鑰匙不見了。家門卻打開了。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攫住了我的心臟。
這不是早晨出門前的樣子。我記得清清楚楚。鎖舌嚴實地扣在門框里。我蹲下身。
新換的鎖芯。干凈的鎖孔。沒有任何撬動的痕跡。門,就像是被自己的鑰匙打開一樣。
冷汗順著脊背流下。上午請假去街上配的鑰匙。我只給了我媽一把。我自己留了一把。
還有一串,是我丟的那串舊鑰匙。它們去了哪里?我推開門。屋子里彌漫著熟悉的味道。
老木頭和潮濕。還有一絲難以形容的,外來的氣息。安靜得讓人窒息。爸媽還沒回來。
廠里最近忙著。他們總加班。我把公文包扔在飯桌上。打算去洗把臉。路過客廳。目光掃過。
有什么東西不對。沙發的墊子。歪了一點。茶幾上的報紙。本該疊好放在角落的。
此刻卻平鋪著。位置也變了。書桌上的臺燈。燈罩的角度。被人撥動過。
我的心跳快得要沖出胸腔。太細微了。這些痕跡。如果不是早上丟鑰匙的事。
我絕不會注意到。也許會以為是自己記錯了。或者不小心碰到了。但現在。
它們像無聲的證據。指向同一個事實。我站在原地。不敢發出聲音。豎起耳朵。
聽著屋子里的一切。只有冰箱的嗡嗡聲。弄堂里偶爾傳來的鄰居說話聲。遠處汽車的鳴笛。
正常得可怕。我深吸一口氣。慢慢走到每個房間門口。探頭查看。臥室。廚房。衛生間。
堆雜物的小房間。都沒有明顯的異常。窗戶呢。客廳的窗戶關著。插銷也插著。窗玻璃上。
好像有一塊模糊的指紋印。淺淺的。像是戴著手套的人留下的。這不是普通的盜竊。
家里有些值錢的東西。并沒有被翻亂。現金。手表。它們還在原處。
闖入者沒有拿走任何東西。他只是。動了我的報紙。撥了我的臺燈。他來這里。不是為了錢。
是為了什么。我的胃一陣陣痙攣。家。這個本該最安全的地方。被打開了。
那種被窺視的感覺。比丟失財物更讓人恐懼。爸媽回來時。我還沒平復下來。
我跟他們說了鑰匙不見。說了換鎖。我沒敢說家里被動過的痕跡。怕他們擔心。
也怕是我多想了。他們看我臉色不對。追問我。我猶豫著。只說了報紙位置變了。
“是不是你自己忘了呀。”我媽笑著。“老房子。風吹吹。東西也會移位。”她想讓我放松。
我爸比較嚴肅。“老吳家這片要拆遷的流言傳了好久了。”他看著我。
“會不會是哪個不三不四的人摸進來踩點。”“明仔。你注意點。早點睡。鎖好門窗。
”拆遷的事。一直在傳。但沒影的事。踩點。為了什么。動我的報紙和臺燈。這不符合常理。
我沒爭辯。點點頭。那一晚。我房間里輾轉反側。外面的聲音。風吹樹葉。遠處狗叫。
都讓我心驚肉跳。黑暗中。我總覺得有雙眼睛。盯著我的房子。盯著我。他是誰。
他想干什么。他還會再來嗎。一直熬到天快亮。才迷迷糊糊睡著。醒來。渾身是汗。第二天。
我頂著黑眼圈去上班。同事小劉看到我。“哎呦。吳哥。昨晚去通宵了。”他開玩笑說。
我苦笑。把家里的事簡單說了說。只說丟了鑰匙。回家感覺有點不對勁。小劉來了興致。
“吳哥。這年頭可得小心。”他來了興致。“你得裝個監控啊。”監控。那時候。
家用監控還不普及。至少對我這種普通人來說。感覺很新鮮。在自己家裝攝像頭。對著自己。
總覺得別扭。“那種簡易的。”小劉說。“放門口對著屋里就行。”“不貴。幾十塊錢。
”“或者。你換個更好的鎖。”“指紋的。”“密碼的。”指紋鎖。密碼鎖。
聽起來太高科技了。而且。如果那個“陌生人”有我的鑰匙呢。或許會有別的辦法。
但我心里知道。不能再這樣下去。報警是沒用的。因為沒有實際損失。警察不會立案。
我得自己想辦法。下午下班。我沒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電子市場。在小劉的指點下。
我買了家用監控套裝。一個攝像頭。長長的視頻線。連接電視機的轉換器。賣家說。能錄像。
得電視機一直開著。接錄像帶。麻煩。但至少能記錄點什么。回到家。爸媽做好了飯。
我裝作沒事。吃了飯。趁他們看電視。我把攝像頭裝在客廳高處。
鏡頭對著門口和客廳大半部分。視頻線藏在墻角。搬出舊錄像機。接上。弄好后。
看著電視屏幕上模糊的黑白畫面。心里才有一絲安慰。如果那個人再來。我就能知道是誰了。
那天晚上。我早早躺下。卻睡不著。錄像機嗡嗡響著。提醒我它在工作。我閉著眼。
腦子里全是猜測。他長什么樣。為什么要來我家。他會對我做什么。不知道過了多久。
迷迷糊糊睡著了。第二天醒來。天已經大亮。我立刻下床。沖到客廳。取出錄像帶。
先快速看了一遍。畫面模糊。大部分時間都是靜止的。突然。凌晨兩點多的時候。
畫面里出現一個人影。一個穿著深色衣服。戴著帽子的男人。悄無聲息地。推開了我的家門。
他手里拿著什么東西。在鎖孔處搗鼓了幾下。門就開了。他動作很輕。在屋子里站了一會兒。
似乎在觀察。然后走到我的書桌前。彎腰。像是在找什么。我死死盯著畫面。想看清他的臉。
帽檐壓得很低。畫面模糊。根本看不清。他從桌上拿起什么。又放了回去。接著。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放在書桌上。疊了兩下。壓在我的臺燈底座下。然后。
他又輕輕離開了。關門的聲音很微弱。整個過程。不過幾分鐘。我渾身顫抖。暫停了錄像。
他真的又來了。他能打開我的新鎖。我的防線毫無作用。我裝的監控。沒有嚇退他。
我走到書桌前。臺燈底座下。壓著一張疊好的白紙。我的手有些抖。拿起了紙條。展開。
不是打印體。是手寫的。寫著一個名字。李維。下面跟著一串數字。像是電話號碼。
和上次那張紙條上的一樣。他為什么留下一個名字。一個死人的名字。我后來查過這個名字。
江州市附近確實有個叫李維的。多年前死于一場意外。他留下死人名字的紙條。是什么意思。
警告。威脅。還是。告訴我什么。我的腦子嗡嗡響。恐懼。困惑。憤怒。混在一起。這個人。
不是為了錢。似乎是沖著我來的。他知道我的名字嗎。他為什么要這樣做。家門敞開。
外面的陽光照進來。本該溫暖。此刻卻像探照燈。刺眼。我站在屋子中央。
手里攥著寫著“李維”的紙條。感覺像被剝光了衣服。暴露在看不見的敵人面前。
平靜的生活被撕裂了。一個影子潛入了我的世界。帶來了死亡的名字。未知的威脅。
我不知道他是誰。不知道他想要什么。我只知道。我的家不再是家。它變成了一個被標記。
被審視。隨時可能被入侵的地方。我該怎么辦。報警沒用。警察要實際損失才能立案。
我這點東西挪位算什么。就算信了我的錄像。茫茫人海。一個戴帽子的影子。去哪里找。
我只能自己想辦法。恐懼像潮水一樣涌來。又被一股更強的沖動壓下。弄清楚真相。李維。
這個名字有什么含義。這個闖入者。和李維有什么關系。寫著“李維”和電話號碼的紙條。
像塊燒紅的烙鐵。燙在我的心頭。它是侵犯的證據。也是唯一的線索。闖入者又來了。
輕易打開了我新換的鎖。我的戒備成了笑話。他留下的是死人的名字。
那個多年前死于意外的李維。恐懼沒有壓垮我。反而像一把火。燒光我所有的猶豫。
報警沒用。我必須自己查。我開始動用一切非官方渠道。我有個大學同學家里有些背景。
在市局做文職。消息靈通。我請他吃飯。旁敲側擊地問。能不能查多年前的意外死亡記錄。
我編了個借口。公司項目需要。確認一個關鍵人物的死亡信息。同學覺得奇怪。
還是答應幫我。幾天后。他回復我了。確實有個叫李維的。幾年前死于交通事故。
地點在江州市郊區省道。官方記錄是車輛失控撞護欄。當場死亡。記錄里沒太多細節。
比如同乘人員。事故原因。只是簡單結案了。“怎么了。老吳。”同學電話里問。
“這人有什么問題嗎。”我心跳加速。控制聲音里的顫抖。“沒什么。”“就是確認一下。
”“那。”“有沒有他的家庭住址什么的。”“這個查不到。”同學停頓了一下。
“涉及隱私。”“不過。”“聽幫我查的同事隨口說了一句。”“當時那事故。
”“好像有點。”“匆忙結案的感覺。”“尸體損毀比較嚴重。”“家屬認領的。
”“但手續辦得很快。”“沒多久就火化了。”“這些都是私下說的。”“不作數啊。
”“別往外傳。”匆忙結案。尸體損毀嚴重。家屬認領得快。這些細節沒解答我的疑惑。
反而像扔進湖水的石子。激起更多漣漪。一個“意外”死亡的人。
怎么會把名字和聯系方式留給我。除非。他根本沒死。那怎么解釋官方記錄。我謝了同學。
放下電話。腦子飛速運轉。官方記錄是假的。或者同名同姓。如果是同名同姓。
為什么闖入者留下這個名字。必然有聯系。我又通過另一個朋友。他在一家小報社工作。
認識些混社會。消息靈通的人。我托他打聽。看看有沒有幾年前那個交通事故的流言。
或者有沒有人認識李維。近期有沒有出現。這次反饋慢些。也更雜亂。小報社朋友說。
問了幾個道上的朋友。確實有人提起過李維。說法不一。有人說李維一直在找人。
找了好幾年。好像是個找他弟弟。有人說李維有點獨。不太跟人來往。背景有點復雜。
跟一些“不干凈”的”買賣沾邊。還有人說。李維早死了。死得不清不楚的。
但最近好像有人打聽他的事。尋找弟弟。背景復雜。跟“不干凈”的買賣沾邊。
這些信息讓我更混亂。他找弟弟。闖入我家留下名字。是找我嗎。為什么鬼鬼祟祟。
為什么用死人的名字。難道他在躲避什么人。“不干凈的買賣”是什么。
我的麻煩跟這些有關。信息量太大。我感覺像溺水。抓不到救命稻草。我開始嚴重失眠。
白天上班精神恍惚。總覺得有人在看我。手機成了燙手山芋。每次電話響。都嚇一跳。
為了不引起父母注意。我只能躲到衛生間。陽臺。接這些“調查電話”。
我的反常很快引起了父母的注意。以前我下班就回家。周末在家。現在我晚歸。
找各種借口出門。“打球”。“聚餐”。打電話壓低聲音。找沒人的地方。家里有響動。
像驚弓之鳥。晚飯桌上。氣氛沉悶。我匆匆吃幾口。說累了回房間。一天晚上。
我爸忍不住了。“明仔。”他放下筷子。“你最近是怎么了。”他皺著眉看我。我心頭一緊。
“沒什么。”我敷衍道。“公司事多。”“有點累。”我媽旁邊幫腔。“是啊。
”“我看你眼圈都黑了。”“吃飯也沒胃口。”“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跟爸媽說說。
”我忙搖頭。“真沒什么。”“就是加班。”“上火。”“加班能加成這樣。
”我爸語氣帶著審視。“我看你晚上也沒怎么加班。”“總在房間里搗鼓什么。
”“電話響個不停。”“鬼鬼祟祟的。”“是不是交了什么不三不四的朋友。
”這話像針一樣扎我心里。更多的是驚慌。他們注意得這么詳細。我以為很小心。
原來一切都在他們眼皮下。“沒有。”我聲音有點高。“就是。”“有個朋友遇到點麻煩。
”“我幫他查點資料。”“什么朋友。”我媽追問。“什么資料。
”“能讓你這么偷偷摸摸的。”我一時語塞。怎么解釋。家里闖入陌生人。留下死人的名字。
我在查身份。他們會信嗎。只會更擔心。萬一牽扯到他們呢。我隱隱覺得。
這件事超出了普通安全問題。“哎呀。”我有些煩躁。“你們別問了。”“總之不是壞事。
”“我能處理好。”我的態度讓爸媽臉色更差。我爸嘆了口氣。語氣緩和了些。
眼神里擔憂更重。“明仔。”“你從小聽話懂事。”“現在大了。
”“有些事可能不想讓我們知道。”“爸媽不攔你。”“可你也要小心。”“外面人心復雜。
”“別被人騙了。”“也別做犯法的事。”“我沒有。”我反駁。我媽拉了拉我爸胳膊。
示意他別問了。她看向我。眼神復雜。欲言又止。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
最終只說了句。“早點休息吧。”那頓飯以尷尬沉默結束。我回到房間。后背一片冷汗。
他們的盤問讓我更緊張。也讓我第一次懷疑。他們是不是不只是擔心我。
他們是不是隱瞞了什么。害怕我的調查觸碰到他們的秘密。那種欲言又止的眼神。
讓我心里隱隱不安。焦慮幾乎耗盡我的精力。我就像臺超負荷運轉的老機器。隨時崩潰。
白天應付工作。晚上像鼴鼠一樣在信息的泥土里掘進。李維的調查陷入僵局。
那個朋友提供的線索模糊。李維的背景復雜讓我忌憚。
我甚至開始懷疑那個朋友是不是被利用了。家里的氣氛一天比一天凝重。
爸媽看我的眼神總是憂心忡忡。上次不歡而散后。他們不再直接問我。
只是默默做著能做的一切。做好吃的。晚歸時開燈等我。他們的沉默隱忍。
反而讓我內心煩躁內疚。更加確信他們在擔心我捅了什么大簍子。
這時候遠房親戚的騷擾也開始了。我媽的遠房大姑父。平時很少往來的親戚。突然頻繁上門。
每次都帶著水果。看似熱情。話里話外卻打聽老宅情況。問什么時候修繕。
聽說這片要拆遷是真的。等等。這些親戚的出現。像嗡嗡叫的蒼蠅。不是主要威脅。
卻進一步攪亂我的心緒。讓我覺得家里不得安寧。就在內外壓力把我擠壓得快喘不過氣時。
一個意外發現。像一道閃電。撕裂了籠罩在我周身的迷霧。
但也劈開了我過去二十多年的生活。那天周末。我獨自在家。爸媽都去廠里加班了。
我決定把書房收拾一下。一個堆滿雜物。平時很少清理的房間。一部分原因。
受了遠房親戚的刺激。想把家里收拾整齊。讓他們沒話講。另一部分。逃避李維的調查。
讓自己喘口氣。書房堆滿了舊報紙。舊書籍。老舊家具配件。還有養父母以前的老物件。
我戴著口罩手套。一樣樣搬出來。擦灰。歸類。清理一個老舊木箱時。
發現箱子底部有個夾層。不是明顯的抽屜。而是木板巧妙拼接的暗格。我費力摳開木板。
露出一個紅布包裹的小盒子。盒子不大。木制的。上面雕刻著模糊的花紋。我有點好奇。
爸媽藏得這么隱秘。會是什么。我顫抖著手打開盒子。里面靜靜躺著幾樣東西。
一張泛黃的照片。照片里是個很小的孩子。大概兩三歲。穿著過時的花布棉襖。
孩子臉上帶著笑容。眼神卻藏著一絲膽怯。我盯著照片。心跳漏了一拍。照片里的孩子。
眉眼竟然跟我有幾分相似。更奇怪的是。照片背景像個陌生院子。
院子里站著兩個我不認識的人。打扮像鄉下人。這張照片。絕不是在江州市老宅拍的。
照片里的人也不是我的父母。旁邊有張紙。展開。寫著一些字。手寫的證明。紙張破舊。