪在鋪著廉價瓷磚的地面上發出規律的、帶著離去節奏的輕響,像是在打著節拍,

碾過空氣里最后一點殘留的、名為“家”的虛無幻影。我徑直走向門口,擰動門鎖。“晚晚!

你這孩子!”父親終于忍不住拔高了一點聲音,透著急切,“你姐問你話呢!

你……”門在我身后關上,“咔噠”一聲脆響。把他后面的話語,

連同這個套在“弟弟”名下的出租屋里的所有渾濁空氣,徹底隔絕。

電梯下行時冰冷的金屬質感貼著指尖,樓道里聲控燈隨著腳步聲明明滅滅。走出單元門,

深秋的寒氣瞬間包裹過來,吸進肺里,帶著一種洗刷臟污的凜冽。

便利店的招牌在夜色里閃著慘白的光。

一輛車門明顯有幾道顯眼劃痕的銀色破舊福克斯停在路邊,遠光燈亮著,晃得人眼花。

李文博倚在駕駛座打開的車門旁抽煙,看到我這副拖著行李的架勢,明顯愣了一下,

煙灰都忘了彈。“我靠,蘇晚?你這是……凈身出戶了?”他扔掉半截煙,小跑兩步過來,

帶著一身劣質煙草味,毫不避諱地打量著我腳邊的箱子。“犯什么事兒了?不至于吧?

”他這人一向口無遮攔。我把行李箱塞進他嘩啦一下打開的后備箱,回了他一句:“嗯。

把家敗了。現在打算找個兇宅敗一敗運氣。這不就想起你了?”我拉開副駕駛的門坐進去。

“牛逼!”李文博一拍方向盤,哈哈大笑,車子猛地啟動沖出去,“放心!我手里頭的兇宅,

夠把你十八代祖墳都給敗冒煙的!”車子像一頭喘著粗氣的野獸,

咆哮著沖進濃稠的城市夜色里,朝著西城的方向駛去。穿過城市的霓虹長河,

喧囂被逐漸甩在身后。車子駛入西城地界,街景像是被一層無形的灰暗紗幕籠罩了。

高大的梧桐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杈,在昏黃路燈下張牙舞爪地伸向天空。路面不再那么平坦,

偶爾有碎石卷起來敲打底盤,發出沉悶的“砰砰”聲。

壹號公館龐大的、半成品的輪廓在黑夜里逐漸顯露,帶著一種陰森森的氣場。

玻璃幕墻大多破損,黑洞洞的窗口像無數只窺探的眼睛。周圍的幾棟樓死氣沉沉,

除了我們這輛車的引擎聲,幾乎沒有其他動靜。車子在一個地下通道入口停下,

周圍一片空曠,只有夜風吹拂野草的低語。“A棟那邊地面不好進,得從這里穿過去。

”李文博解釋道,聲音在寂靜里顯得有點虛。他拔下車鑰匙,打開手機電筒,

慘白的光柱刺破黑暗,照亮滿是積水和零星建筑垃圾的斜坡通道。空氣陰冷潮濕,

混雜著灰塵和一股若有若無的、令人不適的霉腐氣息。我沉默地拖著行李箱,

輪子在坑洼的水泥地上發出單調的噪音,在空曠的地下空間里撞出回音,格外清晰。

李文博顯然對這地方心有余悸,步子邁得又急又快,

手機的光柱不斷掃過兩側斑駁發黑的墻壁,似乎在搜尋著什么不存在的威脅。

通道盡頭連接著一座尚未完工的、只有鋼鐵骨架的大堂。巨大的空間里空曠得令人心慌,

頭頂是裸露的粗糲混凝土天花板,仿佛隨時會砸落。

只有幾個應急出口指示牌發出微弱的綠光,像鬼火一般點綴在無邊的黑暗里。

“呼……”李文博明顯松了口氣,指向右側一部孤零零矗立的電梯,“在那邊,404。

我們得坐這部客梯上去。”電梯門泛著金屬冰冷的光澤,指示燈幽暗地顯示著“-1”。

梯門滑開,內部的頂燈倒是亮得刺眼。空間狹窄,四壁光滑,是那種常見的老式住宅電梯。

李文博幾乎是屏住呼吸,飛快地鉆了進去,背靠著最里面的金屬墻面,

眼睛緊張地盯著不斷上升的樓層數字。電梯發出嗡嗡的運行聲,

在寂靜的大樓里顯得異常清晰。隨著高度爬升,那股無處不在的寒意似乎更重了。

“4樓到了。”機械女聲毫無感情地報出樓層。梯門吱呀一聲開啟。4樓走廊空空蕩蕩,

聲控燈在我們腳步聲響起時瞬間點亮,慘白的光線投射下來。整層樓死寂一片,

只有盡頭那扇門敞開著一條縫,門牌上“404”的數字下面,

還殘留著半張沒撕干凈的“福”字,紅紙被風吹雨淋得褪成了一種骯臟的暗褐色。

“就是這間了。”李文博快步走過去,伸手推開了厚重的防盜門,里面玄關的燈應聲亮起,

光線傾瀉出來,稍微驅散了點門口的陰森感。“來,看看!是不是絕了!

”李文博帶著一種推銷員特有的亢奮側身讓開,聲音在空蕩的樓道里嗡嗡地回蕩著,

“瞧瞧這層高!這采光!這格局!”我走進玄關。室內燈光充足,

水晶吊燈灑下璀璨但虛假的光芒。客廳很大,很空曠,地面鋪著光潔的米白色大理石瓷磚,

墻壁貼著繁復精致的歐式花紋墻紙,正對著的是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窗。然而,

窗玻璃卻呈現出一種令人不安的渾濁狀態,似乎覆蓋著一層厚厚的、永遠也擦不干凈的污垢,

使得外面城市的夜景扭曲模糊得不成樣子。頭頂繁復的水晶吊燈也落了一層灰,

有幾處燈泡壞了,光線分布得很不均勻,

在精裝修的豪華墻面上投下奇形怪狀的、晃動的陰影。

最扎眼的是客廳中央一片嶄新的、甚至沒拆保護膜的深灰色地毯,

其邊緣裁剪得異常規整、一絲不茍,顯得格外突兀。那下面,

仿佛強行覆蓋住了什么無法磨滅的印記。李文博大概是習慣了這種場面,

或者說硬著頭皮在習慣,他竭力忽略那地毯和我視線停頓的那一瞬間,

依舊維持著職業中介的激情,帶著我快速地在各個房間穿梭。“看看這主臥!自帶衛生間,

全明!看見沒,這浴缸,正宗的Kohler!都沒用過!還有衣柜,全實木定制!香不香?

”他拉開主臥巨大的衣帽間門,里面一股濃郁的樟腦丸混合著新家具板材的味道撲面而來。

寬敞的淋浴間,嶄新閃亮的五金件,無一不透著一股“斥巨資打造”的奢靡感。

旁邊的次臥也不小,窗戶同樣大。第三個房間似乎是兒童房,只是里面空蕩蕩的,

墻壁刷成刺目的天藍色,角落里堆著幾箱未拆封的玩具包裝盒,色彩艷麗,但安靜得嚇人。

客廳另一側是開放式廚房,各種嵌入式電器锃光瓦亮,臺面上干干凈凈,

連使用過的痕跡都很難找到。陽臺更是大得離譜,足有客廳的一半長,視野本該是極好的。

但那骯臟的玻璃,嚴重削弱了這種優勢。夜風吹過空曠的陽臺,發出低沉的嗚咽聲,

像是某種生物的呻吟。“……所以,你看這配置!再看看這價格!”李文博的語速越來越快,

帶著一種不容分說的急促,“就這套,我敢說,整個西城,甚至擴展到全城!

同等價位你絕對找不出第二家來!精裝修,拎包入住!

要不是因為……”他含糊地跳過了某個詞,“根本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他猛地轉過身,

搓著手,眼睛死死盯著我,像是要把我口袋里的錢直接用意念掏出來:“蘇晚!老同學!

真心話,錯過這村真沒這店了!租金?”他深吸一口氣,報出一個低得簡直荒謬的數字,

“一個月,這個數!怎么樣?簽一年!押一付三!水電物業我包半年!夠意思吧?

”他的眼神灼熱而迫切,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這個價格,在這座城市的核心區域,

恐怕連個像樣點的合租單間都未必夠,更遑論是這種精裝修、面積可觀的大平層。

我沒有立刻回答。目光越過李文博因為緊張而微微抽動的臉,

再次掃過這個奢華與陰郁交織的空間。昂貴的墻紙,冰冷的大理石地磚,

巨大卻不透光的落地窗,

尤其客廳中央那片嶄新地毯下可能掩埋的過往痕跡……這里確實發生過極其慘烈的事情。

關于壹號公館A-404的種種傳聞,瞬間翻涌起來。

一股冰涼而清晰的直覺沿著脊椎蔓延上來。就是這里了!沒有比這更合適的“新起點”。

它夠大,夠便宜,也足夠“不吉利”!這里隔絕世俗目光的晦氣外殼,

反而為我提供了一層絕佳的保護。那些所謂的親人,

他們會因為畏懼這里的“臟東西”而避之不及,這正是我需要的!

我需要一道天然的、令蘇國富和蘇曉晴本能退避的屏障!更關鍵的是,

我需要一個能徹底攤牌的地方。一個讓他們親眼看看,

他們眼中那個“懂事”、逆來順受的蘇晚,到底能把日子過成什么樣!在這里的每一次呼吸,

每一分掙扎后的堅持,都會像一記記無聲的耳光,狠狠扇在他們臉上。“文博,

”我的聲音在空曠冰冷的客廳里響起,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

目光落在他那張寫滿渴求的臉上,“合同帶了嗎?”租下“兇宅”的日子,

像一個擰緊發條的老式座鐘,指針開始緩慢而沉重地向前推進,

每一步都帶著不容回頭的倔強。我拉黑了蘇曉晴的聯系方式,

那個名為“相親相愛一家人”的家庭微信群也被我拖進了免打擾的深淵。

父親偶爾有電話艱難地繞過黑名單的封鎖打進來,

聲音在接通后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令人作嘔的試探:“晚晚啊?那地方……住得還習慣嗎?

要是……實在不行,回家來……” 每一個字,都精準地踩在我新愈合的傷口上。“挺好。

”我的回答每次都簡短得如同冰珠砸落,“地方大,視野好,還便宜。就不麻煩家里了。

” 電話那頭的沉默里,我能清晰地捕捉到他急促起來的呼吸,

像是被我的話猛地噎住了氣管。

“哦……哦……” 他最終只能發出幾聲含糊的、無意義的音節,匆忙掛了線。下次來電,

間隔會變得更長。真正的問題遠非他們糾纏的“親情”所能及。這里確實是個巨大的空殼,

像一個精心布置卻從未有人氣的豪華鬼屋。入住的第一晚,半夜兩點多,

hler浴缸下水口突然傳出一陣沉悶的、冗長的、如同老人沉重喘息般的“咕嚕咕嚕”聲,

持續了整整十幾分鐘,在死寂的深夜里顯得格外詭異。客廳那盞巨大繁復的水晶吊燈,

不知何時起開始間歇性地瘋狂閃爍,明明滅滅的燈光在墻紙上投下狂亂搖擺的陰影。

廚房的嵌入式冰箱壓縮機,總是在凌晨發出一種極其尖銳、類似指甲刮過金屬板的異響。

最要命的是陽臺那扇厚重的落地推拉門,每次開關,滑軌都發出令人牙酸的尖銳摩擦,

像極了某種瀕死的哭嚎。這地方像是在用自己獨有的方式“歡迎”新主人,

每一道異響都是它的低語。

道那只是硬件老化、管道未清理、電路接觸不良等等一系列物業早已癱瘓后的糟糕遺留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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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6-06 23:11: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